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臨時董事會,楊琰如約到了公司。這一次,入會之前,周越不再在門外等著他,也不會再在他穿過廊橋的時候和他抱怨董事會那幫老頭有多難纏。


    楊琰獨自走過走廊,第一次覺得耳邊的清靜讓人心慌。


    他推門進了會議室,會議室裏的董事們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耳語不斷,反倒是一個個如臨大敵一般垂著腦袋。楊琰淡淡看了他們一眼,在周老爺子左手邊坐了下來。


    周越這些天都不在公司,周老爺子身邊也沒人跟著,顯得空落落的。他靠在椅子裏,環顧了一圈會議室,沒精打采地說:“開始吧。”


    蕭靖遠清了清嗓子站了起來,剛剛說到了關於楊琰的負麵消息,楊琰便抬手打斷了他。


    “當初我出任暢銘的ceo,曾經和各位定下了規矩,如果因經營不善,公司的業績出現下滑,我聽憑各位處置。”楊琰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周老爺子,“這次的醜聞,不論是真是假,確實是我個人造成的,我可以付全部責任。”他說著,看了眼桌邊神色凝重的董事們,鄭重道,“我願意辭職。”


    這已經不是楊琰第一次當著董事會的麵提出辭職了,董事們聽了不由惱火:“楊總,事情出了,不是你一句辭職就可以撂挑子撇清責任的。”


    “你辭職了,公司怎麽辦?你不能不負責任!”


    董事們你一言我一語,全都是在質疑楊琰辭職的草率決定。蕭靖遠看著當下的局勢,一時語噎,有些不知所措。他和周瑋設計召開了臨時董事會,目的是逼著楊琰引咎辭職,但沒想到楊琰先發製人,主動提出辭職。原先氣憤填膺的老頭子們現在反倒被他牽著鼻子走,開口閉口不許他辭職。


    蕭靖遠看著楊琰,楊琰也在看他,嘴角微微挑起,似乎在向他示威。


    蕭靖遠喉頭動了一下,剛要開口拉回局勢,楊琰搶先說話:“隻有我辭職,撇清和公司的關係,這樣才能保住公司的聲譽。”他略一停頓,卻仍未給蕭靖遠留下說話空間,“各位前輩都是暢銘的開創者,我明白你們視暢銘的聲譽如生命。我做ceo數年來,恪守各位教誨,對暢銘傾注的心血絕不亞於各位。這一次,希望各位能明白我的用心,不要阻撓。”


    楊琰一番話正中老頭子們的的下懷,有人聽了開口說:“楊總這些年我們是看在眼裏的,平時不滿歸不滿,但關鍵時刻還是要同舟共濟。”


    “楊總做事的能力我們有目共睹,我們相信這次你也能幫著暢銘渡過難關。”


    “你要是離開暢銘,我是第一個不同意的。”


    董事們一個個都表了衷心,唯有周老爺子坐在首席,支著下巴一言不發。有董事問他:“周董,您說兩句。”


    周老爺子懶懶看了楊琰一眼,問他:“你要是走了,暢銘交給誰管?”


    這話像是在質疑楊琰辭職的決定,又像是在鄭重發問。楊琰明白這是在試探,便說:“我辭去ceo一職,不表示我會立即離開暢銘。我辭職後,會盡力幫助周越適應環境,也會幫他盡快處理好當下棘手的事情。”


    周越還年輕,曆練遠遠不夠,董事們聽了不由連連搖頭。周老爺子不以為杵,反倒是點頭說:“也好,周越那小子也該出來鍛煉一下了。”


    周老爺子說完站起身,“那就這樣吧,蕭秘書麻煩你盡快處理一下這件事。”他說著,看了眼身邊的楊琰,低聲道,“跟我來。”


    楊琰點點頭,跟在周老爺子身後走出會議室。在經過蕭靖遠身邊時,蕭靖遠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輕聲說,“楊總,好棋。”


    楊琰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過獎。”


    -


    楊琰跟著周老爺子到了他的辦公室,周老爺子先一步進了門,他後腳跟進去,剛一進去,老頭就把棋盤邊的棋簍扔到了地上,裏邊的棋子飛了出來,砸到了楊琰的腳邊。


    “你長本事了,隨便在外邊找個女人來騙我?”周老爺子看著他,氣不打一出來,“別以為你拿到那點股份,我就沒辦法收拾你了!”


    楊琰站在一邊,低頭沉聲道:“微瀾不是隨便找來的女人。”他頓了一下,“我是真的愛她。”


    周老爺子沒料到他會這麽說,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想起這些天吳叔和劉醫生在他麵前提及的楊琰的處境,周老爺子氣消了一點:“你是咎由自取,活該。”


    楊琰並不反駁,低頭沉默不語。


    周老爺子歎了口氣,問他:“你的傷好了沒?”


    楊琰點點頭:“差不多好了。”


    周老爺子又問:“三聯會的人怎麽回事?怎麽找來的?”


    現在無憑無據,楊琰不會打草驚蛇,隻說:“我還在查。”


    周老爺子瞥了他一眼,“你剛剛會上說要把位置讓給周越,是真心的嗎?不會反過來再操縱股權對付他吧?周越單純,他可不是你的對手。”


    “不會的。”楊琰回到,“周越是我弟弟,我隻希望他不要再誤會我。更何況……”他頓了一下,繼而又說,“我也沒有想過要替代他。”


    周老爺子聽他這麽說,不由看了他一眼。


    十五歲,楊琰回到了周家,執意不肯改回周姓。周老爺子一直以為那是因為他不承認周禮生是自己的父親,又眷顧自己的母親。而現在,他聽到楊琰這麽說,才明白他的戒備之心、防範之心從十五歲就有了,他那時就已經想好了自己的退路。


    楊琰回到周家時,周禮生已被逐出家門,周越父母已經過世,周越成了周家唯一的繼承人。楊琰對周越心存愧疚,不願意改為周姓,也就意味著他不會和周越爭奪周家的遺產。


    周老爺子明白他這些年的苦心,便歎了口氣說:“臭小子,我明白,你這些年維護暢銘不僅是為了周家,也是為了羽心。不過你心思太重了,有點心事都憋在心裏,誰都不說。你不說沒人會明白你在想什麽,周越誤會你,丫頭也傷心,自己也覺得苦,何必呢?”


    從小到大,楊琰就沒有訴說心事的習慣,他沒有訴說的對象,更沒有那種心情。到了現在,他依舊習慣自己解決問題,他沉著布局,冷靜地考察多方動態,隻是隨著局麵的膠著,他發現,他投入的感情越多,顧及的事情就越多,也就越無法撇去情感理智地麵對僵局。


    周老爺子走到楊琰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周越那邊我會解釋,當年的事情不能怪你。丫頭那邊……你自己看著辦吧。”


    楊琰點點頭,轉身的時候,周老爺子又說:“我老了,現在不管用了,周越還太嫩,什麽都不懂。這回先委屈你一下,反正ceo對你來說也不過是個名號,公司上下都知道實權其實還在你手裏。這次也正好讓周越感受一下,了解了解你的苦心。”


    楊琰執掌暢銘多年,不是說卸任就能卸任的,此計不過是做給外界看的。如此以退為進,也難怪蕭靖遠讚他“好棋”。


    楊琰聽了沒有回頭,腳下隻是略微頓挫,繼而便推門出去了。


    -


    回到總裁辦,漁夫帽坐在屋裏等他,他看見楊琰站起身,楊琰抬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拘禮。


    漁夫帽坐下,聽楊琰問他:“周瑋的證據拿到了嗎?”


    漁夫帽點頭:“拿到了一段錄像,周瑋在遲遇身亡後找精神病院偽造了遲遇的精神病病例。當時的院長怕日後出事,暗中錄下了經過。“


    這樣的證據並不能直接證明遲遇的死是周瑋造成的,楊琰皺了一下眉,又問:“就找不到車禍的證據嗎?”


    漁夫帽搖頭,“遲遇的車子已經墜江,打撈起來後,很多痕跡都已經損毀了,幾乎查不出什麽端倪。”


    以漁夫帽的能力,他如果束手無策,警方恐怕更沒有辦法了。“這些也夠他受了,足夠關他四十八小時。“楊琰冷哼了一聲,對漁夫帽說,“把證據交給警察吧,剩下的事情讓他們去搞定。”


    楊琰一直暗中讓漁夫帽去查周瑋派人暗殺遲遇的證據,並引導警方的調查方向,慢慢指向周瑋。他很有耐心,懂得放長線、釣大魚,也知道組合出拳才能獲得最佳效果。在現在這種關鍵時刻,讓警方收押周瑋四十八小時,足夠楊琰做很多事情。


    漁夫帽想起什麽,問楊琰:“上午的會怎麽樣?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還好。”楊琰對自己的事表現得漫不經心,反倒是問漁夫帽,“不說我,你那邊呢?微瀾怎麽樣?”


    提到徐微瀾,漁夫帽就不願開口,便敷衍道:“也挺好。”


    這樣的答案顯然不能滿足楊琰對徐微瀾的掛念,他皺了一下眉,“我想聽的是她都在做什麽……”


    她在做什麽也不是最重要的,實則,楊琰想知道的是徐微瀾到底有沒有想念他,有沒有適應他不在身邊的日子。


    漁夫帽也知道楊琰的心思,跟著徐微瀾的時候,一看到蔣牧淮在她身邊,他就為楊琰鳴不平。但楊琰顯然不願聽到這個,他便避重就輕地說:“太太周末在收拾新家,買了家具……其他就沒了……”


    新家……看來徐微瀾已經適應了沒有他的日子,她已經開始構建一個沒有他的空間……


    楊琰想著,微微皺眉,對漁夫帽說,“如果你發現她有什麽難處,需要我幫忙的,及時告訴我。”


    楊琰現在已經是自顧不暇了,卻總是在關心徐微瀾的處境。漁夫帽實在覺得不公平,忍不住脫口而出:“太太她根本用不著我們操心,她身邊有蔣牧淮。”


    楊琰聽了愣了一下,想到上次在徐微瀾公司門外遭遇兩人,目睹了兩人的親密舉動,心情不由沉重。他的徐微瀾那麽好,離開了他,當然不乏愛慕者。


    楊琰點點頭,喃喃道:“也好。”


    麵對周瑋、麵對三聯會、麵對董事會,楊琰都能做到果斷決絕,唯獨麵對徐微瀾的時候,他是這麽的牽腸掛肚。漁夫帽再也受不了楊琰現在的樣子了,他幹脆都說了出來:“她周末一直和蔣牧淮在一起,他們一起逛了家居城,一起回了新家,蔣牧淮在她那裏待到了晚上十一點,出門的時候,他還親了她。”


    漁夫帽說著,將在徐微瀾樓下拍到的照片遞給楊琰,希望他能夠清醒過來,不要再為一個已經不屬於他的女人憂傷。


    楊琰顫抖著手接過照片,照片的畫質還算清晰,秋夜裏一對相擁的男女占據了畫麵,兩人貼著麵,看著十分曖昧。


    照片裏,徐微瀾嘴角微微勾起,展露了一個楊琰許久沒有看到的笑容。他伸了手指,輕顫著觸到了照片上徐微瀾的臉頰,他小心翼翼,仿佛不敢打擾她,深怕他碰到她,她那漂亮的笑容就消失不見了。


    楊琰看著徐微瀾的笑容,自己也笑了一下,低聲道:“她又笑了。”


    一個人,要卑微到怎樣的地步,才能忽視情敵的存在,隻要看見他愛的那人在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漁夫帽看著這樣陌生的楊琰,頗感震驚,他叫他:“楊總,那不過就是個女人……”


    天下有多少女人,楊琰隨隨便便都可以找到比徐微瀾更漂亮、更年輕的,隻是他們都不是徐微瀾,都不是他的徐微瀾。


    楊琰搖搖頭,囑托漁夫帽:“照顧好她,別讓她有危險。”他說著,留下了照片,揮手示意漁夫帽離開。


    漁夫帽看了他一眼,歎氣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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