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柳不知道簡妍叫她過來是什麽事,心中很忐忑。


    她進了正屋,先是逼手逼腳的對著簡妍行了個禮,喚了一聲姑娘,而後也不敢看簡妍,隻是垂首望著自己的腳尖。


    她今日穿了牙色的對襟小襖,石青色的百褶裙,頭上隻簪了一隻素白銀簪,雙耳上則是戴了一對銀丁香,整個人看起來甚是素雅沉靜。


    翠柳是個會打扮自己的,簡妍心中想著,隻是她這容貌生的明豔,更適合嬌豔一些的顏色。眼前的這套衣裙雖是看著雅致,但穿她身上到底還是顯得老氣了些。


    但是也沒有法子,說起來簡老爺的百日祭是過了,也算是過了熱孝期,但畢竟還未滿一年,闔宅裏的人都不敢穿的太鮮豔。


    “我叫了你來,是有事要吩咐你去做,”簡妍麵上帶了淡淡的笑,聲音溫和,“這臘梅插瓶是我剛剛插好的,你拿去送給少爺,隻說讓他留著無聊的時候賞玩賞玩。“


    翠柳偷偷摸摸的抬眼瞥了瞥簡妍,見她端坐在炕上,眉眼間皆是平和的笑意,並不像是有著惱的意思。


    那日夜間她眼中冷冷的光仿似隻是自己的錯覺一般。


    翠柳定了定神,恭順的回答了一聲是,而後躬身上前,雙手捧了炕桌上的梅瓶,轉身出去了。


    臨炕的大窗子卻是開了一條細細的縫,從外麵再看不到屋內的情景,但是若是有心,屋內的人卻是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外麵的所有情景。


    於是簡妍就見翠柳雙手捧了那隻梅瓶,卻並沒有立時就出了院門去簡清那裏,反倒是先一拐,進了她自己的小屋。但片刻之後她便又雙手捧了梅瓶出來,隨即就出了院門。


    簡妍收回了目光。


    翠柳回了屋之後在原有的襖裙外麵套了一件秋香色的妝花比甲,發髻上也較剛才多了一朵櫻草黃色的紗絹堆花,襯得她整個人立時便嬌嫩清雅了不少。


    簡妍便想起前幾日簡清來她這裏,原本那晚之後,若不是她主動讓人去傳叫,翠柳便很少在她麵前晃悠。可是那日翠柳卻是主動的用黑漆托盤端了兩盅茶上來,且還是親手端了一盅奉給了簡清。


    但這端茶的事原本隻是小丫鬟的活,壓根就不用她這個做大丫鬟的來做。且當時簡妍在旁冷眼瞧著,翠柳的衣裙打扮很是用了心,連麵上都擦了米粉,抹了胭脂,白白、粉粉的,倒好似那三月枝頭剛剛綻放的桃花一般的嬌豔動人。


    簡妍那時便知道,翠柳心中隻怕是對簡清有意思。


    也是,簡清原就生的清秀,且還是這簡宅裏唯一的少爺,翠柳自然是希望能攀上他這根高枝兒的。


    白薇已經是烘好了鬥篷和觀音兜,仔細的折疊好了放到了衣箱裏。一回身看到了炕桌上剩下的那幾枝臘梅,便問著:“姑娘,這幾枝臘梅插到哪隻花瓶裏好?”


    簡妍從翠柳的事中回過神來,想了一想,便說著:“我記著咱們屋裏好像還有隻白釉藍花的花觚?就那個吧。”


    白薇便去尋了那隻花觚出來,裝了半瓶水。簡妍又讓她去尋了硫磺出來,灑了一些到水裏麵,這樣縱然是天氣再寒冷,花瓶裏麵的水也不會結冰。


    待得這一切都做好之後,簡妍便將炕桌上的那幾枝臘梅隨意的用手攏了攏,而後一股腦兒的就都插到麵前的花觚裏麵去了。


    簡妍以前看過一個關於色彩搭配的帖子,知道白+藍是所有色彩裏麵最經典的搭配之一。但若是僅僅隻有白+藍的搭配未免還是太素雅平淡了些,可要是在白+藍的基礎上加入黃色元素,那立時就變得亮眼時髦了起來。


    而麵前的這隻花觚正好就是白底藍花的,再加上金黃色的臘梅花,瞧著確實是活力了不少。


    簡妍滿意的點了點頭,而後站起身,雙手捧著這隻花觚,親手將它放到了旁側的案上。


    一室幽香。


    白薇就讚歎了一聲:“這臘梅的香味兒倒確實是比那些熏香的香味兒好聞。”


    “自然,”簡妍也笑道,“一個是天然的香味兒,一個是人工合出來的香味兒,哪裏能比的?”


    簡妍複又坐回了炕上,想了一想,又輕聲和白薇說著:“上次周大哥說絨線鋪裏的賬本他已是悄悄的謄了一份,隻是查了這許多日也沒能查出什麽不對來?我想著,既然他們已是將這賬麵都抹平了,周大哥便是再查,那想來也是查不出什麽來的。既然如此,咱們索性不如換條路子去查。”


    絨線鋪是簡家的產業之一,這鋪子裏的掌櫃是由趙媽媽的兒子孫旺財在做著,翠柳的哥哥錢來寶做著賬房先生,周林則是這鋪子裏的一個夥計。簡妍想扳倒了趙媽媽和翠柳,這個絨線鋪便是最佳的切入點了。


    “依姑娘的意思,那應該換條什麽路子去查呢?”白薇也輕聲的問著。


    簡妍望了一眼窗外,趙媽媽是人影都不見的,翠柳也還沒有回來。


    “我聽周大哥提起過,說這絨線鋪裏的絲線往常都是孫旺財和錢來寶一起去江浙那邊販來的,隻是上次的絲線卻是錢來寶一個人去江浙販了來。而自打那次之後,孫旺財就和錢來寶不對付,言語之中總是擠兌著他——這販絲線的事,若是低價收了來,卻是以一個高價報到了母親這裏來,中間的利潤可是極其豐厚的。我琢磨著,這些年孫旺財和錢來寶定然是從這中間撈取了不少的油水——旁的不說,周大哥不是說他們兩人都是在這城裏悄悄的置辦了一所好宅子?家裏丫鬟仆婦也都是盡有的,不過就是瞞著母親一個人罷了。而現下孫旺財之所以經常擠兌錢來寶,想來應該是他覺得錢來寶上次一個人去江浙那裏販絲線,撈到的油水不少,卻沒有拿出多少來與他平分,所以這才心裏總是有一個疙瘩,言語中就總是和他不對付。這幾日我也留意了下,往常翠柳對著趙媽媽可是極其恭敬的,趙媽媽和她在一起也是有說有笑,可現下兩個人見了麵卻都是彼此冷著一張臉,半句話也不說,定然是因著孫旺財和錢來寶的緣故,兩家人彼此都有些看不順眼了。”


    白薇仔細的聽著簡妍說話,想了想,依然還是不大明白,於是便問著:“姑娘的意思是要周大哥怎麽查呢?”


    “我的意思是,這曆年來孫旺財和錢來寶去江浙販絲線,那也不可能就是他們兩個人去,定然是會帶了幾個夥計一塊兒去的,而想必分到這些夥計手上的油水也少,定然是會有心中不平的人。所以我便想著,不如讓周大哥從這些夥計身上下手。該花銀錢的時候讓周大哥不要手軟,盡從我這裏拿就是。務必要取得人證物證,將孫旺財和錢來寶一擊擊倒才是。”


    隻要將孫旺財和錢來寶在絨線鋪子裏牟利的事捅了出來,到時簡太太一怒,翠柳是不消說的了,哪怕趙媽媽再是她的陪嫁丫鬟,隻怕也是會趕出簡宅裏去的。


    白薇聽了,麵上就有些遲疑之色。


    “姑娘,您的那些銀錢,可是您日夜繡的物事拿出去換來的。這當會要是全使了,可不是......”


    簡太太雖然是在首飾穿戴上從來不會短缺了簡妍,可每個月給的月例銀子卻是很少。本來簡妍一個閨閣中的姑娘也是沒有什麽大的花銷,隻是她若是想知道簡太太日常的一些信息,勢必就得拿銀錢出來上下打點,籠絡人心,那這些月例銀子就是不夠的了。說不得就隻能自己繡了一些物品,托了周林在外麵悄悄的變賣換了銀錢來使。


    “好鋼用在刀刃上,現下不用銀錢,可要留到什麽時候用呢?”簡妍擺了擺手,示意她不用心疼,“銀錢要花在該花的地方,不然就隻是一堆死物而已,放著都嫌占地方。”


    白薇也隻好答應了:“是。姑娘的這些話我會讓人如實轉告給周大哥的。”


    兩個人剛商議完這事,四月也拿了午膳過來。


    照例又是三個素菜,半碗粳米飯,簡妍味如嚼蠟,隻覺得嘴巴裏都快要淡出鳥來了。


    午膳之後簡妍和四月說了一席話,讓她沒事的時候多和簡太太房裏的那些小丫鬟走動走動,盡量的探聽下上房近期可有什麽大的動靜。


    晚膳卻是白薇去廚房拿的,一進門簡妍就看到她麵上笑意盎然。


    “姑娘快來,”她將手中的酸枝木朱漆雕花食盒放到了圓桌上,笑道,“今日的晚膳裏可是有幹葫蘆條燒肉和一尾魚呢。”


    饒是平日裏簡妍再是喜怒不形於色,可這當會也是兩步走了過來,驚喜的問著:“真的?”


    白薇卻是看得有些心酸。


    說起來還是一個嫡出的小姐呢,但每日的飯食卻是寡淡的連絲油星都看不到,便是連下人的飯食都不如,也不知道太太的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於是白薇的聲音便放柔了幾分:“真的呢。”


    一時手上動作不停,麻利的揭開了食盒的蓋子,將裏麵的飯菜都拿到了桌上擺好。


    一盤幹葫蘆條燒肉,一盤魚,還有一盤素炒青瓜絲。便是主食也不是和往常一般隻是一碗粥,而是一碗堆的結結實實的白米飯。


    “聽廚房裏的何媽媽說,這可是沈媽媽特意吩咐下來的呢。”白薇一麵打發著四月去屋外廊下望風,防著趙媽媽過來,一麵又低聲的催促著簡妍,“姑娘快吃罷。這食盒底下還有一包棗泥糕,也是沈媽媽吩咐下來的,您留著,晚上餓的時候可以吃。”


    又低聲的笑著說了一句:“看來白日裏姑娘送出去的那副護膝已是見了效了。”


    簡妍早就是等不及,拿了筷子就開始吃起來,一時頗有些狼吞虎咽。


    隻是吃著吃著,眼淚水忽然就毫無預兆的滾了出來。


    想上輩子父母和兄長都那般的寵著她,縱然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都恨不能給她摘了來,可是這輩子她便是想吃個葷菜,卻都得費盡心思的討好人。


    但她又很快的伸手抹去了麵上的淚水,心裏安慰著自己,會過去的,一切苦難都會過去的,她一定會在這個異世好好的活著。


    隻是眼淚水還是不受控製的滾了出來,模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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