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李宗仁在武宣與白崇禧別後,即率一支部隊銜尾追擊戰敗的鄧佑文,直迫柳州城下。那位“智多星”軍師鄧瑞征忙派兵出城,與李宗仁混戰一場,方才將鄧佑文接應入柳州城內,即緊閉城門,不再出戰。此時李石愚縱隊亦由遷江趕到,李宗仁即令攻城。一時間,柳州城下,槍炮連天,殺聲如雷,李宗仁馳馬城下,指揮攻城。城上沈軍,猛烈還擊,李部官兵,死傷累累,但在李宗仁的指揮之下,仍然拚命向城門下奮勇衝鋒。正當城上沈軍全力阻擊李軍的當兒,忽聽城下一聲呐喊,柳州城東門大開,李宗仁揮鞭將那棗紅馬一擊,高喊一聲:“弟兄們,跟我衝進城去,活捉鄧瑞征!”那棗紅馬長嘶一聲,踏著遍地硝煙,直朝大開的城門衝去。李宗仁的幾十名衛士也策馬疾馳,隨後跟進。後邊的大隊步兵見城門開了,也鼓噪呐喊,蜂擁而入。城上的沈軍,見城東門被突破,頓時大亂。那打開東門的竟是李宗仁的部隊。


    原來,李宗仁揮兵從武宣一路追殺鄧佑文,他忖度鄧佑文必然竄入柳州城內投靠鄧瑞征,柳州城池險固,易守難攻,鄧瑞征又足智多謀,如僅以李石愚縱隊強攻,必難奏效,曠日持久,滇軍入桂,後果不堪設想。在追擊途中,他思得一計,即令所部一連士兵將俘獲的沈軍衣服換來穿,然後夾在潰敗的沈軍中,混入柳州城內,隻待攻城時,便大開東城門,裏應外合。鄧瑞征雖然足智多謀,但卻沒料到這一著,正待組織反擊時,李宗仁軍已大部攻入城中,柳州城內大亂,沈軍已失去控製,混戰中鄧佑文被打死。鄧瑞征一看,知大勢已去,長歎數聲,立即脫下軍服,換上風水先生的黑色道袍,拿上羅盤,僅帶那個跟他多年的啞巴隨從,在亂軍中從容混出柳州城外向西而去,遁入茫茫的大瑤山中,這顆“智多星”從此黯然失色。沈軍殘餘,失去統帥,頓成散兵遊勇,向北潰竄,進入長安、三江。李宗仁又令李石愚,率軍窮追猛打,直達黔桂邊境,將那些零散沈軍悉數殲滅。至此,橫行南方數省的沈鴻英和他的綠林軍隊,竟被連根拔去,討沈軍事,僅用月餘,便幹淨利索地結束了。但是南寧方向,又警報頻傳,滇軍龍雲部侵入百色後,沿右江東下,已進占省會南寧,守將伍廷颺僅有一團人,無力禦敵,放棄南寧後,正向賓陽方向撤退。滇軍前敵總指揮盧漢,由南寧北上,追擊伍廷颺部,已攻占了天險昆侖關。另一路滇軍唐繼虞部的先鋒吳學顯部八千餘人,也由貴州進入廣西三江,正向柳州進逼,李石愚部的前隊在追剿沈軍殘部中,已與滇軍先頭部隊發生接觸。滇、桂雙方一場大戰已迫在眉睫。


    滇軍將領龍雲


    李宗仁在柳州城內他的司令部裏,徹夜未眠,他站在軍用地圖前,一動也不動,那寬寬的國字臉上,眉心打結,兩條深深的抬頭紋,將兩撇濃眉緊緊地擠壓著。


    “健生那裏有消息嗎?”他扭頭問正在伏案寫東西的參謀長黃旭初。


    “沒有。”黃旭初忙放下手中的毛筆,問道,“要給他發電報嗎?”


    李宗仁搖了搖頭,他知道白崇禧此時正在湘桂邊境一帶掃蕩沈鴻英的殘部。因沈鴻英退出桂林後,沿著陸榮廷走的老路,竄入桂北湘南交界處的大山中。被陳濟棠、夏威和俞作柏打敗的原據賀縣、平樂、荔浦的數千沈軍,也已逃入桂北山中,與從桂林逃竄的沈軍合股,尚有數千之眾,不剿滅他們,終是心腹之患,更何況土匪出身的沈鴻英現時又下落不明。“絕不能讓他有卷土重來的本錢!”這是前些天李宗仁發給白崇禧的電令中的一句話。因此,眼下白崇禧無法抽軍南下對付入桂滇軍。但形勢已如火燎眉毛,龍雲命盧漢攻占天險昆侖關,其目的在於與以柳州為攻掠目標的唐繼虞會師,以便匯合東下,如這兩股滇軍合流,兩廣局勢便不可收拾了。


    “梧州急電!”一參謀匆匆而入,送給李宗仁一份電報。


    李宗仁接電一看,這是黃紹竑發來的,黃紹竑說,因唐繼堯的滇軍已入桂,駐廣州的滇軍楊希閔部和桂軍劉震寰部,正陰謀異動迎唐入粵,廣州形勢緊迫,大本營電令陳濟棠旅調回西江下遊,以應付廣州局麵。另一支駐粵滇軍範石生部則已奉大本營命令開入廣西,協助李、黃抵抗入桂的唐繼堯滇軍,範部將抵貴縣,黃紹竑本人也將出發前來南寧指揮作戰。李宗仁將電報交黃旭初看了,然後問道:


    “我們該先從哪裏下手?”


    李宗仁在軍用地圖前站了半天,黃旭初早已發現他的兩隻眼睛緊緊盯著南寧和賓陽之間的那座昆侖關,便知李宗仁的用意所在。黃旭初慢慢地站起來,走到地圖前,對李宗仁說道:


    “德公,我看先將盧漢占據的昆侖關奪下。”


    “對!”李宗仁將地圖上的昆侖關猛擊一拳,“拿下昆侖關,切斷龍雲與唐繼虞會師柳州的企圖,然後將他們各個擊破!”


    黃旭初省悟地點點頭,仿佛他剛剛提出的拿下昆侖關的建議僅是與李宗仁的意圖巧合,而李宗仁的主意,則是經過深思熟慮早已胸有成竹了。


    “急電煦蒼和健侯,令他們星夜開拔,到昆侖關下集結待命!”


    “是。”


    黃旭初當即擬就了給夏威和俞作柏的電報,他們兩人尚在平樂和荔浦一帶。李宗仁又對黃旭初道:


    “急電梧州季寬,請他轉告範石生部,由貴縣登陸,經覃塘、黎塘直達八塘,威脅盧漢側背,配合我攻昆侖關部隊之行動。”


    黃旭初錄下電文後,李宗仁又道:“令李石愚在黔桂邊境節節抗擊唐繼虞的先頭部隊,遲滯其深入桂境行動,邊打邊向柳州撤退,做死守柳州的準備。”


    李宗仁踱了幾步,又接著口授電文:“將以上作戰部署,分電健生和季寬,令健生在桂北完成剿沈任務後,即率主力下柳州抗擊唐繼虞部。請季寬由梧州到五塘來,會商作戰大計。”


    因戰事緊迫,把黃紹竑和白崇禧請來會商,時間已不允許,作為主帥的李宗仁,雖然不喜歡獨斷專行,但眼下也隻好這樣了。當他有條不紊地布置好這一切之後,又站到地圖麵前,一動不動地出神,一支接一支地猛抽煙,不多久,他腳下的地麵上便布滿了香煙頭,那些橫七豎八的煙頭,好像一個個手槍子彈殼似的。


    第二天早晨,他便和黃旭初帶著參謀及衛隊,離柳州南下,秘密向賓陽縣境內的昆侖關進發。


    到達昆侖關北麵不遠的一個小村子,正好與從南寧退出來的伍廷颺團相遇。伍廷颺報告,龍雲的前敵指揮官盧漢,率領他的精銳混成旅,占領昆侖關後,日夜構築工事,戒備森嚴,隻待唐繼虞攻占柳州後,便下關北上與唐部會師。由南寧至昆侖關之間九十裏的途中,滇軍在五塘和八塘都駐有部隊,因此盧漢處於進可以攻、退可以守的有利形勢。李宗仁聽罷,隻是點了點頭,也不言語。第二天,便親自帶著黃旭初、伍廷颺及少許衛隊,從隱蔽地帶潛入昆侖關下的一個小山包,用望遠鏡不斷地觀察著昆侖關四周的地形。


    卻說這昆侖關天險,果是名不虛傳,它是廣西境內的三大名關之一,另外兩大名關乃是桂北恭城縣內的龍虎關和中越邊境上的鎮南關。龍虎關在廣西北,是從北麵進入廣西的門戶,扼住龍虎關,便守住了廣西的北大門。那鎮南關卻是廣西南邊的門戶,和它一道雄立邊陲的還有兩座小關——平而關和水口關。鎮南關雄踞金雞山上,清朝年間名將馮子材曾在此大敗法國侵略軍,取得鎮南關大捷。辛亥革命前,革命黨領袖孫中山、黃興等人曾奪關斬將,發動震驚中外的鎮南關起義。因此,在廣西這三大名關中,鎮南關在近代最為著名。與龍虎關和鎮南關不同的是,昆侖關地處廣西腹地,在南寧東北約九十裏的崇山峻嶺之間。廣西的中部有東北朝西南走向的駕橋嶺和大瑤山,還有西北朝東南走向的都陽山和大明山。它們以黎塘南麵的鎮龍山為頂點,形成一大弧形,這就是有名的廣西弧形山脈。弧形山脈的西翼向東南延伸,直到賓陽的思隴。這道山脈,在柳州和南寧之間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昆侖關便雄踞在這道屏障之顛,這一帶巉岩峭拔,道路險扼,雄關宛如一把巨大的鐵鎖,緊緊閉鎖著柳州至南寧之間的通道。由於它的險峻和特殊的地理位置,自古以來,一直是兵家必爭之地。


    天險昆侖關古關樓


    最著名的一仗,便是“狄青三鼓下昆侖”。北宋年間,廣西壯族首領儂智高造反,占據桂南大片地方,並在邕州(南寧)建立“大南國”,稱仁惠皇帝。宋仁宗派樞密副使狄青率軍南征。狄青到達賓州(賓陽)時,儂智高早已派重兵把守昆侖關,阻擋宋兵南下。狄青驅兵直到昆侖關下,這一天正是上元節。狄青紮營安寨,傳令士卒官佐,張燈結彩,共慶元宵佳節。狄青在帳中設宴,款待軍中各級官佐,聲言大宴三日,然後進兵攻關。到了第二天晚上,狄青仍在和大家飲宴,到了二更時分,他托病離席,過了不久,派人來席間傳話,他因正在服藥,宴會由孫沔主持,待服過藥之後他再入席。帳中宴會一直延續到天色微明,卻隻不見主帥狄青到來,因狄青有過吩咐,所有賓客不敢退席,過不久,卻有人來報:“三鼓已奪昆侖關矣!”原來,狄青見昆侖關險峻異常,不可強攻,決定智取。他在關下大宴三軍,麻痹守關儂軍,拂曉前以奇兵出擊,奪關斬將,曆代傳為佳話,叫作“狄青三鼓下昆侖”。


    明朝萬曆年間,著名的地理學家徐霞客曾到昆侖關做過考察,訂正過一些史書輿誌上對昆侖關位置記載的錯誑,他的考察成果記載在那部著名的《徐霞客遊記》中,昆侖關從此更為遐邇聞名。關上築有一座石城,那古堡似的石城像一隻猛獸張開巨口屹立關中。城堡中有一座關閣,閣的中廳立著一尊木雕的關公神像。城堡外的左側


    ,立有一塊巨大的石碑,上書“昆侖關”三個大字,這是清朝康熙八年二月立的。


    卻說李宗仁帶著黃旭初和伍廷颺親臨昆侖關下,隱蔽在一個野草茂密的高坡上,用望遠鏡不斷地觀察著關上。隻見在崇山峻嶺之中,屹立著一座石頭城堡,一條細得像麻線的褐色古驛道,從城堡下延伸出來,曲折蜿蜒,斷斷續續,這便是通過昆侖關的唯一道路。關的四周,重巒萬壑,綿亙相偎,中多懸崖深穀,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從望遠鏡中,隱約可見關上新築的堡壘和塹壕。“紅頭軍”沿山巡哨,戒備森嚴。李宗仁用望遠鏡觀察了半天,除了那條通向關上的唯一古道之外,再也找不出一條可供山羊爬行的野徑來。


    “怪不得‘狄青三鼓定昆侖’名垂青史!”李宗仁收起望遠鏡,讚歎了一聲,那國字臉上抹上一層愁雲,回到駐地,竟也喝起悶酒來。


    第三天,俞作柏、夏威奉命率部隊到達關下,李宗仁便令俞、夏兩部攻奪昆侖關,留伍廷颺部作預備隊。俞、夏兩部,呐喊聲震動山穀,在槍炮聲中仰攻天險。俞作柏勇猛異常,握著麵小旗,指揮部隊沿那條麻線似的古道向關上衝擊。滇軍前敵指揮官盧漢也是一名勇將,他居高臨下,指揮滇軍的輕重火器猛烈還擊,直打得關下草木披靡,俞、夏兩部官兵橫屍關前。強攻一下午,毫無進展,李宗仁隻得傳令收兵,檢點部屬,俞、夏兩部四千餘人,竟傷亡了一千多。


    李宗仁煩悶不已,正在指揮所裏踱步,參謀長黃旭初卻帶了一個人進來,向他報告道:


    “德公,我尋訪得一個采藥人,他說關西麵有條小路可上。”


    “啊!”李宗仁忙扔掉手中的煙頭,回頭看那采藥人,此人乃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精壯漢子,穿套破爛的土造粗藍布衫褲,腰上紮著一箍什麽東西,他站在李宗仁麵前也不像鄉下百姓見到軍人那樣畏懼。


    “有小路可通關上?”李宗仁驚喜地問道。


    “有是有,除了我,別人去不得!”那漢子眼中流露出幾分自豪的神色。


    “此話怎講?”李宗仁逼視著那漢子問道。


    “老總若不信,可來試試。”那漢子也不解釋,徑自走出門去了。


    李宗仁和黃旭初也走出門外,隻見那漢子解下紮在腰上的那箍東西,竟是一條手指粗細的繩索,隻見他向上一拋,繩索的一端便緊緊地纏在門前那大樟樹的一條粗枝上。那漢子手握繩索,猴似的一下子懸空爬上了兩丈多高的樹上,官兵們見了,無不喝彩。他“嗖”的一聲沿著繩索溜了下來,望著李宗仁挑釁似的說道:


    “沒有這種功夫,便休想走那條路!”


    李宗仁也不說話,隻是往左右兩隻手掌上吐了口唾沫,抓緊那繩索,一口氣懸空也爬了上去,他沿著繩索溜下來,將身子倒立,兩腳交叉纏住那繩索,兩手握著繩索,倒著往上爬,竟也能爬到兩丈高的頂端。他這一手,直把前來觀看的官兵和那漢子看得呆了。他倒翻身子,跳下地來,又命他的幾名貼身衛士也爬了上去。那漢子見了,忙不迭地說道:


    “老總身手不凡,去得,去得!”


    “今夜便去,你做向導,十分危險,我給你五十塊光洋,作安家費罷!”李宗仁對那漢子說道。


    “我無家無小,要什麽安家費,老總要看得起我,就賞兩瓶上等的好酒吧!”那漢子道。


    “好說!”李宗仁即命人取出兩瓶桂林三花酒,送給那漢子。


    入夜,李宗仁親率幾十名精悍衛士,準備跟那采藥漢子出發,黃旭初忙勸阻道:


    “德公是軍中主帥,何須親自冒險,隻派他們去便可以了。”


    “我一定得親自去!”李宗仁斬釘截鐵地說道。


    “為什麽?”黃旭初問道。


    “因為——我不想再回桂林去——當小學體操教員!”李宗仁狠狠地說道。


    黃旭初見李宗仁已下破釜沉舟的決心,也再無話可以勸阻。李宗仁接著叮囑道:


    “隻要聽到關上槍響,便立即利用暗夜發起總攻擊,預備隊全部使用上去!”說罷他把拳頭一揮,“三鼓定昆侖!”


    李宗仁和他的衛隊,跟著那采藥人,消失在漆漆的夜色之中。這是初夏的夜晚,蛙聲蟲鳴,流螢飛躥,猶如正月十五提燈夜遊的孩童。天穹蒼莽,河漢橫垂,一彎比鐮刀還細的上弦月,幽幽地懸在高聳的昆侖關峰巔上。黃旭初調來伍廷颺的預備隊,和俞作柏、夏威兩部一起部署在關下,隻聽關上槍響,便發起總攻。


    鐮月隱去了,蟲蛙們似已感到乏困,那叫聲變得零落,流螢大部已熄去它們的燈籠,拂曉前,大地山川竟是那麽靜謐。驀地,昆侖關上響起一陣激烈的槍聲和喊殺聲,震動黎明前的大地。埋伏在關下的幾千官兵,也喊起殺聲。霎時間,槍聲砰砰,殺聲震得山鳴穀應。李部官兵呐喊著,沿著那條麻線似的古道,蜂擁著向昆侖關上衝去。


    滇軍前敵指揮官盧漢在睡夢中被驚醒,混戰中無法組織反擊,隻得狼狽地丟下煙槍向關下南邊的八塘逃去。李宗仁指揮俞作柏、夏威、伍廷颺一路追殺,打到八塘,滇軍立足不住,又接著向五塘潰退。李宗仁傳令收兵,占據八塘,就此等候由貴縣開拔來的範石生部,籌劃攻奪南寧驅逐龍雲的戰鬥。


    等到下午,忽聞一陣幽幽香氣,部下來報,左麵大路有一隊滇軍開來。李宗仁估計盧漢已敗,一時不可能再戰,此隊滇軍必是開來助攻龍雲的範石生部無疑。他出門看時,果見一支稀稀拉拉的部隊過來,全無戒備,三三兩兩的士兵,槍上挑著搶來的衣物包袱,有的走著走著便就地躺下,取出煙槍,點上煙燈,吸起鴉片煙來。隊伍中卻有三乘威風凜凜的四抬綠呢大轎,轎子中飄出嫋嫋香煙——乘轎者正在轎中過著鴉片煙癮。李宗仁皺著眉頭,帶著衛隊在路口等候,並派副官騎馬前去聯絡。


    來的果然是廣州大本營派出的援軍範石生部,那三乘綠呢大轎,抬到路口時,第一乘轎中走出一位身材魁偉的軍官,後麵的兩乘轎子上也各下來一位軍官,這三位軍官軍服筆挺,前麵那位身材魁偉佩中將銜的便是從廣州來的滇軍第三軍軍長範石生,後麵兩位佩少將銜的一位是範石生的參謀長楊蓁,另一位是師長田鍾穀。範石生走到李宗仁麵前,把手拱了拱,用略帶歉意的口吻說道:


    “德鄰兄,辛苦你了,我的部隊沒能及時趕到,請貴部即收隊休息,讓我們上!”


    李宗仁過去握住範石生的手,笑道:“範軍長,你們也辛苦了,請進屋休息。”


    範石生隨即把那兩位少將介紹給李宗仁:“貴軍中有德鄰兄和黃季寬、白健生三傑;我軍中亦有範石生和楊映波(楊蓁字映波)、田鍾穀三傑,哈哈!”


    坐下後,李宗仁便向範石生通報了剛剛結束的昆侖關之戰。範石生聽了,又哈哈笑道:


    “德鄰兄,怪不得你旗開得勝,這三天來,我一直遇著好兆頭。”


    “啊?”李宗仁不知範石生說什麽。


    “前天走覃塘——‘擒唐’,昨日走黎塘——‘犁唐’,今天到八塘——‘拔唐’,這不全都衝著唐繼堯那王八蛋來的麽?哈哈!”


    李宗仁也笑了,隨後卻正色道:“範軍長,貴部的軍紀,我看須得整頓,沿途搶老百姓的東西可不好。”


    範石生坦率地說道:“我這爛部隊,嗨,是得好好整頓,打垮龍雲後,我準備整軍戒煙,再殺回雲南去,報唐繼堯殺我父之仇!”


    正說著,副官來報:“黃軍長到了。”


    李宗仁和範石生正要啟身去迎接,黃紹竑已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說道:


    “小泉兄(範石生字小泉),我以為你已經到南寧了呢,怎麽還在這裏?”


    “季寬兄真是神行太保,我在梧州比你早走三天,卻在這裏被你趕上了,哈哈!”範石生訕笑著。


    李宗仁道:“既然大家在此相會也好,討伐唐繼堯,也要發個通電方顯得我們堂堂正正,師出有名。”


    範石生一下跳將起來,說道:“德鄰兄和季寬兄稍待片刻,通電由我來擬草。”


    原來,這範石生乃是前清秀才出身,後來入了雲南講武堂,能文能武,平時愛以宋朝的範仲淹自居,號稱“軍中一範”。他從副官手中要過文房四寶,即揮毫行文,不移時便將討伐唐繼堯的通電一氣嗬成。李宗仁和黃紹竑接過看時,隻見那通電這樣寫道:


    ……去歲曹吳未滅,我大元帥孫公,以北伐討賊為職誌,東撤惠博之圍,予陳炯明以自新;西頒副元帥之命,予唐繼堯以振拔。陳既負固東江,不自悔悟;唐複按兵滇境,嚴拒寵命。乃至曹吳覆滅,我大元帥簡從北上,號召和平,為國憂勞,以致薨逝。正舉國地裂山崩,痛悼哀毀之際,唐繼堯乃敢妄冀非分,擅自稱尊,出兵邕龍,圖占桂粵,希冀顛覆我革命政府,搗毀我西南和平。凡有人心,莫不發指皆裂!本月佳日奉讀胡(漢民)、譚(延闓)、楊(滄白)、許(崇智)、程(潛)諸公江日通電,殷殷於繼續大元帥遺誌,努力革命工作,並力辟唐繼堯假借名義,禍國叛黨。足征整頓紀綱,義正詞嚴。宗仁等不敏,誓督率滇桂子弟,力從諸公之後,為擁護我黨主義,先驅殺賊。海枯石爛,此誌不渝!謹布區區,諸維亮察!……


    李宗仁看過通電後,對範石生道:“範軍長文武兼備,宗仁等甚為敬慕,此電即就軍中電台發出!”


    此時,偵察人員來報,被從昆侖關上擊潰的盧漢部退到五塘後,正與龍雲派出的援軍相遇,敵軍正在五塘集結,企圖反攻,複奪昆侖關。


    範石生聽了,忙將手中那長柄指揮刀一頓,對李宗仁和黃紹


    竑說道:


    “這柄軍刀,乃是我在東江與陳炯明打仗時,大花橋一戰,將陳賊殺得落花流水,孫大元帥親自贈我的,今孫公已逝,唐繼堯欲吞並兩廣,就叫他吃我一刀!”說罷,抽出刀來,竟將桌子劈去一角。


    黃紹竑也道:“敵人新敗,立足未穩,正好乘勝奪下五塘,明日到南寧城裏開慶功會去,小泉兄,到時我們歡送你回雲南!”


    李宗仁見大家求戰心切,部隊士氣正盛,乃下攻擊令,與範石生部四個旅浩浩蕩蕩殺向五塘。盧漢雖拚死抵抗,但經過一場激戰,不得不敗回南寧城裏去了。李宗仁正待向南寧追擊,忽見五騎如飛而至,細看之時,乃是第一縱隊司令李石愚的參謀帶著四名騎兵從後趕來,那參謀到得李宗仁麵前,急滾鞍下馬,報告道:


    “報告德公,滇軍吳學顯部向柳州進攻,李司令昨日在作戰中已不幸殉職!”


    李宗仁聞報心裏一震,範石生忙道:“這吳學顯乃滇中慣匪,所部剽悍異常,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李宗仁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唐繼堯的三路大軍,已全部進入桂境,龍雲占據了南寧,第三路胡若愚部正從靖西經養利、同正而來,恐不久亦將抵達南寧與龍雲合股,如果柳州又讓唐繼虞攻占,他們據有南寧、柳州,紮下根來,便不好對付了。”


    黃紹竑道:“眼下柳州告急,請德公回援柳州,我與小泉兄合軍圍攻南寧,必不使龍雲與唐繼虞合股東竄入粵。”


    李宗仁同意黃紹竑的意見,除將伍廷颺部和羅浩忠、鄧竹林兩營交黃紹竑指揮外,即率俞作柏、夏威兩縱隊北上回救柳州去了。


    卻說盧漢一路敗回南寧,龍雲即調生力軍據守城北的鎮寧炮台,準備與李宗仁軍決戰。黃紹竑、範石生兵臨南寧城下,旋即將南寧城包圍起來。南寧城南北尖長,好似一個巨大的橄欖,南端緊臨邕江,北端接連長堽嶺的鎮寧炮台,城外四周皆掘有壕塘護城,強攻不易。黃、範兩部,僅有幾門山炮,炮彈亦不足,不能用炮兵轟城。那範石生一向是輕敵慣了的,一聲令下,命部下以雲梯爬城衝鋒,激戰竟日皆不奏效。範部死傷累累,城下的壕塘中,淌滿鮮血,填了無數士兵屍體,範石生攻城受挫,士氣銳減。此時南寧城中卻一聲炮響,北門、東門、南門突然大開,三路滇軍似三支利箭一般猛地從城中射出,喊殺聲驟起,將範石生和黃紹竑的圍城部隊衝得七零八落。時已黃昏,黃、範兩部隻得沿邕江狼狽撤退,天黑之後,仍不能立足,邕江沿岸溪溝交錯、路徑縱橫,難以辨認,範石生部本是客軍,道路不熟,士兵們為了探路,便點起身上攜帶的鴉片煙燈,十幾裏路上,零零落落,煙燈明滅、人聲雜遝,有如元宵燈會一般。


    黃、範兩軍直退到南寧下遊的蒲廟方才收住陣腳,範石生氣得一路罵娘。黃紹竑喘著粗氣說道:


    “小泉兄,龍雲見我軍戰敗,明日必以主力追到蒲廟來與我決戰。”


    範石生搖著頭道:“季寬兄,我們這爛部隊明日怎的與他決戰!”


    黃紹竑笑道:“我不是怕與他決戰,倒是怕他龜縮在南寧不出來呢。”


    範石生聽了,忙從鴉片煙榻上跳起來,問道:“季寬兄有何妙計?”


    黃紹竑道:“我們對南寧攻擊的失敗,乃是犯了兵法上說的‘屯兵堅城之下’的錯誤,何以不敗?明日龍雲追來,隻須如此這般,我們雖奪不得南寧城,也可以大大消耗龍雲一番。”


    範石生聽了黃紹竑的妙計,連呼“大妙”,他忙裝煙,給黃紹竑遞來煙槍:“季寬兄,來,過過癮!”


    黃紹竑忙推開煙槍:“早戒了。小泉兄,你們這部隊,從上到下,皆大抽其煙,隻會越抽越弱,最後全部抽垮!”


    範石生又躺到煙榻上,對著煙燈深深地吸了一口,歎道:“季寬兄所言極是,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我們在廣西境內打垮龍雲、唐繼虞之後,我便要實行整軍戒煙,否則,即使回到雲南,也站不住腳的!”


    “這就好。”黃紹竑道,“戒煙也真不容易,要不是鄧擇生督促得緊,曉以大義,我現在不也還是癮君子麽!”


    部隊退到蒲廟後,剛埋鍋造飯,天就亮了,黃、範兩軍吃過早飯,黃紹竑便用他從梧州帶來的十幾艘汽船,將範石生部渡到邕江對岸,然後對範石生道:


    “小泉兄,你隻需留少數步哨警戒,全軍偃旗息鼓,在此睡上一天覺。我估計敵軍追到此必人困馬乏,我留下十幾隻大民船給你,待敵軍天黑開飯之時,你可率部渡江,殺他個措手不及,我則溯江而上,乘南寧空虛,捉龍雲去了。”


    “這叫反客為主,妙!”範石生拍著黃紹竑的肩膀,“我們再到南寧會師。”


    黃紹竑率伍廷颺部和羅浩忠、鄧竹林兩團乘上他的大鵬戰艦和十幾艘快速汽船,沿邕江上行,下午時分,便到達南寧的淩鐵村旁。黃紹竑一聲令下,部隊舍舟登陸,以疾風之勢,直衝到南寧城下。龍雲聞報大驚,急令關閉城門進行抗擊,並令人火速傳令正向蒲廟圩進發的盧漢,立即回師增援南寧。


    黃紹竑指揮部隊,將南寧猛攻了一陣,終因南寧城防堅固,自己兵力單薄,無法攻克,激戰半日,便傳令撤退。龍雲因不知對方有多少兵力,又值時近黃昏,也不敢命人出城追擊,隻是緊閉城門,等待盧漢回來再做商議。


    黃紹竑將所部撤往邕江邊,命部隊重新登船,連夜往下遊退去,走了兩個多小時,又命部隊離船登岸,在蒲廟至南寧的大路兩旁,占據有利地形,埋伏起來。天亮以後,便見盧漢所部大隊滇軍,急急由蒲廟方向往南寧撤退。果如黃紹竑所料,盧漢由南寧出發尋找黃、範兩軍主力決戰,到蒲廟後撲了個空,正在圩上埋鍋造飯時,範石生以逸待勞,率部乘船渡過邕江,向盧漢發起攻擊。


    盧部官兵行軍竟日,人困馬乏,尚未舉筷扒得幾口飯,便槍聲大作,亂成一團。盧漢因不知對方虛實,急令所部占據蒲廟圩,進行抵抗。兩軍對峙中,忽接龍雲派快馬送來急令,要盧漢率部回援南寧。盧漢得知南寧告急,不敢戀戰,隻得率軍撤出蒲廟圩,向南寧退卻。範石生在後緊緊追擊,盧漢則且戰且退,打了大半夜,雙方都已困乏,又都是雲南兵,此時官兵都煙癮大發,便就地臥倒,放下鋼槍,抽出煙槍,點上煙燈,就在相距幾百公尺的陣前過起癮來,兩軍陣上,頓時煙火通明,鴉片煙的香氣,彌漫數裏。過足了煙癮,雙方各自掛起煙槍,滅了煙燈,操起了鋼槍,又砰砰叭叭地對射起來。盧漢和範石生打了一夜,卻甚少傷亡。沒想到天色放亮之後,行到一帶狹坡之前,突然槍聲如暴風驟雨般襲來,盧漢官兵遭此猛烈伏擊,頓時倒下大片。尾追的範軍,聽到前麵阻擊的槍聲,料知是黃紹竑部正在打埋伏,範石生頓時來了精神,率部隨後猛攻。盧漢遭到前後夾擊,情知不妙,乃親率衛隊,殺開條血路直奔南寧而來。城上滇軍,見盧漢大敗而歸,即開城門,放其而入。盧漢檢點部下,連死傷帶失蹤的竟有兩千餘人,憤恨不已。龍雲見連遭挫敗,不敢出城再戰,乃緊閉城門,隻候唐繼虞攻打柳州的消息。


    黃紹竑與範石生將盧漢擊敗之後,又兵臨城下,將南寧緊緊包圍起來。範石生的參謀長楊蓁,鑒於上次屯兵堅城之下所遭到的失敗,便向黃、範獻計道:


    “敵人誌在下廣東,從我軍現有的兵力來看,正麵很難阻擋得住,不如正麵僅留少數監視部隊,把主力撤至南寧北麵五十裏的高峰坳和甘圩一帶險要山地,控製南寧城西北方麵的側後,那裏地形險要,易守難攻,諒敵人不敢輕易進攻我們。即使胡若愚部進入南寧與龍雲合股,龍雲力量大增之後,向我發起進擊,我們則可向武鳴和右江右岸撤退,難道他們還要把我們送回雲南去不成?如果敵人不顧我們而東下,我們即占領南寧然後水陸並進,銜尾窮追。敵人必不敢行此下策,他們必固守南寧,等待唐繼虞攻下柳州後,會師東下,如此,我們不但可阻止龍雲東下,也有時間和力量擊破唐繼虞部。”


    範石生聽了忙問黃紹竑道:“季寬兄,映波此計如何?”


    黃紹竑捋著胡須,沉思道:“此計雖不失為上策,隻怕瞞不了龍雲和盧漢。”


    範石生道:“此話怎講?”


    黃紹竑道:“如果龍雲和盧漢窺破我等的企圖,不肯就範,以其主力突向賓陽、遷江前進,策應唐繼虞進攻柳州,以一部堅守南寧,與我等對峙,於之奈何?這豈不要了我們的老命了嗎?”


    楊蓁卻笑道:“這一著雖可要我們的命,但我可保證龍雲、盧漢絕不會走這一步高明的棋。”


    黃紹竑仍捋著胡須,用那雙冷冷的眼睛盯著楊蓁道:“難道龍雲、盧漢是十足的大傻瓜?”


    楊蓁仍笑道:“正因為龍雲、盧漢不是大傻瓜,所以他們才不會走這步棋。季寬兄有所不知,滇軍中矛盾重重,將領中素來不滿唐繼虞仰仗乃兄唐繼堯的勢力,橫行跋扈。因此龍雲、盧漢絕不會積極策應唐繼虞在柳州的作戰。”


    黃紹竑見楊蓁說得有理,便對範石生道:“小泉兄,就照映波的主意辦好了,立即將部隊秘密撤往高峰坳、甘圩一帶,南寧城外僅留少數部隊監視龍雲的動向。”


    正當部隊向高峰坳、甘圩進發之時,黃紹竑因連日勞累,突然病倒,高燒不止,竟昏昏沉沉,臥床不起,當地缺醫少藥,隻得讓衛士把他抬上大鵬戰艦,轉赴梧州醫病去了。李宗仁正在柳州抗擊滇軍吳學顯部的進攻,聞報黃紹竑病倒前往梧州醫病,不得不兼顧柳州和南寧兩地的作戰指揮,乃將指揮所移到八塘,不時奔走柳州、南寧之間,其苦更甚,不得不催調白崇禧迅速由桂北南下,以解柳州之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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