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專車奔馳在粵漢線上。夏夜迷蒙,蛙聲如鼓,一彎細細的上弦月,若隱若現地斜掛在天際。幾星燈火,幾簇茅舍,走馬燈似的閃過。鐵路兩邊,剛收割過的稻田裏,尚浸著一層薄薄的田水,朦朧中,像許多塊粗糙的毛玻璃。


    這是一列高級專車,列車的前部和尾部均有武裝警戒的士兵,列車中部,掛著幾節帶有高級包廂的臥車。時近午夜,乘客們已經睡去,車廂裏燈火黯然,隻有一間包廂裏卻依然亮著昏黃的燈光,兩名北伐軍高級將領正靠窗對坐,侃侃而談。車窗左邊那位壯實敦厚的便是第七軍軍長李宗仁,右邊這位瀟灑幹練的則是北伐軍副總參謀長白崇禧。原來,自唐生智附義允就國民革命軍第八軍軍長之職後,第四軍和第七軍相繼入湘作戰。第四軍先頭部隊為葉挺獨立團,該團在中國共產黨的直接領導下,入湘以來,威震敵膽,攻攸縣,戰淥水,克醴陵,勢如破竹。第七軍亦是一支勁旅,先期入湘的鍾祖培旅在洪羅廟會同唐生智部將敵軍攻勢阻遏,旋即強渡蒸水,將敵攻擊部隊一舉擊潰。然後四、七、八軍在前敵總指揮唐生智指揮下,向淥水、漣水之敵軍防線發起進攻,北伐軍突破敵軍防線後,直逼長沙。敵軍失掉醴陵、湘潭,長沙已無法據守,遂紛紛後撤。北伐軍於七月十一日占領長沙。不久,國民革命軍第一、二、三、六各軍也相繼抵達湘贛邊境。第四、七、八軍則推進至汨羅河南岸,與敵軍相峙。此時,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率領總司令部幕僚由廣州抵達衡陽,隨行的有副總參謀長白崇禧、總政治部主任鄧演達、總軍事顧問加侖等人。前敵總指揮唐生智聞蔣總司令已抵衡陽,即偕第七軍軍長李宗仁由長沙到衡陽迎迓。因汨羅河一線軍事緊張,唐生智拜晤蔣總司令後,即返長沙坐鎮,李宗仁則陪同蔣總司令及諸幕僚一行同乘小輪繼續北上,在株洲換乘火車,向長沙進發。


    “健生,你給蔣總司令當了一個多月的參謀長啦,感覺如何?”李宗仁點上支香煙,吸了一口,頗為關切地向白崇禧問道。


    “難,難哪!”白崇禧不住地搖著頭,“我在這參謀長的位置上,簡直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啊?”李宗仁頗感詫異地問道,“以你之才幹,難道還幹不了老蔣的參謀長?”


    白崇禧苦笑了一下,說道:“過去我給德公當參謀長,凡事認為應當做的,我都可以當機立斷,放手做去,所以工作效率高,事情也容易做得好。”


    李宗仁聽了心中暗喜,忙又問道:“老蔣的參謀長就那樣難當嗎?”


    “難,難哪!”白崇禧又不住地搖著頭,說道,“蔣總司令統率下的各軍,情況相當複雜,總司令原任第一軍軍長,他視第一軍為嫡出,其餘各軍則為庶子。補給方麵之差異,尤為明顯。此次進軍湖南,第一軍的劉峙師,士兵每人可領到兩雙草鞋,其餘各軍的士兵,則一雙也領不到,僅此一例,便可知軍中待遇之不公,而凡屬此種發放草鞋之類的區區小事,蔣總司令也要事必躬親。德公,你說我這個參謀長豈不是成了人家的擺設物了麽!”


    “嗯。”李宗仁同情地點了點頭,他看著白崇禧一臉憤懣之色,不好再說什麽了。


    “還有更怪的事情哩。”白崇禧由於心中憤懣,不吐不快,接著問李宗仁道,“德公,如果你的部下有人侵吞士兵餉項,該作何處置呢?”


    李宗仁毫不猶豫地說道:“這還要問嗎,查明立即懲辦!”


    “可蔣總司令還慰勉有嘉呢!”白崇禧冷笑道。


    “啊?”李宗仁瞪著眼睛問道,“竟有這等事?”


    “一點不假,這都是我親眼所見,否則說起來是實在難以置信的。”白崇禧憤慨地說道,“有一日我正在蔣總司令的辦公室議事,忽有第一軍中的一位黃埔軍校出身的營長來報告,該營發不出軍餉。我聽了好生納悶,第一軍的軍餉每月皆是足額發放,誰也不敢拖欠和克扣的。隻聽蔣總司令喝問道:‘你營為何發不出軍餉?’那營長立正答道:‘報告校長,小人一時失於檢點,把全營本月軍餉賭輸了,特來向校長請罪!’我一聽氣得立即命令將這營長扣下,交軍法處查明後重辦。不想蔣總司令卻哼了哼,臉上顯出和悅之色,對那營長訓誡道:‘你身為革命軍官,侵吞軍餉,參與賭博,罪該重辦,但我念你尚能誠實認罪,將免於處罰。如下次再犯,定嚴懲不貸!’說罷隨即取筆寫了個手令,扔給那營長命令道:‘拿上我的手令,到軍需處領錢回去發餉吧!’那營長拿著手令,立正敬禮,說道:‘校長恩典,沒齒不忘!’說完連看都不看我這個參謀長一眼,扭頭便走了。德公,你說我這個參謀長當起來心裏是什麽滋味呢?”


    “嗯。”李宗仁深沉地點了點頭,說道,“看來,老蔣是要以黃埔軍校和第一軍作為他的本錢,千方百計籠絡人心,培植自己的勢力。我們不是他的嫡係,將


    來……”


    一說到將來,白崇禧一下激動起來了,這位“小諸葛”,生逢亂世,才智超群而又野心勃勃,目今之華夏,其戰亂程度,有如春秋戰國,漢末三分,正是他施展才智的大好時機,他自信、自負而又自恃,因此一聽李宗仁說到“將來”二字,他便現出孔明麵目,說出那早已釀在心頭的十二字方針來:


    “乘時而動,逼蔣下台,取而代之。”


    “健生!”李宗仁一把緊緊抓住白崇禧的雙手,機警地側耳聽了聽隔壁蔣介石的包廂裏有無動靜。整個列車,除了車輪發出的沉重吼叫聲之外,四下寂然,李宗仁覺得自己和白崇禧那顆心都在激動地跳蕩著,那聲音似乎要超出那不斷吼叫、不斷震撼大地的車輪聲。李宗仁待心中略為平靜一些後,才繼續說道:


    “我軍占領醴陵、長沙之後,湖南之敵大部退守平江,利用汨羅江作屏障,構築堅固工事,組成汨羅江防線。吳佩孚令宋大霖部及海軍守汨羅為正麵,董國政、陸沄部守平江為左翼,餘蔭森部守長樂街、王都慶部守灃州為右翼。擺在汨羅江防線上的守敵約為三萬人,並以平江為支撐點,用重兵防守。湘省之戰局,尚不容樂觀。我北伐軍第一、二、三、六軍已抵達湘贛邊境,聞說國民政府和總司令部有先圖贛浙之意,不知此說確否?”


    “確有其說。”白崇禧點頭道。


    “老蔣意下如何?”李宗仁問道。


    “江浙乃天下富庶之地,自辛亥以來,老蔣都在那一帶活動,他有很大的潛在勢力,當然早想抓在手上。此外,孫總理建立民國時,曾定都南京,國民黨內很多人亦想先圖贛浙,控製滬杭,再次定都南京,以遂總理之遺願。還有一點,就是唐孟瀟乃是半路出家加入革命的,不僅蔣總司令,便是國民黨內的大員們亦對他放心不下。如先圖兩湖,他們擔心唐孟瀟尾大不掉,難以駕馭,不如讓他與吳佩孚對峙,作消耗戰。北伐大軍先行入贛,平定東南之後,再圖兩湖,將唐孟瀟和吳佩孚一鍋端了。”


    李宗仁聽了不由暗吃一驚,心想他當初讓唐生智當北伐軍前敵總指揮官倒是讓對了,如果由自己來當,無論當好當壞都將成為眾矢之的。他深感這年頭做人不容易,必得處處留心才是。停了一會,他才說道:


    “健生,你對此又有何看法呢?”


    “德公!”白崇禧看了李宗仁一眼,隨手拿過自己麵前那隻茶杯,擺在北麵,說道,“這是我們的敵人吳佩孚,他擁兵二十萬,占據湖南、湖北、河南和陝西東部、河北南部,並控製京漢鐵路。他的地盤和兵力都比我們大一倍以上。”白崇禧又拿過李宗仁那隻茶杯,擺在東南麵,說道:“這是孫傳芳,他也有二十萬人馬,占據著江西、浙江、福建、江蘇、安徽等省。他的地盤和兵力也都比我們大一倍以上。”白崇禧接著把李宗仁那包三炮台香煙擺在西南麵,說道:“這是唐繼堯,他在雲南正盯著我們兩廣後方,一旦時機對他有利,他將再次出兵東下,進攻廣西。”


    李宗仁一時猛省,用拳頭在小桌上擂了一拳,說道:


    “現在的形勢很像我們在統一廣西之前所麵臨的形勢。”


    “對!”白崇禧點頭道,“吳佩孚便是當日之陸榮廷,孫傳芳便是當日的沈鴻英,唐繼堯還扮演他的舊角色。吳佩孚與孫傳芳之關係,也正像當時陸、沈之關係,他們之間既有矛盾又可能聯合對付我們。因此,從軍事觀點上看,先圖兩湖乃是上策。如此時由湘省入贛,我們在兩個戰場同時作戰,不僅犯了分兵之忌,還促使吳、孫聯合向我進攻。唐繼堯亦必乘機窺粵,於此,我們將陷於三麵作戰的困境。”


    “對!”李宗仁覺得白崇禧之所言乃正是他之所慮。


    “為今之計,隻有傾全力由湘攻鄂,直取武漢,對贛省暫取守勢。待武漢到手之後,即可師洪、楊之壯舉,順流東下,直下南京,再回頭收拾孫傳芳,則可囊括東南半壁。然後兵分兩路,由京漢路和津浦路同時以重兵北伐,西聯馮(玉祥)、閻(錫山)攻奪幽燕,掃蕩奉張,一統華夏。”白崇禧紙上談兵,意氣風發,大有氣吞山河之誌、虎踞華夏之心。


    “此策雖善,然目下已不是我等聯沈倒陸之時矣!”李宗仁深為惋惜地說道,“不知蔣總司令和蘇俄軍事顧問對戰局有何想法?”


    白崇禧道:“蘇俄軍事總顧問加侖將軍亦有先鄂後贛之想法。蔣總司令則尚在猶豫之中,準備抵達長沙之後,召開軍長以上高級將領出席的軍事會議,討論北伐軍占領長沙、醴陵之後的戰略問題,到時德公可與唐孟瀟力陳先鄂後贛之意見。”


    李宗仁點了點頭。此時,列車已經減速,緩緩駛入長沙車站。白崇禧看了看腕上的表,時針正指到八月十二日淩晨一點鍾。火車剛剛停住,月台上立即響起雄壯的軍樂。身材高大,留著一撮傲慢的八字胡子的北伐軍前敵總指揮、第八軍軍長唐生智親率儀仗前來歡迎。總司令部設於長沙前藩台衙門。下車稍事休息後,蔣總司令即在司令部召開軍事會議,討論北伐第二期作戰的戰略計劃。


    經過一天的反複討論,會議終於做出仍以兩湖為主戰場的決定,以奪取武漢,消滅吳佩孚為北伐第二期作戰的目標。在攻下武漢之前,對江西暫取守勢,令第三軍軍長朱培德率第二、三兩軍在攸縣、醴陵集結,監視江西之敵。第四、七、八軍仍由唐生智任總指揮,進攻武漢城。令新附義被編為國民革命軍第九、十軍的黔軍由湘西北上,封鎖長江上遊,以保護第四、七、八軍的側翼。令第六軍和第一軍劉峙師為總預備隊,策應攻奪武漢。會議圓滿結束,各軍將領登程出發,各回防區部署軍事去了。


    總司令蔣介石在散會後,留住李宗仁和唐生智問道:


    “李軍長、唐軍長,你們兩個軍現駐長沙有多少部隊?”


    李宗仁和唐生智對視了一下,不知蔣介石這話是什麽意思,李宗仁答道:


    “敝軍現駐長沙的部隊共有兩旅四團,約七千人。”


    “敝軍駐長沙部隊為兩師四旅共八個團,約一萬五千人。”唐生智答道。


    “很好,很好。”蔣介石那瘦削嚴肅的臉上,現出親切的微笑,“這個,我決定明天檢閱你們的部隊,你們回去好好準備吧!”


    李宗仁和唐生智見蔣總司令要檢閱他們的部隊,忙立正敬禮,答了聲“是”,便回去做準備去了。


    第二天是個晴朗的日子,早晨陽光燦爛,萬裏無雲。長沙東門外大校場上,旌旗鮮明,隊伍嚴整,國民革命軍第七、八兩軍駐長沙部隊兩萬二千餘人列隊準備接受總司令蔣介石的檢閱。李宗仁與唐


    生智坐在馬上,從兩軍隊前緩緩走過。兩軍官兵皆屬戰勝之師,但是七軍部隊士兵個頭矮小,服裝破爛,不堪入目,又無專門的儀仗,與身高個大,服裝整齊,隊前列著手持璀璨的洋號、洋鼓等儀仗的八軍相比,更顯幾分寒酸蕭瑟。唐生智在馬上看了,很有些過意不去,對李宗仁道:


    “德鄰兄,你的部隊應該改善一下才是。”


    李宗仁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廣西連年戰亂,本來地瘠民貧,目下更為艱難。我們加入國民革命,率先出師北伐,可是國民政府卻不發我七軍糧餉,我們是自備餱糧,為北伐效力的呀,目下,隻管得了肚子,還顧不上門麵啊!”


    唐生智因李宗仁出兵幫助他取得了湖南地盤,又不顧程潛和譚延闓等人的反對,推讓他當了國民革命軍前敵總指揮,對李宗仁懷有感激之意,現在聽李宗仁如此說,認為正是酬謝對方的時候了,便說道:


    “目下湘境克複的地區有幾個收入頗豐的稅局,請德鄰兄從七軍中推薦數人去擔任局長如何?”


    李宗仁當然明白唐生智的意圖,推薦幾個自己的人去當稅局局長,不僅可以乘機分肥,以飽私囊,便是部下也可大撈一把。但是,李宗仁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的目標,絕不是薦幾個人去當稅局局長,以飽一時之私囊。盡管他個人身為軍長,卻仍能與士兵共甘苦,且能嚴明紀律,部隊剛打出廣西,便四處抓錢,大撈一把,這成何體統,如此下去,部隊還能打仗嗎?他自己寧可窮一點,部隊寧可苦一點,也不能讓自己和自己的部下去分肥,以懈軍中之鬥誌。他對唐生智道:


    國民革命軍第八軍軍長兼北伐軍前敵總指揮官唐生智


    “孟瀟兄,你的盛情我和七軍的弟兄們領了。至於說到薦人去當稅局局長之事,我們革命軍人,是不應該有這種念頭的,況且,我七軍裏的人才已感奇缺,哪裏還能薦人出去當局長呢!”


    “啊,德鄰兄真不愧是一位堅定的革命軍人,兄弟敬佩,敬佩!”


    唐生智嘴上雖如此說,但心中卻感到困惑,俗話說:“哪個螺螄不吃泥?”這年頭,誰不想升官發財呢?除非他是個瘋子!可眼前這個打起仗來有如猛虎的廣西佬李宗仁,絕不是個瘋子,他一身粗布軍裝,如果摘下領上的將軍銜,你準以為他是個衛弁、士兵或者一介排長,他平素輕裝簡從,外出連馬也不輕易騎。據第八軍的黨代表劉文島說,有次他在長沙街上從轎子裏看到李宗仁和幾個桂軍士兵在街上走著,忙下轎向李宗仁敬禮問候,他這一舉動,驚得街上許多市民前來圍觀,他們實在想不到,這個看上去與士兵差不多的人,竟是赫赫有名的第七軍李軍長,一時竟成為長沙市民們街談巷議的新聞。桂軍是最先入湘作戰的,以李宗仁的地位和戰功,他本可以出任北伐軍前敵總指揮甚至成為湖南省的主人,但他卻堅辭不就,寧可屈居當時身為師長的唐生智之下。現在,唐生智出於內心的感激,請李宗仁從第七軍中薦幾個人去當稅局局長,他又婉言謝絕,李宗仁難道真的是一心革命,不為升官發財麽?唐生智用手捋了捋那兩撇八字須,在心裏揣摸著這個勇猛而又為人謙和的廣西佬李宗仁的心機。這時,副官騎馬來報,蔣總司令一行騎馬即將到達東校場。唐生智立即把那散漫的思緒收攏,招呼李宗仁一聲,策馬到大門口迎候。


    總司令蔣介石一身戎裝,戴著雪白的手套,腳上著長統馬靴,騎在一匹高大的棗紅馬上,威儀莊重,頗具大將風度,跟隨其身後的是副總參謀長白崇禧、總政治部主任鄧演達、蘇聯軍事總顧問加侖和戰地委員會主任陳公博。當蔣總司令一行乘馬進入檢閱場時,場內頓時軍樂大作,總司令坐的那匹棗紅馬,雙耳立即聳了聳,把頭一偏,仿佛身上什麽地方被炙了一下似的。當蔣介石一行到達臨時搭起的閱兵台下時,唐生智、李宗仁策馬而來,分別報告各軍參加檢閱人數,蔣介石把戴著白手套的手一揮,命令道:


    蔣介石騎馬閱兵


    “開始!”


    李宗仁、唐生智緊隨蔣介石身後,按從右到左的序列,先七軍後八軍,開始檢閱。第七軍官兵雖然衣履殘破不整,但精神抖擻,士氣十分旺盛,蔣介石看了倒還滿意,他在馬上頻頻舉手答禮,顯得從容而肅穆,充分顯示了總司令的威儀。受閱的第七軍官兵雖是第一次瞻仰他們總司令的風采,但卻烙下了深刻的印象。軍長李宗仁雖然與蔣介石已打過多次交道,對蔣懷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戒備心理,但此時見身為總司令的蔣介石在閱兵場上所表現出的這種統帥風度,不禁心中暗懷敬畏之情。因為蔣介石的姿態不是故作威嚴,裝出一副威風凜凜的總司令的模樣給人看的,而是他那特定的統帥氣質的自然顯露,作為一個軍人,在他麵前,你隻能表示聽命和服從。而你聽命於他,絕不完全是因為他是你的總司令,而是因為他是蔣介石,是蔣介石這個特殊的人!


    第七軍檢閱憲完畢,蔣介石開始檢閱第八軍。第八軍隊伍的前頭排列著一隊整齊壯觀的軍樂隊,各種西洋樂器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金光,樂手們整齊雄壯的吹奏,使人有振聾發聵之感。蔣介石乘坐的那匹棗紅馬,也許還從未享受過此種殊榮,它在軍樂隊麵前不耐煩地扭動著頭,煩躁地搖著脖上的鬃毛,四蹄躑躅,十分不安。騎在馬背上的蔣介石隻顧檢閱部隊,卻並不顧及自己坐騎的反常表現。倒是跟在身後的李宗仁看到了這些微妙的動作。李宗仁善騎,對各種乘馬的特性也多有了解,他見蔣介石的乘馬表現出不大聽調度的樣子,便知這馬未經嚴格訓練,不僅上陣不行,便是這閱兵場上大轟大響的軍樂也使它受不了。但此時正在檢閱之中,他既不能上去提醒蔣總司令注意自己的坐騎,又不能中途給總司令換馬,隻好聽之任之。但他又不知蔣總司令的騎術如何,他想,身為總司令,能統馭千軍萬馬,難道連自己的一匹坐騎也駕馭不住麽?不知怎的,他倒想欣賞一下蔣總司令的騎術了。李宗仁正在胡亂地想著,此時蔣介石已檢閱過軍樂隊,那匹棗紅馬正好走到號兵隊跟前,號兵隊長一聲令下,幾十支金閃閃的洋號倏地一舉,隻聽“嘀……嗒……”刺耳的軍號聲大作,李宗仁忽見蔣介石的乘馬發出“噅——”的一聲驚嘶,兩隻前蹄猛地騰空往上一提,接著便風馳電掣般向前狂奔而去。騎在馬上的蔣介石毫無準備,加上不善騎,身子往前一傾,接著又往後一仰,遂失去重心,被掀下馬來,他的那隻右腿又被緊緊地掛在馬鐙裏,頭朝地腳朝天地被那狂奔不止的棗紅馬拖摔著。他身後跟隨檢閱的十幾名高級將領和場上受閱的兩萬餘名官兵,見了無不大驚失色,但也無可奈何。所幸蔣介石著的是光滑鋥亮的長統馬靴,被馬拖跑了幾十步後,馬靴仍卡在馬鐙裏,但他的腳已從馬靴中脫出,那馬兀自狂奔而去,蔣介石已躺倒在地上動彈不得。李宗仁等人立即跳下自己的坐騎,急奔過去搶救他們的總司令。到得麵前,李宗仁忙把蔣介石扶起,急忙說道:


    “總司令受驚了!”


    “受傷了嗎?”唐生智關切地慰問。


    蔣介石的那隻大簷帽已被拋出十幾步之外,他光著個禿頭,臉色蒼白,右臉頰上被擦破一塊皮,那一身嗶嘰戎裝被揉擦得皺亂不堪,沾滿塵土,一雙雪白的手套早已變成泥色。蔣介石喘著粗氣,狼狽不堪,在李宗仁和唐生智的攙扶下,才慢慢地站了起來,但因右腿上的長統馬靴已被馬鐙掛去,他光著一隻腳,無法行走。此時,他的副官趕上前來,不知從哪兒臨時給他找來一雙長統馬靴和一雙白手套,忙給蔣介石重新穿戴好,又為他輕輕拍去身上的塵土,揩去臉上的汗跡,蔣介石這才緩過氣來,唐生智忙請示道:


    “總司令貴體受驚,宜早歇息,今天的閱兵是不是就此結束?”


    “不!”蔣介石把手一揮,斷然說道,“繼續進行!”


    “是!”唐生智敬禮,隨即向他的部隊發出一聲嚴正的口令,剛剛因蔣總司令忽然墜馬而有些騷動的官兵們,立即肅靜無聲,一個個挺胸收腹,站得筆直,重新接受檢閱。蔣介石仍在李宗仁和唐生智等人的陪同下,繼續閱兵。不過自總司令蔣介石以下,都不再乘馬,隻是步行從隊前走過。也許是蔣總司令的腳剛剛被摔傷了,或者是他的副官臨時為他穿上的那雙高統馬靴不甚合腳的緣故,他走起路來,一拐一跛的,與方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威嚴神態相比,真是迥然兩人。李宗仁看了,對這位墜馬的總司令心裏真有股說不出的滋味。不過,他對蔣介石不顧一切仍堅持完成閱兵儀式的硬勁,也不得不有所佩服。因為,盡管這位走起路來一拐一跛的總司令與眼前的場麵不甚協調,但卻並不使人感到滑稽可笑,而是從他身上感覺到一種倔強的個性和剛硬不屈的統帥氣質。


    蔣介石檢閱完第八軍,接著回到檢閱台上,向受閱的第七、八兩軍官兵發表訓詞。他身體站得筆直,挺胸昂首,那戴著白手套的右手在空中有力地揮動著,他說的一口浙江國語,像一挺瘋狂掃射的馬克沁機槍,快得使人隻能聽懂三分之一。從騎在馬上的總司令,到墜下馬去的總司令,再到檢閱台上發表慷慨激昂演詞的總司令,李宗仁覺得,與其說這是蔣介石在閱兵,毋寧說是蔣介石在部下麵前淋漓盡致地展示了他的獨特個性。


    卻說閱兵結束之後,唐生智從東門大校場回他的總指揮部,一路上心情怏怏,垂頭喪氣地好像失了魂一般。他的情緒不好,並非前線有什麽不利的變端,乃是方才蔣總司令閱兵墜馬,使他感到晦氣。因唐生智平日篤好陰陽讖緯之說,他幕中常養著一批星相、巫師,每逢他在軍政上有所行動,必請人扶乩卜卦,以定吉凶行止。昨日剛開過軍事會議,定下直取武漢的戰略大計,他不日將赴前線督師指揮第四、七、八各軍由湘入鄂,進攻武漢。不料大軍未發,今日閱兵卻發生主帥墜馬的不吉利事,使他頓感未來的作戰凶多吉少,因此心中悶悶不樂,悵然若失。不想,剛進得家門,便迎麵碰到一個胖大和尚,他拱手一揖,口中念念有詞道:


    “貧僧特向總指揮賀喜!”


    唐生智一愣,見此僧乃是他幕中養著的一名“高僧”,姓顧名伯敘,自稱密宗居士,唐生智尊其為師,潛心向他學佛,並用佛教對部隊進行精神教育,令官兵一律摩頂受戒為佛教徒,佩戴大慈大悲救人救世胸章。不過,這個“高僧”平時生活多不檢點,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唐府中背地裏多呼其為顧和尚。卻說這顧和尚也有過人之處,據說他能知人之過去未來,生死禍福,所言之事,無不靈驗。因此唐生智也不計較他生活上的問題,把他養在幕中,令部下拜其為大師。顧和尚雖無職無銜,但卻是唐軍中不具名之參謀長。


    唐生智正為蔣總司令閱兵墜馬之事懊喪不已,不料這顧和尚卻偏偏前來道喜,唐生智急切中忙抓住他的手,問道:


    “顧老師來道何喜?”


    “唐總指揮今日大喜特喜,將有齊天之洪福!”顧和尚又是躬腰一揖。


    “啊?!”唐生智被顧和尚說得真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請入密室細敘!”顧和尚神秘地對唐生智說道。


    “好。”


    唐生智忙將顧和尚引入那間商議機密的小房間裏,隨手將門帶上,請顧和尚落座後說道:


    “敬請吾師指教。”


    顧和尚眨了眨那雙泡眼,慢慢說道:“貧僧今日上午正在佛堂打坐,忽聞西南方向騰起一道紫光,接著隻聽轟然一響,睜眼看時,隻見尊府之上,繞著一匝紫光。貧僧掐指一算,知是紫微星君下界來助唐


    總指揮,那轟然一響,乃是蔣總司令為上星所克,閱兵墜馬。”


    “啊!”唐生智心中暗地一驚,心想這顧老師真是神人,自己尚未返府,而他已預知今日蔣總司令閱兵墜馬之事。


    顧和尚不動聲色地瞟了唐生智一眼,輕輕說道:“蔣總司令過不了第八軍這一關!”


    唐生智心中又是一緊,因為蔣介石正是檢閱完第七軍,剛到第八軍儀仗隊的邊緣便墜馬了。顧和尚這下不再看唐生智,而是微微閉起他那雙泡眼,手拈佛珠,慢慢說道:


    “貧僧近日夜觀星相,唐總指揮星光燦爛,今日又有紫氣東來,不久必黃袍加身,洪福齊天,據此特來賀喜!”


    唐生智見顧和尚說得有板有眼,更是深信不疑,頓時喜之不勝,也顧不得身上正穿戴著國民革命軍將軍服,忙向顧和尚打了個深深的稽首,激動不已地說道:


    “深謝我師指引之恩!”


    “阿彌陀佛!”


    顧和尚正襟危坐,雙手合十儼然已化成一尊如來佛祖。


    其實唐生智哪裏知道,久居他幕中的顧和尚,平時暗中收買唐左右之衛弁傭人,為其充當耳目,因此對唐本人的思想行動及周圍發生之事了若指掌。所以常能言中別人所問之事,故而能得唐之信賴。今日蔣總司令閱兵墜馬,便是唐生智一名衛弁在唐未返府時已向顧和尚暗中通報了,因此唐生智進門伊始,顧和尚便煞有介事地跑來賀喜。


    不說唐生智為將來能“黃袍加身”而大喜過望,卻說蔣總司令閱兵後回到舊藩台衙門官邸,心情甚是陰鬱,他獨自一人,背著雙手,在室內踱步,回想著今天閱兵場上那可怖的一幕,心由不住地震顫。長沙閱兵,並非蔣介石一時興之所致,乃是他在廣州接獲北伐軍在湖南戰場大捷的消息後,率總司令部機關及幕僚北上督師途中,早已謀劃好了的。他的目的是通過大閱兵,大造革命輿論,向北洋軍閥施加精神之打擊,以正國內外之視聽。另外,此次在湖南戰場上獲得大捷的第四、七、八三個軍,除第四軍上年在東征討伐陳炯明時受過他直接指揮外,第七、八兩軍官兵中,隻有第七軍軍長李宗仁與他見過麵,連那位廣州方麵認為“半路出家”的前敵總指揮唐生智他都還沒見過。因此他到長沙,便想通過檢閱第七、八兩軍駐長沙部隊,以加強他這位總司令的影響,進而牢牢掌握住這兩支能征善戰的部隊。蔣介石的謀劃,無疑是具有統帥的戰略眼光的,不幸的是,他在閱兵時偏偏從馬上墜了下來,他這位總司令竟當著數萬部下官兵丟人現眼,使他的形象深受損害,計劃大受挫折。他越想越氣,太陽穴突突直跳。此時,副官進來問安,他正在氣頭上,便把桌子一拍,大罵道:


    “娘希匹!我要把你們這些窩囊廢統統斃掉!”


    那副官嚇得渾身發抖,蔣介石緊逼一步,用手指指著副官的眼睛,喝問道:


    “你們是怎麽搞的,為什麽不把我的馬調教好?”


    “報……報告總司……令,那馬……馬……馬……”


    副官被蔣介石的盛怒嚇得連話也講不清楚了,蔣介石用手指戳著那副官的眼眶骨,步步進逼,大聲嗬斥:


    “說!說!那馬怎麽回事?說!”


    那副官生怕眼睛被戳傷,連連後退,直退到被牆壁擋住,不能再退了,他本能地伸出雙掌,將兩眼捂住。蔣介石的手指如雨點般直戳著那副官的手背,瘋狂地叫喊著:


    “你說你說你說……”


    此時,總司令部的副官長張治中尚留在衡陽照料一應事務,沒有隨蔣到長沙來,因此這位副官的處境也就更加狼狽了。蔣介石大罵一頓之後,正要喝叫來人,將這副官和馬弁、馬夫以及那匹肇事損主的棗紅馬統統拉出去“軍法從事”,忽報第七軍軍長李宗仁來見,那愣在牆邊的副官仿佛得了大赦令一般,趁機趕快退了出去。


    蔣介石聽說李宗仁來見,忽地把那雙淩厲的眉毛一挑,立即轉怒為喜,心中馬上轉出一個念頭來,他放下雙手,順了順氣,便走到辦公桌前坐下,從抽屜中拿出一張大紅紙,迅速寫下一份蘭譜。


    這種蘭譜乃是舊時江湖之上或同僚同仁之中,誌同道合者結為異姓兄弟時所填寫交換的一種譜帖,稱“金蘭譜”,取古書上“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同心之言,其臭如蘭”之意。填譜換帖,乃是蔣介石的拿手好戲,他不僅按照千百年來這種古老的格式逐一填寫了生辰八字和如兄如弟之類的文字,還推陳出新擬了四句時髦的誓詞:“誼屬同誌,情切同胞,同心一德,生死係之。”寫好之後,蔣介石端詳了一遍,認為還算滿意,便把它裝入抽屜之內,然後命人把李宗仁從客廳請到他的辦公室來。


    你道蔣介石為何聽說李宗仁此時來見便轉怒為喜,又為何匆匆填寫一份蘭譜?原來這都是蔣介石的迷信和權術思想所至,他之為人處世常常是包含著三分迷信和七分權術。他雖早年追隨孫中山革命,現在又當上了國民革命軍總司令,但他的迷信思想卻並不遜於半路出家參加革命的唐生智。當蔣母病故之時,他還奔走於廣東、上海之間,與孫中山的革命事業若即若離,孫中山周圍有胡漢民、汪精衛、許崇智、廖仲愷等一大批文武幹員,蔣介石不過是許崇智手下的一個中校參謀長,他深感懷才不遇,鬱鬱不得誌。有一次他在上海,聽說有位湖北籍的同盟會會員肖萱流落於十裏洋場,此人精於堪輿之學。蔣介石便慕名前去拜訪,懇求為其母卜葬地。肖萱欣然答應,帶上羅盤與蔣介石到了奉化。蔣對肖盡情款待,每日隨肖外出踏察,肖萱也不辭辛勞,踏遍奉化的山山水水,終於在魚鱗坳找到一塊墓地。蔣葬其母於魚鱗坳之後,從此仕途竟一帆風順,不過幾年,北伐軍興,蔣介石取得了軍政大權,成為煊赫一時的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對此,他認為是母親葬地風水的靈應,每思酬謝那位肖萱,但不知其人之蹤跡,後經多方打聽,方知肖萱正在武漢。蔣介石在決定先鄂後贛直取武漢的北伐大計後,準備在攻下武漢時,內定肖萱為湖北省政府秘書長,以酬其為蔣母卜葬地之勞。不曾想大軍未發,他卻閱兵墜馬,正應了古時大將出師,被大風吹折纛旗的不祥之兆,蔣介石頓感背皮發麻,心中發怵,隻得拿副官和馬夫來出氣。但他細想之後,又覺此事有些蹊蹺,為何檢閱第七軍之時能平安通過,而剛到第八軍之序列便發生墜馬?想來想去,他認定必是唐生智其人和第八軍對他?


    ?相克之因,李宗仁和第七軍則能與他和衷共濟。想到這裏,他便決定與李宗仁結為兄弟,一是可進一步抓住擁有實力的李、黃、白集團,使其為己所用,二是因自己的嫡係第一軍主力尚由何應欽率領正在入閩,與他北上的僅有劉峙一師,將來打下武漢,唐生智之勢力必然膨脹起來,為駕馭局勢,隻有聯李製唐。蔣介石正在盤算著,副官已將李宗仁引進辦公室來,蔣介石堆起滿臉笑容,招呼李宗仁坐下。


    “總司令,我準備明日赴汨羅河前線,發起突破敵軍防線的攻勢,臨行前特來請總司令指示。”李宗仁落座在蔣介石辦公桌旁邊一張木椅上後,便說明了來意。


    “嗯,很好,很好。”蔣介石仔細地端詳著李宗仁的臉膛,並不直接給什麽指示,卻問道,“李軍長,你今年多大了?”


    李宗仁不知總司令問自己年齡是何意,愣了一下才回答道:


    “三十五歲。”


    “嗯,很好,很好。”蔣介石微笑道,“我今年三十九歲,比你大四歲,我要和你換帖。”


    李宗仁實在想不到身為國民革命軍總司令的蔣介石要和自己結金蘭之交,他是個純正的軍人,軍人以服從為天職,在軍中隻有上下級關係,並不需要別的什麽關係。他與黃紹竑、白崇禧情同手足,但卻並沒有桃園結義,因為黃、白是他的部下,他是他們的上官,黃、白服從他,他也格外尊重他們。因此他一聽蔣總司令要和他換帖,便極不自然地說道:


    “總司令,我是你的部下,換帖之事,實不敢當啊!”


    “沒關係,沒關係。”蔣介石依舊微笑著,他也不管李宗仁答應與否,便拉開抽屜,取出剛才填寫好的那份蘭譜,遞給李宗仁,說道,“這是我的蘭譜,請你收下。”


    李宗仁慌忙站起來,搖著頭,推辭道:“總司令,我慚愧得很,實在不敢當呀!”說著直往後退。


    蔣介石見李宗仁不敢接他的蘭譜,追上去笑道:“沒關係,沒關係,你人好,很能幹,應該成為我的兄弟!”


    李宗仁仍不接蔣介石遞來的蘭譜,他步步後退,蔣則步步緊逼,李宗仁一下子便退到了剛才那位副官所退到的位置上,背已靠牆,不能再退了。蔣上前一步,笑容可掬地將他那份蘭譜塞進李宗仁的軍服口袋裏,並且親切地囑咐道:


    “你也要寫一份蘭譜給我啊!”


    李宗仁滿臉尷尬,無心再坐下聽蔣總司令的指示了,他向蔣敬禮告辭。出得門來,他感到軍服右邊那隻口袋裏好像裝著一隻老鼠似的,既不敢用手去摸,更不敢把它扔掉。路過庭院裏時,隻見白崇禧陪著蘇聯顧問加侖將軍在漫步,加侖向他招了招手,用不大熟練的中國話喊了他一聲:“李將軍。”李宗仁見加侖將軍喊他,忙走了過去。


    “李將軍,在昨天的軍事會議上,你是革命軍中主張攻鄂直取武漢最強硬的一位將領,依你之見,我革命軍需多少時日才能打到武漢?”加侖將軍是一位標準的俄國軍人,他腰上束著一條寬皮帶,身材魁偉,一雙炯炯有神的藍眼睛裏閃爍著深邃機敏的軍事戰略家的眼光,他通過身旁的翻譯,直率地向李宗仁問道。


    李宗仁一聽加侖將軍問他多少天可打下武漢,頓時來了精神,剛才被蔣總司令逼著換帖的尷尬情緒一掃而空,他略一沉思,便果斷地答道:


    “十四天便可打到武漢。”


    “噢?”加侖將軍睜大了那雙藍眼睛,二話不說便拉著李宗仁直往他的辦公室走去。


    進了辦公室,加侖把李宗仁拉到地圖麵前,用手指著地圖說道:


    “從汨羅河到武漢三鎮,有三百餘公裏。李將軍,現在粵漢鐵路不能通車,排除使用運輸工具之可能,根據我對中國軍隊的了解,從汨羅河至武漢無戰事情況下,用強行軍也得八天以上。更何況吳佩孚的司令部便設在武漢查家墩,他是要死守武漢的。湘境之內,汨羅河、嶽州、羊樓司皆有敵重兵把守,鄂境之內,有天險汀泗橋、賀勝橋,我革命軍北上直取武漢城,需步步攻堅,不知李將軍所言十四天可到武漢有何根據?”


    李宗仁固執地說道:“我不管他吳佩孚用多少兵沿途設防,十四天我就要打到武漢!”


    “哈哈!”加侖將軍爽朗地大笑起來,風趣地說道,“我想用你們中國的一個習慣——打賭,好嗎?”


    李宗仁一本正經地問道:“賭什麽?”


    加侖將軍伸出兩個手指,說道:“兩打白蘭地!”他接著拍拍白崇禧的肩膀,“白將軍,就請你當個證人好了。”


    白崇禧笑道:“加侖將軍,你這兩打白蘭地是輸定了!”


    “噢?”加侖將軍睜大那雙藍眼睛,望著白崇禧。


    “李將軍是聞名的猛子將軍,依我看來,他用不了十四天便可打到武漢。”白崇禧說道。


    “啊……猛子將軍,猛子將軍!”加侖將軍很感興趣地用中國話反複說著,接著點了點頭,又拍拍白崇禧的肩膀爽朗地笑道,“還有你這位革命軍中的‘小諸葛’,哈哈……”


    李宗仁和白崇禧也都笑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桂係演義(全四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黃繼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黃繼樹並收藏桂係演義(全四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