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白日裏討了祖母牛氏的喜歡,晚上祖父秦老先生不在家,牛氏嫌一個人冷清,又怕孫女兒在暖和的屋裏出去吹了冷風,就索性讓她在正屋裏過夜,和自己一塊兒睡。因此秦含真也聽到了虎嬤嬤的報告。


    得知那幾個被關押在縣衙大牢裏的官軍說了這樣的話,秦含真與牛氏都是麵麵相覷,摸不著頭腦。


    牛氏問虎嬤嬤:“這幾個官軍說自個兒見不得光,躲在臨縣,是什麽意思?京城來的人又是誰?”


    虎嬤嬤把雙手一攤:“這我哪兒知道呀?我們家老頭子也就是聽縣衙的人說的,老爺不許他多問,他也不知道其中原委。”


    秦含真轉頭對牛氏道:“祖母,這些官軍一定是做了什麽壞事,怕被人發現會受罰,才躲起來的。”


    牛氏緩緩點頭,一臉的茫然:“可他們做了啥壞事呀?都被抓進大牢裏了,還不肯講出來?”


    “那肯定是十分要緊的事!”秦含真斬釘截鐵地道,“後麵那人不是還說,要是壞了上頭的事,他們還會送了性命嗎?所以他們寧可被縣衙的人當成馬賊抓進大牢,也不肯坦白說出自己幹了什麽,因為跑到離駐地很遠的地方攔個路,劫個車,不會讓他們丟了性命。”


    牛氏深以為然:“沒錯!他們既然跟何子煜交好,肯定也不是什麽好人,也不知道是闖了什麽大禍。不過如今他們已經被抓起來了,肯定不會有好下場。”


    秦含真怔了怔,又覺得不對了:“可是……他們好象在大牢裏過得挺安心的樣子?難道被抓起來也不怕會出事嗎?”


    牛氏糊塗了:“桑姐兒,你在說啥喲?”


    秦含真眨眨眼,搖了搖頭,又問虎嬤嬤:“嬤嬤,虎伯有沒有說,縣令大人聽到獄卒的回報後,有什麽想法呀?”


    虎嬤嬤忙道:“說是說了,但縣令大人也是糊裏糊塗的,隻聽他們說起京城來的人,聽著象是大案子,又打發人往綏德州送信去了。”


    米脂縣在綏德州治下,縣令大人這是向上司打招呼呢,如果真有事,好歹還有人替他頂一頂壓力。


    牛氏哂道:“聽著怪唬人的,可跟咱們家又有啥關係?老爺也用不著在外頭滯留幾天幾夜呀?”


    虎嬤嬤說:“我們家老頭子說,金環講明了何子煜請來的官軍是二十人,但實際上來攔道的隻有十六個,其中有四五個被抓了,其他人隨何家兄妹逃走,但有四人是由始自終都沒露過麵,卻白領了二十兩銀子的。與他們同在一個小旗的人說,這銀子不是白領的。齊主簿就有些疑心,埋伏在林子裏朝咱們家的馬車射箭的,興許就是這四個人。因見勢不妙,他們就暗自逃走了,沒有露行跡。”


    秦含真驚訝地看了虎嬤嬤一眼,心想那些放箭的人分明跟表舅吳少英脫不了幹係,也不知道是怎麽栽贓到那夥官軍頭上的。如果逃走的人不能現身說明情況,這個黑鍋怕是要扣到他們頭上了。齊主簿……看來是吳表舅做了手腳。


    虎嬤嬤又道:“聽說那兩個小旗素來不睦,隻是麵上親熱罷了。這回肯到米脂來,也是看在銀子份上。但銀子已經拿了,私下給對方使個絆子,嚇唬一下女眷,也是有可能的。不過當時人多馬亂,有人受傷,就有些出人意料了,萬一叫何家兄妹與另一隊的人知道,怕是不好交代,因此他們拚死不肯承認,更不敢說出那幾個放箭之人的下落。縣令大人說,他們既然不是馬賊而是官軍,這攔路之事,最後怕是要不了了之。但他們私自攜帶弓箭出外,攻擊官眷與平民,說來是有違軍法的,地方上更是不能容忍。咱們家既是苦主,縣令大人就請老爺留在城中等消息,說無論如何也要給咱們家一個交代。”


    牛氏聽了便道:“原來是這樣。何子煜不是好人,他交好的果然也都不是好貨色。為了銀子結伴來害人,還要坑同伴一把,有今天的下場也是活該!”


    秦含真則追問:“那何家兄妹和其他沒被抓住的官軍呢?官府有沒有人追查他們的下落?”


    虎嬤嬤道:“吳家的護院把人送到縣衙後不久,縣令大人就派出差役到何子煜在城裏賃的宅子搜查了,但什麽都沒搜到。他似乎帶著人回來後,隻在宅子裏住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早就出了門,之後再也沒回來過。而原本留在宅子裏的四名官軍,也隨後跟著出了門,由南門出了城。守城門的士兵親眼看見了。因此齊主簿才會說,他們興許就是躲在林中射箭的人。那宅子裏如今隻有一房家人看屋子,一問三不知的。縣令大人留下差役守著那宅子,就沒再理會了。吳少爺倒是派人去打探過何家兄妹的去向,但他們逃跑後,就不見了蹤影,也不知躲在了哪裏。”


    秦含真道:“何氏跟秦泰生家的受了傷,他們不可能逃太遠的,總要找地方請大夫包紮傷口。”


    虎嬤嬤笑道:“姐兒放心,這些事,老爺和吳少爺他們自然也想到了。”她又轉頭對牛氏說,“老爺的意思,既然何子煜不曾與馬賊勾結,那守在他賃的宅子門口的差役,恐怕也很快就會被調走。還是咱們自家打發個人,在那宅子門外盯睄,一旦何家兄妹回來,又或者那宅子裏的仆人有動靜,就立刻回來報信,咱們家也好查到何氏的下落。雖然她有諸般不是,但咱們不能將她扔在外頭不管了。哪怕是看在梓哥兒麵上,也要確定她平安才行。”


    牛氏冷哼道:“這些事我不管,你們照他的吩咐去做就是了。若是依我,這種毒婦就不該理會她!橫豎是她自個兒要跟她哥哥跑的,是死是活又與我們什麽相幹?梓哥兒日後也怪不到我們頭上!”


    虎嬤嬤笑著退了下去,自回了住處。牛氏說的其實就是氣話,她心裏有數。秦老先生的吩咐,她還是會照做的。明日虎伯一大早進城,同行會帶上胡二,做那個盯睄的人選。


    秦含真跟祖母牛氏一起睡了一夜,比在自個兒屋裏要暖和多了。隻是牛氏似乎睡得不好,總是翻來覆去的,影響得她也沒睡好。


    其實她也能明白牛氏的心事,官軍攔路的案子似乎越來越複雜了,也越來越詭異,也不知道那些官軍背後到底隱藏了什麽秘密,叫人如此糾結。


    本來秦含真還以為,這件事會再糾結幾天的,想不到次日傍晚,祖父秦老先生就帶著虎伯回到了秦家大宅。


    牛氏看到丈夫,既歡喜又驚訝:“怎麽回來得這樣早?我還以為你要在城裏多住兩天呢。”


    “我也以為要再耽擱幾日的。”秦老先生溫和地笑著,在炕邊坐下,摸了摸秦含真的頭,“榆林衛昨兒來人,連夜把那幾個官軍提走了,案子也算是了結。我料理完瑣事,無事可做,隻好回來了,留下胡二盯著何子煜在縣城裏的居所,以防那幾個家人逃走。”


    牛氏一怔:“啊?這麽快?衛所的人是怎麽說的?”


    “擅離駐地,公器私用,偷盜軍械,以及殺傷平民。”秦老先生頓了一頓,“榆林衛的人動作利索,連傷者都沒過問,就直接定了那幾個人的罪,也沒提及逃脫了的官軍下落,便直接把人帶走了。縣令大人根本攔不住,隻好由得他去。所幸咱們家那被撞壞的馬車,早早就被拉到縣衙裏做了證物。榆林衛來的那位大人看過馬車,問明那二十名官軍,每人都收了何子煜二十兩銀子,便將整整四百兩的銀票賠給了咱們家。人家如此大方利落,我也沒有理由追究下去了。隻是安哥媳婦下落不明,還得叫胡二繼續守在城裏等消息。倒是少英說,願意擔起尋訪之責。但我想著他與安哥媳婦有仇,還是不必勞動他的好,就婉拒了。”


    牛氏哂道:“依我說,少英如此能幹,手下又有能人,就讓他去尋訪又怎地?有仇怕什麽?難道我們家跟何氏沒仇?少英的為人你還信不過?他總不會殺人泄憤。”


    秦老先生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沒有多說,隻從懷裏掏出那四百兩銀票,交給妻子收好。


    秦含真坐在一旁,總覺得有些不真實,這事兒就這麽解決了?


    她忍不住問秦老先生:“祖父,那些官軍不是說,先前見不得光,是躲在臨縣的嗎?這裏頭到底有什麽問題?衛所的人就沒交代?”


    秦老先生搖頭:“那位大人不曾說,不過,興許會在把人帶回榆林衛後,再加以審問吧?這是軍中內務,我們倒不好多管。你吳表舅也很想知道,可惜那位大人嘴緊得很,脾氣也不佳,我怕你吳表舅不慎得罪了他,要吃大虧,就攔住了。”


    秦含真忍不住嘖了一聲,心想這榆林衛內部也神神秘秘的,這回把那幾個被抓的官軍帶回去,問都不許地方官員多問,搞不好他們心裏明白是怎麽回事,隻是要封鎖消息呢。


    她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沒有多想。誰知第二日午後,吳少英匆匆來向秦老先生報信,說榆林衛來人問那幾個官軍的事了。可他們分明前一日就來過,還出示了公文,把人帶走了,怎麽今天又來了呢?


    縣令與齊主簿都覺得不對勁,立刻將實情告知來人。對方派兵沿著縣衙諸人所說的,昨日榆林衛來人押解犯人離開的路線,一路追過去,在一處偏僻山道旁不遠的叢林中,發現了那幾名官軍被草草掩埋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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