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追到這裏現在,尤其是去冬以來,他總像個影子似的跟蹤著,究竟要達到個什麽目的呢難道他也有一個和自己相對峙的戰略


    “緯宇伯伯,什麽風把你吹來的呀”似乎領會了他父親心思的於菱走過來問。“一般地講,這個目標是不大容易被發現的。”


    “,咱們都是當過兵的,還不懂得火線偵察的道理今天給你們送電影票去碰了鎖,才獲悉你們全家的去向。”


    “什麽電影夏阿姨”柳娟最關心的事,莫過於看內部參考片了。


    “好萊塢的舊拷貝,鴛夢重溫”夏嵐回答著,拿眼睛掃著於蓮,似乎看她有什麽反應。


    “片名取得多好畫家,你說是不是”王緯宇一定要於蓮表態。


    於蓮略一思索,果然那張格外鮮豔的臉上,泛出了一個甜蜜的笑容:“是的,確實是一個富有詩意的片名。”


    柳娟直是歎氣:“多不巧,多不巧,可能是費雯麗主演的吧”


    為失去的良機惋惜不已。


    “沒有關係。”編輯如今隨和多了,不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士,肯同普通人談談話了,“我們有興趣的話,可以叫他再找票子。”


    “誰這大能耐”


    夏嵐指著於蓮抿嘴一笑這是那種使得通天才子骨頭都酥的笑:“假如她發個令的話,甚至可以組織一個專場。”


    哦於蓮恍然大悟,什麽幸福的敲門聲,什麽鴛夢重溫,原來是為那個缺乏男人氣的男人遊說來了。她哈哈地笑起來:“煞費苦心的緯宇伯伯,夏阿姨,我該怎麽感謝你們的關心”


    於而龍笑著:“你還不了解嗎你緯宇伯伯從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謝若萍白了他一眼,心想:人家好心好意來和合,你倒像貓頭鷹一樣幸災樂禍地笑。不曉得你這個當老子的,是何居心,想把女兒老死在家裏麽於而龍看出他老伴眼神裏流露出的意思,“我倒不是潑冷水,恐怕也是一種徒勞的努力。”


    “這個徐小農也真有意思,沒完沒了。”於菱發表著他的見解。


    於而龍想:孩子,你還嫩一點,這怕礙不著徐小農什麽事,關鍵在有些人把兒女婚姻也當做一種政治手段來使用的。


    “看看吧,一個老子,一個小子,全不考慮蓮蓮的孤獨。”夏嵐用社論裏習慣的點題語氣說:“關鍵問題就是如同俗話所講的:飽漢不知餓漢饑呀”


    “,沒辦法,一對混賬”謝若萍氣得罵街。


    “噢別提那些了。蓮蓮,難得的是小農那一片癡心赤情嗎”王緯宇不愧是情場老手,說起這類話來,由不得帶上一種情感,就像吃了潤腸劑似的那樣自如地湧出。


    但於蓮提醒好心人說:“緯宇伯伯,潑水難收,我看你們就不用再提了,還是欣賞欣賞美景吧”


    “蓮蓮”謝若萍不滿意地叫了一聲。


    夏嵐告訴大家:“一會兒小農還要來呢”然後坐到於蓮身邊,“我們誠心誠意希望你幸福,小兩口吵架,不可開交,最後鬧離婚,並不僅僅是你們。分開來生活一陣,大家冷一冷,也就該分久必合了。我喜歡講女人是最現實主義的,你說舍去小農,還有誰更合適”


    “謝謝,我不需要。”


    王緯宇說:“造成今天的結局,都怪老徐婆子於而龍一驚,他竟敢如此尊稱他的恩人從中搗亂,搬弄是非,婆婆媽媽,沒起好作用。我們也把她批評了,老徐更對她不滿意,什麽事她都要插手,討厭得很。說實在的,這種夫人幹涉政局、垂簾聽政的壞風氣該刹一刹了。不過,你們兩位太太例外。”


    “滾蛋”夏嵐才不願聽這些,湊到於蓮身邊:“答應我,蓮蓮,回頭小農來了,你可不要拒人千裏之外噢”


    “你放心,蓮蓮是見過世麵的。”王緯宇捧場地說。


    “來就來吧,寺院也不是我的。”於蓮笑著繼續作她的畫。


    “哎藝術家自有一種紳士風度呢”王緯宇高興了,兩口子三寸不爛之舌,撮合山的任務,總算有個良好的開端。當然,這還隻是第一步,要緊的還是那個叼著雪茄的於而龍,一塊掉在茅坑裏又臭又硬的石頭啊才是他真正的目標。


    “我們敬愛的緯宇伯伯,永遠扮演善良的角色。”於菱調皮地、不無嘲諷之意地說。


    “滾一邊去,十二月黨人。”


    於而龍心裏覺得可笑,這個外號還是去年於菱被流放後,他姐姐想起來叫的。當時王緯宇聽了不以為然:“他算什麽十二月黨人,別褻瀆那些俄羅斯真正的革命者了。菱菱,隻不過是可憐的犧牲品罷了,畫那麽一幅漫畫,進行人身攻擊,可以說是一種下作。”


    如今,他也以讚同的口吻跟著叫了;不奇怪,他的哲學基礎是需要,需要說它是紅的就紅,需要說它是綠的就綠。他現在甚至拉著十二月黨人,去給那個翩翩躚躚的舞蹈演員照相,和年輕人一樣,在花下嘻嘻哈哈地笑著,讚美著,顯然是故意講給於蓮聽的:“春天、愛情、幸福,可以說是同義語。”


    “這裏蓮蓮已經給你形象化地畫出來了。”夏嵐提醒她的丈夫。


    於蓮畫了一樹心花怒放的玉蘭,每一朵花都興高采烈,喜氣洋洋,不由得使人聯想起去年十月那歡天喜地的情景。於而龍也在注視著他女兒的畫,可去年初那幅凋零落花圖的印象,似乎在畫麵上浮現出來,僅僅相隔一年,就有如此變化,倘若十年二十年以後,又不知是怎樣的繁茂景象。他在讚歎:大自然的規律,和人類社會發展的總趨勢一樣,度過嚴寒,春天就來臨了。


    “蓮蓮,這幅玉蘭,我預訂下了,回頭我就送美術工廠裝框去。”夏嵐說:“緯宇,你看如何比咱們家掛的那幅馬屁精畫的,強得多多。”


    “當然當然,”王緯宇正在對鏡頭。“蓮蓮這點麵子會不給麽”


    “實在抱歉”於蓮放下畫筆:“夏阿姨,隻好改日另畫啦”


    “有主啦”王緯宇走回來,“誰一張紙畫個鼻子,好大的臉”


    “這是樓下廖伯伯特地命題的畫。”


    “哈哈,你老子的智慧之囊,苦難之源”他大概覺得有些忘情,未免過分,就刹住了。“噯,我去送電影票,怎麽發現他那位外甥還沒走”


    於蓮是個說酸臉馬上就能撂下麵孔的女人,一臉慍色地問:“往哪兒走”


    “說是他鬧了研究所”


    “該鬧,對官僚主義鬧一鬧也無妨。”於而龍說。


    “可他不該鬧,那樣一個家庭,那樣一個出身,那樣複雜的社會關係,要不然怎麽敢對他下個驅逐出境的命令呢”


    “混賬”於蓮義憤地罵著。


    “聽說你這個女俠客還為他打抱不平呢不過,要不是那個書呆子,我們還真不知道你們全家來這裏春遊。最可樂的是老廖,穿起西服來了。”


    “預先體驗體驗生活吧”夏嵐是左派,自從廖思源提出了申請以後,連話都不大同他交談的。因為在她眼裏豈止她呢政治上的可疑,如同瘟疫似的,是可以通過空氣傳染的。


    “廖伯伯大概感到孤單、苦惱,連僅有的一個親人也要攆走,所以,他希望我畫一幅歡樂的畫,留作永遠的紀念。”


    於菱插話說:“這是完全正常的心理,我在邊疆時聽說過,在大風雪裏迷了路凍死的人,是笑著死的,因為他最終看到所有的雪,都變成熊熊的火”


    他姐姐反問:“你意思一切都是泡影麽”


    “也許有那麽一點意思,反正我不像你們那樣樂觀,所以我理解廖伯伯的心理狀態。”


    王緯宇嗤之以鼻地說:“除了動力學,那老頭懂個屁,居然要畫一幅歡樂的畫,看不出來,他有那份風雅”


    “是啊,革委會主任才是一代風流”於而龍給了他一句。


    “瞧,若萍,你老頭又來勁了,一碰老廖,他就神經過敏,可是也真遺憾,那權威偏不給老於爭氣。好,不提他,至於藝術上的見解,老兄,你也不靈,蓮蓮差點毀在你手裏。”


    於而龍指著謝若萍,故意氣他地說:“還是讓當媽的向你表示感激吧”


    王緯宇連忙捂起耳朵,不願意聽。


    謝若萍對夏嵐講:“真的,送蓮蓮出國學畫,我壓根兒不讚成,變成現在這樣,不能說和她出國養成的洋習慣、洋風氣沒關係。”


    “嗬天哪”王緯宇呻吟地說:“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倒成了罪人”


    “得啦得啦,媽媽”於蓮攔住了謝若萍。


    於而龍哈哈大笑,其實,他是支持女兒去深造的,而且認為是王緯宇所做過的事裏,惟一可以值得稱道的。他從不懷疑女兒輕率的離婚,是由於留洋的原故,中國離婚的人多了,都去過外國嗎


    那樣一個丈夫,那樣一個家庭,誰也無法生活下去。


    謝若萍不同意,過去一直同丈夫爭論:“根子就在於她太開化,而且學畫也用不著到外國去”


    “快收起你那些蠢話吧閉關自守,是怯懦的表現,害怕外來事物,是愚昧無知的結果。一個搞藝術的,沒有開闊的視野,沒有豐富的閱曆,沒有淵博的知識,沒有中外古今文化精華的營養,不可能取得任何進步和發展。老伴,連你都懂得看國外醫學書刊,倒反過來要蓮蓮閉塞,閉塞的結果是什麽類似生物學上的近親繁殖,隻會一代一代退化下去,最後大家返祖,一齊成為毛孩。”


    “我反正不信蓮蓮和小農過不到一塊。”


    “缺乏強烈愛情的婚姻,老伴,依我看,還不如趁早分手的好。”


    謝若萍終究是女人,她同情女兒,難道女兒不該享受到女人應該享受的一切麽但是,她又是社會的一員,一個離婚的女兒,無論有多麽正當的理由,也總使作媽媽的不那麽理直氣壯。,人是一個矛盾著的實體,所以偶爾也能聽到她懺悔的聲音:“當初,我們也太不給蓮蓮留餘地了。”


    “副部長的美夢啊”於而龍比他老伴更後悔,內心裏給自己的懲罰也更重些。有一回,他突然問謝若萍:“你還記得剛建廠時,我是怎樣整那個昏了頭的連長嗎”


    “什麽連長”她不知所以然地問。


    哦,他才悟到自己從來不同妻子談工廠裏的長長短短,因為夫人們、太太們,有種情不自禁的**,要插手丈夫的事。小農他媽,那個老妖精就是一例,什麽都要過問,甚至越俎代庖,所以於而龍很避諱這點。是啊,謝若萍怎麽能知道他是如何整得昏昏然的連長服服帖帖的呢


    於而龍歎口氣:“為什麽沒有人整整我呢讓我清醒清醒,那時候,我也被副部長那紗帽翅得昏頭漲腦啦”


    那是騎兵團裏一個年輕的剽悍連長,漂亮的大個子,英武魁偉,馬上劈刺,考過全團第一,戰鬥中躍馬揚鞭,衝在前頭,是個勇敢的連指揮員。毫無疑問,很中於而龍的意,大家都摸透這位師長的脾氣,吊兒郎當一些,軍風紀差點,他都能容忍,隻要在戰場上打得勇敢,打得出色,不拖泥帶水,能獨當一麵,看吧,早晚他是要提拔的,給副重擔子挑。這個連長在建廠過程中,表現得很不錯,在王爺墳那一片澤國裏,泥裏水裏滾著,就破例越級提拔為車間主任。


    乖乖,全廠轟動,那時幹部配備,分廠一級是正團級,車間至少是個營級,他一個兵頭將尾的小幹部,也居然和那些三八式平起平坐,說實在的,即使一個再清醒的腦子也不免發暈的。不知怎麽搞的,一來二去,迷戀上了那個穿列寧服,把腰束得細細的女技術員。


    於是想方設法要和還穿著農村大襟褂子的老婆離婚,鬧了個烏煙瘴氣,滿城風雨。那一陣,工廠裏麵的幹部中間,愛上剪發頭,嫌棄農村來的媳婦,還有幾位,都在看著大個子連長,隻要他那缺口一開,就準備一齊上法院打離婚。


    但是,這個喜新厭舊的家夥,卻苦於找不到老婆的半點把柄,貓吃螃蟹,無處下嘴,最後終於被他抓到一個有把的燒餅,一口咬住老婆家的成分太高,影響他的進步。一個車間主任,怎麽能有一個富農子女的老婆呢非要拉她上法院斷官司。


    於而龍想到這裏,不由得苦笑,那時候,在葡萄架下,說得是多麽振振有辭,一個準副部長的門楣,怎麽能同一位五類分子的右派家庭攀親聯姻,那是兩根不同的弦,彈不出一樣音調來的呀


    那時,工廠在高速度的建設,一切附帶設施來不及跟上,譬如上下班的道路,都達到了怨聲載道的地步,其他更不必說了。至今,人們還記得那位動力專家,是怎樣騎著馬在爛泥塘裏水,不止一次跌進泥窪裏,他高擎著圖紙求救。在他眼裏,那份工廠設計藍圖,比他身上的那套火姆斯本呢料西服貴重得多。所以那位連長為了打離婚,不得不開著拖拉機接他老婆進城,因為道路太泥濘了。


    拖拉機沒有關機閉火,繼續突突地在馬棚為家屬臨時搭起的房前響著。哦,如今半點殘跡都找不到,已經成了一片高樓住宅區了。


    他老婆才不相信他甜言蜜語是領她進城遊逛,哭天抹淚地賴在屋裏門背後不肯出來,那個連長死說活勸,也不動彈,恨不得用鋼絲繩套上她用拖拉機拽出來。


    人就是這樣,腦袋一熱,是什麽事都幹得出的。


    其實本來用不著廠長親自過問,但氣得眼睛發藍了的於而龍騎著馬過來了。群眾馬上看出來,這塊黑雲彩裏,不是碗大的雹子,也是劈頭的雷陣雨。


    於而龍忍住脾氣問:“你可不簡單,用拖拉機來拽你媳婦”


    這位漂亮連長自恃在師長麵前有點良好印象,行了個軍禮:“老團長,我們已經談通了,雙方都同意”


    正說著,那個媳婦衝了出來,跪在了馬前頭,哭著訴說:“老團長,救救俺們娘兒倆吧,我什麽都答應他了,他願意跟誰結婚,就跟誰結去,隻要不把俺們攆出家,就這樣,他也不認可,非逼著”


    他努力捺住性子,問那個負心的丈夫:“你媳婦究竟怎麽不好你給我說說。”


    “他們家成分太高。”


    於而龍望著那可憐的媳婦,竟然忍讓到這種程度,同意她丈夫再娶一個妻子,隻要不攆走她就滿足了。太軟弱啦上帝給你牙齒幹什麽的那也是武器,咬死他,咬死這種忘恩負義的東西,誰也甭想自在。但是,一個堂堂廠長怎麽能公然煽動仇恨哲學呢


    於是他問那哭哭啼啼的媳婦:“你們家成分什麽時候定的”


    “俺家是在四七年土改時定的。”


    “你和他什麽時候結婚的”


    “四九年大軍南下那年。”


    他轉回頭問那個“陳世美”:“你結婚的時候,大概得了習慣性耳聾了吧就不曾打聽打聽她家的成分,糊裏糊塗娶的她”


    “倒不是那樣,隻不過我現在的思想水平,階級覺悟高了。”


    於而龍壓住火,要在部隊,早就該請大言不慚的連長去禁閉室休息了:“好吧,既然你覺悟高,就別浪費柴油,把拖拉機開回去。”


    “是。”大個子連長覺得老團長挺開臉,敬個禮走了。


    等拖拉機的聲音遠了,於而龍問年輕媳婦:“你過得來苦日月麽”


    “他南下那兩年,俺懷著孩子,也是半年糠菜半年糧地過來著。”


    “好吧,你就打譜兒再啃上幾年窩窩頭鹹菜,我要撤掉他的車間主任職務,降他幾級工資,讓那些見了女人走不動道的花花太歲們懂得,應該夾著尾巴,老老實實地做人。”


    妻子懲治負心的丈夫,往往是不擇手段的,而且嫉恨使她毫不憐惜和心疼:“老團長,你看咋讓他好,就咋辦吧”於而龍一張便條,送到人事處,變成行政命令。有時候,揚湯止沸莫如釜底抽薪,猛乍一看,手段有點粗暴簡單,可對神魂顛倒,飄飄然不知所以的人,倒是一帖清涼劑。


    大約整整過了三年,於而龍,那時已是書記兼廠長,才在黨委會上提出,讓那個改邪歸正的浪子,重新回到他原來的位置上去。


    前幾年,當於而龍站在被告席上,高歌就曾經攛掇過這位連長,要他去控訴於而龍的軍閥作風和家長統治:“我們了解,剛建廠那陣,他把你整得好苦,你是身受其害,應該站出來革命”


    那個拖拉機都拽不動的年輕媳婦,如今是三個孩子的媽媽,對閃亮的明星高歌說:“小高承你情登上家門,真是天大的麵子,如今好多人想巴結都巴結不上,倒不是俺們不識抬舉,要說早年間的事,怪不得老團長,不光俺這輩子念他的好處,俺三個孩兒也忘不了,要不,他們就沒爹啦”等到高歌走後,她就訓斥她的丈夫:“你要是吃糞長大的,你就上台去控訴。”看到丈夫懾於那股**威,有點對新貴們怵頭怵腦的樣子,便說,“了不起姓高的小子,擼了你的主任,沒啥。老團長十多年前就說過,頂多啃上幾年窩頭鹹菜;你把心放在肚子裏,磚頭瓦塊成不了精。”


    於而龍想起“紅角”革命家押解他在馬棚遊街,或許就是她,她張嘴就是俺嘛,或許是別的家屬,在涼台上,在門洞裏,在大街旁,有的打狗,有的攆雞,有的幹脆拍打自己的孩子,指桑罵槐地數落:“作孽吧,看到時候不收拾你才怪天怎麽瞎了眼,不劈死你這條萬人嫌的癩狗”


    馬棚如今一色是寬廣平坦的柏油路,那是於而龍和全廠工人用了幾年時間,每一個廠禮拜都不休息才填起來的。盡管現在脖子上掛著木牌這可能是仿希特勒給猶太人掛黃星而演變來的但是,腳卻是走在自己修起的路上,心裏倒是充實的,聽著那些大嫂們絕不是無心說出的話,看著那些努力避開自己的眼睛,他深信這個世界究竟還是好人占多數,要不然,這世界還有什麽希望呢


    那個連長經過於而龍的一頓敲打,老實了,和他妻子圓滿地生活過來了,可他這位準副部長呢於而龍想:難道我不就是那個連長麽要是當時有人給我副部長的美夢,來個當頭棒喝,那麽,蓮蓮今天肯定又是一副樣子了。


    蓮蓮,責備我吧,錯是我鑄下的,而報應卻落在你的頭上,曆史總是這樣來懲罰人類的。


    不知誰嚷了一聲餓,於是野餐開始。


    謝若萍從自行車上,夏嵐從小轎車裏,仿佛比賽似的,把吃的喝的搬運到玉蘭花下的塑料布上。從兩位主婦準備的食品看,既不重樣,而且還是雙份,顯然有事先串通的預謀嫌疑,除非有後殿彌勒佛的大肚皮,才能消化如此豐盛的食物。


    於而龍發現自己上當受騙了,尤其當王緯宇變戲法地摸出一瓶五糧液,給他斟滿時,臉頓時黑了下來,為被人捉弄而惱火了。


    謝若萍直向他使眼色,那意思要他忍耐,無論如何也不要發作,仿佛懇求地說:“看在我的麵上,千萬別犯強牛脾氣,要知道王緯宇的根子硬,得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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