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年歲小,人又機靈,一張嘴慣是會哄人,所以一般人也都不會對她設防,有時一不小心的就會露了幾句話出來給她。


    於是沒兩日的功夫,簡妍就知道簡太太預備上京的日子定在了明年開春,而因著簡宅裏的丫鬟仆婦小廝原就多,她也是不打算全部都帶上京的,於是便打算賣了一部分出去。


    最先讓牙婆來領出宅子的是簡老爺的那些姨娘。


    簡老爺雖然常年流連煙花之地,並不常著家,但家裏還是有幾個年輕嬌媚的姨娘。往常簡太太管著家,這些姨娘已是在她手裏吃了不少的苦了,苛刻飯食用度,過的連個下人都不如,而這當會更是首當其衝的就被簡太太給發賣掉了。


    簡妍聽了,隻覺得心裏一陣陣的發冷,而這也更加堅定了她誓不為妾的決心。


    姨娘說的好聽是半個主子,可也隻是晚間是男人的暖床工具,由著他們對你沒有半點尊重的褻、玩罷了,白日裏卻是和丫鬟差不離,主母坐著你站著,主母吃飯你看著,這樣的日子有什麽好?還不如做了個丫鬟呢,至少還有個能脫籍的盼頭。


    至於周林那裏,過得幾日卻是傳來了更為重要的一個消息。


    原來簡太太是下了決心,往後要帶著兒子全心全意的在京城裏紮根過日子,再也不願意踏足這裏一步的,於是她便想著要賣了現下他們住的這宅子。


    隻是這宅子卻不是普通的宅子,而是簡家的祖宅。


    簡家的這祖宅經過簡家祖祖輩輩幾代人的擴建修葺,卻也修建的豪富。僅裏麵的屋子加起來就有個三百間左右的了,更不說假山亭子,花草樹木之類的,至少也值了個六千兩往上的銀子。隻是簡太太現下急於脫手,價格便往下壓了不少。


    這樣的現成便宜誰不樂意揀?於是消息剛一放了出去,立時就有房牙子帶了人上門來洽談,且最後都已經是談妥了,賣方願意出銀五千三百兩,買賣文書雙方也都簽了,隻待明年開春簡太太一家子上京的那日,買方就來收了宅子。


    隻是間壁住著的簡家二老爺聽了這事就有點不大樂意了。


    簡老爺這一輩原是兄弟兩個,隻是各自成了親之後妯娌之間時常的為些小事犯口角,連帶著後來兄弟之間也都不睦了起來。先時簡老太太還在世,說不得大家也隻能勉強在一處屋簷底下相看兩生厭的住著,而等到簡老太太剛一過世,靈柩還擺在家裏沒有抬出去,兄弟兩個就商量起了分門裂戶的事。


    因著各自覺得不公的緣故,談分家的過程中兄弟兩個之間已是大打出手幹了幾架。及至後來請了中人來,將簡家所有的財產都估算出值了多少銀兩,都擺在了明麵上,二一添作五,兄弟兩個平分了,這才算是了了這件事。


    當時風調雨順,田莊上年年收成都好,簡家二老爺便多多的要了些良田,就等著年年收租子過活。簡家大老爺這邊則是要了祖宅和一些鋪子。隻是後來幾年連著不是旱就是澇,地裏的收成就越發的不好了,那些良田便是低價賤賣也沒人肯要。但二老爺又是個紈絝,他老婆和他那幾個兒子也隻知道吃喝玩樂,原本分家時偌大的一份家業這些年下來竟是被他們給敗了個差不多,已經是靠著典當家裏的東西過日子了。大老爺這邊雖則也是日日花天酒地,但鋪子那裏每日照樣還是有銀錢進賬,且簡太太居家過日子手也緊,所以日子倒是較分家的時候過的越發的紅火了起來。


    二老爺對此早就是眼紅不已,幾次腆著臉想來這邊打秋風,但都被簡太太毫不留情的當場嘲諷打臉,最後更是讓小廝拿了笤帚來將他掃地出門。二老爺就覺得顏麵掃地,放了狠話說再也不上他們家的門了,所以簡大老爺死的時候他這個做兄弟的都沒有上門來拜祭。


    隻是現下聽得簡太太想要賣這祖宅,他卻不樂意了。


    他的理由也簡單,這可是簡家的祖宅呢,他也是姓著簡姓,這宅子他也應當有份。沒道理他大哥一死,就由著簡太太賣了這宅子,然後銀子就都落到了她的手裏去。於是他索性就帶了三個生狼也似的兒子打上了門來,吵嚷了一個下午。


    二老爺的意思原是想在簡太太這裏撈上一票銀子,所以便借著這個由頭來鬧,其實他壓根就不關心簡太太到底賣不賣祖宅的事。


    但簡太太當時隻氣的渾身發抖,說是二老爺眼見得大老爺死了,便來欺負他們孤兒寡母。她當即就讓人寫了一張呈子呈到了縣衙裏去,說簡二老爺父子青天白日擅闖民居,意思是要讓縣老爺發、票子來拿二老爺父子四人到縣衙去,將他們用毛竹板子打個臭死,再在牢中關個一段時日,看他們到時還如何囂張。


    二老爺當時便也惱了,氣得在原地跳腳個不住,也寫了一張呈子呈到了縣衙裏去,隻說簡太太一個外姓婦道人家,竟是打了主意要賣他們簡家的祖宅,不定是在外麵有了什麽野男人,賣了這祖宅,拿了銀子好去養那野男人,求著縣老爺發了票子來拿簡太太。臨走的時候他還放了狠話,說是知縣老爺平日裏和他關係最好,他這一張呈子呈了上去,縣老爺定然是會立時遣了衙役來拿簡太太。


    二老爺卻是個生員,沒落魄的時候也是和縣老爺以及本縣其他的鄉紳往來個不住的,是以簡太太聽得他說的這話,心裏便有幾分忐忑不安了。


    時值沈媽媽和趙媽媽都在一旁,沈媽媽便出了個主意,說是自古錢可通神,莫若簡太太拿了些銀子出來到縣衙裏上下打點一番,天大的案子也可結了,還怕得什麽?


    簡太太卻也樂意,當即也發狠說她寧願是將這賣祖宅的銀子都花在了打點縣衙上下上麵,也不會給二老爺一個子兒。隻是問題又來了,卻是遣了誰拿了銀子去打點縣衙上下?他們簡家曆來跟縣衙那裏的人可是沒什麽交情的。


    趙媽媽這時便自告奮勇站了出來,說是她的兒子孫旺財和縣衙裏的一個書辦很熟,可以交由她兒子去辦這件事。於是簡太太便拿了一千兩銀子出來,讓孫旺財去辦這事。誰知這個孫旺財是個膽大且心細的人。他一早就通過他娘的嘴裏知道簡太太的庶妹嫁在了香河徐家,那香河徐家可是了不得,舊家大族不說,現下更是出了一個正三品的禮部左侍郎。


    於是孫旺財便寫了一個帖子,將簡太太和簡二爺的這事說了一番,末了又提了簡太太是當朝禮部徐侍郎的親眷,乞求大老爺高抬貴手之類的話,而後便經由那個書辦呈到了縣老爺的麵前去。


    縣老爺一見這簡太太竟是禮部徐侍郎的親眷,且這事若是認真說起來,原就是簡二爺的不對——當初分家的時候雙方的財產都已經是分割清楚了,現下又來找的什麽事?所以索性做了個順水人情,將這場官司判了簡太太贏。又發了傳票讓兩個衙役拿了簡二爺和他的三個兒子,隻說是青天白日擅闖民居的,到縣衙裏去每個人各打了二十大板,隻打得簡二爺他們父子四人殺豬也似的叫個不住。等處理完這件事之後,他便立時修書一封給了徐侍郎,信中對這件官司的原委和個中原由語焉不詳,隻說自己在這件事裏是如何的出了力之類的話。過了一段時日他收到了徐侍郎的回信,卻是以公文的形式發過來的,紙上隻有勻圓秀麗的四個字,秉公辦理。


    縣老爺當時就蒙圈了,這徐侍郎的意思,到底是讚他這事秉公辦理的好,還是讓他秉公辦理這件事呢?


    而這邊孫旺財雖然是給簡太太辦成了這件事,卻是絕口不提他壓根一分銀子都沒花的事,隻說他是如何的求了人,一雙腿都跑細了,嘴都說幹了,才求得縣老爺最後判了簡太太贏。簡太太一說,當即心中大喜,便又賞了他十兩銀子,隻說是獎賞他這些日子的奔波勞累,卻不知他早就已經是神不知鬼不覺的昧下了那一千兩銀子。


    不想這整件事裏周林也是參與了其中的。


    因著早先簡妍的叮囑,周林平日裏很是奉承孫旺財,孫旺財便將他當做了個心腹,許多事都不會避著他,甚至也讓他出手去做。於是周林得了個空閑,便將這件事一五一十的說給了白薇聽,由她轉述給了簡妍。


    簡妍一聽,麵上立時就透了幾絲笑意出來。


    “白薇,”她拉著白薇的手,兩頰因著激動而有了些許潮紅,“咱們終於可以讓趙媽媽離開咱們身邊了。”


    而且極有可能從今往後她身旁再有不會有簡太太、安插的明樁來監視她日常的一舉一動。


    白薇聽了也高興不已,問著:“那姑娘是打算怎麽做?現下就去太太那裏揭露沈媽媽兒子昧了那一千兩銀子的事和以往欺上瞞下撈了那麽多油水的事?”


    簡妍卻搖了搖頭:“不,不用我們出麵,也不要周大哥出麵。你隻需讓周大哥悄悄的將孫旺財辦的這事透露一點給錢來寶知道,然後咱們再在趙媽媽和翠柳之間推波助瀾一下,到時她們兩個自然就會互相狗咬狗,將這些事全都抖落了出來,我們到時隔岸觀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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