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廣州的東堤和東山之間,有個小小的島嶼,名叫二沙島。島上有一座建築別致秀麗的頤養園,它的全稱是“珠江頤養園留醫院”,人們通常隻稱它“頤養園”。園中曲徑回廊,樓台亭閣,翠竹綠樹,水榭荷花,景色如畫,它像露出珠江水麵的一顆寶石,日夜閃爍著迷人的光彩。園中最豪華的建築名叫紅樓,樓前有一方很大的池塘,塘中栽荷花,成群的紅鯉在悠閑地結伴嬉戲。坐在樓上的欄杆旁,可以飛釣自樂。夏夜裏,憑欄遠眺,可見珠江上小艇悠然,幾點螢火與江上漁火相映,閃閃忽忽,耳畔蛙聲蟲鳴,更使人心曠神怡,陶醉在這詩情畫意之中。


    陳濟棠毫無閑情逸致。他身著長袍,左手端把銀製的水煙壺,右手指夾著一支長長的紙媒,正在這寬大幽靜的陽台上轉著,轉著。他忽而跳上一張紫檀木太師椅,雙腳蹲在椅麵上,呼哧呼哧地吹燃手中的紙媒,點著水煙壺煙鬥上的煙絲,謔謔謔地抽起煙來。抽了幾口,他又不耐煩地從椅子上跳下,在陽台上獨自轉著。他從內陽台轉到露天陽台,將身子背靠在欄杆上,這裏看得見頤養園的正門,那古典園林式的門樓,正中上方鑲有“珠江第一島”的橫額。不過,從紅樓上看去,隻能看得見門樓後上方的“雲山在望”幾個飄逸的大字。遠遠望去,可見雄偉的白雲山。門樓後是一座小院,有幾叢俊逸瀟灑的紫竹,而最引人注目的則是那座“點頭石”的假山。此乃嶺南名畫家高劍父用士敏土仿姑蘇城有名的點頭石形狀製成,上刻一尺見方的“點頭”兩個大字,其下碑石刻有“姑蘇城外,有點頭石,相傳生公說法,頑石點頭,高侖劍父,仿製成此,雖非頑石,亦號點頭……”


    “我點不點頭呢?”陳濟棠兩眼盯著院子中那座“頑石”,愣愣地出神。


    陳濟棠自從到南京奉蔣介石以軍力相助黃紹竑打回廣西,收拾桂局的指令後,回到廣州即乘海虎艦上溯梧州,與他手下大將餘漢謀密商。那餘漢謀頗有謀略,他對陳濟棠道:


    粵軍將領陳濟棠


    “伯公,我們怎可為人火中取栗?”


    “可這是老蔣的意旨,怎好違抗呢?”陳濟棠當然不願為黃紹竑火中取栗,這除了犧牲自己的兵力和糧彈外,他還有著一種最大的顧慮,那就是對黃紹竑從廣西跑到南京的意圖,他甚感懷疑,或許這是李、黃、白對蔣對粵實行的一種緩兵計,特別是那個“小諸葛”白崇禧,詭計多端,陳濟棠生怕黃紹竑與李、白預謀,從中算計他。目下他心裏很不願意命餘漢謀再沿江而上,冒孤軍深入之險,但又怕蔣介石追究他抗不從命,因此左右為難。餘漢謀探知陳濟棠的心意,便建議道:


    “伯公可在梧州設立總部前線指揮所,表麵上虛張聲勢,實際上卻按兵不動,如果老蔣追究起來,伯公就推說需裏應外合方能成事,把責任全部推到黃季寬的身上。”


    “好,就這麽辦!”陳濟棠便在梧州設立前線指揮所,表麵上張揚一番,此舉頗弄得梧州沿江上下風聲鶴唳,人心惶惶,以為粵桂之間又要開戰了。


    陳濟棠正在梧州虛張聲勢,這一日,忽見他的盟兄古應芬匆匆來訪,陳濟棠甚感詫異,忙問道:


    “勷勤兄(古應芬字勷勤)身為國府文官長,從南京千裏迢迢到此,不知有何貴幹?”


    古應芬忙把陳濟棠拉到一旁,悄悄說道:“展堂先生被老蔣扣留了!”


    “啊!”陳濟棠眨巴著他那雙有些混濁的眼睛,驚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古應芬便將蔣介石打垮馮、閻、桂係之後,野心膨脹,要提前召開國民大會,製訂約法、憲法,以便登上總統寶座,實行更大的獨裁,說到胡先生如何維護黨統、法統,反對蔣的做法,胡、蔣兩人如何爭吵,蔣如何扣胡,他如何上湯山探望胡,胡如何暗中囑他南返,請陳樹起反蔣旗幟,開府廣州等等情況,詳細向陳濟棠說了。陳濟棠覺得此舉事關重大,忙問古應芬道:


    “我們今後怎麽辦?”


    “梧州不是商量大事的地方,請伯南兄立即返回廣州去,以便確定方針大計。”古應芬道。


    陳濟棠向餘漢謀匆匆交代過後,便和古應芬乘海虎艦急忙返回廣州。一路上,古、陳二人相對而坐,古應芬對開府廣州,早有腹案,他對陳濟棠道:


    “要救胡先生,必須盡快揭櫫反蔣,開府廣州。我已醞釀得甲、乙兩案:甲案是與陳真如合作一同反蔣;乙案是聯合廣西的李、白,兩廣合作,共同反蔣。”


    “嗯。”陳濟棠點了點頭,不知他是讚成甲案,還是乙案,或者甲、乙兩案都讚同。


    “伯南老弟,你是主將,主意怎麽拿,你明白對我講吧。”


    “嗯。”陳濟棠又點了點頭,說道,“盟兄的事,就是我的事,盟兄要救胡先生,小弟甘願兩肋插刀。”


    “我說的這兩案,你看哪一案合適?”古應芬見陳濟棠遲遲不肯表態,忙催促道。以他之意,陳濟棠一返回廣州,就必須發出討蔣通電。


    “陳真如嘛,”陳濟棠一邊謔謔謔地抽著水煙,一邊說,“他是個陰險的軍人政客,和老蔣一個鼻孔出氣,如果把這一計劃告訴他,老蔣豈不很快就摸準了我們的底?”


    1931年5月27日,廣州召開“國民黨中央執監委員非常會議”。前排右至左:陳濟棠、古應芬、孫科、唐紹儀、鄧澤如、汪精衛、陳友仁、鄒魯、 李文範、陳策


    “唔,”古應芬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上的稀疏胡須,“看來老弟是要實行乙案了。”


    “廣西李、白,雖然反蔣,但他們與老桂係陸榮廷一脈相承,對廣東賊心不死,白崇禧詭計多端,跟他們聯合,是與虎狼同居呀!”陳濟棠又謔謔謔地吸了幾口煙,訕笑著,“盟兄,人們不是在背後說我是豬麽,李、白見了我,他們那口水不要流三尺長才怪哩!”


    “真如不可靠,李、白不能聯,老弟,你自己的資望和力量都不足以號召呀!”古應芬有些急了。


    “這事情重大,我回去必須和部下好好商量。”


    “老弟,”古應芬更急了,“我們要不快點動手,胡先生即使不被老蔣害死,也會氣死,病死的!對此,你怎能無動於衷。你想想,當年我是怎樣幫助你的?”


    古應芬對陳濟棠的扶植,據說頗似張靜江對蔣介石一般,恩重如山。早在民國十年的時候,陳濟棠還是粵軍第一師第二旅的一名團長,古應芬任孫中山大本營的秘書長,古向中山先生保薦了陳濟棠當旅長。後來,又經古的活動,陳濟棠得赴蘇聯考察。陳回國後,古應芬請第四軍軍長李濟深升陳為第十一師師長。古應芬時任廣東財政廳廳長,利用職權,以大量金錢支持陳濟棠擴軍,培植羽翼,企圖稱霸廣東。古、陳又結為“金蘭”之交,陳拜古為盟兄,言聽計從。當蔣介石扣留李濟深於湯山後,古應芬又支持陳濟棠在廣東篡奪了李濟深的軍權。不到十年的時間,古應芬把陳濟棠由一名小小的團長推上了稱霸一方的軍閥。陳濟棠對古應芬之恩,自然不能忘懷。但是,陳濟棠對於反蔣,又頗多顧慮。蔣軍大量集結於贛南“剿共”,陳銘樞的蔣、蔡兩師又駐在福建,陳濟棠即使聯合廣西李、白反蔣,蔣介石要收拾他也易如反掌。地盤、軍隊、權力在陳濟棠眼中,比一百個胡漢民都還重要得多。


    “盟兄之恩,重於泰山,濟棠怎敢淡忘。但反蔣大事,在內部統一決心之前,切不可輕舉妄動。”陳濟棠一邊吸煙,一邊看著手中心愛的銀煙壺,仿佛那水煙壺也發出“不不不”的聲音似的。


    “你不反蔣,你以為老蔣就會放過你嗎?”古應芬對自己這位視地盤如性命的盟弟,比誰都更了解,他知道,對陳曉之以“理”或“義”是難以說動的,隻能以“利”“害”相告,“老蔣把陳真如放在廣東,是何意圖?你的部隊在西江一帶與桂係作戰,陳真如趁機在省內擴充了四個保安團。他上有老蔣的支持,外有蔣光鼐、蔡廷鍇兩師駐在福建窺粵,內有四個保安團在身邊相助,老蔣要把你一腳踢開,簡直比踢一隻皮球還容易。”


    陳濟棠兩手緊緊地抓著水煙壺,好像那是他手裏的廣東地盤一般。


    “老蔣對你是很不放心的,他不是要你裁減軍隊,削減軍費嗎?”古應芬進一步攻心。


    陳濟棠當然知道,蔣介石不久前指責他每月在廣東開支軍費四百三十萬元過巨,一定要他將軍費核減為每月二百五十萬元。如果照老蔣的指令辦,陳濟棠的軍隊就差不多要縮減一半。地盤是陳濟棠的性命,軍隊則是陳濟棠的命根子,老蔣要他裁軍,等於要他的命!“哼!你準陳和尚擴軍,卻要我裁軍,我才不上你的當。”陳濟棠咬著牙,不但拒不裁減軍費開支,還偷偷地把在梧州每月搜刮廣西正什稅八十萬元用來增加軍費開支。蔣介石知道了,又下令要陳濟棠派其所屬部隊入贛“剿共”,以分陳之軍力和財力。陳濟棠又以需陳兵西江,防堵李、白、張為由,拒不派兵入贛。現在,古應芬把話說到刀口上,陳濟棠深感反蔣難,而跟蔣亦難。


    古應芬說了“害”,又接著說“利”:“老弟,不是為兄來拖你下水。這些年,我是一步一步把你往上推呀。你跟著老蔣,是絕無好結果的。像胡先生這樣的人,為老蔣幫了多大的忙,可是老蔣他一夜之間就翻臉不認人,說扣就扣。老弟你的資曆、名望、地位,對蔣的作用,比胡先生差天遠,老蔣整你,簡直像踩一隻螞蟻!”陳濟棠被古應芬說得心裏發涼,猛地吸了一口水煙,因用力過猛,把煙壺裏的涼水也吸了一口上來,嘴裏頓時一陣麻辣,他連忙張開嘴,幾乎要嘔吐了。


    “我這次來,還是為你好。”古應芬見陳濟棠吃了煙壺水,心裏暗道,不刺你一下,你是嚐不到味道的,“這次,還是想把你再往上推一把。你隻要樹起反蔣旗幟,陳真如不幹,他就得走。到時廣東軍政大權不就操之你一人手上了嗎?廣西的李、白、張,正在窮途末路之中,你邀他們反蔣,使之擺脫困境,他們何樂而不為?從軍力和財力上,他們都不及你,第一把交椅自然是你坐。我們開府廣州,擁戴胡先生,有我在政府中奔走,包你事事如意。”


    陳濟棠對此頗為動心,因為既能獨霸廣東地盤,又可當西南反蔣之領袖。但是,他總感到事情太重大,害怕較量不過蔣介石,到時是打虎不成,反受其害,連目下的地位和軍隊都保不住,他一時還不敢冒這個風險。他對蔣介石一向采取敷衍和拖的辦法,他認為江西紅軍牽製了蔣的主力,可以遮斷蔣軍攻粵的途徑,對自己的偏安割據有利。隻要紅軍一日不被消滅,蔣介石就騰不出手來找他的麻煩,他在這樣的形勢下可以站穩腳跟,苟且偷安,何必反蔣冒捋虎須之險?他一時不再說話,隻是默默地抽煙,那銀製水煙壺像一個患感冒的病人說話一般,發出一串“拖拖拖……”的聲音。


    回到廣州,陳濟棠和他的一班謀士們密談了兩天,大家都勸他采取慎重態度,先拖一段時間看看。陳濟棠的謀士們其實大都是些陰陽術士、風水地理先生,以其胞兄陳維周為首,以看相、算命、占卦、扶乩、問米、睇風水為手段,卜吉凶禍福,驗符瑞讖緯。陳的謀士們推算了兩天,皆找不出陳在此時反蔣有何預兆可作根據。陳濟棠本來對反蔣就不甚熱心,又聽謀士們如此說,便不想急於發動,決定無論是對蔣方或胡、古一方都采取拖的辦法。他怕古應芬上門糾纏,便托病住入了珠江頤養園留醫院。但是,他人雖然住入了幽靜的紅樓,心卻仍在不斷翻騰著反蔣的利弊,因為他相信,他的那位盟兄是絕不會讓他在這裏躲過去的。


    果然,古應芬來了。他身後還跟著一個陌生人,他們已經進入頤養園正門的門樓,匆匆通過小院,從那“頑石”旁邊進入通道,上樓來了。陳濟棠皺著眉頭,口裏銜著水煙壺嘴,那銀煙壺似乎很體會主人此時的心意,跟著發出一串悶聲悶氣非常別扭的呼嚕聲。


    “嗨,老弟,你躲到這裏來了,叫我好找


    !”古應芬上得樓來,不斷呼呼喘氣。


    “嘿嘿,盟兄,我……我病了。”陳濟棠咳了兩聲。


    “老弟,我給你獻寶來了,隻要你一見這寶貝呀,保你立刻消災除難,百病不治而愈!”古應芬詭譎地笑道。


    “盟兄得了什麽好東西?”陳濟棠見古應芬亦不提及反蔣之事,便很感興趣地問道。


    “這東西是你的,別人無福消受呀!”古應芬笑得更神秘了,“老天有眼,讓我結交了你這個兄弟,又讓我發現了這個寶貝,神呀,神呀!”


    陳濟棠見他說得更加玄乎,忙問道:“盟兄,到底是什麽好東西,你快讓我見識見識吧!”


    “曾秘書,快把寶物獻給主人吧!”古應芬隨喚那陌生人。


    陳濟棠這才發現,那被古應芬喚作“曾秘書”的人,手裏抱著一個用黃緞裹著的長方形的包。那人將包輕輕放在桌上,又把雙手搓了搓,這才小心翼翼地把那黃緞包一層一層地揭開。陳濟棠像看魔術師表演似的,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那黃緞包,說不定倏地會飛出一隻神奇的鴿子來呢!黃緞包的最後一層終於揭開了,出現了兩塊古老的方磚,陳濟棠呼了一口氣,說道:


    “盟兄,這可不是金磚呀!”


    “兩塊金磚能值多少錢?為兄當財政廳長時,經手送你的金銀,怕也不止一兩百塊金磚吧!”古應芬指著那兩塊古磚,“你仔細看看,磚上邊寫的是什麽?”陳濟棠把頭低下去,仔細看了看,發現磚的兩旁有漢隸字體若幹字。其中一塊左旁的是:


    永嘉世、天下凶、餘廣州、盛且豐;


    右旁的是:


    歲次辛未宜公王侯陳。


    另一塊磚的左旁則是:


    永嘉世、天下荒、餘廣州、平且康;


    右旁的是:


    歲次辛未宜公王侯陳。


    “這是什麽意思?”陳濟棠瞪著一雙疑惑不解的眼睛,向古應芬問道。


    “曾秘書,你把此磚的發現經過及考據結果向陳老總報告吧。”若說那被喚作“曾秘書”的像個魔術師的話,古應芬此時則像個老謀深算的導演。


    “報告伯公總司令!”曾秘書忙向陳濟棠深深一躬行禮,“小人是省教育廳秘書室秘書,小姓曾,名傳詔,因生下時,母親夜夢小人入宮供職,為皇上傳送詔書,故名傳詔。”


    “啊?!”陳濟棠這才認真地打量起這個不起眼的小職員來,此人年約四十,眉眼有神,鼻直方口,身材魁梧,倒也有幾分黃衣使者或禦前行走的氣派。


    “教育廳後麵有塊地廣闊荒蕪,古樹叢生,人跡罕至。廳長決定在此建省立民眾教育館,動工之日,在地下挖出許多舊磚,我聞訊前往,見那些舊磚皆已破碎,唯有兩塊較為完整。我乃將此兩磚捧回,擦洗幹淨,發現磚的兩旁有漢隸字體若幹,甚感驚異。於是閉門考據,方知這是距今一千六百餘年的晉磚。”曾傳詔娓娓而言。


    “啊!”陳濟棠點了點頭,“怪不得勷勤盟兄說這是寶物!”


    “這兩磚的價值,全在這四十二個字上。”曾傳詔指著磚上的字,說道,“據小人考證,‘永嘉世’,即晉懷帝司馬熾年號,永嘉五年即公元311年,懷帝為劉聰擄去,天下大亂,國中無主,即‘天下凶’也。其時琅琊王司馬睿都督揚、江、湘、交、廣州諸軍事,陳勰為廣州刺史,廣州僻處南隅,故得安寧,這便是‘餘廣州、平且康’和‘餘廣州、盛且豐’之意。因此,小人斷定,這兩磚必是陳勰所刻。”


    “啊!”陳濟棠見曾秘書引經據典,說得有聲有色,深深地點了點頭,眼角上浮起一絲滿意的笑紋。


    “老弟,這兩磚的全部價值,都在這幾個字的上麵。”古應芬在曾傳詔畫完“龍”之後,趕忙出來“點睛”,他指著磚上那“宜公王侯陳”幾個字,說道,“這不是應驗在你的身上嗎?”


    古應芬“點”完“睛”之後,曾傳詔立刻又在那“龍”周圍畫上幾筆“祥雲”,他說道:


    “此磚是一千六百二十年前所刻,時年辛未,而今出土,又正好是辛未年的民國二十年,可謂巧合之極!磚文的‘平、康、盛、豐’和‘宜公王侯陳’,可稱千載一時之瑞應!”


    “恭賀恭賀,老弟大喜大吉!”古應芬連忙向陳濟棠作揖稱賀。


    陳濟棠頓時眉開眼笑,喜氣洋洋地說道:“曾秘書,我要提拔你當我的秘書長!”


    “謝伯公總司令栽培!”曾傳詔立刻跪拜行起前清大禮來。


    “傳詔之名,今日果應驗也!”古應芬得意地笑道。


    “哈哈哈!”陳濟棠往太師椅上一靠,發出一串頗似帝王般笑聲。


    古應芬把頭湊在陳濟棠的耳邊,問道:“老弟,反蔣開府之事?”


    陳濟棠在得意之中,仿佛見院中那“頑石”在輕風竹影之下也在頻頻點頭一般,他響出一拳“台炮” :


    “幹!”


    五月三日,陳濟棠通電反蔣,接著李宗仁、白崇禧、張發奎通電響應。陳濟棠擠走了擁蔣的廣東省主席陳銘樞,以武力解決了陳銘樞的四個保安團,同時接收了廣東省政府。五月二十八日,廣州國民政府宣告成立,以兩廣為基地與蔣介石的南京政府抗衡。蔣介石在江西對紅軍的第二次“大圍剿”方告慘敗,緊接著陳濟棠又從廣州給了他狠狠的兩“磚頭”,蔣介石被打得蒙頭轉向。緊接著“九一八”一聲炮響,強敵入寇,內憂外患,一齊俱來,蔣介石不但當大總統的迷夢被擊破,而且連南京國民政府主席的地位也保不住,這年十二月十五日,他被迫發出下野通電,宣告第二次下台。


    卻說陳濟棠打出那兩塊“磚頭”之後,廣西的局麵也為之一變。粵、桂之間化敵為友,粵軍餘漢謀部奉令撤出梧州一帶,由桂軍黃鶴齡師接防,至此,殘破的廣西複歸完璧。


    李宗仁在廣州國民政府中,得任國府委員。蔣介石下野後,南京政府以林森為國府主席,孫科為行政院長,蔣介石、胡漢民、汪精衛均退居幕後角逐,寧、粵兩個政府,在一片國難聲中對峙,時而攻訐,時而議和,政局如走馬燈一般變幻。國民黨左派領袖宋慶齡發表宣言,嚴正指出,寧、粵兩個政權“皆依賴軍閥,諂媚帝國主義,背叛民眾,同為革命罪人”,真可謂入木三分,一針見血之論!


    這天,李宗仁、白崇禧去廣州開會,到廣州後,他們順便去香港窩打老道看望黃紹竑。黃紹竑穿著一身藍條格子的睡衣到客廳接待他們。白崇禧笑道:


    “季寬,你這一身打扮,怎麽像個廣西善後督辦的樣子啊?”


    李宗仁道:“我看,你還是跟我們回去當你的廣西省主席吧!”


    黃紹竑搖著頭,說:“我這神仙似的日子,你拿個省主席來也不換!”


    “那你想怎麽辦啊?”李宗仁問道。


    “還不是和唱戲一樣嘛。”黃紹竑聳了聳肩膀,“有人在台上唱啊蹦啊的,到時候得下來歇一歇,又有人跳上去接著唱啊蹦啊的。”


    白崇禧見黃紹竑這話說得模棱兩可,便問道:


    “你還盼老蔣上台麽?”


    “你以為老蔣是真的下台麽?”黃紹竑反問道。


    “老蔣上台後你準備怎麽辦?”白崇禧最怕黃紹竑投蔣後來拆廣西的台。


    “以前是怎麽辦,今後還是那麽辦。”黃紹竑的話仍然是那麽模棱兩可。


    李宗仁忙將黃、白的話題引開,問黃紹竑道:“你在香港生活、經濟上有困難盡可跟我們說一聲啊。”


    “困難?嘿嘿!”黃紹竑冷笑道,“不瞞你二位說,我這三幢洋房,用的是老蔣給我到梧州就職的二十萬塊錢買下的。”


    “啊?”李、白二人恍然大悟,似乎一下子明白了黃紹竑的心意,卻又似乎一下子更加糊塗了,在這個多變的世界上,人也變得更難以捉摸了,真是“楚客莫言山勢險,世人心更險於山”!


    李、白二人勸黃無效,隻得怏怏而返。他們回到廣州,開了幾天會,又和陳濟棠在頤養園密談了幾次,無非是為了鞏固自身地盤,攫取更大的權益,進行多方活動。忽一日,張發奎突然由上海南返,到廣州來找李、白。原來,當粵、桂合作,準備開府廣州時,白崇禧、張發奎由南寧到廣州,勸陳濟棠和古應芬,應請汪精衛來粵主持大計,白說:“目前和蔣對抗,胡先生還未回來,汪先生正在香港,唯有爭取汪的合作,才能增大我們的號召力。”張發奎在政治上本來是依靠汪精衛的,汪能到廣州來主持大計,自然對己有利,因此要求亦更為迫切。古應芬是胡漢民的心腹,深知胡、汪之間明爭暗鬥,勢難合作。而汪在胡被扣之後,又在香港發表了一番對蔣、胡各打五十大板的談話,為此以古應芬為首的胡派對汪更為不滿,本不擬請汪來廣州合作,但見白崇禧、張發奎力主請汪,古應芬生怕拒汪而引起粵、桂聯盟的破裂,因此隻得請白、張赴港迎汪來粵。


    卻說汪精衛自從北平擴大會議被迫散夥之後,跑到山西太原依附閻錫山,備嚐“雁門關外度重陽”的蕭條與苦悶。後來閻錫山下野,他隻得又跑到香港來等待機會。蔣介石扣押胡漢民後,兩廣正在醞釀反蔣,汪精衛心裏暗喜,他估計此時蔣介石不來請他,兩廣實力派也會派人來請他的。隻要天下大亂,對汪精衛才會有好處,他盼亂,就像久困池塘的魚盼望暴風雨一樣。汪精衛之才,實是亂國之才。有人將“國家不幸詩家幸”一句戲改為“國家不幸汪家幸”贈汪。


    這天,果然他見白崇禧和張發奎聯袂來請,便惺惺作態說道:


    “健生兄,向華兄,你們還是讓我好好休息吧,我正準備赴巴黎住幾年,這些年也實在疲乏厭倦了。你們要反蔣救胡,你們幹去吧,展堂先生這個人啊,他是自食惡果,假若當初他不到南京去倡導什麽五院製,又何至於今日為蔣之階下囚呢?”


    汪精衛唏噓一番,很有些看破紅塵的味道。張發奎見他的後台老板不肯出山,便急得叫喊起來:


    “汪先生不到廣州,我們根本就沒有出路,因為我們不需要跟陳伯南搞什麽合作!”


    白崇禧也說道:“汪先生到廣州,我們將予以全力合作,希望汪先生領導我們進行第二次北伐。”


    汪精衛見白、張手上握有實力,請他赴粵又出於至誠,便歎道:“古人雲:‘同明相見,同音相聞,同誌相從。’二位都是北伐名將,欲為國家建功立業,兆銘雖然無拳無勇,但孫總理在病榻前留下的遺言猶在耳畔,好吧,我就跟你們走一趟。”


    白、張請汪固然出於至誠,豈料廣州實權是操在陳濟棠和古應芬手上,汪精衛到了廣州,雖然沒有吃閉門羹,但卻被扒掉“皮肉”,隻剩得一身“骨頭”,陳濟棠和古應芬隻歡迎汪精衛一人入粵,對汪手下的大將顧孟餘、陳公博、甘乃光等卻拒之門外。汪精衛心裏明白,也不計較,一到廣州,逢人便說:“過去我和胡先生政見不合,都是上了蔣介石的大當。蔣之所以能專橫跋扈,就是因為我們不能團結。這回反蔣,一定要合作到底,即使萬一失敗了去跳海,也要大家抱在一起!”汪精衛雖然說得慷慨激昂,但背地裏卻命陳公博、顧孟餘到上海活動,與蔣介石暗拉關係,看看哪頭肯出高價,他便往哪頭跑。


    汪到粵不久,粵方反蔣非常會議召開,產生了黨、政、軍領導機構。由於胡漢民還被囚於雙龍巷,論在國民黨中個人的資曆,應該以汪為首席,但陳濟棠、古應芬等胡派人物不願為汪抬轎,也考慮到胡漢民有一天會回來,因此就決定各領導機構采用常委製,不設主席,由各常委輪流主持工作。汪精衛在廣州國民黨非常會議和廣州國民政府兩個機構中均為常委,與孫科、鄧澤如、鄒魯、李文範、古應芬、唐紹儀、許崇智等七人平起平坐。汪精衛在孫中山逝世後,心裏總想當黨國第一人,絕不願甘居任何人之下,也絕不願與任何人平起平坐。民國二十


    八年他投降日本當漢奸,他的夫人陳璧君曾大言不慚地說:“投敵也要當第一人!”這是後話。


    汪精衛見粵方胡派有意排斥他,口中雖不言,心裏早有打算。這次入粵,他本來以為胡漢民身陷囹圄,反蔣這第一把交椅非他莫屬,誰知僅得一常委,憤恨之餘,便決定以在粵作政治資本,為以後與蔣合作講價錢做準備。他命陳公博、顧孟餘抓緊與蔣介石勾結。果然不久,陳公博便從上海傳來信息,蔣介石通過宋子文說:“廣東要汪先生隻是要骨頭,不要皮,我們南京要汪先生是連骨帶皮一起要。介公辭去國府主席後,黨、政兩方麵均由汪先生主持,介公專任陸、海、空三軍總司令。”接著顧孟餘也來廣州對汪精衛說:“我們與其受地方小軍閥的氣,不如投降中央大軍閥!”汪精衛見老蔣來請,且價錢遠比粵方優厚,便趁北上與寧方談判之機,帶著張發奎由廣州去了上海。嗣後寧粵合作,蔣介石下野,南京政府由孫科組閣,汪精衛還是沒有撈到什麽實權,便托糖尿病為名住院,閉不見客,實則加緊與蔣介石勾結,他深知如蔣不複出,他的“皮包公司”仍將空空如也。孫科以行政院長統率內閣,蔣介石命財政部長宋子文辭職,宋子文將國庫金銀及科長以上部員全部搬走,孫科上台後,發現國庫現金空無分文,新政府無法開張,蔣介石又指使流氓特務揚言要焚燒日本使館,日本在下關江麵上的炮艦全部卸去炮衣,黑洞洞的炮口對準南京政府,孫科嚇得逃往上海,再也不敢回南京來主持政府了。孫內閣不滿一月,便告夭亡。汪精衛潛往杭州,在煙霞洞和蔣介石開秘密會議。不久,汪精衛以行政院長組閣,蔣介石重新上台,任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至此,蔣、汪合作告成。


    張發奎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回到廣州來的。


    “德公,我準備率第四軍北上黑龍江,援助馬占山部抗日。”張發奎一坐下來,便迫不及待地說道。


    “啊?!”李宗仁、白崇禧見張發奎突然要把第四軍由廣西拉走,不由暗吃一驚。李宗仁想了想,說道:“‘九一八’東北事變,日本占我疆土,殺我同胞,馬秀芳(馬占山字秀芳)率部奮勇抵抗,為國家保疆土,為民族爭榮光,實為將吏之楷模。不過,廣西至黑龍江間關萬裏,向華兄孤軍援黑,雖精神可嘉,但又談何容易?此事還是不要操之過急為好。”


    張發奎見李宗仁不放他去,急得大叫道:“馬占山以一旅之眾,首赴國難,我第四軍乃是有著光榮曆史的部隊,為何不北上援黑參戰呢?”


    白崇禧忙勸道:“向華兄,抗日救國乃炎黃子孫之責,不僅你要去,便是德公和我也要去的,但是,此事需要慢慢商議。”


    張發奎更急了,嗓門也越來越大,感情也愈來愈衝動,還不斷地響著“台炮”,最後說道:


    “你們要不準,我隻有被迫將第四軍解散了事!”


    張發奎說完扭頭便走,李宗仁“向華兄、向華兄”地呼喊了一陣,也挽留不住他。


    “這個張飛!”白崇禧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恐怕背後有人在拉線。”


    李宗仁猛省,說道:“汪精衛北上談和,把向華帶上,我就感到有些奇怪。”


    白崇禧道:“這個拉線人便是汪精衛,張向華北上援黑是假,率部投蔣是真,這必是蔣、汪合作的一筆交易!”


    “對!”李宗仁點頭道,“汪精衛和老蔣都想發一筆國難財!”


    “事不宜遲,請德公即電吳梧生率第四軍駐防百色,以免張向華令第四軍離桂得逞。”白崇禧忙獻計道。


    “嗯!”李宗仁沉重地吐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說道,“你不能用對楊騰輝的手段來對付張向華。”


    “德公讓他把部隊拉走?”白崇禧不以為然地說道,“養豬要肉,養狗看門,我們節衣縮食養第四軍何用?”


    “不要急,此事我們可請廣州國民政府出麵予以挽留。”李宗仁道。


    “這樣也好,張向華走不成也怨不得我們了。”


    此時古應芬因拔牙突然死去,胡漢民剛獲釋回到廣州,廣州國民政府的大權實際上操在陳濟棠手裏,胡漢民、陳濟棠當然不願讓張發奎把第四軍拉到蔣介石那邊去,以削弱兩廣反蔣的軍事力量,因此一致極力慰留張發奎。那張發奎既有張飛之猛,也有張飛之謀,他見李、白和粵方不讓他走,便使出一著“撒手鐧”來,帶著他的親信、桂張軍經理處長陳勁節離穗去港。陳勁節留下親筆函給李、白,略謂:四軍北上抗日,奔赴國難,所求不遂,群情激憤,茲特提出最後呼籲,如德、健二公不準四軍所請,勁節將扣存在香港所掌握之外匯,何去何從,請兩公擇之。原來,粵桂合作反蔣後,陳濟棠的粵軍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一集團軍,李宗仁、張發奎的桂、張軍則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四集團軍。廣州國民政府在財政方麵截留關餘,每月撥發第四集團軍軍費三十萬元。李宗仁為了籠絡張發奎,特任命張的親信陳勁節為第四集團軍經理處長兼駐粵辦事處主任,以便按月領取軍費,購買軍械、軍需品補給軍用。陳勁節幾月來共領得軍費一百八十萬元,除向廣州沙麵德商保庇洋行訂購槍械、通訊器材用去百餘萬元外,尚餘數十萬元存在香港銀行。張發奎一翻臉,命陳勁節將餘額存單及與德商訂購的軍火百餘萬元合同帶往香港作為要挾,李、白沒了這份合同及在香港的銀行存單,既領不到進口的軍火,也取不出在港的存款。


    “好呀,他張發奎做得出,我白崇禧也下得手!”白崇禧憤怒至極,對李宗仁道,“我們不過丟一百多萬現款,我卻要他張發奎把老本丟光!”


    事已至此,李宗仁倒反而不急不怒了,他搖了搖頭說:“古人雲:‘得鳥者,羅之一目也;今為一目之羅,則無時得鳥矣。’黃季寬要走,我不但放他走,還為他置酒餞行;今張向華要走,我還要請南寧民眾歡送。”


    “張發奎要帶第四軍去投蔣靠汪,德公怎可?


    ?薪助火,與虎添翼?”白崇禧對李宗仁如此寬待黃紹竑,心雖不滿,但黃畢竟是他們的多年夥伴,而又隻身出走,倒還想得通;今見張發奎要把部隊拉走,又指使陳勁節扣留軍火合同和存款,李宗仁還要放他走,心裏如何想得通?


    “人善我,我亦善之;人不善我,我亦善之。讓他走吧!”李宗仁早已打定了主意,對白崇禧道,“我們要個兩全其美,不必要個兩敗俱傷,第四軍走了,目下可減輕廣西負擔,日後仍可相見合作。你叫張定璠到香港走一趟,告訴張向華和陳勁節兩事:一、我們同意吳奇偉率第四軍北上;二、陳勁節必須回廣西交代清楚。”


    白崇禧見李宗仁已做決定,便不再多言,即命他在北伐時期任東路軍前敵總指揮時的參謀長張定璠由廣州去香港,與張發奎談判。那張發奎雖然處事魯莽,但卻是個痛快之人,也即命陳勁節返桂辦好經濟上的移交。


    民國二十一年一月一日,第四軍第十二師師長吳奇偉率部集中南寧體育場,舉行了隆重的北上援黑誓師大會。南寧民眾和各界人士前來熱烈歡送,四軍將士,頗為動容。誓師畢,吳師長奇偉即率第四軍登程北上,途經柳州、桂林,廣西省主席黃旭初早奉李宗仁之命,除給第四軍發了若幹餉項和開拔費外,還沿途組織人員招待。廣西民眾深恨日本侵略東北,見四軍將士請纓北上抗日,更是熱情洋溢,簞食壺漿夾道歡送。李宗仁盡了義,廣西民眾盡了情,多年之後,張發奎、吳奇偉仍不忘這一幕動人而又苦澀的悲劇。


    第四軍由桂林進至全州,不料湖南省主席何鍵懷疑第四軍將進攻湖南,雲集大軍於衡陽抗拒,封鎖北上之路,揚言若無中央命令,便不準第四軍進入湖南。第四軍北上援黑,其實是汪精衛指使張發奎做下的一個騙局。汪精衛為了在汪、蔣合作中攫取更大的實權,當然要使他那“皮包公司”有一點硬貨撐門麵,因此便要張發奎以北上援黑的名義將第四軍由廣西拉出來,一可削弱桂係的實力,二可使自己在與蔣介石打交道時有實力可恃。張發奎在政治上一向聽汪精衛擺布,因此便從上海趕回廣州,向廣州國民政府和李、白提出準第四軍北上援黑。經過一番波折,第四軍終於成行了。但是,到了全州,一被何鍵所阻,二因軍費無著,致使全軍寸步難行,滯留全州。恰在此時,由粵軍蔣光鼐、蔡廷鍇兩師所組成的第十九路軍,於一月二十八日,在上海抗擊日本海軍陸戰隊的挑釁,揭開了民族抗戰的序幕。全國民眾,抗日熱情鼎沸,李宗仁也在廣州電張發奎雲:“此時滬戰正急,熱河危殆,若四軍停兵不進,殊難自解。故無論北上或東進,弟當力為讚助成行。如何請早做決定。”張發奎窘困萬分,急得無路可走,隻好跑到南京去找他的後台老板汪精衛請示辦法。


    卻說汪精衛自從與蔣介石合謀擠走了孫科後,便當上了行政院長。國府主席林森為人淡泊,他平日除了鑒賞古董外,並不介入黨爭,因此國家權力均由蔣介石和汪精衛把持。汪精衛坐上行政院長這把交椅後,正頗為得意,忽聽秘書陳春圃報告,張發奎求見。汪精衛眼珠轉了轉,忙問道:


    “他來幹什麽?”


    “請求中央給第四軍頒發北上命令和餉項。”陳春圃答。


    汪精衛怔了一怔,他雖身為行政院長,但這軍隊調動之事他無權過問,也沒有錢給張發奎發餉,他更怕此時與張發奎拉得太緊,引起蔣介石的疑忌,這行政院長的交椅坐不下去,因此便不管與張發奎多年的交易和張軍目下的窘境,對陳春圃道:


    “你告訴他,就說我病了,不能見客!”


    陳春圃來到客廳,對張發奎道:“汪先生病了,不能見客。”


    張發奎此時正急得火燒眉毛,他也不管汪精衛病與不病,徑往室內衝去,一邊走一邊大叫:


    “這事非找汪先生解決不可!”


    汪精衛正躺在床上裝病,聽得張發奎衝進內室,急得即從床上逃入衛生間躲避。張發奎奔進室內,汪夫人陳璧君阻擋不及,隻得以好言哄騙張發奎:


    “汪先生的糖尿病又犯了,已經幾天不見客不出席會議了,向華,有事改日再說吧。”


    張發奎雖然粗莽,但卻粗中有細,他到南京時曾先見過陳公博,陳說上午與汪先生開會商議遷都洛陽之事,並無說汪生病,又見汪的呢帽大衣均掛在衣架上,證明汪必在家中,便說道:


    “汪先生既是病了,我就來探探病吧。四軍的行動,乃是奉汪先生之命而北上的,到了這進退維穀之地,必得汪先生出來說話才行。”


    “汪先生到中央醫院住院去了。”陳璧君說道。她知道,如不把這猛張飛哄走,準會鬧出事來。


    此時,汪精衛躲在衛生間裏,心情甚為緊張,他生怕張發奎闖進來把他拖出去,問他要錢、要官、要開拔命令。又因他躲得太急,沒有穿多少衣服,衛生間又無暖氣,一時又驚又冷,兩排牙齒兀自發起抖來。張發奎聽得衛生間裏有人牙齒打架,便知是汪精衛有意回避他,一時氣得目眥皆裂,高聲叫罵起來:


    “丟那媽,隻恨我老張瞎了眼,跟錯了人,姓汪的,你聽著,我們後會有期!”


    張發奎說罷扭頭便走。汪、張多年的政治關係至此徹底破裂。抗戰時期,張發奎在柳州當第四戰區司令長官,仍能與李、白再度合作,而抗戰勝利後,張發奎負責接收廣州時,對陳璧君一家則進行嚴酷搜捕,絲毫不客氣,除了對漢奸汪精衛夫婦的投敵叛國進行清算外,也含有報當年被騙之仇的意思,這是後話。


    卻說蔣介石得知汪、張關係破裂,不禁心中暗喜,為了收買張發奎和第四軍為己所用,他即命宋子文給張發奎送了十萬塊錢,請張暫時出洋考察。蔣介石以軍事委員會委員長電令吳奇偉率第四軍由衡陽、經醴陵進入江西“剿共”,由軍政部長何應欽撥發該軍的開拔費,蔣介石再一次把第四軍抓到了他的手上。第四軍將士和廣西民眾的抗日熱望,遂成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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