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勝橋屹立在粵漢鐵路上,這是由湖南進入湖北的第二個要隘,橋的西南有黃塘湖,東北有梁子湖,形成兩道天然屏障。橋以南十華裏的範圍之內,丘陵起伏,茶樹叢生,野草障目,四周河流縱橫,此時正是盛夏季節,河水暴漲,湖水四溢,賀勝橋一帶盡成澤國。也許,上天在締造武漢三鎮的地理環境時,便已預知這是個曆來兵家必爭之地,因此特意在它們的北麵矗立一座雞公山,山下險峻的地勢恰好建造一座武勝關,以拒冀豫南下之敵;同時又在它們的南麵拱起兩道險要的隘口,讓後人在此依勢築橋,以阻湘粵北上之兵。那兩個要隘上的橋,便是粵漢鐵路上的汀泗橋和賀勝橋。那汀泗橋素稱天險,地勢地形與賀勝橋頗相似。它是湖北南部第一個軍事要隘,為曆代兵家必爭之地。粵漢鐵路由西南往東北,經汀泗橋,再過賀勝橋方抵武漢。六年前,湖南督軍趙恒惕率湘軍精銳數萬,由嶽州攻入鄂境,欲取武漢。吳佩孚率鄂軍鎮守汀泗橋,趙恒惕連攻多日不下,最後損兵折將被迫敗回湖南。民國以來,軍閥混戰,爾攻我奪,戰爭頻仍,然湘粵之兵,始終無法越過這兩道要隘而入據武漢,因此這汀泗橋與賀勝橋更是遐邇聞名,莫不使南軍生畏。


    卻說北伐軍根據長沙會議製定的戰略,在湖南廣大民眾和中國共產黨的有力支持之下,一舉突破敵之汨羅江防線,第四、七、八軍相繼攻入湖北。第四軍於八月二十二日占領通城。吳佩孚聞報,立即調兵遣將,堅守汀泗橋,以阻北伐軍進入武漢。八月二十七日淩晨,第四軍向敵軍以重兵把守的汀泗橋發起進攻,葉挺獨立團與第十、十二師各團同時出擊,勇猛衝殺,上午九時,便攻占天險汀泗橋。葉挺獨立團對奪路向鹹寧潰退之敵猛追不放,乘敵立足未穩,又一舉攻占鹹寧城。北伐軍之兵鋒直逼武漢南部的第二個天險賀勝橋。


    十四省討賊聯軍總司令吳佩孚


    八月三十日早晨,天剛放亮,賀勝橋一帶已為硝煙所籠罩,各種口徑大炮的連續轟鳴,輕重機關槍的瘋狂掃射,巨浪咆哮似的喊殺聲使大地震顫。濃煙染著隱隱的殷色,晨風帶著陣陣的血腥味,賀勝橋一帶十裏之內,正經曆著一場特殊的大地震,大海嘯,大颶風……一列氣勢逼人的裝甲列車從武昌方向呼嘯而來,在距離賀勝橋北邊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戛然而止。


    身著大元帥禮服的吳佩孚,從車廂裏走出來。秀才出身的吳佩孚,雖然早在一八九八年便到天津投武衛前軍當兵,二十多年來,他在北洋軍閥部隊由參謀而管帶、標統、旅長、師長、巡閱使、總司令。但他當到巡閱使之職後,卻很少再穿戎裝,經常是長袍馬褂,再加唇上兩撇咄咄逼人的八字須,使他更添威嚴和倨傲之態。前年九月,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吳佩孚任直軍總司令,率軍與奉係張作霖在山海關大戰。戰幕揭開後,直軍主力將領馮玉祥突然在北京發動政變,致使直軍全線崩潰。吳佩孚立足不住,竄到湖北,後在閩浙巡閱使孫傳芳和湖北督軍蕭耀南等人的支持下,在武漢組成十四省討賊聯軍,自任總司令。他先是討奉,後又與張作霖聯合,改“討賊軍”為“討赤軍”,與奉軍在南口夾擊馮玉祥的國民軍,將國民軍擊敗。吳佩孚正在北京與張作霖分贓的時候,聞報兩廣北伐軍已攻入湖南,他立命李濟臣為湘鄂邊防督辦,隨帶董國政等部入鄂,進行防禦。不久,又得湘鄂緊急之報,知北伐軍已席卷湘境,將次入鄂,他即率直軍主力劉玉春等部由長辛店連夜南下,抵武漢後設司令部於漢口之查家墩,即令由湘退入鄂境的宋大霖、董國政收集潰退到汀泗橋的殘部萬餘人,以宋大霖任指揮,據險死守,並令武漢的二十五師師長陳嘉謨率所部萬餘人前去增援。


    吳佩孚欲恃險堅守,以便一麵調北方精銳來援,對北伐軍進行全麵反攻,一麵等待孫傳芳完成軍事布置,由江西分襲平江、長沙,以斷北伐軍的後路,然後將其聚殲於湘鄂邊境。不料,天險汀泗橋竟被北伐軍一舉突破,吳軍死傷和被俘的共三千餘人,這一仗,使吳佩孚大為震驚,為了守住最後一個要隘——賀勝橋,他決定親自出馬,將他的精銳部隊劉玉春師、張占鼇師和他的衛隊旅全部投入賀勝橋布防,他自己則親率憲兵隊、執法隊乘裝甲列車來到賀勝橋北督戰。企圖在此擊敗北伐軍,以重振他“孚威將軍”之威名。


    卻說吳佩孚下了裝甲車,來到車頭前邊,端坐在一張靠背椅上,雙手握著那把長柄指揮刀,他身後立著兩名衛弁,為他撐著兩把巨大的涼傘。左邊站著他的參謀長蔣雁行,右邊立著軍法執行官和憲兵隊長。在吳佩孚前邊五十米處,放列著二十挺輕重機關槍,長長的子彈帶直卡在槍膛裏,射手們據槍瞄準賀勝橋上,機槍之後,排列著一百名手持大刀的軍法執行隊的士兵。吳佩孚坐下後,又命令憲兵隊長和軍法處長道:


    “本帥昔以汀泗橋一戰而定鄂,今以賀勝橋一戰而定天下。凡畏葸退卻者,殺無赦!”


    “是!”憲兵隊長和軍法處長立正答道。


    “你們馬上派人在督戰隊前麵的電線杆上拉上一條二十丈長的鐵線!”吳佩孚命令道。


    “不知大帥要拉鐵線何用?”憲兵隊長問道。


    “將退卻者的首級掛到上麵,以號令三軍!”吳佩孚惡狠狠地說道。


    “是!”憲兵隊長答道。隨即派出數名憲兵,到大刀督戰隊前麵的電線杆上拉上一條二十丈長的鐵線。


    參謀長蔣雁行用望遠鏡觀察著賀勝橋南的激戰,好一會兒,他放下望遠鏡,頗為憂慮地對吳佩孚道:


    “大帥,我軍第一道防線桃林鋪一帶有不穩之跡象。”


    吳佩孚忙接過望遠鏡,朝桃林鋪那邊一看,隻見密集的炮彈不分點地在防禦陣地前邊爆炸,將無數的茶樹掀翻,機槍子彈將叢叢茅草斬斷,在彈雨火光之中,北伐軍士兵端著閃光的刺刀,前赴後繼衝鋒,已攻入吳軍第一道防線,雙方展開肉搏戰。吳佩孚問蔣雁行道:


    “敵軍打先鋒的是什麽部隊?”


    “據報是葉挺獨立團。該團官兵多是共產黨員,北伐以來,一路打先鋒的便是這個團。”蔣雁行答道。


    “共產黨!”吳佩孚嗖地抽出他的長柄指揮刀,“我要他們知道我的厲害!”吳佩孚極端仇視共產黨,仇恨人民群眾。民國十二年二月初,京漢鐵路線的長辛店、保定、鄭州、信陽、江岸等地區工會代表在鄭州舉行京漢鐵路總工會成立大會。吳佩孚對於工人的大團結和工人運動十分驚恐,下令禁止工人集會。二月四日,京漢鐵路工人為反對軍閥的暴政,舉行全線總罷工。大罷工的第二天,武漢各工團舉行大規模遊行示威大會,高呼“打倒軍閥”“工人階級勝利萬歲”等口號。二月七日,吳佩孚下令派兵鎮壓,當場打死工人三十二人,傷二百餘人,造成“二七”慘案。中國共產黨中央當即發表《為吳佩孚慘殺京漢鐵路工人告工人階級與國民書》,號召全國人民起來“打倒一切壓迫工人的軍閥”。因此,吳佩孚對共產黨和工人群眾最為仇恨,現在聽說北伐打先鋒的是共產黨領導的獨立團,他咬牙切齒地命令道:


    “命令劉玉春師長,以十對一,撲滅共產黨的獨立團!”


    一名傳令兵即跨馬馳過賀勝橋,直衝桃林鋪去向師長劉玉春傳達吳大帥的命令去了。吳佩孚把望遠鏡的視線移向戰場左邊,看了一陣後問道:


    “與獨立團並肩作戰的是什麽部隊?”


    蔣雁行答道:“可能是李宗仁的廣西部隊。”


    “命令張占鼇師長,以有力之一部,猛攻獨立團與廣西部隊之接合部,務必將其斬為兩段,然後各個擊破!”吳佩孚命令道。


    又一名傳令兵馳馬衝過賀勝橋,向張占鼇師長傳達命令去了。此時,吳軍第一道防線已被葉挺獨立團突破,劉玉春奉命反擊,以優勢兵力將葉挺獨立團的突擊營包圍。突擊營營長許繼慎胸部負重傷,形勢險惡,葉挺即調第一營和特別大隊增援,獨立團以一當十,將劉玉春師擊潰,接著攻入吳軍第二道防線印鬥山。與此同時,張占鼇師向第四軍和第七軍的接合部猛攻。李宗仁急令第七軍第二旅之呂演新團向左延伸,穩住陣線。張占鼇再向第七軍右翼攻擊,並將桂軍俞作豫團包圍,俞作豫團長率全團奮勇抗擊。李宗仁又令楊騰輝團向右翼延伸,張占鼇又以優勢兵力將桂軍楊騰輝團包圍,為擊破敵軍之包圍,穩住陣線,李宗仁急調呂演新團將包圍俞作豫、楊騰輝團之敵穿插分割,始將敵軍包圍擊破,迫使敵向賀勝橋潰逃。


    死守武昌城的吳佩孚悍將劉玉春


    數千吳軍從硝煙中鑽出來,惶惶然如喪家之犬,眼前這座賀勝橋是他們的生命線,他們仿佛是一群從閻羅殿裏逃出的鬼魂,隻要奔過這座橋,便可轉投人世。當他們退到賀勝橋前時,猛抬頭見幾十挺黑洞洞的機關槍口正對著他們,還有那一百名手持雪亮大刀的督戰隊員,一個個的眼光和臉神都比閻王殿前的牛頭馬麵還凶狠。而端坐在裝甲列車之前手握指揮刀身著大元帥戎裝的吳大帥,那陰沉的目光和滿臉的殺氣,更勝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閻王!潰兵們一時愣住了,真是躲鬼躲進了閻羅殿,他們不知道到哪裏去尋求生的希望。


    “大帥有令,凡退過賀勝橋者,殺——無——赦!”


    橋北的督戰隊一聲吆喝,聲震九霄,其威懾之力不亞於北伐軍那衝殺聲和神出鬼沒的刺刀!潰兵們的雙腿一下子被定住了,他們不敢再向橋前移動半步,隻是向左右黃湯滾滾的黃塘湖和梁子湖中張望。湖水茫茫,一群野鴨,從天上撲落到湖麵,大約是那槍炮聲驚得它們不敢像往常那樣在湖上嬉戲,又撲棱著翅膀,飛向藍天,化成無數的小黑點,然後消逝得無影無蹤。潰兵們呆呆地看著,覺得自己的命運,還不如那一群自由自在的野鴨子。


    “他娘的,打也是死,退也是死,不如向北伐軍交槍!”一個老兵油子憤憤地說道。


    “當官的不把我們當人看,我們不再給他們賣命了。”


    士兵們嚷嚷著,既不敢越“雷池”半步,也不敢再衝入那硝煙火海之中。一位綴著少將軍銜的旅長,拉著兩個上校團長,顫巍巍地踏上了鐵橋,他們一邊走,一邊用哭一般聲音哀求鐵橋對麵的督戰隊:


    “請高抬貴手,我們有重要軍情向吳大帥稟報!”


    督戰隊見三位是軍中的中高級將領,聲言要見吳大帥稟報軍情,便沒有開槍射殺。那三位旅、團長跌跌撞撞地來到殺氣騰騰的吳佩孚麵前,嚇得雙腿一軟都跪下去了。吳佩孚隻是用手捋了捋他那兩撇威嚴無比的八字須。那三位旅、團長深知吳大帥的個性,他捋八字須便是要殺人的表現。旅、團長們見吳大帥的手在嘴唇上慢慢地輕輕地移動著,他們知道,一俟吳大帥的手離開那三寸長的八字須時,他們的腦袋便跟著要落地了,那位少將旅長到底跟隨吳大帥的時間長,在這生死關頭,他霍地一下站起來,立正報告道:


    “大帥,我跟隨您老人家南征北戰二十年,還從……從沒見過這樣厲害的……的軍隊啊!我……我們不……不能再……再打了,放……放弟兄們一條生……生路吧!”


    吳佩孚的手倏地由嘴唇上落下,他揮起一刀,將那少將旅長的頭砍了下來,接著又“嚓嚓”兩刀,那兩個團長的頭顱也落了地。吳大帥隨即命令憲兵,將這三個旅、團長的頭懸掛在前麵的鐵線上。賀勝橋南那數千潰兵,見吳大帥手刃了他們的旅、團長,便一齊跪下,哀呼一聲:


    “大帥!……”


    “機槍隊,將他們打回去!”吳佩孚狠狠地一揮手。


    二十挺輕重機關槍一齊吼叫起來,跪在賀勝橋南的潰兵立即被打死幾十個,但潰兵們卻並不向前再投入戰鬥,而是像一群被趕急了的鴨子似的,不顧一切地撲向波濤滾滾的梁子湖中,


    隻見一片人頭攢動,士兵們哀叫著,全部淹沒溺死在湖水之中。吳佩孚見了大怒,又命機槍督戰隊向湖中漂浮的屍體掃射。


    “大帥,這幾個人企圖毀壞路軌,斷我後路,被我們抓到了。”憲兵們押著五個工人模樣的人和兩個農民模樣的人來向吳佩孚報告。


    “你們是何人?為何與賊軍勾結,毀我路軌?”吳佩孚大喝道。


    五個工人模樣的人齊聲答道:“我們是漢口江岸的鐵路工人,為配合北伐軍進攻武漢,也是為‘二七’死難的工友報仇來的。吳佩孚,工人階級你是殺不絕的!你的末日到了!還不交槍投降!”


    那兩位農民模樣的人答道:“我們是湘鄂邊一帶的農民,我們組織暗探隊、向導隊、破壞隊、運輸隊、慰問隊、疑兵隊、衝鋒隊,協助北伐軍作戰,今天奉命前來與武漢的工友聯絡,在你們北洋軍閥的後院放火的,吳佩孚,你殘害我湘鄂人民數年,今天是向你算賬的時候了!”


    “殺——”吳佩孚聲嘶力竭地大吼一聲,憲兵們立即將那五位工人和兩位農民的頭砍了下來。


    “大帥,你看!”參謀長蔣雁行將望遠鏡遞與吳佩孚。


    吳佩孚接過望遠鏡一看,隻見賀勝橋南的最後一道防線楊柳檔一帶陣地已被北伐軍突破,劉玉春、張占鼇、陳嘉謨三名師長拚命反撲,但仍不能將已失之陣地奪回,在北伐軍的猛攻之下,吳軍兵敗如山倒,潮水般向賀勝橋潰退,吳佩孚又驚又怒,大吼一聲:


    “你們還有何麵目見我!”


    憲兵隊長和軍法處長奔上橋頭,大喊道:“大帥有令,退過橋北者,格殺勿論!……”


    潰兵們不理會這些,他們逃命要緊,紛紛湧上賀勝橋。


    北伐軍的大炮


    吳佩孚的機槍督戰隊一齊向鐵橋上猛烈開火,敗兵們的屍體塞滿橋麵,但仍不能阻遏潰退過橋的官兵。被阻在橋南的潰兵,竟架起機槍向橋北的督戰隊還擊,潰兵們吆喝著,向橋北的督戰隊發起反衝擊,督戰隊被擊死不少。參謀長蔣雁行見事態急迫,忙向吳佩孚道:“大帥,且回武昌去商議吧!”


    吳佩孚見大勢已去,在兩名衛弁的扶持下,急急忙忙爬上裝甲列車,逆行向武昌方向逃去。衝過賀勝橋的潰兵,紛紛攀上裝甲列車,希望與吳大帥一同逃命,但督戰隊的大刀從車廂裏伸出,將死死抓住車門、車窗的潰兵們的雙手斬斷,鐵軌上數千潰兵被裝甲列車輾死,鐵路兩旁,血流成渠,許多士兵肚子被壓破、腸子流出、頭碎足斷,遺屍數裏,慘不忍睹。賀勝橋一役,吳軍主力劉玉春師之十五旅及補充團,炮兵連、工兵連、輜重連、衛生連凡五千員兵,傷亡三千餘名。團長三員,一死、一傷、一被俘。營長中九員陣亡,不知生死者七員。連長陣亡四十員,不知生死者二十五員。排長以下不能遍舉。陳嘉謨師僅剩殘兵三千餘人,宋大霖一師餘二千人,孫建業旅餘四百人,張占鼇一旅剩三百人,吳佩孚精銳的衛隊旅亦僅餘一千餘名。賀勝橋這一仗,直殺得吳軍聞風喪膽,丟盔棄甲。葉挺獨立團威名遠播,獲“鐵軍”之稱譽。


    北伐軍擊敗了吳佩孚的主力,打開了武漢的最後一道大門,銜尾窮追,八月三十一日黃昏,第四、七兩軍兵臨武昌城下。武漢三鎮,是瀕臨長江與漢水的交匯點,又是橫貫中原和華南的京漢鐵路、粵漢鐵路的銜接處,為華中水陸交通之要衝,左有鄱陽湖、洞庭湖,右有漢水、襄河,是長江中遊的一個盆地,適合長期堅守,曆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吳佩孚由賀勝橋敗回武昌之後,即派劉玉春為守備軍總司令,陳嘉謨為武漢防禦總司令,二人同駐武昌城。吳本人則回駐漢口查家墩總司令部,調度由北方南下的增援部隊,準備在武漢與北伐軍決一死戰,同時不斷派人到南京催促孫傳芳出兵由江西襲擊北伐軍之後路。


    李宗仁騎著他那匹久經戰陣的棗紅馬,裹著硝煙風塵,直衝到武昌城下。他用馬鞭指著昏暗中高大的武昌城垣,對第七軍第二路指揮官胡宗鐸說道:


    “我們由八月十九日拂曉發起總攻,強渡汨羅江,隻用十三天便攻到武昌城下,加侖將軍該輸給我兩打白蘭地了。哈哈。”


    “猛子將軍,還有這個東西你沒拿下來啊,白蘭地是我請你喝,還是你請我喝,現在還難說呐!”


    李宗仁回頭一看,見蘇聯軍事顧問加侖將軍騎馬緊隨他之後也抵達武昌城下。他對加侖的指揮藝術和勇敢精神很是敬佩。北伐軍攻下汀泗橋、賀勝橋後,加侖趕到火線上來與李宗仁在蒲圻會晤。加侖說道:


    “李將軍,從此我軍可以乘勝長驅無阻擋地進抵武漢了!惟宜從此處先派一軍從長江上遊渡過北岸,以免我軍攻擊漢口時冒敵前渡江之危險。”


    李宗仁深然其說,即電告前敵總指揮唐生智,請他派兵渡江。唐生智即派所部夏鬥寅一師由嘉魚渡江,直拊敵背。


    “加侖將軍,這個東西我馬上拿下來,白蘭地你給我準備好兩打!”李宗仁用馬鞭指著輪廓模糊的武昌城,豪邁地說道。


    “李將軍,打仗不能意氣用事,我們應吸取東征時攻打惠州城的經驗教訓。”加侖將軍以顧問的身份建議道。


    “加侖將軍,敵軍經汀泗橋、賀勝橋兩敗之後,莫不聞風喪膽,我正擬乘敵軍喘息未定之時,一鼓而下武昌城!”李宗仁憑戰勝餘威,堅持立即發起攻城的主張。


    第二路指揮官胡宗鐸是湖北人,對武漢情形甚為熟悉,他向李宗仁道:“德公,在武漢三鎮中,武昌不僅是湖北的政治中心,而且在軍事上也至為重要。武昌城牆堅固,周圍長六十華裏,城牆高兩丈餘,有大小城門九座。城內蛇山橫貫其中,與漢陽的龜山,隔江對峙。城外有護城壕,水深六尺以上。護城壕以外,地形平坦,易守難攻。武昌背靠長江作屏障,並有漢口、漢陽拱衛,因此,是著名的軍事要塞,強攻不易。是否等夏鬥寅師攻下漢口之後,我們再攻武昌,或是作長期圍困,待敵彈盡糧絕之時,便可不攻自破。”


    李宗仁道:“吳佩孚以汀泗橋、賀勝橋之天險尚不能阻擋我軍,一座武昌城豈能擋我兵鋒。兵貴神速,我們必須在吳佩孚被我殺得驚魂不定之時一舉攻破武昌!”


    長沙會議時,已決定第四軍隸屬李宗仁指揮,現在攻到武昌城下的恰是第四、七兩軍,李宗仁當下自任武昌攻城總指揮,指揮兩軍,準備向武昌城發起猛烈攻擊。湖北民眾久受北洋軍閥蹂躪,見北伐軍來到,皆自動前來效力攻城,短短兩個多小時,他們便送來大批竹梯、門板,以備攻城之用。他們自告奮勇為攻城部隊充當向導,組織擔架隊為攻城部隊救護傷員。李宗仁見攻城準備就緒,一聲令下,第四、七兩軍勇士,扛抬著竹梯、門板,在向導的指引之下,越過護城壕,爭先恐後衝向城下。但武昌城高且堅,守城敵軍早有準備,北伐軍越過護城壕後,城上燈火齊明,照得城下百十米內如同白晝,北伐軍剛接近城垣,便在敵火下暴露無遺,城上機關槍、手榴彈如傾盆大雨,直瀉在攻城勇士們的身上,前臨堅城,後有深壕,進退不能,越過護城壕的攻城勇士,尚未架梯爬城,已大部壯烈犧牲。李宗仁見狀,急令收兵,北伐軍第一次攻城隻得無功而返。


    第三天,前敵總指揮唐生智召集第七軍軍長李宗仁、第四軍副軍長陳可鈺及各軍師長以上高級將領在武昌城南殷家灣車站開軍事會議。決定以李宗仁為攻城總指揮,陳可鈺為副總指揮,定於九月三日淩晨三時,再次向武昌城發起總攻。這次攻城,雖經五個小時的激戰,但因敵人炮火猛烈,北伐軍傷亡重大,隻得停止進攻,退回原地與敵對峙。


    九月四日,北伐軍總司令蔣介石偕參謀長白崇禧抵達武昌城下。蔣總司令聞知兩次攻城受挫,便召開軍事會議,聽取唐生智、李宗仁和陳可鈺的報告。唐、李、陳皆認為,武昌城高且堅,不宜硬攻,通過兩次攻城失利的教訓,應改為長期圍困,使敵不戰而降。白崇禧和加侖將軍亦同意這一看法。蔣介石聽了,立即站了起來,揮了一下他那戴著白手套的右手,用眼睛緊盯著唐生智、李宗仁和陳可鈺,嚴厲地命令道:


    “武昌城限四十八小時內攻下!”


    唐、李、陳三位軍長心中不由震了一下,但仍端坐不動,隻以眼睛望著蔣介石的白手套,他們實在不敢正視蔣總司令那雙鋒芒逼人的眼睛。


    “據我得到的準確情報,孫傳芳即將大舉西犯,如我們屯兵於堅城之下,便是中了吳、孫之計。目下,吳佩孚在漢口正續調北方精銳高汝梧、靳雲鄂部南下馳援武漢,孫傳芳已設總司令部於九江,組織了四個方麵軍,以奪取湖南為目標,截斷我軍後路,然後夾擊我軍於湘鄂境內,形勢相當嚴重!我們必須在孫軍出動之前,迅速解決吳佩孚,攻占武漢三鎮,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蔣總司令的“馬克沁機槍”掃得唐生智、李宗仁、陳可鈺等連頭都抬不起來。他也不看自己的部屬一眼,又接著“開槍”掃射起來:


    “限四十八小時內必須拿下武昌城!我命令:李德鄰軍長任攻城軍官長,以陳可鈺為副官長,以第七軍為左翼軍,第四軍及第一軍之第二師為右翼軍。此次攻城,應以東征時,攻惠州城之經驗為鑒,各軍組織敢死隊,以營長為隊長,每隊三百至四百人,組成連、排、班。每班十人至十二人,攜竹梯一架。每名隊員配備駁殼槍、手榴彈、斧頭和白布符號。敢死隊員登城之後,齊呼‘革命勝利萬歲’!號兵吹衝鋒號,各部以有力之輕重火器掩護登城部隊擴大戰果。攻入城後,第一軍之第二師、第四軍之第十師肅清蛇山以北之敵,第四軍之第十二師、獨立團、第七軍肅清蛇山及蛇山以南之敵。在李德鄰發起攻城命令之時,唐孟瀟應隨第八軍渡過長江,奪取漢陽,攻占漢口,進出武勝關,截斷敵軍對武昌之增援。”


    李宗仁雖然被蔣介石的“馬克沁機槍”掃射得有些昏頭昏腦,但見蔣介石決心果斷,對形勢和戰局的分析頗使人信服,對攻城之部署亦有獨到之處,便依令而行。會議結束後,唐生智即受命指揮攻奪漢口的戰鬥,匆匆馳往長江上遊指揮渡江。


    當日下午六時,由第四軍和第七軍編組的九支敢死隊約三千人,在中路軍指揮部門口的一塊草坪上,聽蔣總司令訓話。蔣介石一身戎裝,馬靴鋥亮,使他那瘦長的身材顯得十分精幹,氣宇軒昂,他站立在臨時搭成的司令台上,頗有拿破侖的風度。


    “……看到武昌城,就使本總司令想到了惠州城!”總司令的“馬克沁機槍”開始掃射了,他那一口浙江國語,在此時此地聽起來,使人頓增幾分肅穆之感。


    “號稱天險的惠州要塞,據說在曆史上從未被攻破過,我軍東征曾受挫於惠州城下。但在第二次東征中,在本軍的強攻之下,惠州天險一舉而破。那次攻堅戰役,本軍組織了敢死隊,每隊前兩名士兵,各執黨旗和軍旗,抬梯子的士兵跟在他們後麵,然後,是負有保護任務的三人小組。先導部隊以縱隊前進。敵人的猛烈炮火使攻城部隊失去了很多優秀士兵,他們倒下了,但他們後麵的戰友立即拿起梯子繼續前進。在這裏,我要告訴諸位,攻惠州城是我黃埔軍校學生軍第四團團長劉堯宸率隊打先鋒,劉團長犧牲在惠州城下,他率領攻城的四十名敢死隊員,活著的隻有十八人,他的第四團在攻城後竟沒有剩下一名軍官。麵對武昌城,我數萬忠於孫總理主義之北伐將士,難道會沒有劉堯宸團長這樣為革命獻身的英雄嗎?”


    蔣總司令那戴著雪白手套的右手,在空中有力地揮舞著,劈斬著,像一把閃著白光的利劍。敢死隊員們的熱血沸騰了。葉挺獨立團的敢死隊隊長,第一營營長曹淵振臂高呼:


    “打倒軍閥!”


    “誓死攻下武昌城!”


    口號聲響徹雲


    霄,攻城軍官長李宗仁看著演說完畢的總司令,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但李宗仁覺得,蔣總司令的言行神態,像中國的拿破侖,而不像俄國共產主義的傳人,雖然他曾遵奉孫總理之命到俄國共產黨那裏去取過經。李宗仁感到,跟這位神氣十足的總司令共事,既安全又危險,安全的是這位滿口革命詞藻的總司令,不會在中國推行共產黨那一套——盡管他現在依靠共產黨人,或許那是一種策略,一種韜晦之術;危險的是,這位總司令使人難以捉摸,他看上去有點像一匹馬戲團裏馴善的獅子,盡管他可以和你友善地合作共處,但總使你對他放心不下,不知何時他會回頭狠狠地咬你一口,使你防不勝防……


    九月五日,這是農曆朔日的前兩天,臨近早晨三點,天空暗無星月,大地上一片漆黑,總司令蔣介石身披一件黑色披風,帶著一班衛士,突然出現在李宗仁的攻城司令部,李宗仁感到十分詫異,忙說道:


    “總司令,我軍即將發起攻城戰鬥,我的司令部在敵炮火的射界之內,非常危險,請總司令還是回到總司令部去坐鎮指揮。”


    蔣介石從容地說道:“我留健生在總司令部照應後方。這次攻城,關係我軍之前途,本總司令決心與攻城部隊共存亡!”


    李宗仁聽了甚為感動,但他考慮到蔣總司令未做過下級軍官,無戰地經驗,他的司令部離攻城部隊的距離又是那麽近,他擔心攻擊發起之後總司令受驚或是受傷,都將對全軍產生不利影響,因此還是勸道:


    “攻城犧牲自有我等將士擔承,總司令不必親冒矢石。”


    蔣介石拉著李宗仁的手,深情地說道:“德鄰同誌,我們是換過帖的兄弟呀,情同手足,雖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生死之交,在於今日!”


    李宗仁看著蔣介石的眼睛——隻有在這時,或許是因為有暗夜的掩護,蔣介石又離他那麽近,他才敢認認真真地看著蔣介石那雙眼睛,平素那雙銳利逼人而又陰森冷酷多疑,使人望而生畏的眼睛裏,現在竟變得如此誠摯而熱切,充滿信誓旦旦的手足之情。李宗仁感動了!但他又覺得,蔣介石的話說得似乎有點多餘,因為在戰爭中,軍人之間隻有官長與部屬關係,軍人以服從為天職,下級聽命於上級,絕非兄弟關係之可比。對於違抗命令,臨陣退卻或觸犯軍紀者,則無論是父子兄弟,皆繩之以軍法。他雖然和蔣介石換帖成了把兄弟,但他並不因為蔣是他的把兄才聽命於蔣,而是因為蔣是全軍的總司令,他才接受他的指揮,聽命於他,對他負責,為他流血犧牲攻城奪地。


    這時,蔣介石拿起電話筒,命令道:“我是蔣總司令,我要與各敢死隊分別通話!”


    電話兵一聽是蔣總司令要親自通話,首先便接通了獨立團的電話。電話筒中,立即傳來一個激昂的聲音:


    “我是獨立團敢死隊長曹淵,請總司令訓示!”


    “嗯,曹營長,你們準備得怎麽樣?”蔣介石關切地問道。


    “報告總司令,職營敢死隊三百五十人,多是共產黨員和革命先進分子。全隊官兵皆誓為攻下武昌城而流盡最後一滴血。我剛接到一位共產黨員班長交來的一封信、一包衣服和五元錢。他對我說:‘營長,怕死是攻不下武昌城的。我們馬上就要攻城了,大家一定要不怕死,才能把武昌城攻下。我為了完成黨交給的任務,是不怕死的。如果我死了,請把這封信、衣服和錢寄給我母親。’”


    敢死隊長曹淵因心情異常激動,一發而不可止,他接著說道:“容我將這封信的一段念給總司令聽。‘……我國長期被帝國主義和軍閥壓迫剝削,民不聊生。帝國主義和軍閥不打倒,中國人民是不能生存下去的。為著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而戰死,雖死猶生。為著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為著人類實現共產主義事業而戰死是光榮的。兒的軀體雖死了,但精神是不死的,兒是永生在母親麵前的。’……”


    曹淵鏗鏘有力的聲音,連站在旁邊的李宗仁都聽得清清楚楚,除了那些共產主義之類的詞句外,他非常讚賞這位敢死隊班長的勇敢精神和視死如歸的氣魄。蔣介石麵色嚴峻,在話筒中不斷重複著“很好,很好”這句話,最後以“本總司令在距武昌城五百米處與你們並肩作戰”結束了和曹淵的通話。隨後,他又分別和其他幾位敢死隊長通了話。李宗仁抬起手腕,在昏黃的燭光下看了看表,離發起總攻的時間還有三十多分鍾。他和蔣介石步出臨時搭起的掩蔽部外,望著黑糊糊的武昌城垣,城上稀稀拉拉地掛著一串燈籠,隱約可聞刁鬥之聲。武漢素有鍋爐之稱,九月初旬還酷熱難耐。此時約莫四更天,涼爽的夜風吹得人精神一振。李宗仁和蔣介石在外站了一會兒,都默不作聲,他們知道,過不了多久,攻城的槍炮聲將震撼大地,他們企望勇士的軀體和鮮血能夠為他們迎來一個光輝燦爛的黎明。他們在外站了一會兒,又雙雙返回掩蔽部內,半小時是那麽漫長,蔣介石忽然問道:


    “德鄰老弟,你這裏可有象棋?”


    李宗仁頗感意外地問道:“想不到總司令在戰陣之中尚有弈棋之雅趣?”


    蔣介石笑道:“民國十一年夏,孫總理被陳炯明圍困在永豐艦上凡五十六日,總理在指揮作戰之閑暇,除讀書外,還要我陪他下棋哩!”


    李宗仁對蔣介石的沉著鎮靜很是欽佩,他命衛士找來一副象棋,蔣介石鋪開棋盤,迅速擺上棋子,對李宗仁笑道:


    “這是我與孫總理在白鵝潭永豐艦上沒下完的一盤棋局,我們就此對弈,你就執孫總理的棋子吧。”


    李宗仁頗感興趣地問道:“總司令與孫總理這局棋為何沒下完呢?”


    蔣介石道:“我們正在對弈之時,忽聽‘轟’的一聲巨響,永豐艦猛地一震,原來是叛軍施放的水雷在永豐艦不遠處爆炸了,孫總理雖鎮靜如常,但我為了護衛總理之安全,即率衛士和水兵跳上小艇前去搜捕,後來在一個港汊裏抓住了放水雷的叛?


    ?。當日又接我軍在南雄回救廣州的敗訊,孫總理決計乘英艦‘軒摩號’出走香港,因此這局棋沒下完。”


    李宗仁、黃紹竑、白崇禧三人,隻有李宗仁沒見過孫中山,現在聽蔣介石講起往事,對孫中山更是肅然起敬。但對蔣介石說的這盤殘局,卻又有些將信將疑,因為在戎馬倥傯之中,事過多年又如何還能一棋不錯地擺得出當時的棋局呢?縱使孫總理仍然健在,怕也難再記得起來了。李宗仁每與蔣介石談話,蔣都是以孫總理的嫡傳者自居,似乎除了他之外,別人都是旁門左道,再也沒有資格繼承孫總理的主義了。一局未了,李宗仁見發起總攻的時間還剩下最後五分鍾,便站起來對蔣介石道:


    “總司令,我準備下攻擊令了,打下武昌之後,我們再繼續下吧!”


    蔣介石非常認真地說道:“很好,很好,不過,你一定要記住這盤棋局。”


    李宗仁這下才真正明白蔣介石的意圖,他笑著意味深長地說道:


    “總司令,我無緣與孫總理對弈,卻能從您這裏得到孫總理之真傳,今後,我便可對人說起在武昌城下與總司令下的這盤難忘的棋啊!”


    蔣介石滿意地笑道:“啊,德鄰同誌,你真不愧是孫總理忠實的信徒,是我的好兄弟!”


    李宗仁卻皺起眉頭顯得有些為難地說道:“總司令,遺憾的是我的記性太差,這盤棋局,恐怕記不住呀!”


    蔣介石用手指著棋盤反複說道:“要記住,一定要記住!”


    離總攻的時間還有三分鍾,李宗仁走到電話機旁,拿起了電話筒,與各師、團通上了電話。當手表的指針指到九月五日淩晨三點正時,他對著電話筒莊嚴地下達了攻城命令。霎時間,北伐軍所有的大炮、機槍一齊怒吼,無數條火蛇呼嘯著直撲到武昌城頭上。城上城下和那堅實的城牆身上,立即迸射出密密麻麻的火花,偌大的武昌城,此時仿佛變成了一大團火紅的鍛件,一個巨人正揮舞著萬鈞大錘,朝那巨型鍛件上猛烈地錘打著,要把它錘扁、打平。炮擊過後,隻聽一陣陣海嘯般的呼喊,九支攻城敢死隊,扛抬著數丈長的竹梯,像九支利箭,衝向護城壕。敵軍也槍炮齊發,向城下築起一道密不透風的火牆。李宗仁和蔣介石走出指揮部,敵炮在身後身前不分點地爆炸,李宗仁忙道:


    “總司令請回掩蔽部去,這裏危險!”


    蔣介石似乎沒聽到李宗仁的勸說,看了一下,突然說道:


    “德鄰,我們到城下看看去!”


    李宗仁聽了大吃一驚,前兩次攻城,別說他這位攻城總指揮沒到城下去過,便是師、團長也還沒親自到城牆下指揮的,現在聽蔣總司令要到城下去,他如何敢做決定,仍然勸道:


    “城下太危險,總司令去不得!”


    “黑夜攻城,視界不清,你我身為將帥,怎能躲在掩蔽部裏指揮,你不去,我也要去了!”


    蔣介石堅決得使李宗仁不能再說什麽,他們帶著十幾名衛士,在敵火下躍進、匍匐、翻滾,越過護城壕,來到保安門下。一顆炮彈在蔣介石左側爆炸,騰起的塵土落下來,直瀉到他那披風上。李宗仁看了蔣介石一眼,在敵炮火的光亮中,蔣介石竟無半點驚慌之色。保安門城垣較別處高,撲攻保安門的乃是第七軍的一支敢死隊,戰士們將數丈高的竹梯架到城牆上,還來不及爬城,便被敵軍扔下的手榴彈和密集的槍彈射殺,數具竹梯,皆被炸毀。勇士們隨即緣附城郭民房而上,希圖登城,敵軍乃以火藥包、手榴彈、爆炸罐紛紛投到民房上,又傾倒大批煤油,頓時烈焰衝天,登上民房的敢死隊員全部葬身火海。第二批敢死隊前仆後繼,又衝了上去。蔣介石扭頭對李宗仁道:


    “我們馬上回指揮部去!”


    李宗仁和蔣介石冒著彈雨,急速趕回攻城指揮部,隨他們前去的那十幾名衛士,竟有一半沒有回來。蔣介石那黑色披風上,也被子彈擊穿好幾個洞。一回到指揮部,蔣介石便迫不及待地抓起電話筒,要通了第十二師的電話,師長張發奎報告道:


    “報告總司令,我師敢死隊三百餘人,除隊長歐震和一名排長外,餘皆傷亡,其中負傷未死者僅五六十人!”


    獨立團葉挺團長報告道:“獨立團敢死隊在曹淵營長的率領下,不顧敵人猛烈炮火的射擊,衝過城壕,到達城牆下,豎起竹梯登城。一部分官兵登上了城牆,與守敵英勇搏鬥,終因敵眾我寡,登上城的五十九名官兵,全部犧牲。到達城下的官兵,也遭到重大傷亡。現天已拂曉,進城無望,職團敢死隊三百五十人,現僅存十餘人,但革命軍人有進無退,如何處置,請總司令指示!”


    蔣介石緊緊抓著電話筒,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李宗仁知一時無法攻下武昌城,便對蔣介石道:


    “總司令,部隊傷亡太大了,天已拂曉,可否暫停攻城?”


    蔣介石將電話筒遞給李宗仁,說道:“請你下命令吧!”


    李宗仁隨即向各軍下達了撤退的命令。他和蔣介石步出指揮部,這時天已放亮,隻見武昌城下,北伐軍屍體枕藉,但是那些屍體都是向前傾倒的,勇士們在衝鋒時壯烈犧牲的場麵,猶曆曆在目。蔣介石和李宗仁看了,默言良久。這時,隻見一騎馬如飛而來,直到蔣、李麵前,騎者是總司令部的通訊參謀,下馬後向蔣介石敬禮報告道:


    “總司令,朱培德軍長急電!”


    蔣介石接過電報一看,原來是朱培德在醴陵發來的告急電報,報告孫傳芳由江西正向湖南進軍,其前鋒已與第三軍在湘贛邊境激戰,請總司令急調援軍。否則北伐軍後路有被截斷之危險。


    那參謀接著報告道:“白參謀長請總司令速回總司令部去。”


    蔣介石盯著朱培德的電報,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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