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賣會後,張晉安找到了徐微瀾,引著她去了二樓的會客室,蔣牧淮和徐微瀾一起跟了過去。


    張晉安這回拿出了茶具,悉心給兩人做起了茶道。三個人坐在會客室裏品茶,張晉安手裏倒騰著小杯子,不停地洗洗涮涮,漫不經心地說:“我要是沒記錯,剛才拍賣會上那枚戒指應該是微瀾你的吧?”


    徐微瀾舉著拇指大的小茶杯,神色僵了一下,點點頭:“以前是。”


    張晉安笑笑,給蔣牧淮也倒了一杯茶,倒茶的間隙問她:“五百萬,怎麽樣?大吃一驚吧?”


    徐微瀾笑了一下,點點頭:“我沒想到會有那麽值錢,不過是一些碎鑽……”


    張晉安聽了“哈哈”笑了一聲,“你也是做設計的,難道不該領悟作品背後的靈魂嗎?”張晉安笑著指了指徐微瀾,“怎麽還看不起碎鑽了?”


    被前輩這樣一說,徐微瀾有點不好意思,低頭抿了一口茶水,“我還真不太清楚……它的靈魂是什麽。”


    張晉安見徐微瀾的杯子空了,又給她到了一杯茶,繼而開口,“你以為他內心空空,其實是沒有用心體會。”他倒滿了徐微瀾的杯子,問她,“你聽說過楊羽心嗎?”


    徐微瀾搖搖頭。


    張晉安說:“那是楊琰的母親,應該是你的前任婆婆了吧?”


    自己婆婆的名號都未曾聽過,徐微瀾覺得有些慚愧。這些楊琰沒有和她說過,她也沒有主動問過。


    張晉安每每提起楊羽心都不由歎氣,這次也不例外,歎著氣給徐微瀾講了楊羽心的事情。


    這個女人有才華,卻固執、認死理,她在周禮生麵前卑微,但同時卻又是個堅韌的母親。


    徐微瀾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情,也是第一次聽說楊琰小時候的遭遇。隻是這些事情明明該由楊琰告訴她,她卻在離婚後從第三人口中得知。


    徐微瀾聽了心情沉重,垂首道:“她是個好母親。”相比自己,楊羽心真的是堅強太多了,她不僅能保護楊琰,更忍辱負重地把他養大。


    張晉安點點頭:“這枚戒指就是羽心留給自己的婚戒,隻是她沒有機會戴上。如果羽心還在世,我想她看到你戴著這枚婚戒,她會很高興的。”


    徐微瀾尷尬笑了一下,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她一直以為這枚大小不太合適的婚戒是楊琰隨意為她選的,她從來不知道婚戒背後的故事,也不知道楊琰幼年時這麽多的坎坷經曆。他的冷酷、無情並非沒有道理,他那時候一定活得很辛苦。


    隻是,現在這枚戒指已經不屬於她了。如果那個素未謀麵的婆婆知道自己又摘下了戒指,恐怕也不會高興的。


    張晉安看著她,試探性地問:“後悔嗎?如果現在想要要回那枚戒指,我可以賣個人情,或許還來得及。”


    要回戒指意味著什麽,徐微瀾心裏清楚。她沉默了,一邊的蔣牧淮心情也跟著忐忑起來。


    徐微瀾想了片刻,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可能和它沒什麽緣分……戴了這麽久都不知道它的來曆……”她笑了一下,抬頭說,“還是留給識貨的人吧。”


    張晉安餘光瞥了一眼自己身側的屏風,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說:“也好。”他倒了杯茶,慢慢品味著,悠然說,“其實這個識貨的人我知道是誰。”


    出手便是五百萬,想必一定清楚這枚戒指的由來。徐微瀾也有些好奇,問張晉安:“是楊羽心的故人嗎?”


    “算是吧。”張晉安笑了笑,“其實他和你也算有緣分……”


    張晉安故意買了個關子,徐微瀾還沒有開口,蔣牧淮便問:“怎麽有緣?”


    張晉安想了想,說:“這位也算是圈內慷慨的投資人了,他前兩天和我提過你,說是很喜歡……你的設計風格……”張晉安說著,看了一眼蔣牧淮,問他,“你們設計師不都喜歡自由嗎?要是有人有意出資,幫著你們開闊眼界,遊曆各國,算不算好事?”


    蔣牧淮笑笑:“如果這都不算好事,哪兒還有更好的事?”


    張晉安點點頭,轉而問徐微瀾:“怎麽樣?要不要考慮一下?”


    徐微瀾有點懵,眨了眨眼,問張晉安:“有人願意出資送我出國?”


    “也並非針對你一個人……”張晉安為了打消徐微瀾的疑慮,便說,“那位也是惜才,我們閑聊的時候提到了你,我說了些你最近的遭遇,他順著我的話,說希望你能借此機會出國散散心。”


    機會雖好,但徐微瀾沒有想過要出國遊學,她沒說話,蔣牧淮卻說:“我看這是個不錯的機會,微瀾最近設計的思路也不暢通,換個環境也有助於激發靈感。”他頓了一下,又說,“也可以換個心情,正好把以前的不愉快忘記。”


    張晉安問徐微瀾:“怎麽樣?你願意不願意?”


    事情很倉促,徐微瀾皺皺眉,問張晉安:“您總說那位、那位……我都不知道這位投資人是誰……怎麽好隨便答應?”


    張晉安下意識看了一眼屏風,胡亂編了個名字:“那位姓穆,單字毅。穆毅先生行事一向低調,所以你們可能沒聽說過。”


    徐微瀾還是覺得事情古怪,蔣牧淮不解她在擔心什麽,不由勸她:“微瀾,這是個好機會。”


    徐微瀾遲疑道:“我知道機會很好……可是我沒想過要出國那麽長時間,更何況我弟弟還很小,我根本走不開……”


    張晉安皺眉,歎了口氣說:“你好好考慮一下,隻要你願意,其他的事情都好辦。”


    -


    這樣的資助顯得突然和莫名,而且那個穆毅先生更是神秘到讓徐微瀾覺得不安。她帶著困惑和蔣牧淮離開了,他們前腳離去,楊琰後腳就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張晉安倒了杯茶水遞給楊琰:“微瀾既然不願離開,說明她對這裏還是有眷戀的,你也不用急著把她往外推。”張晉安說著笑了一下,將小茶杯裏的茶水飲盡,“你看看charles,用我們的話說,他可是司馬昭之心。你要是把微瀾推到國外去,他指不定會跟著過去。到那個時候,你可就鞭長莫及了。”


    楊琰慢慢踱步到了窗邊,窗外月光清涼,和著燈光,朦朦朧朧的照亮了花園。他望著窗外,若有所思,緩緩開口:“我以前看不慣蔣牧淮,他總是橫在我和微瀾之間,像狗皮膏藥一樣,甩也甩不掉……”楊琰說著笑了一下,“現在我倒是很感謝他。如果沒有他,微瀾現在一定更難熬……”


    張晉安看了眼楊琰的背影,緩緩搖頭,似乎在感歎他已經沒救了。“我勸你也冷靜地想一想,這一步走出去,可能就真的沒辦法回頭了。”


    回頭……


    楊琰看著樓外晦暗的燈光,沉沉歎氣。他從接近徐微瀾的那一刻起,已經注定沒辦法回頭了。他那麽欺騙她,注定不會被她原諒,也注定沒辦法原諒自己。


    楊琰想著,突然看見張晉安花園的牆角處閃過一個人影,那個人影行色匆匆,用帽子遮住了臉孔,顯然不是一般的賓客。楊琰定睛一看,縱使燈光不太明朗,他依然發現那個人的身材和樣貌都不是普通人。


    張晉安那邊還在悠閑地喝著功夫茶,勸楊琰冷靜思考,謹慎行事,楊琰的警惕性卻被剛剛牆角處的人影調動了起來。他打斷了張晉安,抱歉道:“張總,失陪一下。”說罷便推門而出。


    他從二樓下到一樓大廳,匆匆穿過大廳時無疑引起了眾人的驚訝。不知道是誰壓低了聲音喊了一聲“楊琰”,眾人的視線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楊琰沒功夫和舊識寒暄,更沒功夫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他撥開人群,撞翻了端著酒杯的侍者,直奔張晉安的花園。


    花園裏的人影早就消失不見了,楊琰借著夜色觀察了一下,花園的左邊通往張晉安的牧場,夜深時分早已上了鎖,右邊通往張府的後院,楊琰沒記錯的話,那邊連通著他家的泳池和後院的車庫。


    他從小路奔向後院,臨近車庫和泳池的岔路口時,聽見了遠處傳來了激烈的撲水聲音,其間還夾雜著女人呼叫的聲音。


    楊琰大驚,不假思索地衝向泳池。他到泳池的時候,撲水的聲音已經停息了,他隻看到泳池中有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是剛剛的人影,女的是徐微瀾。


    徐微瀾不會遊泳,此刻已經失去了意識,正被那男人按著腦袋紮在水中。楊琰來不及多想直接跳進泳池,衝向那個男人。


    男人也發現了身後的動靜,他回頭看了一眼,暴露出了湛藍色的眼珠。楊琰看到了,不由麵露凶色,咬牙撲向那人。那人不再戀戰,彎腰紮入水中,等再度探出水麵時,他的手裏多了一把匕首。


    他看了一眼楊琰,抬手用力將匕首刺入徐微瀾胸口。


    楊琰及時趕到,徒手握住了匕首。


    匕首割破了楊琰的手掌,血順著他的手腕流了下來,滴在了泳池裏,漸漸淡入了水麵。


    楊琰咬牙堅持著,另一手卻不忘攬住徐微瀾的肩膀,確保她的口鼻露出水麵。


    兩人在泳池裏僵持著,都無法使力製住對方。楊琰不得已喊了一聲:“來人!”


    他的聲音驚動了經過泳池的侍者,也讓人影分了神,然而正在此時,矮牆外又傳來了警笛的聲音。人影聽了,瞳孔收縮了一下,急忙棄了匕首,遊上了岸,翻過泳池邊的樹牆,逃離了現場。


    楊琰沒有追過去,反倒是攬著徐微瀾遊到了岸邊。他將徐微瀾拉上岸,單腿跪地,用大腿頂住徐微瀾的腹部,輕拍她的後背,讓她盡可能地將水吐出來。


    侍者這時靠近過來,看到徐微瀾昏迷,楊琰一手的鮮血,不由嚇得牙齒打顫。楊琰看了他一眼,說:“別愣著,去找醫生。”


    說完,他將徐微瀾放平,俯下身聽她的呼吸。她的呼吸很弱,弱到幾乎消失。楊琰捏開她的下巴,跪在她身邊給她做人工呼吸,其間又穿插了幾組心肺複蘇。


    他反複做了很多次,徐微瀾這才吐出嗆在氣管裏的水,恢複了呼吸。


    楊琰這時才緩過神來,虛脫一般鬆了口氣。


    她雖然恢複了呼吸,但是還沒有醒來,楊琰跪在她身邊,這才意識到,這是這麽多天來,他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看著她,而她沒有逃避、沒有冷言相對。


    他伸手抹去了徐微瀾臉上的水,碰到她時,他發現,這些天她又瘦了,瘦得連臉上的肉都少了許多。原來,這段時間備受煎熬的不隻是他……


    楊琰皺眉,覺得胸悶難耐。她因為他遭受了太多了痛苦,從最開始他的冷漠,到他的欺騙,到失去孩子,再到現在,她甚至因為他有了生命危險。


    張晉安讓他冷靜思考,他卻已經沒有時間再審時度勢了。現在,他隻有一條路能選。


    不遠處的小路上傳來了人聲,楊琰拇指摩挲著徐微瀾的臉頰,最後俯身吻了她的額頭。他趁著還沒有人過來時,轉身躲進了泳池旁邊的樹牆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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