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欠下的總是要還的,蔣靈犀,你傷不傷心,”


    林菀夾著一支香煙,半靠在白色桑塔納的車窗上。她手指細長,夾著香煙的動作做起來尤其好看。她還是那一頭黑色長發,不過此時全部綰在了腦後。一如既往的幹練利落。那麽經曆那麽多事,看上去還是從容不迫的樣子。她趕來看靈犀的笑話,想將昔日仇人的狼狽之態盡收眼底。


    “我為什麽要傷心呢,”靈犀笑,眼睛彎彎的,雪白的牙齒露出來,明亮而又純粹。“不想打車,介不介意載我一程?”


    林菀沒有想到她提出這個要求,然而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麽想的,居然對靈犀點點頭:“我的榮幸。”


    靈犀上了副駕,林菀抽完一支煙,才關了車門啟動。


    “去哪?”她問。


    “隨便吧,我還沒有吃飯,把我放到一個能吃飯的地方就好了。”靈犀說。


    林菀開著車,在柏油馬路上緩緩前行。


    兩人關係微妙,一時之間也沒有話題可說。她們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愛上了同一個男人。當然,現在又多了一個共同點,那個男人都被她們沒有想到的那個人搶走了。


    “想哭就哭吧,我不會笑話你。”林菀瞟了沉默的靈犀一眼,說。


    靈犀一直看著窗外,在發呆。聽見林菀的話之後才回頭,她笑道:“你現在肯定在想,我一定傷心得恨不得死了對吧?然後準備明天跟卓櫟吵架要死要活是吧?”


    林菀含笑搖頭:“不,我沒有這麽想。”她當然是這麽想的,不然的話,她為什麽要跑這麽遠就為觀看她的醜態?


    當初卓櫟跟自己解除婚約的時候,她是多麽難過。堅強如她,也有好長一段時間無法走出來,她哭得天昏地暗,曾經一度以為自己就要活不下去了。而事實上,她還是好好地活了下來。不僅活著,還要想方設法讓自己活得比從前更好。但她明白,無論裝得多麽雲淡風輕,也都是裝的。她還沒有放得開,否則的話,也不會這麽念念不忘,這麽時時關注。


    靈犀不是一個懂得看人臉色的人,但是作為女人,作為愛著同一個男人的女人,她很明白林菀的心情。因此就算她否定,靈犀也還是知道她才想什麽。


    “你覺得就算我跟卓櫟分手了,你就勝利了,或者金月就勝利了嗎?”


    林菀冷笑:“哈!你太高看自己了!”


    “是你們太高看卓櫟了。”靈犀說完,突然又搖頭的否定了自己,“應該是我們太小看卓櫟了。”


    我們奉為生命的兒女情長,於卓櫟不過是風花雪月一場。


    跟卓櫟的婚禮終於還是延遲了,這是卓櫟的說法。但靈犀知道,這個婚禮應該說是取消了。


    沒有了婚禮,自然也不存在婚假,靈犀提前去台裏報到。在同事們竊竊私語中越來越沉默。除了工作必要,她不再熱衷與人交往。


    她還是住在卓櫟那裏,這是他的命令,原本當天她就提出搬走,卻被卓櫟嚴厲嗬斥了。跟以前一樣,他有了新人卻還是不打算對她放手。靈犀已經懶得再提分手,她等著這麽得過且過,直到哪一天金月有那個本事說服卓櫟讓她幹淨利落的離開。


    兩人見麵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了,聽說金月十分了得,在她跟她父親的牽引之下,卓櫟很快就被那個傳說中的世家圈子接受。聽說金月跟卓櫟的感情很好,時常有人看到他們同進同出,甚至連金家家主都認同兩人了 。她聽說了很多,而每次見到卓越時,她都不聞不問。


    男人還跟以前一樣,以為經過一段時間的冷卻,靈犀還是會開始習慣對那些傳聞充耳不聞。但這次,她堅持的時間有點長,整整兩個月過去,靈犀沒有主動跟他說過一句話。


    她不哭不鬧不質問不撒嬌,就像一個木頭人一樣,你回來當沒有看見,你跟她說話她會認真回答,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了。


    卓櫟終於有些受不了這種態度。


    這天回來之後,他沒有像之前一樣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自顧親熱自顧著說話。他洗了手,完了衣服,然後推開靈犀那間一直被空置,這段時間開始入住的房間,在她床上坐下。


    “你要生氣多久?”


    靈犀拿下耳機,問:“什麽?”


    男人沉下臉:“你要生氣多久?”


    “我沒有生氣。”


    “沒有生氣就不要給我擺出一副死人臉。”


    靈犀立刻換上笑臉:“我什麽時候死人臉,死人臉的是你自己吧!”


    本來因為她沉默的樣子不高興,此時她笑了,他卻更家難受了。男人歎口氣,伸出雙手將爬在床上看書的人像小孩子一樣抱到懷裏。


    “我並沒有想要取消婚禮,等到事情結束,我們依舊會按照原計劃結婚不是麽?不過是時間推遲一點而已,你就不要再給我臉色看了。”


    “我哪裏敢給你臉色看,卓櫟,你是太看得起我了,還是演戲演上癮了?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我從來沒有置喙的餘地,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想法,又何必裝出很在乎的樣子?”


    卓櫟冷臉看著她,沒有說話。


    靈犀也看著他,就像自虐一樣。其實在心裏她還是希望他解釋,帶著一絲僥幸,聽他告訴他是什麽原因。可是這個男人就跟一直以來一樣,從不解釋,然後要求她無條件的順從。


    近在咫尺,相隔天涯。


    那天之後,卓櫟似乎更加繁忙起來,靈犀常常十天半月也見不到他。時間久了,心也放鬆下來,慢慢的開始回自己原先的房子裏住。


    工作越來越辛苦,寫的稿子常常被斃掉,為了搶到一手新聞使出了十八般武藝還會被卡脫。勞累的同時,卻越發充實。靈犀突然發現如果不想卓櫟,她還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就比如這份記者的工作,她明明有機會做的更好 。


    一段時間過去之後,那些有關她結婚又突然取消婚禮的各種版本的流言也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台裏某美女主播被某高層包養,今後肯定青雲直上的新鮮八卦。世界上永遠不會缺少供人取樂的新聞。


    這天下班比較晚,靈犀跟石磊從外麵回來已經七點十九分,由於第二天的稿子還沒有寫好,為了不讓欄目開天窗,兩人不得不繼續加班。等到稿件被打回來兩遍修改到被組長認可時已經九點半。


    終於可以回家,但靈犀一點都不高興,那個地方對她來說壓力大過舒服。但躲也不是辦法,林德已經來過兩次電話確認她回去的時間,靈犀不願意也不可能在外留宿。


    從辦公大樓下來,她正埋頭向前走,眼看要撞上一個人影,她讓了一下,沒有想到那人影居然也跟著動了一步擋在她前麵,靈犀抬頭一看,居然是席俊柯。


    男人含著微笑,身上穿著黑色呢大衣,米色蘇格蘭格子圍脖垂在胸前,見靈犀驚愕的表情看著自己,他嗬嗬笑:“你們這邊也太難進了,我跟門衛侃了一個小時他才同意讓我進來‘接女朋友’。


    “哈,你怎麽來了?”靈犀終於反應過來,這人大晚上的居然在這裏等她,難道不曉得提前打個電話?


    席俊柯也是碰運氣,他想,如果今天真的能見到靈犀,那就是上天注定。電視台六點下班,他在外麵等了三個小時,實在不甘心才要進來找人,沒有想到真的遇到了。


    這個時候外麵正冷,靈犀自己怕冷,看見席俊柯身上沒有穿羽絨服,她都開始替他打哆嗦了。


    “你冷不冷?怎麽穿這麽少?對了吃飯了沒有,要不我們先找個地方去吃飯?”飯店要暖和很多。


    席俊柯當然沒有異議,“行,你看著辦。”


    靈犀也不管林德的催促電話了,載了席俊柯就去找吃飯的地方。這會人還不算多,靈犀很久沒有人陪她一起吃飯,拿過菜單不一會就點了一桌子,席俊柯趕緊阻止她:“點這麽多吃不完浪費。”


    “我饞。”靈犀雖然這麽說但還是將菜單放了下來。“你來京都是出差?什麽時候回去?”


    席俊柯當然不是來出差,把專門請了假從c城來京都就是為了見靈犀。但是這些話,他卻一時不知如何說起。看著靈犀的樣子,他心裏既心疼又慚愧,更多的是慶幸。


    心疼的是,那男人背叛她,靈犀一定非常難過。慚愧的是作為第三者的金月是他介紹給靈犀認識的。而之所以慶幸,便完全因為他的一己私欲了。天知道當他聽見她說要結婚時他心裏有多麽不甘心,但有什麽辦法呢,就跟當年一樣,除了逃避他沒有任何跟那個男人抗衡的能力,他可以讓自己被學校開除讓他在京都混不下去,就可以再來第二次。


    但是,他因為這樣便知難而退了麽?沒有,他反而更加執著了,因為一直沒有得到過,甚至因此付出過代價,才更加渴望得到回報。


    現在那個男人有了別人,他自己不珍惜她,還有什麽資格霸占著她?席俊柯帶著一種決然的心情踏上來到京都的旅程。


    見到靈犀那一刻,他就覺得這一切都是宿命。


    “你的事我已經聽說了。”席俊柯衡量了一下措辭,才說,“我很抱歉,我沒有想到金月是那種人,靈犀,我對不起你。”


    靈犀一笑,“這跟你沒有關係。”雖然沒有他自己就不會跟金月認識,金月也就不會纏上卓櫟,但如果事情已經發生了,就說明是無法避免的。她不是一個會遷怒旁人的人。之前臨時取消婚禮,她心情正處於最低穀,隻是給他們發了個短息告知不用來參加婚禮了,當時席俊柯連假都請了,她才更應該尷尬。


    “以後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你不用這樣,你要是難過的話就哭吧,我知道你跟他在一起很多年了。”席俊柯想要安穩靈犀,他不喜歡她強作笑臉的模樣。


    靈犀問:“我為什麽要哭?”


    “你剛剛跟他分手……”


    “我們沒有分後。”


    靈犀說完,席俊柯立刻就愣住了,他以為自己得到的消息是錯誤的,解釋道:“那肯定是我弄錯了,我聽說……你的婚禮取消是因為金月跟卓櫟在一起了。”


    “沒錯。”


    席俊柯:“……”


    “那什麽叫你們沒有分手?”他實在混亂了。


    靈犀表示自己也覺得很混亂,但還是裝作不在意地解釋:“就是這樣,他跟金月在一起了,但也沒有打算跟我分手。”


    “太過分了!”席俊柯氣站起來:“這種敗類!我去找他!”


    他一激動聲音便不自覺大起來,旁邊的人都好奇地回頭看過來。靈犀正尷尬,這時候他們點的菜終於上來了,她立刻將席俊柯按在座位上:“不要激動,激動也沒有用。”


    大概終於發現自己還沒有找卓櫟理論的立場,男人斂住怒氣重新坐下來,但吃飯的胃口卻是一點都沒有了。“你不可能還要跟他在一起的,對吧?”


    靈犀沒有說話。席俊柯見靈犀專心吃東西不欲談這些,便忍住了,轉而說起其他事。


    兩人在刻意營造出來的愉快氣憤中吃完了晚餐,離開飯店的時候靈犀問他住在哪裏,什麽時候回去。席俊柯好半天沒有說話,靈犀覺得尷尬,她以為席俊柯在因為自己的沒誌氣而生氣。


    那個男人站在陰影裏,在靈犀將要轉身離開那一刻終於上前拉住她的手。


    “蔣靈犀,我有話要跟你說。”男人的呼吸有些急促,靈犀感覺的到他就在緊張。


    然後她就聽他說:“我愛你,靈犀,從以前就愛你,你跟我在一起吧。我心裏隻有你,絕對不會劈腿,不會對你不好,請你給我一次機會……”


    “你說什麽!”靈犀嚇了一跳。


    “我說我愛你,請你跟我在一起。”男人重複了一遍。


    席俊柯後麵說了些什麽,靈犀都有些聽不清了,她耳中轟隆一片,臉也立刻燒起來。


    長了這麽大,跟卓櫟在一起也很多年了,但這是她第一次被一個男人表白。除卻以前陳堯被授意而在她麵前做出的深情款款,她這是第一次直麵一個男人的真心表白。那種又窘迫,又震驚,又飄飄然的心情,讓她呆立半晌一時做不出反應。


    “給我一個機會怎麽樣?”席俊柯再一次問她。她的上一段感情已經結束了,他認為她完全沒有理由包容另一個男人的花心跟風流。


    靈犀好不容易回過神,被燙著一樣抽回被男人拉著的手,支吾道:“你在說什麽,為什麽說這個……”


    她太混亂了,從沒有麵對過這中事情,也沒有想到一直以為的好朋友居然對自己抱著這種感情。混亂震驚使得她語言組織能力一下子低到了負數。


    席俊柯見她這樣,也不強迫,他說:“我知道你剛剛遭遇婚禮取消這種事就跟你表白很不對,但我怕一旦現在不開口,就被別人搶了先,所以……你好好想想,或者不想也行,隻要你知道我席俊柯愛著你,你隨時可以找到我,隨時可以讓我為你做任何事就可以了。”


    靈犀:“……”


    “我說的話你聽到了麽?”


    “聽到了。”


    “我說了什麽?”


    “你說……抱歉,我還有事想,先回去了,那什麽,你自便……”


    然後她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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