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張發奎和第四軍離桂後,李、白仍與陳濟棠合作,借重胡漢民的聲望,以兩廣聯盟反蔣。自非常會議後,廣州國民政府被取消,成立了國民黨中央西南執行部和國民政府西南政務委員會兩個黨政機構,兩廣仍呈半割據的獨立狀態。此時,蔣介石正有事於江西,在對紅軍第一、二次“圍剿”失敗後,接著又調集了數十萬大軍,加緊對紅軍進行“圍剿”。蔣介石既忙於“剿共”,對兩廣一時無力過問,隻好聽之任之。


    李、白在多次反蔣失敗後,總結經驗教訓,也不敢再輕舉妄動。他們決定在這暫時的和平共處局麵之下,抓緊休養生息,養精蓄銳,恢複元氣。鑒於幾年來的粵桂戰爭、滇桂戰爭、湘桂戰爭,桂係與廣東、雲南、湖南都交過戰,為了求得一個喘息的機會,李、白提出了“親仁鄰善”的口號,除與廣東聯盟外,還派代表到湖南、雲南、貴州與何鍵、龍雲、王家烈等聯係,希望勿再兵戎相見,彼此保持友好安寧。雲、貴、湘、粵這幾個鄰省都不同程度地害怕桂係,今見粵桂結盟,雲、貴、湘更怕受其侵害,因此都願與廣西和好。


    省境安寧後,李、白便以臥薪嚐膽、十年生聚的精神,勵精圖治,他們提出一個響亮的口號——“建設廣西,複興中國”。因李宗仁為了鞏固粵桂聯盟,共撐西南局麵,此時不得不長住廣州,建設廣西的任務便落到了“小諸葛”白崇禧的肩上。李之對白,一向是專任不疑,由白崇禧放手搞去。白崇禧足智多謀,在他的思想武庫裏,治世之道有多種兵器可用。他把管仲、孔明的王霸之道,孫中山的建國方略和民國十年之後頗為流行的聯省自治理念糅雜起來,提出了“三自”“三寓”政策,將之作為建設廣西的最高綱領。“三自”政策是:自衛、自治、自給;“三寓”政策是:寓兵於團、寓將於學、寓征於募。


    有一天,白崇禧到廣西大學去演講,向教職員工闡述他的“三自”政策,他說:


    “‘三自’政策就是自衛、自治、自給,是根據孫總理的三民主義製定出來的。以為要能自衛,民族才能自由;要能自治,民權才能實行;要能自給,民生問題才能解決。因此,三民主義可以說是‘三自’政策的理想,‘三自’政策可以說是三民主義的實行……”


    恰好此時廣西大學校長馬君武先生在座,馬君武是個老同盟會員,三十年前,白崇禧還在老家臨桂會仙小學跟李任仁先生念“人之初”的時候,馬君武便在日本東京與黃興、陳天華等人起草了中國同盟會章程,並在《民報》上撰文倡導民主共和。孫中山在南京成立中華民國的時候,馬君武任實業部次長代理部務。民國十年,孫中山開府廣州,任非常大總統,馬君武任總統府秘書長。之後,孫中山派馬君武回廣西任省長。那時,白崇禧和黃紹竑還在百色當營長,他們的部隊剛被自治軍劉日福部包圍繳械,黃紹竑被俘,白崇禧帶著幾百殘兵流竄貴州。馬君武自從在貴縣羅泊灣遭俞作柏部襲擊後,到廣州不久即辭去廣西省長職,到上海後任大廈大學校長。直到民國十六年才應廣西省政府主席黃紹竑之邀回桂,在梧州創辦廣西大學,任校長。民國十八年,廣西政局動蕩,馬君武離職赴滬,再回大廈大學任教,次年繼他的學生胡適後接任上海中國公學校長,直到民國二十年初才回桂,複任廣西大學校長。馬君武一心辦學,短短幾年間,便把廣西大學辦得頗有名望。但是,馬君武對白崇禧的“三自”“三寓”政策甚為不滿,因為“寓將於學”一項,必須在學生中實行軍訓,桂係當局派駐廣西大學的軍訓大隊長,不但幹擾教學工作,還打罵學生。馬君武抨擊此項最力,指責白崇禧軍人不懂教育,蹂躪學界。隻顧軍事,不顧其他,有如頭重腳輕,欲行不得。白崇禧聽了雖然氣憤,但因馬君武資格太老,名望太高,一時也不敢動他。這次,馬君武見白崇禧滔滔不絕地講著“三自”政策,還把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也扯上了,心中一時火起,遂插話道:


    邕寧縣城區維新鎮中心國民基礎學校進行軍事訓練


    “白副總司令,‘三自’政策好是好,我看如果再加一‘自’,那就更好了。”


    白崇禧一愣,心想這馬老夫子一向和他唱對台戲,何以今天倒貢獻起建議來了?隻得把話打住,問道:


    “不知馬先生有何高見?”


    “這一‘自’,就是‘自殺’!”馬君武站起來,用手杖使勁戳著地板,大聲說道,“自衛、自治、自給——自殺!”


    白崇禧氣得臉都青了,他指著馬君武,強硬地駁斥:“如果離開軍事而妄談教育,那才是一種自殺政策!”


    白崇禧是個鐵腕人物,豈容別人反對他的政策,於是強行改組廣西大學,任命廣西省長黃旭初兼任廣西大學校長。馬君武隻得卷起包袱走人,跑到安徽和別人合夥辦農場去了。民國二十六年七月,抗戰爆發,蔣介石在廬山辦高級軍官訓練團,黃旭初應召到廬山擔任訓練團工作。蔣介石對黃旭初說:“旭初,西大校長仍請馬君武先生擔任較好。”


    黃旭初敷衍蔣介石說:“好吧,待我回去報告李總司令、白副總司令,然後決定。”


    但是,一直到了民國二十八年暑假過後,廣西大學正式改為國立,馬君武才被南京國民政府任命為國立廣西大學的第一任校長。僅過一年,馬君武便病逝了。


    白崇禧趕走了馬君武,從此再無人敢公開反對“三自”政策了。於是,他在廣西倡導“灰布化”政策。所謂“灰布化”,就是要求廣西省內學校的學生、教職員、校長,文武官吏、兵士、民團都穿灰布的製服,戴灰布的帽子,穿有紐扣絆帶的黑布鞋子。上述人員,還要一律剃光頭(女士剪短發)。這種灰布製服的布料,乃是廣西生產的一種土布,用山上出產的一種藍靛加上草木灰染成,穿在身上皺巴巴的。但是成本很低,每套連帽子不過四元多錢,一年四季都可以穿,天氣冷時,裏麵可穿襯衣,更冷時可以穿灰布棉大衣。上至省主席總司令,下至中學生和普通士兵,一律都穿灰布製服,不同隻在軍人打綁腿,而文人不打綁腿。


    “灰布化”的推行,雖可節省大量服裝費用,體現一種尚儉精神,但卻遭到許多文官和知識分子的不滿。他們雖不敢像馬君武那樣明目張膽地反對,但私下裏卻發牢騷,說:“剃光頭成何體統?強製規定,豈不和清兵入關一樣,對漢人‘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對於一年四季不分尊長的一律“灰布化”,有人認為是破壞中國傳統的禮儀,更有那些放洋歸來的教授們認為這是剝奪人的自由,是侵犯人權之舉。雖然白崇禧以身作則,自己平日身穿一套皺巴巴的灰布軍服,腰上紮條皮帶,戴隻灰布軍帽,像士兵一樣打著人字綁腿。隻因他戴著一副無邊近視眼鏡,才像一個普通的參謀軍官,不然便是一個十足的桂軍士兵了。他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從無倦意。不但衣著樸實,吃的飯食也甚為簡單,不招待來賓貴客,不設宴會。甚至大名鼎鼎的北京大學教授胡適先生應邀訪桂,南寧的學術界破例舉行一次西餐聚會招待胡適,席間三四十位專家學者教授,一個個剃著光頭,一律穿著皺巴巴的灰布製服,席上一瓶上海產的啤酒斟了三巡還沒喝完。這種尚崇儉樸的精神,卻令胡適感動。


    但是,白崇禧的“灰布化”和“剃光頭”的做法,仍遭到暗中的抵製。他總不能把這些知識分子們像馬君武一樣趕走呀!這天,白崇禧思得一計,他給常住廣州的李宗仁打去了一個特急電報,說有重大事項待決,請李宗仁即日返桂定奪。李宗仁不知廣西發生了什麽大事,接電報後便立即坐飛機飛了回來。一到機場,走下舷梯,隻見白崇禧光著個頭,穿著一身皺巴巴的灰布軍服,腿上打著士兵一般的人字綁腿,腳上穿雙青布圓口帶紐扣絆的布鞋,身旁站立著和白崇禧穿著一樣的兩名士兵。不同的是,兩名士兵手裏都捧著一隻托盤,一名士兵的托盤裏放著一把剪刀和剃刀,旁邊放一桶熱水;另一名士兵手捧的托盤裏則放著一套新的灰布軍裝、一雙青布圓口帶紐扣絆的布鞋和兩條灰布綁腿帶。


    宣化鎮征兵圖


    原來,李宗仁因常駐廣州,負有坐鎮西南、與陳濟棠共撐西南反蔣局麵的重任。廣州一地,冠蓋雲集,各種交際頗繁。李宗仁時常西裝革履,梳著西式分頭,出席各種重要會議,接待國內外顯貴訪客,出席各種招待宴會應酬,因此很重視自己的形象打扮。他人在廣州,廣西的事情雖有白崇禧主持,但凡有重要的會議和重大的事項決定,他還得飛回廣西主持。每當他西裝革履梳著洋式分頭的形象,出現在眾多灰布化和剃著光頭的官員們之中時,便有鶴立雞群之感,引起一陣悄悄地議論。那些反對灰布化和剃光頭的官員及高級知識分子們,似乎從中發現了什麽秘密,心照不宣地找到了榜樣。有一次李宗仁回來到廣西大學去演講,有幾位教授竟把久違了的西裝找出來,穿上去聽李宗仁的演講。白崇禧雖然在場,見了也不便公開製止。


    白崇禧決定拿李宗仁開刀,要他帶頭樹立推行“灰布化”和“剃光頭”的榜樣,因為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白崇禧雖然身體力行,但他榜樣的號召力不及李宗仁,因為李是廣西的總司令,白是副總司令!


    李宗仁下了飛機,見白崇禧帶著兩個兵來接,心裏有點奇怪,隨便問了一句:


    “健生,怎麽回事啊?”


    “請德公在此把頭發剃掉,然後再進城。”白崇禧說。


    李宗仁本能地摸了摸他那頗有風度的西式分頭,不快地瞪了白崇禧一眼,問道:


    “你要幹什麽?”


    “現在本省自我和旭初以下軍政教職人員,都剃了頭,換上了灰布裝,上行下效,請德公起個表率作用吧!”


    “剃光頭,還穿什麽灰布裝,你還不如每人發一件袈裟好了,唐孟瀟當年不也是這麽幹的嗎?”李宗仁不滿之情溢於言表。


    白崇禧不再說話,隻是筆挺地站著,默默地望著李宗仁。李宗仁踱了幾步,從西裝衣袋裏摸出一盒美國駱駝牌高級香煙,打火抽煙。白崇禧也從他那灰布衣服口袋裏摸出一盒美麗牌香煙來,遞給李宗仁:


    “德公回省,隻能抽這種香煙!”


    “啊?”李宗仁頗感詫異地說,“健生也抽煙了?”


    白崇禧搖了搖頭:“這是特地為德公準備的。現在省內吸煙的人很少,吸的也都是低價的煙卷,最高級的就是這種美麗牌了。”


    李宗仁接過香煙,看了看,他明白這是一種中等的香煙,在廣州的社交場合,根本拿不出手。記得當年北伐軍打到北平,閻錫山就是拿出這種香煙來招待各位高級將領的,有人還私下裏恥笑閻老西是個吝惜鬼呢。


    李宗仁把這盒美麗牌香煙裝進西裝衣袋裏,他似乎已經接受了白崇禧的饋贈,但仍在踱著步子。白崇禧也不再說話,仍是筆挺地站著,兩眼緊緊地盯著李宗仁。時間在一分一秒在過去。李宗仁仍在抽煙踱步,不知心裏在想著什麽。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李宗仁仍在踱步抽煙。白崇禧忽然從他那皺巴巴的灰布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張寫著字的總司令部信箋,畢恭畢敬地呈遞到李宗仁麵前:


    “德公,這是我的辭職報告,白崇禧就此告辭了!”


    李宗仁看也不看白崇禧呈遞過來的辭職報告,隻是氣惱地說了一句:“開什麽玩笑!”


    說罷,他竟像一名赴刑的義士,大義凜然地把頭顱往那捧著放了剪子、剃刀的托盤的士兵麵前一伸,大有引頸就戮之勢,下令道:


    “剃吧!”


    那士兵便操起剪刀,麻利地把李宗仁那一頭頗有風度的西式分頭“哢嚓”“哢嚓”幾下,給剪掉了,又用桶裏的熱水給李宗仁洗了頭,接著用剃刀把發根剃得精光。那腦袋在陽光下顯得十分精白光滑,像一隻煮熟後剝光了殼的鴨蛋一般。李宗仁


    脫掉西裝,取下領帶,從那名士兵捧著灰布衣服的托盤裏,拿過衣服穿上,自己打起人字綁腿,脫掉閃亮的黑皮鞋,穿上帶紐扣絆的青布圓口鞋,走了幾步,倒也顯得十分精幹利索。


    當李宗仁穿著這一身十足“灰布化”的服裝出現在省府大廳與各位高級幹部和教授們見麵的時候,大家心裏不由暗暗吃驚,從此再無人敢私下非議“灰布化”了。


    北京大學教授胡適先生對此大加讚譽:“廣西給我的第二個印象是儉樸的風氣,一進了廣西境內,到處都是所謂‘灰布化’。學校的學生、教職員、校長;文武官吏、兵士、民團,都穿灰布的製服,戴灰布的帽子,穿著紐扣絆的黑布鞋子……這種製服的推行,可以省去服裝上的絕大靡費。”


    胡適對這種帶紐扣絆的青布圓口鞋更是讚賞:“廣西人的鞋子,尤可供全國效法。中國鞋子的最大缺點在於鞋身太淺,又無紐扣,所以鞋子稍舊了,就太寬了,後跟收不緊,就不起步了。廣西布鞋學女鞋的辦法,加一條扣帶,扣在一邊,所以鞋子無論新舊,都是便於跑路爬山。”


    其實胡適先生有所不知,廣西人穿的這種鞋子乃老帥陸榮廷所發明,人稱“老帥鞋”,不過由白崇禧推而廣之罷了。


    白崇禧決定在廣西破除迷信,把民間所有寺廟的神像全部砸毀,不準民眾燒香拜佛,這回,李宗仁不得不出麵幹預了。


    桂林的城隍廟是廣西最大的一座廟,一年四季香火旺盛,每日裏燒香拜佛,求財、求官、求子的人絡繹不絕,據說還靈驗得很呢。


    白崇禧決定下令先打掉桂林的城隍廟,然後在廣西鋪開,砸毀所有的廟宇神像,把空出的廟宇拿來辦學校和民團的辦公場所。他的砸廟令下達後,立即引起了桂林市民的恐慌。民眾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他們生怕砸了廟,從此遭災殃禍。他們公推幾位很有名望又和白家關係密切的紳士為代表,去白府拜見白崇禧的母親白太夫人,請她出麵阻止白崇禧砸毀城隍廟。其中一位和白家沾親帶故的人還特地以此嚇唬老夫人,說砸了城隍廟,白家是要遭報應的啊!


    白老夫人急了,忙召白崇禧前來訓斥一番,千萬不要砸廟。白崇禧本是個大孝子,對母親十分孝敬,他安慰了母親大人一番後,便和那幾位民眾代表商談去了。


    一位紳士誠惶誠恐地說:“白副總司令,這城隍廟千萬打不得呀,它是我們桂林城池的保護神啊,我們道教尊城隍神為‘剪惡除凶、護國保邦’之神啊,你打了城隍,誰來保護我們桂林的民眾啊?”


    另一位紳士也跟著說:“祭城隍神之習俗,曆來久矣!遠自唐代以來,郡縣皆祭城隍。明太祖朱元璋還下聖旨規定各府州縣設城隍神廟,並加以祭祀。祖宗之法,不可輕廢也!”


    白崇禧聽了,哈哈一笑,說:“兩位說的,都對,隻有一點你們都錯了!”


    兩位紳士不服,便和白崇禧頂撞起來:“我們何錯之有?”


    白崇禧笑道:“諸位,你們有所不知,中國古代稱有水環護的城塹為‘池’,無水環護的城塹為‘隍’。這是由《周禮》蠟祭八神之一的‘水庸’衍化而來的。我們桂林城東北有漓水環護,西有陽江繞城,南有榕、杉二湖拱衛,城池固若金湯,乃上天所賜,何須城隍神來守護。桂林這城隍廟有如聾子的耳朵,本來就無須建的,害得百姓勞民傷財,今天把它打掉,乃是上合天意,下符民情之舉。各位無須多言,如因此而蠱惑人心,擾亂社會,那就要按律治罪了!”


    幾位紳士被白崇禧說得張口結舌,頗為狼狽。白崇禧又說道:


    “你們不要怕,叫民眾也不要怕。我可以出一張告示貼在城隍廟的牆上,聲明如打了城隍廟,有什麽災禍發生的話,完全由我白崇禧一人承當,與民眾無幹。你們可以放心了嗎?”


    幾位紳士聽了,雖仍有惶恐之色,但也隻得點頭稱是。


    白崇禧的告示貼出去了,毀廟行動要執行了。他派一位營長親自帶兵去打毀城隍廟裏的神像。營長害怕遭神報應,便令連長去執行,連長也怕報應,便令排長去執行。排長不敢再往下推了,他帶著幾十名士兵,手持香燭紙錢,進到城隍廟裏,對那些神像一個個跪拜燒香燒紙禱告道:


    “各位大神大仙,不是我要打毀你們,這是我奉白副總司令之命行事,是他要打你們,你們都看到了,白紙黑字貼在門牆上的,要懲罰,你們有膽量就懲罰他吧,與我這個小排長無幹。各位大神大仙,現在對不起了!”


    禱告完畢,排長便令士兵們動手打毀了廟中的神像。不過一個月,全廣西所有的廟宇神像皆被打毀,片甲無存。


    白崇禧打毀了全廣西的廟神,卻逼走了一位堂堂的“武神”。


    廣州馬棚崗十二號,李宗仁公館。這天,李宗仁閑來無事,坐在書房中看書。門外悄無聲息地走過來一位彪形大漢,輕聲說道:


    “德公,我已買好今晚去香港的船票,特來向你辭行!”


    李宗仁扭頭一看,忙放下手中的書本,出門拉住那彪形大漢,詫異道:


    “雨農,你何時來的廣州?你又要去哪裏?快坐下。”


    “我在廣西待不下去了,準備回安徽老家去。”彪形大漢歎一口氣,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說。


    李宗仁大驚,忙問:“雨農,怎麽回事?你跟我講!”


    原來,這彪形大漢姓季,名雨農。安徽合肥人氏。民國十六年夏,北洋軍閥張宗昌部圍攻合肥,季雨農組織鄉兵守城,張部久攻不下。此時,李宗仁正率北伐軍進入安徽,即親自帶兵去解了合肥之圍,遂與季雨農相見。李宗仁見季雨農相貌堂堂,武功十分了得,在江湖上廣有名氣,被尊為“武神”,是個難得的人才,便有心要請他出來參加革命。季雨農不但名震江湖,而且還是個有田產的富人,李宗仁親到他的田莊去邀請,真有劉備三顧茅廬之情景。季雨農為李宗仁的誠心所感,便丟下田產莊園,跟隨李宗仁出來革命了。季雨農對李宗仁忠心耿耿,一身拳術硬功數十人也無法近得,且為人機警,便隨侍李宗仁身邊,成為他的貼身衛士兼侍衛隊長。


    民國十八年二月二十一日。汪精衛向蔣介石獻“滅桂策”後,蔣介石派俞作柏到武漢運動李明瑞、楊騰輝倒戈反桂係,又以重兵溯長江西上圍攻武漢,要解決桂係第四集團軍。李宗仁在南京得到海軍署長陳紹寬的密報,知道事態緊迫,為逃脫蔣介石的暗算,他即命季雨農收拾行裝,李化裝成一普通商人,季則化裝成他的夥計。兩人從後門悄悄出走,急忙躲往南京下關的一個小旅館中,直到黃昏時分,才潛往火車站,買了兩張車票,乘上雜亂的三等火車,逃到上海,住入法租界海格路融園。上海的流氓青紅幫皆聞季雨農之大名,雖偵知李宗仁住在融園,但因有季雨農隨侍左右,也不敢大膽妄為。季雨農孤身一人,護衛李宗仁逃出上海,安抵廣西。到廣西後,李宗仁晉升季雨農為第四集團軍少將參軍之職,成為重要幕僚。季雨農對做官也沒什麽興趣,隻是專心為李宗仁訓練衛隊,不時到軍校教授武功擒拿格鬥之術。


    季雨農有兩大嗜好,其一是架橋修路築亭,大舉善事。他因家產豐足,廣有資財,又喜遊玩山水岩洞,若道路不方便,他每每出錢雇人修路造橋。南寧武鳴附近的起鳳山亭就是他出資修複的。季雨農最大的嗜好就是禮敬神佛,除平日裏燒香禮佛不斷外,每次出行,若遇廟宇必進,站到神佛像前,向神佛立正敬禮,狀極虔誠。他除了拜佛敬神,還隨處在原有神祠的地方,塑造神佛像供人膜拜。


    白崇禧下令打毀了廣西廟中所有的神佛像,季雨農再也無處去禮佛敬神了,心中怏怏不樂,便提上行裝到廣州向李宗仁告辭,他要回安徽老家去了,那裏才有神佛像可拜。


    李宗仁聽季雨農如此一說,便決斷地說道:


    “雨農,你絕對不能走!”


    說罷,提筆寫下一紙電令:“季雨農參軍禮佛敬神應一如既往,不得幹涉!”寫罷,即命秘書將電令發給白崇禧。白崇禧立即回電:“奉令,照辦。”


    季雨農回到廣西,又可隨處塑造神佛像了,他在南寧、柳州、桂林造了幾十尊神佛像,還特意在柳州的魚峰山上也多造了幾尊。季雨農雖然享此特殊待遇,卻也給白崇禧留有麵子。他雖造神佛像,卻不像過去那般把神像造得高大威猛,隻是造些一尺來高的土偶,人見了覺得粗劣的好笑。不過,也有人前來燒香祭祀的,人們說:“這是季參軍的菩薩!”


    民國二十四年一月,北京大學教授胡適先生應邀訪桂,季雨農作為安徽老鄉陪同胡適遊玩,每見這些尺來高的土偶,季雨農照樣鞠躬敬禮。胡適感慨道:“廣西的神權是打倒了,隻在一位安徽人保護之下,還留下了幾十個小小的神像。”


    白崇禧提出“行新政,用新人”的主張,要求各級行政機關的公務人員逢進必考,且男女平等,不得歧視女性,規定任用縣長必須經過嚴格考試。不料,這項政策卻出了兩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卻說省主席黃旭初和他的夫人宋綠蕉女士,乃是遵父母之命的結發夫妻,黃旭初怕老婆是出了名的。在“行新政,用新人”的規定下,黃主席用了一個姓雷的小姐做女秘書。雷小姐叫雷明,是位才女,剛由法國留學歸來。用女秘書,這在風氣保守的廣西,當時可是件大事。有人便將此事密報於黃夫人,她覺得這件事性質嚴重,必須及時親自處理。黃夫人遂帶了幾名剽悍的女士衝進省政府主席辦公室,將那位女秘書雷明小姐揪出來,拉到辦公大樓前的廣場上,拳打腳踢狠揍了一頓,並把在辦公室裏搜到的雷小姐的衣服坤包等物件堆在那裏,潑上煤油,一把火燒了個幹淨。省主席黃旭初也不敢出麵製止。


    此事傳到白崇禧的耳裏,他氣得把桌子一拍:“這樣搞成何體統!”他命人傳話下去,要黃夫人必須收斂,否則以尋釁滋事罪嚴處!白副總司令發了話,誰敢抗拒,黃夫人再也不敢到省政府采取什麽行動了,隻可憐雷小姐平白無故地挨了那一頓拳腳。


    可是,一波剛平,卻一波又起。事情還是出在省主席黃旭初府上。


    黃旭初的父親黃老太爺是個老派的讀書人,家教很嚴,黃旭初當了省主席,回到家裏仍需謹守家規。當省政府首次考選縣長的公告貼到城鄉之後,許多讀書人便躍躍欲試,紛紛報名參加考試。黃老太爺覺得這事挺新鮮,便用了個化名去參加縣長考試。他考試成績不錯,放榜時高中第八名。他老人家一時高興,竟忘乎所以地把名次在他前麵的那七個考生,一同邀請到家裏來喝酒吃飯慶賀一番。開席之前,黃旭初也正好下班回家,規規矩矩地向父親請安。那七名考生見了一時不知所措,一個個目瞪口呆。黃老太爺請他們一一就座。開席後,官居省主席的兒子黃旭初不但不能上桌,而且還得規規矩矩束手席前,為他的“年伯” 們斟酒敬茶、上湯添飯。黃老太爺向他請來的“年兄”們解釋:


    美國《紐約時報》遠東特約記者亞奔特和皮 林漢,1936年合著一書《中國的命運》,評論“中國的模範省——廣西”


    “進了我家,行的是家規,做兒子的隻好如此;出了家門,大家同遵國法,黃主席才是我們共同的長官。”


    話雖如此說,但有哪個新科縣長飲得下省主席斟的酒,咽得下他盛的飯?無論黃老太爺怎樣相勸,席間氣氛仍異常拘謹。那七個尚未赴任的新科縣太爺緊張之餘,一共打爛了四個飯碗,潑了六個酒杯,最後才草草結束了這場事先不知底細的家宴。


    有人便把這件事報告給了白崇禧,看他怎麽處置。不料,白崇禧聽了之後,竟哈哈大笑起來,拍著手掌,連說:


    “有趣!哈哈,有趣!有趣!”


    黃老太爺雖然考中了縣長資格,但是他年事已高,


    是無法當得了縣長的,因為根據“新政”的要求,在廣西做縣長,確實太苦。他們每月薪水僅有一百一十元,公費才得二百元,全衙門辦事不過十人八人,是以縣長非常勞苦。縣官們總結在廣西當縣長須有三大本領:一要腿能跑,因為下鄉時多,在衙日少,交通工具缺乏,到處需要步行;二要嘴會講,因為省政府政令頻繁,督促綦嚴,非時常聚鄉村甲長麵而告之不能推行迅捷;三要手能寫,以文字下情上達,報告縣情,請求省府審批事項,幾乎是每周必做的功課。在廣西當縣長不僅生活待遇低,還是個苦差事,外省之人多不敢來廣西當縣長,所以任縣長者以本省人為最多,因為廣西人能吃苦耐勞之故。


    1936年10月,廣西遷府桂林。圖為新建的省政府大樓


    建設廣西,白崇禧抓得最緊的一件事,便是廣西的社會治安。


    廣西山多洞多,加以地瘠民貧,民生困苦,無以生計者便鋌而走險,上山為匪。曆朝曆代,雖經剿撫,匪患始終不絕。民國十年之後,廣西社會動蕩,賊匪蜂起,甚至連桂林這樣的省城也被賊匪蹂躪。匪患使商旅斷絕,交通梗阻,民生凋敝,民心厭亂。不剿滅匪患,民不得安居商不得樂業,一切建設舉措更無從實施。


    白崇禧決定以最短的時間、最徹底的辦法根絕廣西匪患。他本來就是個鐵腕人物,對匪患更是深惡痛絕,他親自下令各地清鄉司令,對匪首、慣匪及首惡分子,一經捕獲,不論他是什麽人物,有多大靠山,皆殺無赦。他親自帶領部隊,進入上思縣平福圩,指揮剿滅十萬大山股匪,殺了一批匪首、慣匪。


    桂林周邊一帶縣份,匪患也特別嚴重。白崇禧任命師長陳恩元為桂北清鄉司令,督剿桂北十幾個縣的股匪。這個職務,原來任命的是周祖晃師長。周祖晃當時年過四旬膝下無子,其母聞知周要出任清鄉司令,這是個殺人的差事,恐怕其子殺人過多,有損陰德,擔心香火斷絕,便阻止周祖晃出任此職,周遂向白崇禧請求他調。白崇禧也頗知人善任,便改調陳恩元出任桂林清鄉司令。


    陳恩元其人不但槍法極準,且武功極佳,他在兩腿上綁數十斤鐵砂,居然還可以追上飛馳的汽車,且膽量過人,殺人不眨眼。他出任桂北清鄉司令後,騎一匹高大的黑馬,帶隨從數十人,出入桂北各縣,無論黎民百姓還是土匪劣紳,但聞陳恩元到,莫不膽戰心驚。陳恩元殺人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便是講“民主”。每逢各地抓獲匪徒,他一到場,便集合當地民眾,由民眾投票,凡得票“該殺”超過半數者,即殺無赦。


    這天,有人向陳恩元報告:“趙老大還在搶劫,以自己家的房屋當庫房,將搶劫得來的貴重財物收藏在家中。”


    陳恩元聽了把桌子一拍:“殺!”


    報告情況的人忙提醒陳恩元:“這趙老大是白副總司令的胞兄啊……”


    陳恩元又把桌子狠狠地一拍:“清鄉令已下了半個月,他還敢搶,管他是誰的胞兄,是天王老子也要殺!”


    陳恩元輕裝簡從,獨自一人,隻帶一支德國造駁殼槍,下鄉查處趙老大去了。


    白崇禧姓白,為何他的胞兄又姓趙呢?據說白家早年家境貧寒,白父將其長子過繼給趙家為嗣,因此白老大便成了趙老大了。這趙老大並不安分,又恃乃弟發跡顯貴,手握兵權,便在鄉裏胡作非為,民眾敢怒不敢言。他趁社會動亂、賊匪橫行之機,也撈上一把,反正有其弟做靠山,誰也不敢拿他怎樣。沒料到清鄉司令陳恩元親自到家造訪。趙老大忙上前迎接,笑著問:


    “陳司令,今日是什麽風把你吹到寒舍來了?請坐,請坐!”


    趙老大也不待陳恩元回答,便命老婆:“快去殺雞殺鴨,我要陪陳司令喝兩杯!”


    陳恩元也不落座,隻是拍了拍插在腰腹的駁殼槍,冷冷地問:


    “趙老大,你知道我今天來府上幹什麽嗎?”


    趙老大見陳恩元麵帶殺氣,心裏不由得一愣,吞吞吐吐地說:


    “陳司令光臨寒舍,必有賜教……”


    陳恩元點了點頭:“趙老大,我已查實你為匪罪行,證據確鑿,今天我是專門來殺你的。你去告訴大嫂,讓她給你做一頓好菜,你喝完三杯酒我就槍斃你!”


    趙老大夫婦大驚失色,“撲通”一聲一齊跪在陳恩元麵前,乞望看在白崇禧兄弟的麵上,免一死。陳恩元將駁殼槍放在桌上,揮了揮手,命趙老大老婆:


    “大嫂,快去做菜吧!”


    趙老大老婆將酒菜端上桌,戰戰兢兢地給丈夫斟酒,趙老大喝完三杯之後,“砰”的一聲槍響,陳恩元便將趙老大斃了。


    陳恩元回到桂林城裏,知道此事幹係重大,立即打電報到南寧,向總部參謀長葉琪報告,說桂林發生巨案,請葉總長即到桂林坐鎮處理。


    總參謀長葉琪外號“葉矮子”,為人精明強悍,時已奉白崇禧之命主管全省清鄉剿匪工作。他接到陳恩元這個沒有具體內容的電報,不知桂林到底發生了什麽巨案,因此不敢怠慢,星夜馳赴桂林。葉琪到了桂林,陳恩元即向其報告槍決趙老大之經過,並出示趙老大在清鄉令下達半月之後仍為匪搶劫的罪證,聽從葉琪處理。葉琪知陳恩元捅了馬蜂窩,把事情搞到白副總司令的頭上了,即使不被軍法從事,恐怕也要撤職罷官,他如何敢擅自處理?便又即趕回南寧,向副總司令白崇禧報告,由他親自裁決。


    白崇禧聽了葉琪的報告,一聲不吭,隨即便走進旁邊的一個小房間裏去了。葉琪聽到房間裏傳出一陣陣哀痛的抽泣聲,他感到事態非常嚴重了,便在門外肅立著,聽候白崇禧對陳恩元嚴處的指示。


    等了好一會兒,房間裏才傳出白崇禧的話來:


    “翠微(葉琪字翠微),回去吧,沒你的事了!”


    葉琪仍不放心地問道:“那……陳恩元的事?”


    “清鄉令是我親自下達的,陳是奉命行事,且老大犯罪證據確鑿,不殺,今後?


    ??令政令如何貫徹執行?”白崇禧說罷,“唉——”地哀歎了一聲,又是一陣抽泣。


    白崇禧鐵腕剿匪,不數月間,便肅清了廣西曆年的匪患,全省社會治安良好。北京大學教授胡適先生在廣西旅行半個月,深有所感,他說:


    “廣西給我的第三個印象是治安。廣西全省現在隻有十七團兵,連兵官共有兩萬人,可算是真能裁兵的了。但全省無盜匪,人民真能享治安的幸福。我們作長途旅行,半夜後在最荒涼的江岸邊泊船,點起火把來遊岩洞,驚起茅棚裏的貧民,但船家客人都感覺不到一毫危險。汽車路上,有山坡之處,往往可見一個灰布少年,拿著槍杆,站在山上守衛。這不是軍士,隻是民團的團員在那兒擔任守衛的。”


    胡適先生還說:“廣西本來頗多匪禍,全省岩洞最多,最容易窩藏盜匪。有人對我說,廣西人從前種田的要背著槍下田,牧牛的要背著槍趕牛。近年盜匪肅清,最大原因在於政治清明,縣長不敢不認真做事,民團的組織又能達到農村,保甲的製度可以實行,清鄉的工作就容易了。人民的比較優秀分子又往往受過軍事的訓練,政府把舊式槍械發給民團,人民有了組織,又有武器,所以有自衛的能力。廣西諸領袖常說他們的“三自政策”——自衛,自給,自治。現在至少可以說是已做到了人民自衛的一層。我們所見的廣西的治安,大部分是建築在人民的自衛力之上的。”


    《大公報》副總編輯、著名記者胡政之先生在廣西考察訪問之後,寫下他的觀感:


    “廣西向來多匪,山深林密,素來難治,現在卻做到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我本意想從桂林到全州,過黃沙河,經湖南永州、祁陽轉長沙漢口北旋。因為連天大雨,汽車到了大路江口。水漲橋折,不能到達湘邊。不得已折回桂林,再往柳州,迄夜晚九時方始到柳。第二天上午四點便起身上車,當晚九時趕到梧州。這兩天行駛將近三千裏的汽車路,以孤車在黑暗中翻山越嶺,如履坦途,非治安特別良好,何敢如此冒險?”


    胡政之先生還應邀到白崇禧家做客,“得窺他的私生活,其簡單樸實,比我輩窮書生有過之無不及,這實在是廣西改革政治易於推行的一大原因”。胡政之先生采訪廣西普通民眾,“人民之言曰‘吾省之官吏皆努力而誠實,其中多有一貧似吾輩者,彼等絕無賭博浪費貪汙等弊,且早起早眠,清晨七點半即在辦公室矣’”。經過認真的調查,胡政之先生認為“這些話都是事實”。


    胡政之先生在他的朋友季雨濃等人的陪同下,深入考察了廣西民團的建設,給予了很高的評價。此前,有人認為廣西編練民團,實行全省皆兵,將不免於濫用武力,進行內戰。經過考察,他認為,“此亦不足為慮,因為廣西共需二萬五千村長,依已訓練者亦不為多,後備隊則僅受過一百八十小時的訓練,自衛鄉土或可有用,以之從軍,斷乎不能。況且幹部所受教育,頗為複雜,小之保護桑梓,大之對外禦侮,或可號召得動,如果濫用於內戰,恐不待出境,便當瓦解”。胡政之先生的判斷是完全正確的。八年抗日戰爭,廣西出兵多達九十四萬六千七百一十五人,所征兵員多為受過了民團軍事訓練的團兵,軍事素質較好。桂軍參加了淞滬會戰、徐州會戰、武漢會戰等重大抗日戰役,桂軍士兵英勇善戰,殺敵衛國的精神在抗日戰場上有口皆碑。


    胡政之先生曾向白崇禧提出過一個頗為敏感的問題:你們辦民團把武器發給民眾,又給他們進行軍事訓練,難道你們不怕民眾起來造你們的反嗎?他們手裏有槍杆子啊!


    白崇禧聽了,哈哈一笑,說:“有人議論我們辦民團是教猱升木 ,等於養成老百姓的造反能力。不知一個政府而怕人民造反,根本就不是一個好政府,因為隻要政府好,百姓愛護之不暇,何至起來革命?如果因為怕人民革命,便不敢養成民眾武力,結果也未必避免得了革命。”


    胡政之先生認為:“這是很透辟的話,值得介紹一下。”


    胡政之先生遍觀廣西的形勢,有感而發:“我旅行所經,看到許多鄉村,辟有鄉村公路,設有公共苗圃,整潔肅穆,是為改革力量達到下層的表征。如能循序漸進,再得三五年繼續不斷的工作,一定有更好的成績。”


    白崇禧不愧是統兵的強將,治世的強人。三國時代,給諸葛亮幾十年的偏安局麵;然而民國年間,對“小諸葛”卻頗為吝嗇。就在胡政之先生的那篇堪稱曆史經典之作的《粵桂寫影》在《大公報》發表之後才及一年,統治廣東的“南粵王”陳濟棠突然發起反蔣運動,廣西被拖下水,與蔣介石兵戎相見,打亂了廣西剛剛走上正軌的各項建設。雖然蔣桂之間最後形成和局,沒有發生內戰,但次年盧溝橋一聲炮響,強敵入侵,李宗仁、白崇禧率領廣西子弟兵出發到前線抗日,廣西省的人力、物力、財力、精力,幾乎全部投入到抗日戰爭中去了。隨著戰爭的擴大,國土逐漸淪喪,百萬難民從全國各地淪陷區不斷湧入廣西,桂係自顧不暇,原來的建設規劃,便無以為繼。


    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前期,桂係為了鞏固其在廣西的統治和著眼於未來的民族自衛戰爭,提出了“建設廣西、複興中國”的主張和“三自”“三寓”政策,在全省範圍內開展了政治、經濟、軍事和文教等方麵的全麵建設,並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使廣西獲得了“模範省”的美稱,也為桂係投入三十年代後期開始的抗日戰爭,在組織和人力、物力上奠定了基礎,做出了貢獻,受到國內外輿論的廣泛好評。那時候,到廣西參觀訪問的國內外名人和各界代表團眾多,發表讚揚廣西的文章也多,但是隻有胡適先生的《南遊雜憶》 和胡政之先生的《粵桂寫影》 兩篇長文影響最大,成為曆史經典文獻,為我們了解那個特殊年代的廣西,打開了兩扇窗口,閃現出一種遠去的曆史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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