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八年十一月下旬的一天,柳州至賓陽的公路上,四輛吉普車在兩卡車衛兵的護衛下,飛快地奔馳著。桂林行營主任白崇禧身披黃呢軍大衣,坐在第三輛吉普車上,右手托著下頦,正在閉目沉思……


    去年上半年,他在徐州協助李宗仁指揮,取得了震驚中外的台兒莊大捷。可是不久,敵人集中大軍圍攻徐州。第五戰區立足不住,李、白率大軍向西突圍。不久,武漢會戰爆發,白崇禧代替生病住院治療的李宗仁,出任第五戰區代司令長官,指揮第五戰區部隊保衛武漢。經過浴血奮戰,予敵重大殺傷後,基本達到預期戰略目的,國民政府宣布放棄武漢,國府遷往山城重慶陪都。這一年的十二月十八日,汪精衛由重慶跑到昆明,兩天後,他突然飛到河內投向日本人,終於當奴才去了。國民黨抗戰的立場受到了嚴酷的考驗。蔣委員長為了健全重慶外圍的軍事守備,使陪都重慶得以穩定,決定成立天水和桂林兩個行營。天水行營以程潛為主任,指揮第一(豫、陝),第二(晉、冀),第五(陝、鄂、皖)等三個戰區,即長江以北各省之軍事;桂林行營以白崇禧為主任,指揮第三(蘇、浙、贛),第四(粵、桂),第九(湘、鄂、贛)等三個戰區,即長江以南各省之軍事。由於武漢和廣州相繼落入敵手,粵漢、平漢兩條大動脈被截斷,沿海所有港口,盡入敵手,中國對外的國際聯絡被封死,形勢非常嚴重。所幸廣西與越南毗鄰,桂越公路通暢,湘桂鐵路亦通暢,中國仍可通過越南海防向外取得盟國和海外華僑的接濟。由於廣西有對外的國際交通聯絡線,又是重慶陪都的屏藩,因此無論政治、軍事和經濟上的地位都十分重要。蔣委員長命令白崇禧坐鎮桂林,指揮長江以南三個戰區的軍事,等於把半個中國都交給白崇禧了。白崇禧當然明白,他之所以能從蔣介石手上獲得如此大的權力,主要是靠廣西的地利和在台兒莊打了那次勝仗。台兒莊戰役後,李宗仁雖然仍任第五戰區司令長官,但是,戰區的轄區已經擴大,從蘇北、皖南、皖中、皖北到豫北、豫東一帶直到陝、鄂,一共指揮二十三個軍,已經帶甲百萬了。他的長官部駐在湖北襄樊附近的老河口。


    1939年11月13日,日軍10餘萬人在欽州龍門港企沙登陸,入侵廣西,企圖切斷中國西南國際交通線


    卻說白崇禧被蔣委員長委為桂林行營主任後,怕回到廣西引起猜忌,遂向蔣商調侍從室第一處主任林蔚為桂林行營參謀長。林乃是蔣委員長的親信,蔣自然同意。於是,白崇禧偕林蔚同飛桂林,組織行營。


    李、白在兩年前應蔣介石電召,飛赴南京與蔣合作抗戰,離桂前夕,他們曾經過一番密謀。他們根據北伐時與蔣介石合作的教訓,估計蔣桂合作很難持久,必須聯合進步力量來支持廣西局麵,隻要各黨派都有人來廣西,團結支持抗戰,蔣介石對廣西就會有所顧忌,不容易插手控製,那麽廣西地盤就丟不了。因此,他們便成立了以李宗仁為會長,白崇禧、黃旭初為副會長,李任仁為常務理事的廣西建設研究會。以研究會為基礎,大量延攬各方進步人士,借此與各黨派建立聯係,以壯大桂係的政治聲勢。


    蔣介石對此,當然看得明白,他除了公開警告白崇禧:“凡是反黨反中央的人,希望你不要用他們”之外,為了控製廣西,他下令新成立的機械化部隊第五軍進駐廣西全州。這支部隊是蔣嫡係中最精銳的一支部隊。軍長杜聿明是蔣介石的黃埔學生,該軍轄戴安瀾的第二〇〇師、鄭洞國的榮譽第一師、邱清泉的新編第二十二師。另加兩個補充團,兩個戰車團,一個裝甲車搜索團和重炮團、汽車團、工兵團、輜重團。第五軍在軍事委員會校閱全國各軍的教練訓練中,名列第一。蔣介石把這樣一支裝備精良,實力雄厚的機械化部隊擺在離桂林北麵僅一百餘公裏的地方,白崇禧簡直坐臥不安,真像時刻被人用黑洞洞的槍口頂在背上一般。因為自從民國十四年廣西在李、黃、白統一之後,這是蔣介石嫡係軍隊第一次進駐廣西。盡管在朱毛紅軍長征時,蔣介石的追擊部隊想進入廣西,但都被李、白巧妙地擋住了。想不到抗戰中,蔣介石居然將嫡係部隊開進了廣西。對此,李宗仁和白崇禧當然不好公開反對。因為廣州、武漢失守後,廣西的地理位置變得相當重要了,而桂係部隊的主力正由李品仙和廖磊率領駐在安徽一帶,留在廣西看家的隻有由夏威率領的一個四十六軍,後來,韋雲淞的第三十一軍因在抗戰中損失很大,奉命由前方調回廣西整補,這樣才成立第十六集團軍,夏威任總司令。這兩個軍的實力都很有限,為了看守廣西這條唯一的國際交通線和守衛重慶外圍,蔣委員長當然有充足的理由把他的嫡係精銳部隊開進桂係的禁臠之地。李、白既反對日本軍隊打進廣西,也反對蔣介石的軍隊進駐廣西。目下,日本軍隊還不可能打到廣西,但是蔣委員長的軍隊卻開了進來。對此,李、白有兩個特別憂慮的問題:一怕蔣介石向日本投降,犧牲李、白的利益;二怕蔣介石的軍隊駐在廣西不走,抗戰勝利後,來個順手牽羊,把廣西地盤拿走。


    為此,白崇禧特地叮囑李任仁,要盡可能快、盡可能多地延攬各方進步人士,充實廣西建設研究會。他憂心忡忡地說道:“蔣介石原以為日本人不會進攻武漢,因為日本人要講和,事實證明,蔣介石錯了。現在日本人雖然打下了武漢,但蔣求和之心不死,如果他要和,就要犧牲我們,所以必須提防。我們廣西人是不會投降的,不管局勢如何險惡,我們也不投降。因此,就要多與反蔣和反對談和的人緊密聯係,壯大我們的聲勢。廣西建設研究會是個便於同進步人士往來的適當機構,我們應當積極發揮它的作用。”李任仁是白崇禧的老師,又素來傾向進步,現在得到白崇禧的支持,他更放開手來幹。在不長的時間內,廣西建設研究會便集中和團結了全國很多有名的專家、學者,同時也吸引了大批的文化人士。各黨派人士辦的報刊、書店紛紛在桂林開設、出版。此外,各種劇團也陸續到桂。桂林由原來的十萬人口,猛增至六十多萬,文化活動,五光十色,多姿多彩。在革命文化的推動下,抗日救亡的熊熊烈火在廣大人民的心中燃燒起來,使山水甲天下的桂林變成了人文薈萃的文化城。無論白崇禧出於何種動機,盛極一時的桂林抗戰文化城在中華民族的曆史上,將永遠留下光輝燦爛的一頁,人們自然也不會忘記白崇禧在這方麵的獨特貢獻!


    可是,蔣委員長卻感到惶恐不安了。他親自打電話給白崇禧:“健生呐,你怎麽用了那麽多共產黨人,這是很危險的!”白崇禧不慌不忙地答道:“委座,現在是團結抗戰,國共合作,一致對敵啊,不管是什麽人,隻要他抗戰,我們就要團結他。我看這不會有危險的。”蔣介石心裏不悅,又對白崇禧訓誡了一番,但白崇禧仍是我行我素,桂林的抗戰文化活動方興未艾。白崇禧不但對進步文化人士開放綠燈,而且還與共產黨友好合作,他命令桂林警備司令王澤民暗中保護八路軍桂林辦事處的工作,又請周恩來和葉劍英到桂林做抗戰形勢的報告。在此期間,桂林團結進步、一致抗日的氣氛十分濃厚,對西南各省有很大的影響,相比之下,連戰時首都重慶也相形見絀了。蔣介石對此更不放心,但又一時拿不出製裁白崇禧的辦法來。


    正在這時,南海一聲警報傳來,敵人於十一月十六日淩晨在欽州灣的龍門港登陸,衝破國軍在小董的防線,分向南寧和龍州進擊。這時,白崇禧恰巧正在重慶出席國民黨五屆六中全會。他得到敵人在欽州灣登陸的警報,真是又驚又喜,驚的是日寇竟敢從海上登陸進攻廣西,喜的是他又可以打一次台兒莊那樣的勝仗,震驚中外。因為在台兒莊大捷中,李宗仁畢竟是唱主角,白崇禧是配角,這次桂南會戰,白崇禧是主角,正可大顯身手。他喜的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勾當,便是正可借日寇之手,消滅第五軍這支機械化部隊,拔出蔣介石打在廣西的這顆大釘子,以除後患。他拿著桂林行營副參謀長俞星槎的急電,到曾家岩德安裏一百零一號去見蔣介石。


    “委座,昨日淩晨三時,敵人南支艦隊司令官高須四郎中將指揮第五師團和台灣旅團,借海空軍的掩護,在我企沙龍門港強行登陸後,擊潰國軍守備部隊,目下正向邕、龍急進,敵人此舉顯然是為切斷我國際交通線,形勢嚴重,我準備馬上飛返桂林指揮作戰,請委座訓示。”


    “嗯,這個,我也得到了同樣的報告。”蔣介石不滿地質問道,“第十六集團軍夏總司令煦蒼守土有責,在倭寇登陸的時候,難道他事前一點也不知道嗎?為何隻派一個毫無戰鬥力的黃固新編十九師在小董?”


    白崇禧暗自一驚,心想委員長對廣西的事知道得多麽清楚。他怕蔣介石再追問下去,便說道:


    “報告委座,欽州灣一帶,係夏威集團防守,總部駐貴縣南山寺,韋雲淞之三十一軍軍部駐桂平,所轄一三一師、一八八師駐玉林五屬一帶,何宣之四十六軍軍部駐南寧,黃固之新十九師駐欽縣防城,向欽州灣方麵警戒。馮璜之一七五師駐合浦靈山、北海,向北海方麵警戒。黎行恕之一七〇師駐南寧及邕寧蒲廟,作第十六集團軍總預備隊。夏集團對廣東南路沿海之防守,實際就是保衛廣西的南大門,也即是拱衛越桂之國際交通線。”


    白崇禧力圖讓蔣介石知道,無論是他或夏威對敵人登陸的欽州灣並非疏於防範。最後,為了給夏威也即是給他本人開脫責任,白崇禧又說道:


    “敵人登陸的前幾天,恰值夏煦蒼之母逝世,他請假回家料理喪事未歸。十一月十五日,夏母李太夫人出殯,行營參謀長林蔚亦到容縣吊喪,敵人在當夜後半夜即發起登陸,使我軍指揮上措手不及,給敵以乘。”


    白崇禧這話簡直說得天衣無縫,因為蔣介石對自己的母親最為孝敬,當蔣母去世時,蔣介石正在雪竇寺為其守靈,孫中山恰在此時需要蔣介石來上海磋商收複廣東的軍事問題,為此,孫中山特派張靜江到溪口代蔣守靈。現在,敵寇在夏威集團軍的防區登陸,夏威因料理母親喪事不在總部,這自然算不得失職之罪了,況且,連蔣的親信林蔚也在出事的那天去吊喪了呢。果然,蔣介石不再追問了,他隻是說道:


    “敵人此舉,一可能是截斷我國際交通線,二可能有進窺滇、黔直接威脅重慶之意圖。這個,事態是嚴重的。你有把握將敵人打退嗎?”


    “報告委座,我絕對有把握將入侵廣西之敵殲滅,再打一個台兒莊那樣的勝仗。”白崇禧精神抖擻地說道,“廣西民風強悍,最恨外來的侵略者,且自民國二十年以來經過嚴密的組織,民團實力雄厚,召之能來,來之能戰,隻要委座把第五軍撥歸我指揮,便能穩操勝算。”


    1939年底,我精銳大軍奔赴昆侖關


    蔣介石聽了,心裏很是不舒服,特別是白崇禧說的“廣西民風強悍,最恨外來侵略者”和“廣西民團”這幾句話,因為這些,全是李、白曾經用來對付他的。更使蔣介石不放心的是,白崇禧提出要使用第五軍這支部隊,他生怕白把第五軍調上去和敵寇死打硬拚,借刀殺人,犧牲他的嫡係部隊。日寇入侵廣西,蔣介石本來想讓廣西自生自滅,假日寇之手摧毀桂係老巢,但為了維持這條國際交通線,又為避免廣西淪陷而危及重慶,動搖大後方,他不得不忍痛為此付出一筆本錢。因此白崇禧向他索要第五軍,他雖然心裏一百個不願意,但卻無法拒絕。因為這支勁旅自成立一年多來,便一直駐紮在廣西全州,除了為蔣看守越桂交通線和屏藩重慶外圍之外,還有監視桂係的作用。不久前,第五軍曾在廣西興安界首一帶舉行了規模浩大曆時一月之久的諸兵種聯合攻防追演習,成績卓著。現在,敵人打進了廣西,讓第五軍按兵不動,恐怕官兵們也是想不通的。再者,蔣介石對於李、白過去搞的“三自三寓”政策,大辦民團、全省皆兵的厲害是領教過的。他想,憑這點,對日寇作戰可以先聲奪人。而廣西又是桂係老巢,軍心民心都可利用,是具備戰勝條件的,白崇禧說要打一個台兒莊那樣的勝仗,也並非沒有可能。如果不準白崇禧使用第五軍對日作戰,白使用桂軍和民團打敗了


    登陸的日寇,則無論中外輿論對蔣介石都是極為不利的。古語雲:“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第五軍既不打日本侵略者,那為何要駐在廣西呢?白崇禧便可以廣西民意和各方輿論向他施加壓力,拒絕第五軍繼續留駐廣西,為此他絞盡腦汁在廣西插下的這一隻腳,便站不住了。在蔣、桂多年的對峙中,對於中央軍進駐廣西,他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如今好不容易才得了這個機會,真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指揮攻奪昆侖關的第五軍軍長杜聿明


    “好吧,我叫敬之給光亭(杜聿明字光亭)一個命令。”蔣介石狠了狠心,終於答應把第五軍的指揮權臨時交給白崇禧,少不得又諄諄告誡一番,“此次作戰,關係到抗戰之前途,你要好自為之,不失黨國之厚望!”


    十一月十九日,也就是日寇在欽州灣登陸後的第三天,白崇禧由重慶飛抵桂林。參謀總長兼軍政部長何應欽已電令第五軍軍長杜聿明歸桂林行營主任白崇禧指揮,參加桂南會戰。白崇禧回桂林後,得知日寇在小董擊潰新十九師後,沿邕欽公路長驅直入,已越過蘇圩、吳圩之線,迫近邕江南岸,南寧告急。白崇禧當即急電駐桂平的韋雲淞第三十一軍,向蘇圩、吳圩方向急進,阻止向南寧北進之敵,同時電令駐靈山一帶的四十六軍一七五師向邕欽路西進,阻止北上南寧之日軍,又電飭第十六集團軍總司令夏威速回貴縣總部負責指揮,接著電令杜聿明,著第五軍由全州兼程南下,保衛南寧。


    白崇禧在桂林調兵遣將,忙了幾天,得知南寧形勢不妙,三十一軍之蘇祖馨師奉命增援南寧,但車輛缺乏,每日隻能運兵約兩營,時機迫切,無法應敵。二十一日,敵分兩路急進,一路竄吳圩,一路竄蒲廟。據報,敵人先頭部隊距邕城僅三四十裏,大有渡河攻城之勢。一七〇師不能按計劃抵吳圩禦敵,乃命改由永諄渡河轉往南寧作戰。二十二日早,南寧電話、電報不通。白崇禧忖度南寧必將失守,心裏甚為著急,因為一度曾作為廣西省會的南寧,如果在日寇登陸後不到十天便淪陷,他無論是向最高當局還是廣西民眾,都無法交代過去。好在南寧東北有一座天險昆侖關,如果以有力部隊控製昆侖關,日寇縱使占據南寧,也無法立足。因此他嚴令杜聿明督率第五軍星夜兼程南下搶占天險昆侖關,他本人也親率行營副參謀長俞星槎、高級參謀海競強(白崇禧外甥)以及作戰科長陸學藩等人,組織行營指揮所,乘汽車到遷江指揮作戰。


    指揮攻奪昆侖關的第五軍副軍長兼 榮譽師師長鄭洞國


    當白崇禧率隨員抵達遷江扶濟村時,天時已近黃昏,他令指揮所設在村內一家獨立住戶內。連水都來不及喝一口,他即令第五軍軍長杜聿明和副軍長鄭洞國來見。


    “報告主任,職軍主力已全部開抵鄒圩和石陵圩一帶待命。”杜軍長報告道,“第二〇〇師之先遣步兵第六〇〇團,於二十三日經汽車緊急輸送至南寧附近的二塘,不意敵已渡過南寧附近邕江下遊地段,正向南寧包圍攻擊。該團即在頭塘和二塘間與敵激戰,予敵重創,但該團亦受重大損失,團長邵一之、團副吳其升皆陣亡,副團長文模負傷。南寧已失陷,敵人已占領昆侖關。”


    副軍長鄭洞國報告道:“據六〇〇團在戰場上獲得的敵方文件表明,與該團激戰的敵寇乃是第五師團之第十二旅團,第二十一和四十二聯隊。”


    白崇禧心裏一沉,來的又是在台兒莊交過手的那個阪垣師團。但在台兒莊大戰前,由於龐炳勳和張自忠死守臨沂,使阪垣師團不能及時南下台兒莊策應磯穀師團作戰,才使李宗仁和白崇禧贏得時間,調孫連仲集團軍守台兒莊,調湯恩伯軍團從側背進擊,打了個勝仗。如今,這個第五師團的原師團長阪垣征四郎因侵華作戰有功,已經升遷入閣當了日本內閣的陸相,據說接任師團長的乃是今村中將。今村比阪垣幸運的是,他在龍門港一登陸,皆未遇到有力的抵抗,不到十天便攻占了廣西名城南寧,接著又占領了號稱天險的昆侖關,日軍已在南寧站穩了腳,處於有利地位。白崇禧則不得不咬緊牙關,冒著敵軍的猛烈炮火在不利的地形下攻關了。


    昆侖關周邊地形圖


    “杜軍長、鄭副軍長,昆侖關從古到今都是軍事上的必爭之地。曆史告訴我們,要攻奪南寧,首先必取昆侖關。‘狄青三鼓下昆侖’的典故,想二位早已知道了。”白崇禧告訴杜、鄭二位,準備攻關惡戰。


    杜聿明與鄭洞國都是熟讀兵書,注重研究戰例的優秀將領,他們當然都知道北宋年間廣源州壯族首領儂智高舉兵反宋。宋朝名將狄青奉命征討儂智高,“……青戒諸將,毋妄與戰鬥。已而申令軍中休十日,覘者還,以為軍未即進,青明乃振軍騎,一晝夜絕昆侖關,出歸仁輔為陣。”狄青用計攻下昆侖關後,儂智高無險可守,隻得“燒城遁去”。白崇禧的話,自然使杜、鄭二人受到鼓舞。杜聿明當即說道:


    “主任放心,職軍將士養息日久,正欲攻堅交鋒啖肉飲血,以解戰饑!”


    蔣介石與白崇禧之間,雖然對這次桂南會戰各有打算,但是杜聿明和鄭洞國都有殺敵報國之心,因此毫未計較流血犧牲。白崇禧聽了心中大喜,當即與杜、鄭二將研究攻打昆侖關的作戰計劃。白崇禧指著地圖,對杜聿明和鄭洞國說道:


    “鑒於昆侖關的險要地勢和敵人火力強,有飛機助戰的優勢,我軍攻奪昆侖關應采取戰略上迂回,戰術上包圍,形成‘關門打虎’的作戰方針。”


    杜、鄭二將連連點頭稱是,這不僅是軍人以服從為天職的特點,也不僅是對在台兒莊直接指揮擊敗日寇“鋼軍”磯穀、阪垣兩師團的白崇禧的景仰,而是他們覺得這一仗確實應該這樣打,他們與白崇禧的看法是一致的。白崇禧見杜、鄭二將對他的意見十分讚同,便接著說道:


    “這次會戰,我們以克複南寧為目的,先攻下昆侖關,進擊南寧,以昆侖關為主攻,高峰坳為助攻,以有力部隊突擊九塘敵之側背,對邕江南岸敵之後方聯絡線,盡力截斷之。”


    白崇禧看了看杜聿明和鄭洞國,見他們仍然點頭讚同,便區分作戰任務:


    “以蔡廷鍇的第二十六集團軍,指揮第六十四軍在敵後邕欽公路遊擊,負責破壞公路、橋梁,阻擊敵增援部隊及後方輸送糧、彈等補給的任務;以夏威的第十六集團軍的第三十一軍、四十六軍與葉肇第三十七集團軍擔任邕武路高峰坳南的對敵攻擊任務。第五軍擔任邕賓路上對昆侖關攻堅戰的主攻部隊。”


    白崇禧不愧是蔣介石的參謀長,頃刻間便把一個大戰役的作戰計劃,闡述得明明白白,但又不知不覺地把蔣介石借給他的這副本錢放在刀刃上,而把桂軍放在次要又次要的位置上。杜聿明與鄭洞國倒並不計較這些,論實力和裝備,便是把蔡、夏、葉三個地方部隊的集團軍加在一起,也及不上一個第五軍。如果不讓第五軍啃硬骨頭,杜、鄭兩人當然會覺得臉上沒有光彩的。因此白崇禧一說完,杜聿明與鄭洞國兩人對視了一下,互相點了點頭,杜聿明說道:


    “職軍久駐廣西,正該為廣西父老效點力。關於攻奪昆侖關的部署,我初步考慮如下方案:一、榮譽第一師、第二〇〇師為正麵主攻部隊,以公路為界,公路線上屬二〇〇師。”杜聿明指著地圖,繼續說道:“軍重炮團、戰車團、裝甲搜索團、工兵團,協助主攻部隊作戰。第二,新編第二十二師為軍右翼迂回支隊,由原地出發,越過昆侖關,選小路進占五塘、六塘,切斷南寧至昆侖關之間的公路、橋梁等交通要道,堵擊敵增援部隊北上。第三,令第二〇〇師副師長彭璧生指揮的兩個補充團編為軍迂回支隊,由原地出發,經嶺圩、甘棠、長安圩,向八塘大迂回,進占七塘、八塘,策應正麵主攻部隊對昆侖關的攻擊。”


    “好!好!”白崇禧見杜聿明不但敢於承擔打硬仗的任務,而且指揮部署也十分得法,不禁連連稱讚起來。不知怎的,他忽然感到臉頰有些熱辣,也許是一時的良心發現,他覺得站在麵前的杜、鄭這兩位將領一下子突然變得高大起來,而他自己,無論是職務、軍階或身材,本來都比他們高出一截的,現在卻一下子變得矮小了。他忽然想起在臨沂保衛戰中,張自忠、龐炳勳捐棄前嫌,大義凜然,為了抗戰皆不保存一己之私的實力,率部血戰的事實。今天,他又看到蔣介石的嫡係將領為國家民族的存亡而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精神,一種慚愧之情油然而生。人非草木,更何況白崇禧又是一個感情豐富力主抗戰到底的人呢?他感動了!他過去緊緊地握著杜聿明和鄭洞國的雙手,激動地說道:


    “杜軍長、鄭副軍長,打完這一仗,我一定要請人在巍巍昆侖關上,為第五軍立一座高大的紀念碑和牌坊,讓我們的曆史、民族和人民,永遠記住英雄的第五軍!”


    “打擊倭寇,抵禦侵略者,乃國軍將士之神聖天職,聿明、洞國與第五軍官兵,定不敢貪天之功!”杜聿明謙遜地說道。


    白崇禧見杜聿明如此說,心中更感愧疚,他即命令參謀:“通知賓陽縣長,動員縣內之民眾及物力財力,竭盡全力,支援第五軍攻奪昆侖關作戰!”


    “謝謝主任!謝謝廣西父老!”


    杜聿明、鄭洞國向白崇禧敬禮告辭,回軍部部署攻關作戰去了。


    經過周密準備,攻奪昆侖關的戰鬥定於十二月十七日拂曉打響。十六日下午,白崇禧率作戰參謀及隨員正準備到前線去督戰,忽見兩部吉普車卷著煙塵,直奔扶濟村而來,那座獨立小院的門被推開後,走進來兩個身穿黃呢軍大衣,掛著上將軍銜的高級將領。頭前的一人,個子矮小精幹,後邊的那位中等身材,略胖。白崇禧聞報走出來一看,來的不是別人,乃是政治部長陳誠和戰地黨政委員會副主任李濟深。白崇禧心裏一愣,暗想大戰在即,李任公和陳小鬼跑來幹什麽?他忙上前與李、陳二人握手寒暄,把他們引進自己那間臥室兼辦公室的土屋裏,然後以東道主的身份說道:


    “任公、辭修兄,你們看,這裏的一切都那麽簡陋,我是沒法招待二位啦!”


    “健生兄,不必客氣!”陳誠拿起一隻農家用的粗瓷碗喝茶,不在乎地說道。他頗有吃苦精神,當十八軍軍長時,他奉命在江西“剿共”,仍能與士兵一樣穿草鞋行軍。他來此前不久,曾到巴東一帶視察。第六戰區留守處主任為了巴結他,發動當地縣政府組織民眾歡迎,大擺宴席,滿桌山珍海味。陳誠一看,頓時大發雷霆,用手指著那位留守處主任,喝道:“怪不得老百姓大罵‘前方吃緊,後方緊吃’,真是一點也不錯。抗戰之時,大後方生活那樣困難,你們從哪裏搞來的海味?一定要徹底追查!”那位留守主任被罵得膽戰心驚,又急又怕,一夜之間竟至雙目失明。陳小鬼一下子變成了凶狠的閻王,那些貪官汙吏和好講排場之人,每聞陳誠駕到,無不嚇得魂飛魄散。


    軍事委員會政治部部長陳誠(左)到桂南前線監軍,白崇禧(右)心裏很不是滋味


    “委座對桂南會戰極為關心,特派任公和我到前線來與將士共患難。”陳誠說著,從皮包裏掏出一紙蔣介石的手令,給白崇禧看。


    這是蔣介石委員長的親筆手令,派李濟深、陳誠到桂林行營作監軍。白崇禧看了,心裏極不舒服,認定這是蔣介石對他的不信任。李宗仁在徐州指揮台兒莊大戰中,蔣介石曾親臨徐州巡視,又派白崇禧、劉斐、林蔚等協助李宗仁指揮軍事,李宗仁都欣然接受,積極發揮他們的作用。白崇禧不同於李宗仁,他隻需要兵,不需要什麽人來幫忙策劃,更反對有人拿著尚方寶劍來掣肘他。現在蔣派李濟深和陳誠前來當監軍,白崇禧明白,蔣介石是用陳誠來牽製他,之所以叫與白關係極深的李濟深也同來,乃是既為敷衍李,又為敷衍白,真正代表蔣介石意旨的是陳誠,那把尚方寶劍握在陳小鬼手裏。白崇禧的判斷完全正確。


    原來,蔣介石自從同意把第五軍交白崇禧,讓白指揮反擊入侵桂南的日寇後,心裏一直惴惴不安。第五軍是他的一支王牌軍,是幾百萬國軍中的佼佼者,自成立以來,蔣介石便把它視作自己的掌上明


    珠。現在,他被迫將第五軍交白崇禧指揮,很不放心。一怕白崇禧拉攏第五軍將領,二怕白崇禧借刀殺人,在會戰中犧牲第五軍。雖然桂林行營參謀長林蔚是他的親信,但林的權力有限,對白崇禧之作戰指揮和部隊之使用,林皆不能幹涉。蔣介石想了半天,決定派陳誠到廣西來當監軍,監督白崇禧對第五軍這支王牌部隊的使用,如發現白有不軌行為,可立即製止。為了掩人耳目,蔣介石又把桂係的老大哥——無權的李濟深拉來作陪襯。李濟深雖然明知蔣介石之意,但他願意到抗戰前線去做工作,因此便和陳誠同飛桂林,然後轉到遷江,到白崇禧的指揮所裏來了。


    “歡迎二位欽差大臣前來巡視!”白崇禧冷笑道,“如發現白某有臨陣退卻或督率不力之現象,當可就地問斬或押送重慶治罪!”


    李濟深隻是意味深長地嘻嘻一笑,陳誠卻理直氣壯地說道:


    “健生兄,你說哪裏話來,我和任公到此是與前線將士共患難而來的。至於說到有臨陣退卻或者督率不力的將領,現在是抗戰時期,無論是何人,當然都要治罪的,自然也包括我陳誠囉,像韓複榘那樣的大員,我們不是也把他查辦了嘛!”


    陳誠的話軟中有硬,白崇禧聽了更是不舒服。想陳誠當年不過是黃埔軍校的一名炮兵隊長,北伐時一直在副總參謀長白崇禧的指揮之下,打到南京,陳誠才當團長。“四一二清黨”,師長嚴重失職,才把陳誠推上師長的位置,可是這十年來,陳誠在蔣介石的卵翼下,飛黃騰達,平步青雲,一躍而與白崇禧平起平坐,且權力遠在白之上。陳誠自恃有蔣介石的支持,對於桂係的白崇禧從不放在眼裏,他脾氣又暴,性格又硬,在中央經常與白崇禧發生口角衝突。白崇禧在背後總罵陳誠為“陳小鬼”。陳誠則當著部屬和同僚大罵白崇禧是“白狐狸”,兩人互相攻訐,各不相讓,蔣介石正好分而治之。如今蔣委員長把陳誠派來桂林行營當監軍,正像在一堆幹柴上潑油,這火燒得可就大了。李濟深無法調和,隻有無言的苦笑而已。


    “陸科長,”白崇禧命令作戰科長陸學藩道,“任公和陳部長長途跋涉,辛苦非常,你把他們帶到合山煤礦公司休息去吧。”


    “是。”陸學藩答道。


    “生活上一定要照顧好!”白崇禧當然不能讓陳誠住在他的指揮所裏指手畫腳當監軍,特命陸學藩把李、陳二位送到離此地不遠生活條件又較為優越的合山煤礦公司去“吊”起來,等打完仗再作理會。沒想到陳誠馬上從板凳上跳了起來,一把攔住陸學藩,說道:


    “生活上的事不必操心,我們是來與前線將士們共患難的,應當馬上到前線去!”


    一則陳誠生活上較為簡樸,不講排場和享受,因此每到一地,並不首先考慮住的和吃的;二則他既是奉蔣委員長密令前來監督白崇禧對第五軍的指揮和使用,到了這裏,他對會戰的兵力部署和作戰情況還一無所知,如果委座查問起來,他何以交代?更重要的他對第五軍的情況至為關切,他必須馬上找到杜聿明和鄭洞國。李濟深雖然無權,但卻有一顆愛國的心,他自然在後方坐不住,哪怕是能到火線上給官兵們講幾句鼓勵的話也好,因為他曾經是黃埔軍校的副校長,不僅陳誠是他的學生,第五軍的杜聿明、鄭洞國、戴安瀾、邱清泉這些出身黃埔的軍、師長也都與他有師生之誼,雖然這些人現在都成了蔣介石的親信,但作為他們的副校長,他覺得仍有訓勉他們奮勇報國之義務。因此李濟深對白崇禧道:


    “健生兄,還是讓我和辭修兄馬上到前線一轉吧,我們既到此地,怎能不去看望將士們一下呢!”


    白崇禧見李濟深也執意要到前線去,便不好再阻擋,當即囑咐他的一位副官到合山煤礦公司為李、陳準備下榻之處,他便和李、陳分別乘車經賓陽,直到昆侖關附近的一條山衝內的一個小村莊裏,找到了第五軍軍部。這個小村莊名叫南天


    門——聽到這個名字便可知其地之險要。軍部的一名參謀報告,杜軍長的前方指揮所,設在作為正麵主攻部隊第二〇〇師和榮一師分界線的公路邊的一個高山的地洞裏,山頂地勢很高,上去不便。白崇禧便拿起電話筒給杜聿明打電話:


    “杜軍長,蔣委員長派李任公和陳辭修部長到前線來看望我們,請你即回南天門軍部。”


    接著白崇禧又給正在陣地上的副軍長兼榮一師師長鄭洞國打電話,也請他馬上回軍部。陳誠站在一旁,見白崇禧和杜、鄭二將說話的口氣,簡直像對白的桂係將領說話一般,心裏很不舒服。記得台兒莊大捷後的一天,蔣委員長也的確高興了一陣子,但隨即憂心忡忡地對陳誠說出了他的心裏話:“想不到李德鄰指揮雜牌部隊還如此得心應手!北伐時,白健生指揮我的黃埔部隊,打浙江、攻上海,勢如破竹。就是在我下野之後,他也還能指揮你們在龍潭擊敗孫傳芳。李、白這兩個


    人……”陳誠自然明白蔣介石的心病:李


    宗仁能指揮雜牌軍打勝仗,白崇禧則能指揮蔣的嫡係部隊打勝仗,李、白這兩個人不可不防。陳誠此次之充當監軍,便是來提防白崇禧的。


    杜聿明和鄭洞國還未到軍部,陳誠從參謀手裏拿過一架望遠鏡,站到一個高聳的山坡上,用望遠鏡仔細觀察昆侖關的地形和敵我兩軍的態勢。陳誠放眼一看,不禁大吃一驚。隻見昆侖關在重巒疊嶂之間,邕柳公路從關下一條衝溝的北側經過,形成一條險要的隘路,衝溝兩側,日寇的防禦工事隱約可見,這是一個天然的極好的防禦溝穀,攻關部隊一進入這道溝穀,便等於落入了一道密不透風的火網,除了把屍體填滿深溝幽穀之外,別無出路。更險要的,要算這條衝溝對麵的那個四四一高地,像一個天然的巨堡,仿佛天公造下昆侖關之時,便已預知此地是兵家必爭之地,特意在關前又造了這座高地。高地上的槍炮火力,正好完全瞰製和封鎖昆侖關口,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難越雷池一步之險。陳誠清楚地看到,占據四四一高地的日寇,已構築了一層層牢固的工事,可以濃密的火網控製關口和關前幾公裏之公路,攻關部隊、兵力和火力都無從展開,隻有硬著頭皮挨打。陳誠從部隊的態勢上已看出白崇禧把第五軍作攻奪昆侖關的主攻部隊使用,心想這“白狐狸”真是居心叵測,借刀殺人!第五軍縱使將昆侖關奪到手,這支王牌軍恐怕也所剩無幾了,到時他這位監軍如何向蔣委員長交代?


    “健生兄,這一仗你準備怎麽打?”陳誠放下望遠鏡,向白崇禧問道。


    “嘿嘿,一打起來你就知道了。”白崇禧狡黠地說道。


    “你準備要第五軍強攻昆侖關嗎?”陳誠幾乎用責問的口氣說話了,他要拿出自己監軍的身份來,警告白崇禧。


    “嘿嘿,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嘛!”白崇禧又是一聲冷笑,心想,便是蔣委員長親自來,也不能改變我的計劃了,何況你這個“小鬼”!


    “在如此不利的地形下強攻昆侖關,部隊可能要付出極大的傷亡,你有勝利的把握嗎?”陳誠終於現出了他欽差大臣的麵目來。


    “嘿嘿,辭修兄,你知道當麵之敵是什麽部隊嗎?”白崇禧最恨別人以提問的方式對他說話,而陳誠又偏偏擺出一副欽差大臣的架子,不斷用質問的口吻向白崇禧提問,白崇禧當即以反問來回擊陳誠。


    “日軍第五師團,號稱鋼軍的王牌部隊。”陳誠在來遷江之前,已從敵情通報中了解了有關情況,白崇禧自然難不倒他。


    “台兒莊大戰的時候,這個第五師團曾先後被我們的雜牌部隊龐炳勳和張自忠部擊敗,這次碰上國軍的王牌部隊第五軍,我諒他也逃不脫失敗的命運!”白崇禧這句話再明白不過地告訴了陳誠,連龐炳勳和張自忠的雜牌軍都不怕打硬仗,難道國軍的精銳部隊,蔣委員長的嫡係王牌軍還怕嗎?


    “哼哼!”陳誠被白崇禧頂得無話可說,隻是用鼻子冷冷地哼了兩聲。對台兒莊大捷,他打心眼裏是高興的,因為國軍畢竟打擊了日本侵略者的囂張氣焰。可是由於各地群眾的狂歡,特別是臨時首都武漢三鎮數萬市民和學生舉行了規模盛大的火炬遊行,他們竟公然以兩部大卡車飾以鮮花將李宗仁和白崇禧的巨幅畫像載在車上,以龐大的軍樂隊為前導,打打吹吹大肆宣揚李、白的戰功。陳誠對此十分惱火。不幾天,軍委會政治部第三廳為了配合宣傳台兒莊大捷,趕印了著名作家老舍寫作的歌頌台兒莊大捷的一本小冊子——《抗戰將軍李宗仁》。政治部長陳誠看到這個小冊子後,怒氣衝衝地指責第三廳廳長郭沫若道:


    “這個小冊子很不妥當!台兒莊大捷是在蔣委員長和中央統帥部親自領導和指揮之下,經過各級將領和二十幾萬國軍的浴血奮戰才取得的,因此,絕不能替任何的將領做個人宣傳!”


    不管郭沫若怎麽解釋和抗議,陳誠把眼一瞪,蠻橫地下令:


    “這些小冊子我要全部扣留,一本也不準發行!”


    陳誠當然希望能打勝仗,盡快把日寇打出中國去,但是,無論八路軍也好,新四軍也好,桂軍、川軍、粵軍、東北軍、西北軍等等隻能為蔣委員長打仗,戰勝的功勞統統都記在蔣委員長的功勞簿上。去年,李、白取得了台兒莊大捷,如果今年白崇禧又取得昆侖關大捷,桂係一年打一個震動中外的勝仗,豈不要功高震主!蔣委員長和陳誠都是抱著同樣矛盾的心理來看待白崇禧親自指揮的桂南會戰的。


    “報告,第五軍軍長杜聿明、副軍長鄭洞國來到!”杜、鄭二將向李濟深、白崇禧、陳誠敬禮,他們兩人身上都還掛著偽裝的小樹枝,呈現一副臨戰前的緊張而又興奮的精神狀態。


    李、白、陳三人,論資格,當然首先得由李濟深訓話。


    “來犯之敵是第五師團,是一支王牌軍;我軍迎戰的是第五軍,是國軍的一支王牌軍,敵我雙方都是有個‘第五’,又都是王牌軍,真是巧得很啊!”李濟深的訓話雖然沒有一點“訓”的意思,但卻寓意深刻,他用的是激將法。


    “報告任公,有我無敵,有敵無我!”杜、鄭二將朗聲回答,氣壯山河,李濟深很感滿意。


    輪到白崇禧訓話了,他因是桂南會戰的總指揮官,隻是關切地問道:


    “攻擊準備工作做得怎麽樣?”


    “部隊已遵令進入攻擊出發陣地,團長以上軍官皆舉行宣誓,誓死完成這次對昆侖關的攻堅任務!”杜聿明軍長答道。


    “很好!”白崇禧和杜、鄭二將親熱地握了握手,滿有信心地說道,“我們一定要使昆侖關變成第二個台兒莊!”


    陳誠深感來遲了一步,第五軍攻關作戰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但他知道自己深負委座監軍的重任,不得不提醒杜、鄭二將在作戰中要“機動靈活”。他板著麵孔,用那雙威嚴銳利的眼睛,先把杜聿明和鄭洞國狠狠地盯了足足分把鍾之久,才開始用淩厲的口吻訓話:


    “此次敵寇攻占南寧之戰略企圖不外乎有三:一切斷我西南國際交通線;二侵占廣西,威脅雲、貴,擾亂我抗戰大後方;三威脅英、法盟國,使它感到越南、緬甸危險,從而鞏固和加強日本在亞洲的地位。”


    陳誠把日寇之戰略企圖做了透徹分析後,接著話鋒一轉:“此次桂南會戰,關係到抗日戰爭的前途。第五軍是抗日戰爭中建立的第一支機械化部隊,我相信全軍將士一定能機智勇敢地完成作戰任務。但是,你們都要明白,抗戰是長期的,第五軍是一支高度機械化的部隊,它不但要在這次桂南會戰中發揮主力兵團的作用,而且還要在今後的作戰中發揮重要作用!”陳誠惟恐杜、鄭二將不明白委座的苦心孤詣,死打硬拚將這支心愛的王牌部隊打光了,最後特別強調一句:“委座派李任公和我到前線做監軍,你們要隨時將第五軍的戰況向任公和我報告!”


    “是!”杜、鄭二將立正答道,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明白蔣委員長和陳誠的意圖了沒有。


    李濟深、白崇禧、陳誠三位大員離開南天門的時候,已經暮靄四合,冷颼颼的晚風拂動著山野裏灰白的芭芒和褐色的茅草,桂南的冬天,竟也陰冷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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