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在黃郛家中,正與黃郛、朱紹良、陳立夫、陳果夫等人商議如何到南京複職問題。看來,他們已經商談很久了,似乎仍沒有找到最好的辦法。蔣介石憋不住了,從座位上站起來,在室內急促地走了幾步,罵道:


    “何敬之真不是個東西!”


    在蔣介石複職的障礙中,何應欽是個關鍵人物。自從國民黨二屆四中全會預備會議開過之後,蔣介石已為自己複職掃清了政治上的障礙,特別是預備會議上通過一係列關於蔣複職和反對南京特委會的重要議案,其中關於特委會決定重大案件時須取得四中全會預備會同意的決議案,更是對桂係權力一種明顯的限製。通過孔祥熙的拉攏,馮玉祥和閻錫山兩大實力派均表示擁護四中全會預備會所通過的議案,讚成蔣介石盡快複職,並發來了擁戴電。蔣介石重返中樞,已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但是,與此同時,李宗仁極其重視蔣汪勾結及其複辟活動。在西征軍占領武漢之後,唐生智部隊已悉數退回湖南,解決湖南問題和廣州張、黃問題,迫在眉睫。為了對付蔣介石的複辟活動,李宗仁隻得把征湘軍事交給白崇禧主持,他和程潛急忙趕回南京坐鎮。李宗仁一回到南京,即明確表示各中央機關繼續行使職權,政治軍事繼續進行。緊接著南京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對張、黃下達討伐令,南京國民政府下令查辦汪精衛、陳公博等,這一舉動,把汪精衛嚇得不敢在上海立足,被迫遠走歐洲。李宗仁為了從政治上摧毀蔣介石的複辟,接著發表嚴正聲明,否認蔣、汪在上海法租界內召開的國民黨二屆四中全會預備會的合法性,他強硬地指出:


    “四中全會必須到首都召開,在上海租界內所召開的預備會議,沒有任何法律上的價值。”


    李宗仁這一拳,正打著了蔣介石的要害。目下,南京仍被那可恨又可怖的“白狐狸”集團控製著,滬寧線上和津浦線上的部隊雖原是蔣的嫡係,但現時由何應欽掌管著,何應欽不說話,蔣介石如何敢冒險進京?再說,南京衛戍司令賀耀祖現時正在津浦線上指揮戰事,賀與蔣原無淵源。而此時坐鎮南京的衛戍副司令周鳳歧,又與蔣矛盾很大,絕不會歡迎蔣到南京去。如果蔣介石不能進南京,又控製不了軍隊,他複辟的企圖隻能是黃粱一夢。現在,何應欽成了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聯想到何與李、白迫他下野,及他下野後,何又千方百計攫奪他的軍隊的事,蔣介石感到惱怒萬分,他真恨不得把何應欽的腦袋割下來當球踢到黃浦江裏去。蔣介石正在憤恨不止,忽報何應欽的秘書長李仲公來見。


    “他來幹什麽?”


    蔣介石把那雙被怒氣填得滿滿的眼睛轉了一下,立即對黃郛等示意暫時回避,他要和李仲公單獨在此會談。黃郛等避入他屋後,西裝革履打扮的李仲公進來謁見蔣介石,一見麵,他向蔣鞠了個標準的九十度躬,然後畢恭畢敬地站著。


    蔣介石眨了眨眼,似乎從李的身上發現了某種他所需要的東西,他當即轉嗔為喜,拉李和他同在一張沙發上坐下,第一句話便是:


    “嗯嗯,你來得正好,四中全會預備會開過了,我準備請你出任未來的中央執行委員會書記長之職。”


    李仲公一怔,沒想到蔣介石會如此重用他這個屬於何應欽的人,忙起立致謝。蔣介石停了片刻,突然問道:


    “敬之近來怎麽樣?”


    李仲公知道,談話進入正題了,忙謹慎地答道:


    “敬之很忙,他最近到上海來了。”


    蔣介石勃然變色道:“現在馮煥章、閻百川(閻錫山字百川)對我的擁戴電已經發出,我準備即日入京複職,為什麽他何敬之還不發擁戴電?你去問問他,他到底想打什麽鬼主意?唵!”


    李仲公此來見蔣,本是欲遊刃於蔣、何之間的,他見蔣發怒,知事不妙,先笑了笑,才解釋道:


    “介公對此不必過分介意。這正證明敬之對於政治感覺之遲鈍,我就去催他立刻發出好了。”


    “嗯嗯,”蔣介石仍是那麽慍怒,說話更趨嚴厲,“你去告訴敬之,不要打錯主意。上次白健生逼我,如果他說一句話,我何至於下台!他要知道,而且必須知道:沒有我蔣中正,絕不會有何應欽。他怕白崇禧,難道就不怕我蔣中正嗎?這次的擁戴電,他竟遲遲不發,是何居心?”


    蔣介石越說越激動,最後竟用拳頭擂著茶幾,大叱一聲:“叫他滾出洋去吧,看我離了他行不行!”


    蔣介石一頓臭罵,直把個李仲公弄得戰戰兢兢,不知所措,好在他與蔣、何都有些曆史關係,而且蔣又要提他為未來的中央執行委員會書記長,因此盡管蔣介石暴怒不已,但他心裏倒還冷靜,他瞅準蔣發過一頓脾氣之後,火氣剛有所收斂,而第二次高潮尚未釀起之前,忙點頭哈腰向蔣笑了笑,用既痛心,又誠懇的口吻說道:


    “請介公息怒,敬之這個人不懂政治,不認識革命環境,頭腦簡單,行動遲緩。但據我看來,他不但沒有異心,也是不敢有異心的。”


    “何敬之既有魏延的反骨,又存司馬昭之心!”蔣介石仍不放過何應欽,他對何不止猜疑,而且痛恨已達極點。


    “啊啊,介公,介公,”李仲公的頭腦反應倒很敏捷,忙打了個生動的比喻,“敬之跟隨你多年,他的個性你當然知道,他對你確實是忠誠不二的呀。不過,由於才庸性緩,就像他是你的兩臂,一舉一動,本來是應聽頭腦指揮的,而也確實是聽你的命令的。但由於受了才力的限製,你命令他兩臂同時動,並在一定的時間內向著一定的方向達到一定的距離,他動是動了,卻隻動了一臂或則兩臂都動而動得極慢,甚至有時迷失了方向亂動起來。在這樣的情況下,在他以為是聽命的了,而在你則看他不聽指揮,甚至認為他是有異動的嫌疑,然而他確是對你忠誠的,這就是敬之近來行動失當和犯錯誤的病根所在。所以,我敢保證他是不會有異心,更不敢有異心的。”


    “嗯,嗯,這個這個,那就好。”蔣介石那冷若冰霜的臉上,這下總算有了笑容,“那我就等他的擁戴電了,你回去告訴他,今天就發,立刻就發!”


    為蔣介石複職謀劃奔走的朱紹良


    “介公放心,這個事就包在我的身上了。”李仲公見蔣已轉圜,忙站起來告辭。


    李仲公不敢怠慢,從黃郛家裏出來,便徑直奔往環龍路何應欽的寓所,見何去了。


    卻說何應欽本在津浦路南段指揮作戰,已把孫傳芳軍隊的攻勢扼製住了,正緩慢地向津浦線北段推進。但他近日來卻總感到精神恍惚,如坐針氈,半夜裏不斷為噩夢驚醒。有一日,他在總指揮部裏悶坐,忽聽得一聲槍響,仿佛子彈已穿過他的胸膛,他仆地而倒,雙眼一閉,以為這下死定了。但當衛士把他扶起時,他從頭摸索到腳,這才發現自己身上無傷無血,他忽地猛叫一聲:


    “有刺客!”


    何總指揮這一驚叫,嚇得衛士們立即四下搜索,但連刺客的影子也沒發現。原來,剛才那一聲槍響,是大門外的一個崗哨不慎走火,子彈是朝天上飛去的,什麽損失也沒有。何應欽因怕蔣介石派人來行刺,變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隨著蔣介石在上海與汪精衛勾結,蔣、汪合謀成功地召開了國民黨二屆四中全會預備會,蔣介石複出的呼聲更是甚囂塵上。何應欽驚恐的程度更是日勝一日,簡直弄得他食不甘味,夜不能眠。好在他手下的兩個軍長劉峙、顧祝同對他還很服從,劉峙雖然北伐時跟隨蔣介石打到武昌城下,後又轉戰贛浙滬寧,但一直很聽何應欽的話,他在何的麵前和在蔣的麵前一樣,隻會說一個“是”字。顧祝同因在北伐時跟何應欽由粵入閩,進攻北洋軍閥周蔭人部,打到福州時,何將顧提升為第三師師長,後來打到南京,蔣介石下野,何應欽與李宗仁、白崇禧聯合抗擊孫傳芳渡江大軍,何應欽指揮顧祝同的第三師參與龍潭之戰,顧祝同作戰頗為賣力,何與顧之間關係更為密切。


    何應欽深知蔣介石不甘失敗,必將卷土重來,欲從他手中奪走這支部隊,因此在蔣下野後,何為了培植自己的勢力,乃將劉峙、顧祝同分別提升為第一軍和第九軍軍長。由於何應欽為人隨和,涵養又好,部下也多願意跟他。何應欽正以顧祝同的第九軍為核心,拉攏劉峙,暗中建立“何應欽派”的時候,蔣介石亦通過朱紹良,頻頻活動,也在拉攏劉、顧及其部下將領。何應欽預感到來自上下的兩股壓力,弄不好,不僅部隊抓不住,而且腦袋還得搬家。他除了整日喊“墨三(顧祝同字墨三),墨三”外,便是“經扶,經扶”了。那模樣兒,頗像黔桂一帶鄉下的老婆婆,聽說孫兒在外受驚嚇掉了魂兒,便在黃昏時分,一隻手挽孫兒,一隻手持撈絞 ,一邊不斷呼著孫兒的名,一邊不斷向路旁撈著,欲將孫兒之魂“撈”回。墨三和經扶雖仍像過去一樣聽話,但何應欽總感到自己的脊梁骨軟塌塌的,那失掉的“魂兒”似乎總難附體。他這才想起,強硬的李宗仁和多智的白崇禧不在身邊,無人替他出主意下決心。


    此時,李、白遠在武漢,雖然已將唐生智打垮了,但兩湖善後和廣東張發奎的問題,恐怕也夠他們傷腦筋的了,李、白自顧不暇,又怎麽還管得了何應欽呢?何應欽這下更慌了神,雖有聽話的墨三和經扶跟著,但無奈他生來就膽小,總依賴別人為他撐腰壯膽。墨三、經扶雖壯膽有餘,但撐腰不足。放眼當今中國的軍政界,能給何應欽撐腰的隻有蔣介石和李、白三人。如今李、白遠征鄂湘,蔣介石在上海對他虎視眈眈,何應欽一時沒了主心骨。他的秘書長李仲公是個頗具政治眼光的人,他看準了蔣介石將很快重新上台,何應欽如果再徘徊觀望或有阻蔣複職的舉動,必將吃大虧,甚或把命也要送掉。他便趁機勸何到上海去住幾天,看看風向,由他去跟蔣打打交道,觀察蔣的態度,再做決定。李仲公此舉,實質上是把何應欽往蔣介石這頭拉,促成蔣、何再度合作,使蔣順利複職。何應欽正在四顧茫茫之中,又拿不出一個像樣的主意來應付時局,便隻好同意到上海去看看再說。到了上海,何回環龍路寓所,李則去黃郛家謁蔣。正當何應欽那心中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之時,李仲公回來了。何應欽忙問道:


    “蔣的態度怎樣?”


    仲公早已想好了應對之辭,坐下後便說道:“介公仍像過去一樣信賴你。他在與我談話中,曆述了從平定商團叛亂,討伐劉、楊和兩次東征特別是淡水、河婆、惠州諸戰役中他與你同生死共患難的情景。”


    “哦,難道他對我一點疑心也沒有?”何應欽知道,蔣介石平時總是嘴上一套,心裏一套,嘴上那一套是專講給別人聽的,內心那一套才是他要真正做的。


    李仲公既然能說得蔣介石轉怒為喜,也更能說得何應欽轉憂為喜,他說道:


    “即使他對你有些疑心,我看也不要緊,你同他畢竟有一段深厚的曆史,而他又是一個重感情利害的人。他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愛之加膝,惡之墜淵,是說得出做得到的。既然他存在一天,你沒有把黃埔軍隊拿過來的把握,那麽,你要同他鬥,是鬥不贏他的。還有,他對你最不放心的是你與桂係的關係,我看,對此事你必須善處……”


    李仲公的話,軟中帶硬,硬中有軟,軟硬兼施,他忽兒站在何的立場說話,忽兒又站在蔣的立場發言,把何應欽的處境說得明明白白,利害析得透透徹徹。何應欽又偏是個遇事缺主心骨之人,聽了這番話,那平平的額頭一時皺得把


    那副寬邊黑框眼鏡頂起老高,沉吟半晌,他才躊躇地問道:


    “蔣想要我做什麽?”


    “他專等第一軍將領們的擁戴電,馮、閻都發了,你何以還未發?”李仲公看著何應欽那窘態,仿佛是一個才智平庸的學生,被一道普通的考題難住了似的。


    何應欽挺了挺身子,那皺得高聳的眉頭立即消下去一大半,他和汪精衛、李濟深一樣,很知道蔣介石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麽。但是,何應欽又和汪、李不同,汪、李有求於蔣,而現在何應欽不求蔣,而是蔣有求於他,隻要原第一軍的擁戴電不發,蔣便進不了京,複不了位。想到這裏,何應欽便有些不滿地說道:


    “我就不像他那一套獨裁專製的作風,第一軍發擁戴電,我得先問一問墨三、經扶等前方將領,因為他們還沒有這個表示,故而未發。”


    李仲公明白何應欽想在這個問題上拿一把,但是,如果第一軍的擁戴電再不發出,不但他無法向蔣交代,而且何應欽很可能會招致殺身之禍,他隻得把話進一步挑明了:


    “上次因為白健生逼他走時你未曾支持他,他已經對你有所不滿了,現在你的擁戴電如果再遲遲不發,豈不更增加了他對你的疑心?黃埔軍和你都是他的靈魂,你發電還要征求將領們的意見,這個理由,怎好拿去回複他?”


    “唔——”何應欽既不願馬上發擁戴電,一時又找不出有力的理由來。


    “我看,你今天必須把電發出才好,否則就……”李仲公盯了何應欽一分鍾之久,才悄聲說道,“上海這個地方,你當然明白,幫會勢力無孔不入,殺人綁票、打黑槍,蔣在上海有很大的潛勢力,黃金榮、杜月笙、虞洽卿、楊虎、陳群……幾乎都是蔣的師兄師弟,隻要蔣給他們一個眼色,你就不好辦啦!”


    何應欽馬上慌了神,他對這十裏洋場上的幫會流氓勢力,本就懷有幾分恐懼,現在孤身一人進入這虎口狼窟,老蔣如果真要他的命的話,簡直比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他後悔此時隻身來到上海,如果仍坐在徐州他的總指揮部裏或者在南京,便一切都保險點,有事時,叫聲“墨三”或“經扶”,也可壯一壯膽。可現在……他首先想到的當然是保全生命,留得青山在,不怕無柴燒,何應欽本也沒有什麽是非原則,更何況他也確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人物來撐腰,就像一個生性懦弱的女人,需要一個得力的丈夫來主持家政一樣。但是,何應欽畢竟是何應欽,這些年來,他的地位提高了,麵子也越來越大了,要馬上發一個這樣的擁戴電,他覺得麵子上總有些不光彩。李仲公對何應欽的心思,可謂了若指掌,他見何一時不開口,便說道:


    “總指揮,你還是和介公重新合作吧,他掌舵,你劃船,誰也離不開誰。”


    “唔。”何應欽點了一下頭,接著便慢慢地取下眼鏡,習慣性地放在巴掌心掂了掂,他認為如果作為蔣、何合作的前提,發個電報歡迎蔣回來,自己麵子上也還過得去。同時,他對政治問題也頗感棘手,目下全國混亂,政治鬥爭十分複雜,他確也難以應付。如果由蔣介石回來主持大局,他隻負責統率黃埔軍,則大權既不會旁落,他又可以省去許多麻煩事。至於他發了擁戴電,李、白會怎麽對待他,這一點他倒想得頗為周到,無論蔣在台上還是台下,作為地方實力派的李、白都離不開何應欽。隨著蔣介石的重新上台,蔣和李、白的鬥爭會更趨激烈,在蔣、桂的鬥爭中,何應欽將作為一個特殊的角色受到雙方的拉攏和重視。想到這裏,何應欽對李仲公道:


    “好嘛,就請你代我擬一電好了。”


    李仲公見何應欽同意發電,當下便將擁蔣電文擬好,交何審閱簽發。


    以何應欽為首的原第一軍將領的擁戴電發出後,蔣介石複職道路上的障礙又掃清了一個。但是,蔣介石還是不敢進南京去主持召開對他有決定意義的國民黨二屆四中全會。因為李宗仁、程潛、譚延闓這些強硬的反蔣人物都坐鎮南京,桂係主力雖然遠征鄂湘,但尚留有少量部隊駐紮京中,而衛戍司令賀耀祖的第四十軍原是湘軍,與程潛、譚延闓等皆有關係,和蔣則無淵源,衛戍副司令周鳳歧更不會歡迎蔣到南京去。


    何應欽在上海發過擁戴電之後,與蔣介石匆匆見過一麵,便說值此非常時期,需回徐州去掌握部隊,第二天便離滬乘車徑奔徐州去了。劉峙、顧祝同的部隊,全擺在徐州一帶,滬寧線上沒有蔣的部隊。蔣介石也知道,目下何應欽最多隻能做到發擁戴電這件事,絕不可能回師南京迎蔣上台。即使蔣介石能把劉峙、顧祝同的部隊硬拉回南京實行兵變擁蔣,這也是下策,到時劉、顧的部隊必將受到其他各軍的攻擊,勝敗尚難逆料。即使僥幸得勝,李宗仁、程潛、譚延闓、李烈鈞等會像對付張發奎、黃琪翔那樣,發兵討伐,南京必將演變成第二個廣州。到了那時,蔣介石別說重新上台,恐怕隻能步汪精衛的後塵了。但蔣介石的雄才大略和靈活多變的手腕,又絕非隻會在麵部表情和言辭上超人一等的汪精衛可比。他不相信自己會落到汪精衛那般地步。


    蔣介石隻能通過和平的手段進入南京——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但是,誰有能耐把他請到南京去呢?眼下連一點希望的影子也捉摸不到,真把蔣介石和他的謀臣策士們愁死了!


    李宗仁偕程潛由武漢返抵南京後,搖搖欲墜的南京政府因多了兩條巨大的支柱,又穩定了下來。李宗仁每日都到特委會、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去拜訪譚延闓、李烈鈞和程潛。他對這三位追隨孫中山革命多年的國民黨元老,是非常尊重的。桂軍宿將林虎,曾是李宗仁的總司令,而林虎又曾是李烈鈞舊部,他們都曾是討袁時代的風雲人物。特委會中的張繼、鄒魯、謝持、居正等人,時人稱之為“西山會議派”,也都是追隨孫中山革命多年的國民黨元老,孫中山討伐袁世凱篡國時,曾命居正為山東討袁軍總司令,蔣介石不過是居正手下的一名參謀長而已。就資格而言,除了汪精衛和胡漢民,沒有誰能和他們比。蔣介石要高舉孫中山的旗幟,然而李宗仁卻能成功地把追隨孫中山革命的一大批元老籠絡到南京來,尊之以高位,待之以上賓,孫中山這麵大旗,似乎並不握在蔣介石一個人手上,而是在石頭城上飄揚。元老們高高在上,李宗仁老遠見到他們,便立正敬禮,那謙恭的程度,仿佛他是他們的參軍或屬下的一位將領。然而,李宗仁是南京的靈魂,是黨政軍的最高發號施令者。為此,白崇禧曾私下裏向李宗仁打過一個頗為生動滑稽的比喻:“德公,下軍棋的時候,軍旗乃是最大的一個棋子,連總司令都要受它管,但是總司令卻可以命令工兵去把它隨意扛走!”李宗仁聽了哈哈直笑。


    自從李宗仁回到南京坐鎮後,特委會、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這三部大機器又正常地運轉了起來。接著分別於十二月十四日和十六日,發出討伐張發奎、黃琪翔的命令和查辦汪精衛、陳公博的命令,使汪精衛陷於四麵楚歌之中,不得不逃往國外,張、黃也丟下部隊逃往香港。這兩道命令,更使國人不得不對南京政府刮目相看,眾多的元老們無不驚奇,這位逢人麵帶三分笑,謙恭得像副官的李宗仁竟有如此的神威。他們不禁一時想入非非,打起自己的如意算盤來,如果能用李、白實力統一天下,使其為我所用,就像那馴獸師用一根盈尺小鞭便可驅使一頭頭猛獅、惡虎為自己獻技賺錢一般,那該是多麽愜意的買賣啊!可惜,李、白的桂係軍隊雖猛於獅虎,但是他們本人並不是可供人隨便馴順驅使的猛獸,尤其是白崇禧那個腦袋裏又偏偏裝著管仲、孔明的經綸和詭計,這使元老們在驚歎得想入非非之餘,又不免產生一片迷惘之感和不可名狀的恐懼。


    何應欽邁著八字步,小心翼翼地來見李宗仁。進得大門,那兩名崗兵即致持槍禮和注目禮。這普通禮節,何應欽早已司空見慣,但是當哨兵“哢嚓”一聲立正時,竟嚇得他心頭一陣忐忑:“李德鄰會不會扣留我?”他來南京見李宗仁,本就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及待進了李的總指揮部,又後悔不該自投羅網。他這次聽李仲公的話,隻身到上海,結果受了蔣介石的挾持,勉強發了那份心不由己的擁戴電。他離開上海,經南京回徐州去,本可不驚動李宗仁的,但在車上,他一直矛盾重重。鑒於他與李、白現在和將來的關係,他不得不和李宗仁打個招呼,訴訴苦衷,表表心跡。他的那個擁戴電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請李、白諒解,今後仍可繼續合作,以便為自己留下條後路。特別是在蔣介石入京複職之前,他必須這麽做,才能得李、白的諒解。但是,他又疑慮重重,心神不定,李宗仁會不會指責他背叛他們之間的盟約,單獨擁蔣自重,破壞南京的局麵,並以此為由扣留他?他思來想去,認為大概不會,一是因為李宗仁為人較為寬厚;二是在對付蔣的複職鬥爭中,李、白仍會抓住他不放;三是如李宗仁真的扣了他,墨三和經扶也不會罷休的,目下李、白正為湘鄂粵及蔣複職之事而焦頭爛額,豈可在南京扣何而為自己添麻煩。他在火車上,曾幾次像卜卦似的把鼻梁上那黑框寬邊眼鏡取下來,放在巴掌心裏掂了又掂,反複權衡,才決定來見李宗仁的。


    李宗仁的客廳裏擺著幾盆生機勃勃各具特色的梅花,飄逸著淡淡的幽香。李宗仁拉著何應欽,不談黨政國事,卻先看梅花。“何敬公,這株是綠萼,開花時花的萼片為綠色,花瓣雪白重瓣,極香,為珍品,可惜你來得早了幾天,還趕不上開花。”


    “唔唔,好花好花!”何應欽有點心不在焉地點著頭,他不知李宗仁為何在日理萬機的情況下,竟還有此閑情逸致。


    李宗仁接著又向何應欽介紹了“骨紅”“照水”“龍遊”等幾種高級品種,最後,他指著一株花蕾初綻的梅枝,對何應欽道:


    “何敬公,剛才你看到的幾種都是花梅,隻有這一株與眾不同,它是果梅。”


    “唔唔,還能結果呀?”何應欽雖然心不在焉,但在李宗仁饒有興味的介紹下,倒也有了幾分意趣。


    “果梅花多單瓣,花後結果,‘望梅止渴’,就是這種果梅。”李宗仁笑道,“你在上海一定見到老蔣了吧,他想來南京複職,就如‘望梅止渴’一般,如果有人再去上海,我準備托他送這盆果梅給老蔣。”


    何應欽聽得此話,竟像當場被雷擊了一般,渾身麻顫,他真後悔,不該來見李宗仁,想來此番是凶多吉少了。他定了定神,才像個失了貞操的女人似的,顫巍巍地向李宗仁講述起到上海如何“委身”於人的經過。沒想到,李宗仁倒頗有大丈夫的氣概,他不但不指責何應欽“失身”,反而哈哈笑道:


    “北方馮、閻都已發了擁戴電,你和經扶、墨三都是他的舊部,不發,麵子上也說不過去的。”


    “德公,是的,是的!”何應欽見李宗仁不但不追究他的“失身”問題,反而寬容大度地為他設身處地著想,心中頓覺如釋重負,對李宗仁頗懷感激之情,趕忙聲明道,“德公,過去我們怎麽幹,今後還要怎麽幹,我何應欽的為人,你和健生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李宗仁又是爽朗地一笑,隨即用眼盯著何應欽,說道,“你回去後,務必向墨三、經扶說清楚,南京絕不會變成第二個廣州,凡存有張、黃妄想,汪兆銘複辟欲望之人,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李宗仁雖然話說得輕鬆,但那話中的分量卻不啻於十隻沉重的鐵拳,他明白無誤地告訴何應欽:你“失身”於人可以,但要“再嫁”卻不行。何應欽


    自然明白李宗仁之言的底蘊,連連點頭說道:


    “德公隻管在南京發號施令,徐州方麵斷不會有事。”


    何應欽辭別李宗仁後,不敢在南京稍作停留,即時乘車趕回徐州去了。他的總指揮部設在徐州舊藩台衙門,劉峙、顧祝同聽說何總指揮由上海、經南京回來,知必有大事相告,便急匆匆趕到總指揮部來見何。


    “蔣總司令何日將返京視事?”顧祝同的腦袋到底比劉峙的腦袋靈活一些,他觀察何總指揮的氣色有些不對,那平日紅光滿麵保養得極好的豐腴的臉膛上,似乎存有隱隱的一層晦色,便問道。


    “我在李德鄰那裏看到一盆名叫‘望梅止渴’的花!”


    由於何應欽毫無花卉知識,又加心事重重,竟把李宗仁客廳中那盆果梅說成“‘望梅止渴’的花”了。劉峙、顧祝同一聽“望梅止渴”四字,一時麵麵相覷。


    卻說李宗仁自返京坐鎮以來,不但全力以赴阻扼蔣介石的複辟活動,而且調兵遣將,同時發起討粵征湘兩大戰事。廣州方麵,雖然汪精衛、張發奎、黃琪翔等核心人物的先後出走,已使廣州在政治上受到重大打擊,但是新接事的第四軍軍長繆培南卻並未氣餒,他是張發奎的親信,曾接替張任第十二師師長,是一員出色的戰將。麵對李濟深的兩路進攻,繆培南采取內線作戰原則,退出廣州,麾軍西指潮、梅,在五華縣雙頭圩一帶將陳銘樞、陳濟棠的部隊打得潰不成軍,後來幸虧黃紹竑指揮桂軍三個師和徐景唐師趕到,才扭轉了戰局。


    李宗仁見粵中戰事已操勝券,而湘局卻並不樂觀,已退入湖南的唐生智部隊,除原來的第八軍、第三十五軍、第三十六軍外,又擴充周斕部為第十七軍,葉琪部為第十八軍,總兵力約十二萬人,由李品仙、何鍵、劉興分別以第一、三、四方麵軍總指揮名義統率,宣稱防止外軍入侵,維持地方治安。對於這支實力頗為雄厚的部隊,李、白想收編,蔣介石欲染指,程潛、譚延闓也想憑借湖南人的關係拿過來。因唐部五個軍中李品仙、葉琪兩軍長和劉興軍的師長廖磊都是廣西人,為此,李、白曾派人入湘,與李品仙、何鍵、劉興等洽商和平改編唐軍,使不戰而得湖南地盤。但是蔣介石卻在此關鍵時刻投下一著棋子。蔣看到繆培南軍戰敗後,桂係已重新控製了廣東,如果湖南再被桂係奪取,則兩廣、兩湖大片地盤都將歸桂係所有,李、白兵多地廣,將更難對付。因此,蔣介石為了抵製桂軍入湘,切斷湖北與兩廣的聯係,頻頻派員赴湘拉攏唐部將領,對唐部將領提出的外省軍隊不入湘境,湘人治湘,湖南省主席由湘人擔任及唐軍部隊改編為四個軍,軍餉由中央接濟,並即撥五十萬元等條件概予承認。


    李品仙、何鍵、劉興等見蔣介石允諾的條件優於桂係,便通電靜候國民黨二屆四中全會解決,如有侵入湘境者,決以武力抵抗到底。李、白派去的代表,遂無功而返。對於蔣介石在湖南所做的手腳,李宗仁自然看得十分明白,這是絕對不能容許的,李、白決定訴諸武力,以程潛為征湘軍總指揮兼第四路總指揮,白崇禧為前敵總指揮,代李宗仁指揮第三路軍,程、白奉令後,即由武漢督師南下分兩路入湘。程潛率第六、第十三、第四十四軍沿武長路攻略臨溯、嶽州,白崇禧率夏威的第七軍、胡宗鐸的第十九軍,由通城指向平江,然後與程潛部會攻長沙。


    蔣介石見桂係以強硬手段攻取湖南,打破了他控製湖南、爭取唐軍的計劃,他無可奈何,隻好把眼睛瞪大,死死地盯著南京,隨著繆培南的失敗,廣東重歸桂係,唐生智部也絕非桂係對手,湖南落入桂係手中也是早晚問題。蔣介石由日本回來,即成功地勾結汪精衛在上海租界裏召開了國民黨二屆四中全會,通過孔祥熙拉攏了馮、閻,又通過李仲公拉攏了何應欽,獲得了幾個關鍵性的擁戴電,在與桂係的鬥爭中,旗開得勝。但是,在廣東和湖南,他又先後敗在桂係手下,時至今日,他仍然隻能在上海的租界裏對南京翹首遙望,遲遲不能入京複職。有那好事的文人,竟在滬寧的小報上以《李宗仁坐鎮京都,蔣介石望梅止渴》為題撰文刺蔣,蔣介石心煩火躁,按照以往的脾氣,他一天不知要罵幾次“娘希匹”了。但是,自從娶了宋家小妹之後,蔣的脾氣個性有了很大的收斂,他生氣時,隻是在房間裏亂轉,再也不口不擇言了。晚上他常常睡不著覺,宋美齡便給他讀《聖經》,美齡那抑揚頓挫的優美聲音,使他很快入睡。但是,他常在夢裏喊叫著:“南京!南京!”半夜裏醒來,他兩手抱著腦袋,雙眼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出神……


    李宗仁在南京坐鎮中樞,雖然極為忙碌,但事情做得頗為順手。元老們見他年輕有為,不到四十歲年紀,應付軍國大事頗能自如,對他倒也格外看重。


    卻說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倏忽間,便送走了那個多事之秋的民國十六年。民國十七年元旦到來了,南京各黨政機關團體紛紛集會,發起紀念孫中山先生十七年前推翻清帝、建立民國的各種活動。李宗仁比平時更為忙碌,不斷應邀到各處去演講,報告他堅持孫總理之三民主義,實行兩廣合作,推動北伐,將革命事業推進到長江流域的經過。因李宗仁北伐以來,功勳卓著,特別是在保衛南京的龍潭血戰中,表現得非常出色,各方對他印象不錯,因此,他的演講也頗受人們歡迎。


    這天上午,李宗仁應邀正要到某機關去演講,忽接國民政府主席譚延闓打來的電話:


    “德鄰兄,聽說蔣介石今天上午將乘車抵達南京,你聽說了嗎?”


    “啊?”李宗仁倏地一驚,但隨即一想,這恐怕是些別有用心之人散布的謠言,或者是老蔣故意叫人放出的空氣。


    記得去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南京各界舉行慶祝討唐勝利大會,遊行群眾到複成橋地段時,遊行隊伍中忽有人與維持秩序人員發生衝突,接著雙方開槍射擊,以致死傷多人,世稱“一一·二二複成橋慘案”。經調查,始知這一慘案是由蔣、汪合謀,由南京市黨部的穀正綱和中央黨務學校的康澤親自策劃和指揮的,其目的在打倒中央特委會,為蔣介石返京複職鋪平道路。“一一·二二”事件發生後,南京一片混亂,汪精衛正在上海看熱鬧,蔣介石則已準備好軍裝,宋美齡也已梳妝打扮一番,準備陪蔣進京複職。誰知此時李宗仁由武漢趕回南京坐鎮,迅速平息了混亂,汪精衛隻得沮喪地?


    ?腦袋縮回來,宋美齡也隻好把衣裝收起,蔣介石進京複辟的計劃再次受挫。因此,李宗仁估計,譚延闓所說很可能又是蔣介石指使人在南京製造的新的混亂。


    1928年任南京國民政府主席的譚延闓


    “譚主席,謠傳絕不可信,這必是奸人妄圖擾亂政府的活動,一旦查明,我即予狠狠打擊!”李宗仁毫不含糊地說道。


    “德鄰兄,據我得到確實消息,首都戒嚴司令賀耀祖已於今日拂曉率第四十軍第二師由隴海線上的許家集回到南京。車站碼頭已實行戒嚴,並已占領獅子山、雨花台等戰略要地……”譚延闓憂心忡忡地說道。


    “啊!”李宗仁這才感到問題嚴重。他放下電話後,當即給賀耀祖打電話。


    “賀司令,你由前線帶部隊回京,奉誰的命令行事?”李宗仁厲聲質問道。


    “德公不是曾發表過聲明,說四中全會必須到首都召開嗎?我是帶部隊回京維持秩序,以便給四中全會的召開創造一個良好的政治環境。”賀耀祖有恃無恐地答道。


    李宗仁仿佛聽到頭上炸響了一個驚雷,他實在沒想到與蔣介石毫無淵源的賀耀祖會投蔣反對特委會,並利用其南京戒嚴司令的職權,突然由前線回師,控製南京,迎蔣入京複職。他抑製著滿腔怒火,問道:


    “是你打電報請蔣介石回來的嗎?”


    “是的,蔣總司令將於今日上午乘滬寧專車到達,唔,再過半小時就到啦,請德公與各位元老到車站迎接,我將保證各位的安全!”賀耀祖說完便很有禮貌地放下了電話。


    李宗仁霎時間像跌進了深淵黑穀,卷入旋流惡浪,他感到身體失去重心,在下沉,下沉,在旋轉中下墜,眼前一片漆黑。好久好久,才定下神來,他抬眼看到的,竟是那一盆被何應欽稱為“‘望梅止渴’的花”的果梅,他感到嘴中沁出一片酸溜溜的味道來。他奔過去,抱起那盆果梅,狠狠地往地下砸去,“嘭”的一聲,那泥褐色古色古香的花盆,立刻破碎,梅枝殘斷,剛綻的花蕾栽倒在地上,像在抱怨主人的殘暴無情,哀歎自己的身世不幸。李宗仁怒氣未休地掏出一支香煙,尚未點燃,便一把擰碎扔在地上,接著又掏出一支煙,照樣擰碎……他雖然是位身經百戰的出色將領,一位德智超群的統帥,在險惡的戰爭環境裏,他以冷靜沉著剛強不屈著稱。但是,在政治鬥爭中,他還沒有經受過嚴酷的考驗,在失敗和挫折麵前,他顯得簡單和幼稚……


    李宗仁已經點燃了一支香煙,狠狠地吸了幾口,心情開始緩和下來,他蹲到地上,拾起破碎了的花盆,隨即命副官另找來一隻花盆,然後小心翼翼地將那株被摔傷的果梅,連土一起捧到那新盆中,動手栽好,又澆了水,一邊抽煙,一邊端詳著帶傷的梅枝。副官忙謹慎地說道:


    蔣介石攜新婚妻子宋美齡到南京複職


    “德公,這梅枝已經殘了,沒有觀賞價值啦!”


    “哼哼!”李宗仁狠聲狠氣地說道,“現在和將來,它的作用是讓我永遠記住‘望梅止渴’那神酸溜溜的味道,這便是它的全部價值——比觀賞價值更有價值的價值!”


    “是,是。”那副官似懂非懂地點著頭,“我一定要花工多加照料。”


    不一會兒,國民政府主席譚延闓又打電話來:“德鄰兄,我們要不要到火車站去迎接蔣介石呢?”


    “當然應該去,我們不是一直都在準備歡迎蔣、汪、胡到京來開二屆四中全會的麽?”李宗仁輕鬆地說道。


    當李宗仁和眾元老驅車到達車站時,蔣介石的專車也進了站。賀耀祖除了布置嚴密的警戒線外,還派來了一支軍樂隊和儀仗隊,蔣介石的專車剛停穩,那軍樂隊便吹吹打打高奏起迎賓曲來。車門開處,戎裝筆挺,掛黑色披風,著高統軍靴的蔣介石,神采奕奕地出現在車門口,在他身後,是他新婚的妻子宋美齡。宋美齡一身旗袍顯得珠光寶氣,她目光閃爍,神采飛揚,使人有顧盼自雄之感。蔣介石偕宋美齡下車,南京戒嚴司令賀耀祖首先過來敬禮。蔣介石莊重地答禮,然後和賀耀祖緊緊握手。蔣介石是通過朱紹良以日本士官學校同期同學的關係,出其不意地把賀拉過來的。蔣介石與前來歡迎的元老們一一握手問候。他那副模樣,仿佛是代表政府到國外訪問歸來,對元老們既親切又敬重,壓根兒沒有使人感到他們之間存在的敵對關係。接著,他和宋美齡雙雙來到李宗仁和夫人郭德潔麵前,宋美齡搶上前幾步,首先各挎住了李宗仁和郭德潔的一條胳膊。蔣介石微笑著,拍了拍李宗仁的肩膀:


    “德鄰兄,你辛苦啦!”


    “你發福囉,哈哈!”李宗仁拉著蔣介石的手,爽朗地一笑。在這不到半天的時間裏,他政治上有了驚人的長進,把台上握手、台下踢腳的這一套高深莫測的政治鬥爭技巧,像兒時玩陀螺一樣玩得團團轉了。


    滬寧一帶的報紙紛紛發表號外:“民國十七年元月四日,蔣介石偕其新婚夫人宋美齡從上海進入南京。”


    五天後,蔣介石在南京發出通電,宣布繼續行使國民革命軍總司令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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