等到何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幾乎連站都沒辦法站穩的時候,秦老先生與牛氏夫妻倆已經鬆了口,答應不把她送去見官,而是自家私下處置了。


    就象何氏說的那樣,送她去庵堂清修,下半輩子為她曾經犯下的罪孽贖罪,也算是對她的懲罰了。既然是她自己提出來的,秦安也沒有理由埋怨父母。何氏還答應,如果秦安不肯放開她,不肯改娶他人,她會主動去說服秦安的。


    至於梓哥兒過繼之事,何氏也答應,等秦安回到家中,她會好好勸說對方答應。這既是為了已經去世的秦平、關氏夫妻,也是為了梓哥兒的將來。


    何氏如此知情識趣,雖然秦老先生覺得有些對不住吳少英,牛氏覺得有些便宜了一向看不順眼的二媳婦,但投鼠忌器,為了秦安與梓哥兒的名聲著想,他們還是決定饒了何氏一回。


    至於秦含真與吳少英,心中雖然覺得遺憾,卻也沒法說什麽。秦含真是苦主,可她自個兒清楚自己的來曆,本來就心虛了,自然沒有底氣堅決要求祖父母犧牲親生兒孫的前程,來給關氏一個交待。吳少英是外人,就更沒有立場了。


    他默默歎息一聲,表情又恢複如常,好象一點異議都沒有似的,對秦老先生道:“老師與師母既然已經決定了,就這麽辦吧。關家隻求還表姐一個公道,旁的都在其次。既然表姐與表姐夫膝下今後就有了承繼香火的子嗣,我們這些娘家人也能安心些。隻是二奶奶今後在何處清修,身邊這些侍候的人又要如何安排,還得再議。”總不能讓何氏出了家,還呼奴喚婢,錦衣玉食,過得跟在家時一樣舒服。


    秦老先生點頭:“這是自然。”


    牛氏道:“村子附近就有庵堂,平哥和他媳婦如今就停靈在隔壁的寺廟裏。庵堂的主持與我相熟,最是平和厚道不過了。她家庵裏清規嚴謹,沒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門戶也森嚴。外人別說想進後堂了,就算是想要私下送信或者物件進去,不得主持點頭,也是萬萬辦不到的。縣城裏大戶人家的女眷,若有做了錯事的,都會往她那裏送。那兒還有許多田,庵裏的尼姑念經之餘,不是抄寫經卷,就是下地裏幹活,沒人能過得比在家時舒服。我覺得那裏就很合適。”


    何氏本是哭得累極,無力地歪倒在泰生嫂子懷裏,聽到這幾句話,差點兒沒跳起來,死活忍住了,手下緊緊抓著泰生嫂子的手,幾乎把她的手給掐出血來。泰生嫂子哭紅了眼,死死忍住,心裏還要祈禱牛氏仁慈些,別罰得她太狠。她隻是照二奶奶何氏的吩咐做事而已。


    可惜,牛氏的話很快就將她的奢望打破了:“至於二媳婦身邊的這些丫頭婆子們,也都不是什麽好貨!跟著主子為非作歹的,留下來了也是淘氣!安哥一個大男人,身邊用不著那麽多人侍候。梓哥兒那邊有奶娘有丫頭也就夠了,我瞧他奶娘和夏荷也還算老實。剩下的人,若是賣了身的,就叫人伢子來發賣出去,沒賣身的給幾兩銀子,叫她們自個兒走人,或是回家,或是留在米脂另尋主家,我都不管。隻是我們家攆出去的人,隻怕米脂縣裏也沒幾家會留。”


    泰生嫂子頓時哭了:“太太開恩!小的還有男人孩子在大同,實在不能走啊!”她就算有路費,一個女人也沒辦法上路啊。


    牛氏啐了她一口:“現在倒知道哭了,平日裏跟著你主子幹缺德事的時候,怎麽不見你想想你的男人孩子?給我滾吧!若是不舍得滾,就留下來侍候你主子好了。陪她去庵裏吃齋念佛,砍柴種地,也好贖一贖你的罪孽!”


    泰生嫂子忍了哭聲,扶著何氏,行了一禮,踉踉蹌蹌地離開了。她們回到西廂,虎嬤嬤就緊跟在她們身後,把西廂房主屋的門給鎖了。剩下的丫頭婆子們,全都趕進另一間屋子鎖起來,等待清點人頭後發落。


    幾個丫頭婆子在隔壁屋子哭天喊地的,都是求饒的聲音。何氏虛脫地倚在炕邊,無力地吩咐:“泰生家的,給我倒碗茶來。”她都快渴死了。


    泰生嫂子一邊哭,一邊倒了茶給她。她一嚐,卻是冷的,狠狠瞪了泰生嫂子一眼。


    後者哭道:“奶奶,咱們出去了這半晌,屋裏哪裏還有熱茶?侍候的人又都被關起來了,茶爐子在鄰屋。您要喝熱的,隻能叫外頭的人給咱們燒水,可她們如何能答應?”


    何氏咬牙,將杯子往炕桌上一放,冷哼道:“罷了,且忍一回氣。等到哥哥把我救了出去,我再做計較!”


    泰生嫂子哽咽著安撫她:“奶奶放心,金環機靈,跑得又早,這會子定然已經逃脫了。若是她一路順利,天黑前就能到縣城。隻要舅爺回來,聽她一說原委,必會來救奶奶的。等回到大同,奶奶就再也不用害怕老爺、太太了!”


    何氏冷笑。回到大同又如何?她還得說服丈夫秦安頂住父母嚴令,保護好她與她的兒女才行。不過,對這個早已被她握在手心的男人,她有足夠的信心。


    秦家夫婦想要過繼梓哥兒?想要逼她去出家?做夢!她一條都不會答應!今日是她粗心,沒成功滅了翠兒和賣花婆子的口,沒提防桑姐兒那死丫頭多嘴,更沒能把吳少英一招治死了無法翻身,才吃了一回虧。再有下回,誰輸誰贏,還是未知之數呢!


    虎嬤嬤處置完,就轉頭回正屋複命了。她向牛氏回稟:“二奶奶身邊的丫頭婆子,除了金環,全都關在西廂房了。等問明了各人簽的是什麽身契,再作處置。隻是金環,聽門上的人說,二奶奶進屋的時候,她就跑出去了,說是二奶奶打發她去村裏買些東西,至今不見蹤影,怕是跑了。太太打算如何發落?”


    牛氏不以為然:“跑了就跑了,一個丫頭罷了。本來我就沒打算留她們下來,她自個兒先跑了,我還省事了呢。”


    秦含真仰起頭,脆生生地說:“祖母,金環跑的時候,二嬸還沒認罪呢,隻怕不是真要跑,是要通風報信去的。”


    牛氏這才反應過來:“是了,何氏那個兄長何子煜來時在縣城裏賃了院子住下,雖說他送梓哥兒姐弟倆回大同去了,但院子裏還有人的。”


    “不但有人,而且何子煜隻怕不日還要回來護送妹妹返回大同。”吳少英插言道,“老師,師母,此人雖然文不成武不就的,但他身邊帶的人卻不是善茬。光是留在米脂聽候何氏吩咐那幾個人,叫他們去殺人滅口,他們就去了,似乎絲毫不覺得這有什麽大不了的,分明都是亡命之徒。雖說他們如今人都在牢裏了,但何子煜身邊卻還有他們的同伴。萬一那些人返回米脂,知道同伴入獄,何氏又要被罰出家,上門找晦氣怎麽辦?老師、師母雖不害怕何子煜胡纏蠻纏,卻須得防備他手下的亡命之徒會傷及家中婦孺。”


    秦老先生與牛氏被他提醒了,前者忙道:“少英說的是正理,確實需要防範一二。”牛氏則說:“叫村裏青壯警醒些,若是見到何子煜帶人過來,就趕緊來攔人。”


    吳少英又道:“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對上亡命之徒,萬不可心慈手軟。雖有村中青壯相助,但村民也隻是佃農罷了,未必是那些人的對手。我與老師出個主意,那****陪齊主簿審訊,見那幾個凶徒雖說身手一般,但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舉手抬足頗有些軍中士卒的作派,心疑他們是逃兵,又或是軍伍裏犯了錯被攆出來的,沒了營生,才去替人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這樣的人,身上必有官司,待我請齊主簿出麵,審問一二,問出些罪行來,直接把人判了刑。何子煜帶人回來後,也可照樣行事。如此一來,罪人受了懲罰,何子煜也沒了幫凶,自然沒法再威脅老師、師母了。”


    秦老先生點頭道:“你這個主意不錯,隻是審問時需得仔細些,別冤枉了人才好。”


    吳少英笑道:“老師放心,學生知道分寸。”


    他領了任務,就要告辭。臨行前又好象想起了什麽事,對送他出來的虎伯道:“那個叫金環的丫頭,生的什麽模樣,出去時又是穿的什麽衣裳?煩虎伯給我說一說,我回縣城後,往衙門裏報一聲,隻說是逃奴走失。差役在城裏見到她,自會把人送回來,也省得她在外頭胡說。”


    虎伯笑笑:“好說,吳公子隨我去門房問一聲就是。”


    吳少英得到答案後,滿意地走了。虎伯站在門口目送他遠去,才往上院回話。


    吳少英的家丁第二日便將捆成個粽子的金環用馬車送了回來。虎嬤嬤要把她關進西廂與其他丫頭、婆子們在一處,她卻哭著喊著說情願去侍候二奶奶,哪怕是跟著進庵堂。虎嬤嬤不耐煩,真個把她扔進了何氏的房間,她從此就消停了。


    秦老先生與牛氏處理完二兒媳的官司,都覺得有些疲倦,不但身體累,心也累。身在大同的二兒子秦安至今未有回信,也不知道是怎麽了,連送信的虎勇也沒個口信回來。他們有些擔心,莫非秦安舍不得妻子,對父母生出了怨氣?


    雖然秦老先生與牛氏都覺得,如果秦安絲毫不顧及死去的兄嫂,非要護著妻子,那就太讓人寒心了,這樣的兒子不要也罷。但是不要兒子可以,孫子卻不能不要。秦安在大同公事繁忙,如今何氏不回去了,梓哥兒就不能再待在大同。否則他身邊隻有奶娘丫頭,如何教養?


    老兩口念叨著是不是該再打發個人去大同,催一催二兒子,讓他早點回家,順便將梓哥兒帶回來。至於何氏從前頭夫家帶來的章姐兒,要麽跟著生母去庵裏,要麽送還本家陳氏。經過她對章姐兒那一推,秦家老兩口完全沒有養活她的意思。


    就在這時候,何氏托了看守西廂房的仆婦來稟,想去秦平、關氏夫妻靈前上香,向他們懺悔。這一條無論是秦老先生還是牛氏,都不會駁回去,便定下了明日叫人護送何氏去廟裏。


    秦含真在祖母屋裏吃飯時,聽說了這件事,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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