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了起來。做父母的至今也不明白,每年都去西山畫玉蘭,成了不能破的規矩,是為了什麽


    甚至去年,那個相當淒涼的春天,一個失去巨人,萬民痛哭的春天,他因為冠心病發作,臥病在床,無法陪她去西山,以為她也許作罷了吧誰知她還是拉著弟弟做伴,到那個古老的寺院逗留半天。全家誰也猜不透其中的隱秘,然而她還是去了,而且畫回來一幅令人失望的畫,她拿給躺在病**的於而龍看:“好吧爸爸”


    玉蘭,是她喜愛的畫題,也是她拿手的好戲,在她筆下的那種木本花卉,永遠是神采奕奕,栩栩如生的。但是,他哪裏想到,在畫幅上,看到了一個凋謝的春天,地下是落英繽紛,樹上是殘花敗朵,和於蓮的一貫筆法大相徑庭,是一幅非常暗淡和絕望的畫,於而龍看了以後,由不得感到心前區發緊憋氣。


    第二次失敗的這位遊擊隊長,在他的單人病房裏,感歎係之地說:“也許今年去晚了,沒趕上花期,像我一樣,已經謝了。”


    “我認為不晚,爸爸。”


    “不晚”於而龍望著那對蘆花式的眼睛。


    “當然,不會晚的,還包括你。”


    “我”


    “我和弟弟議論過你,爸爸,你不會真的頹喪下去的。病絕不能挫折倒你,你是應該死在沙場上的漢子。爸爸,要是再打遊擊,你還敢出生入死地幹嗎”


    於而龍苦笑著反問:“一個冠心病患者”


    “幹嗎這樣失望,你說過的嗎,曆史不會倒寫,即使出現了這種情況,顛倒了的東西,終久還會顛倒過來。”


    “但是這場可怕的癲癇發作期,簡直太長了,難道非要把黨拖垮,把中國搞完蛋才丟手麽蓮蓮,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你再仔細看看好嗎幹嗎像編輯看稿子似的,翻一翻就扔字紙簏裏去”


    於而龍奉命又把那幅畫放在眼前,就在那“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淡淡哀愁的氣氛裏,他才注意到那種先花後葉的多年生喬木的枝椏上,於蓮著意刻畫了許多飽滿茁壯的葉芽。有的像結實的拳頭;有的像舒展的手掌;有的葉尖翹挺,英姿颯爽,精神抖擻;有的破膜而出,表現了不可束縛的生命力,似乎誰也壓製不住它們,去迎接春天的到來。一個葉芽或許是脆弱的,稚嫩的,然而在這滿樹春意之中,那強大的力量,體現了自然界的一種總趨勢,就不是任何人為的障礙所能阻撓的了。


    從絕望裏看出希望,從幻滅裏感到光明,給差點死於心肌梗塞的於而龍,以強有力的鼓舞。但是,他納悶:“好端端地,姐弟倆議論起打遊擊,為什麽”


    於蓮把她的作品,朝遠處挪了挪:“爸,你再眯上眼遠遠看,像不像元月份那滿城伴著淚水和哀樂聲的白花”


    “有這樣欣賞美術作品的嗎和魯迅講用奴隸的語言去寫文章,倒是異曲同工呢”


    “爸爸,你說,難道那些花會白白地凋謝摧殘了嗎你是一個正統的**人,會感覺不出人民中間,在醞釀,在積聚,遲早會爆炸的一種可怕的力量嗎爸爸,我在想:長此以往,人民群眾會背棄我們的。”


    於而龍搖搖頭,他不相信會有那一天。


    “已經到了懸崖盡頭。信不信,爸爸,這麽多的人,自發地獻上一枚白花,僅僅是為了哀悼嗎那是人類曆史上最大的一次民意測驗,每個人都在表明自己的政治觀點。爸爸,隻是在心裏哭泣,那顯然是不夠的。”


    “批評我嗎蓮蓮”


    她貼近過來:“爸爸,也許我們太幼稚,太天真,然而,革命,在某種程度上說,是屬於青年人的專利。”


    “你們要幹什麽”


    他那畫家女兒笑而不答。於是,他也沉思起來,也許應該抱病去那個該死的學習班,發表一通石破天驚的演說,慷慨陳詞,使那些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秦檜們聽聽,作孽必自斃,不要弄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吧可是繼而一想,他在石湖第一次舉起槍的時候,曾經發表過什麽驚天動地的檄文嗎沒有。要緊的還是腳踏實地的幹,他從他女兒的眼睛裏看出這點,似乎是蘆花在對他說:“幹吧,跟他們幹吧,我們還有別的活路嗎”


    然而,終於迎來了一九七七年的春天。


    “怎麽樣逛逛公園去,如何”


    “爸爸,西山腳下,哪年都是要去的嘛”


    “不可更改麽為什麽”


    “不要刨根問底行不行爸爸”


    “關鍵是時間緊迫,將軍已經默許我走啦”


    謝若萍插嘴:“去石湖早點晚點無所謂。”


    他瞪著眼看他老伴,生氣這位醫生半點也不支持他的回鄉之行,可是忍住了沒有發作,因為他不大願意使女兒煩惱,一方麵是有些嬌寵,一方麵也是對她有些負疚,盡可能地彌補自己以往的過錯。


    過去那些年,全家春遊,是個盛大的節日。那時候,於而龍還是個有車階層,選上一個風和日麗的禮拜天,驅車前往那個不為遊客稔知的寺院,在西山腳下,消磨掉一個神聖的休息日。但從十年前開始,那輛淺茶色的“上海”不屬於他了,交通也成為一個煩惱的課題,然而擋不住全家人的豪興,仍舊年複一年地準備著春天來臨後的野遊。


    因為在那荒僻的寺院裏,哪怕罵皇帝老子,那些泥塑木雕的金剛羅漢,也絕不會去打小報告的。所以,無形中成為規矩,他們通常不邀請外人參加。連於蓮還沒離婚時,那位小農經濟,老徐的兒子,都沒有資格。但現在,那朵雨中的白花,那位哭倒長城的孟薑女,卻得到了她應得的一席位置。


    於而龍著實有點著急,很清楚,必須回到石湖,才有可能把啞謎揭曉,通過十年痛苦的教訓,如果還不長點見識,那也算白白地死去活來了。但是,全家人都不放他走,春遊哪能少了他呢何況是今年。嚐過流放滋味的兒子,或許因為他那舞蹈演員頭一回參加盛會,便說:“爸爸,這第一個春天,幹嘛這樣殺風景呢”


    謝若萍知道不該攔阻老伴回鄉,但從醫生的角度出發,深知這個感情容易激動,經過十年坎坷不平的路走過來的漢子,回到石湖,舊情新緒,觸目驚心,神經會吃不消,心髒也受不住。老伴老伴,越老越互相疼惜,她害怕他那冠心病突然發作,窮鄉僻壤,醫療條件差,怎麽搶救因此主張於而龍晚回早歸,最好是不回去,因此說:“還是不要掃孩子們的興吧”


    “你以為我僅僅是去憑吊嗎”


    謝若萍在心裏向那個女指導員道歉:“原諒我的自私吧,蘆花,因為你也舍不得再讓他受折騰了”她是個軟心腸的大夫,不論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的病人,永遠寄予一股溫暖的同情,於是把春遊的日期提前。


    那一個禮拜天,他們全家都起得格外地早,因為騎自行車,就更得提前出發。動身前,謝大夫進行每年一度的宣講:“騎自行車是一項有益於身心的運動,據說許多美國人,都不坐汽車,改騎自行車了。文獻上有記載,每天騎十五公裏”


    照例,於而龍善意地打斷她:“請不要進行這種阿q式的講道了,趕緊上馬吧”


    “那朵雨中的白花呢”於蓮問她弟弟。


    “她在郊區汽車總站等我們。”


    “走”於蓮背著寫生的畫夾,一溜煙地蹬車走了。


    老兩口慢慢騎行,邊走邊談。於而龍問他老伴:“注意到什麽新的跡象了嗎你的女兒。”


    “有什麽異常嗎”


    “你呀,除了病人,誰都正常。”


    “怎麽啦”謝若萍有些緊張,也許這是母親們的共同心理狀態,一個嫁不出去的女兒,似乎做媽的要格外多負些責任似的。


    “你不覺得蓮蓮近來心情好得多啦”


    “大家都這樣的嘛,從去年十月以來”


    “咳,你呀你呀”於而龍真想透露出他的看法,“依我看,她大概有目標啦”但是,他很難說出口,終究隻是一種膚淺的觀察,看事態的自然發展吧


    郊區汽車總站快到了,老遠就看到娉娉婷婷的舞蹈演員,簡直像海洋裏燈標一樣明顯奪目。那色彩豔麗、圖案古怪、凡人不敢圍的紗巾,正在春風裏飄蕩。於而龍是周遊過列國的人物,自信是見過世麵的,他從不禁止廠裏的青年工人穿牛仔褲,而且也不反對兒子聽爵士樂;他討厭那種看什麽都皺眉頭的警察脾氣,動不動開紅燈。他常說些他同輩人不願聽的話:“幹嗎硬充救世主青年人的腦容量不比我們少一克,不會是無知的迷途羔羊。難道我們當年不也是東碰西撞,以後走起路來,腳跟才站穩的嗎”然而現在,在郊區新綠的田野中間,他也覺得這位未來兒媳的穿戴打扮,實在有些過分,和環境太不調和了。絳紅色的尼龍練功褲,緊箍住身子的白色羊絨衫,披在肩頭的海藍色外套,哦,還有那頂奶油色的小帽,使於而龍想起了不知像哪國的國旗,吸引了全部候車旅客,向這麵國旗行注目禮。


    “娟娟,你的車呢”謝大夫忙問。


    她嫣然一笑,於菱趕緊過來解釋:“她今天晚上有演出,蹬完車就沒法上台啦”


    “那”他母親躊躇為難起來。


    年輕的騎士說:“媽,我帶她。”


    媽媽總是心疼兒子:“哦,好幾十裏山路”


    “她坐二等車”於菱笑著,等那嬌俏的演員輕盈地躍上後座,便飛快地追趕他姐姐去了。


    “累死你”謝大夫指著他們後背罵。


    “不會的。”於而龍安慰著。


    確實如此,即使牛頓在這裏,也會修改他的力學定律,那個重四十公斤的纖細腰肢的少女,非但不是累贅的重量,而幾乎相當四十馬力的發動機,在推動於菱飛快前進呢


    於而龍不禁想起自己,當他還是騎兵團長的時候,為了去看一看師部醫院的謝醫生,盡管要翻過兩道山梁,還得穿過很長的河穀,不也騎著那匹的盧,飛也似的策馬快跑麽可在回來的路上,那匹伶俐懂事的牲口,在他倆後麵,緩轡而行,蹄聲,又是多麽體貼人哪


    愛情會使人年輕起來,老兩口也蹬得快了,不知不覺,西山,鬱鬱蒼蒼地在臉前了。


    在公園裏的玉蘭花早已過景的時候,西山腳下的寺院裏,或許由於山陰涼爽,或許由於海拔略高;此時,白色的玉蘭,紫色的辛荑,正千姿百態、像漂亮的善於表情的少女那樣,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綻開笑臉,嫵媚婉約,豐姿幽雅,在吸引著人們的注意。而那一股幽雅的清香,早飄逸出殘敗的寺院,老遠就把人迷住了。


    於蓮是第一個推開寺院的山門,這使得她父親琢磨,肯定有著一種牽係住她靈魂的什麽因素,使得她魂牽夢縈,每年無論如何也要到寺院來朝拜。也許是為了寧撫那顆不安的心;也許是為了追懷難以忘卻的記憶,但他從來不敢去問個究竟。因為每個人的心底裏,總是會有些奧秘的,還是輕易不去觸動吧可是,在年輕的心靈裏,那燃燒得最旺的火,除了被古往今來的詩人,謳歌讚美的愛情之外,還能有什麽呢


    他想:他的女兒很可能在花下尋找那失去的愛情吧那是他於而龍親手撲滅了的火焰啊是啊,夭折的愛情,枯萎的花朵,失去的青春,確實如同詩人勞辛在四十年代,留著長發時,愛說的那句“生的門蒂”一樣,太令人傷感了。


    花叢裏,於菱在給柳娟照相,那張魅人的臉孔,映襯得越發動人了。於而龍羨慕他的兒子,倒不是因為他兒子有著幸福的經過考驗的愛情,而是讚賞兒子在愛情問題上,所表現出來的決斷和自信。


    他在於菱這大年紀時,也嚐過愛情的滋味,盡管那時並不懂得這種奇異的感情,就叫**情。然而,他缺乏他兒子那樣的意誌,因此,痛苦的折磨曾經揉碎過他的心。


    耳邊又響起蝗蟲吞噬一切的聲音,那種審案式的粗魯訊問,在敲打著他的靈魂:“蘆花照理該是你的嫂子,怎麽後來又成為你的妻子你和蘆花的感情,究竟是你哥犧牲以前就有了的呢還是以後”


    真是個又苦又澀的問題啊


    然而屬於心底的奧秘,似乎用不著對那些心地肮髒的審判官講吧,他們已經習慣把人看得卑鄙齷齪,最神聖的原則,在他們眼裏,也是臭屎一攤,正如在醫院太平間待久了的看門人一樣,活人和屍首都快畫等號的了。


    他回憶起來了,回憶起那時缺乏信心的可笑


    他躺在他們家那艘破船的艙板上,仰望著萬裏無雲的藍天,看著大雁由北而南的一隊隊飛去,雁黃燕綠,那該是個深秋季節。收獲完了,家鄉的習慣,多餘的勞動力,就該背起小鋪蓋卷外出打短工去了。於二龍心裏對於終究要做出決斷來的事實,無論如何也不是滋味,但必須做出決斷,已經不能再拖了。一條不大的船上,兩個小夥子加上一個年輕姑娘,自從他們的母親去世以後,再也保持不了舊日的平衡了,雖說石湖水上人家,不太講究男女之間授受不親,但局麵肯定是維持不下去了。


    然而,他卻下不了那個一走了之的狠心,似乎有些什麽東西在牽係住他,使他難舍難拋。究竟是什麽呢他也說不好;也許他拿不準該用個什麽詞語來表達但那是他和蘆花在無嫌隙的長期相處裏產生的互相體貼之情,是一種水滴石穿,慢慢積累起來的彼此傾慕之情,是無需用語言、無需用手勢,隻要眼睛就完全足夠表達的愛情嗬


    自從命運的波浪,把蘆花被出賣的包身工,送到他們船上開始,似乎有種不成文法,理所當然等長大後成為於大龍的媳婦。


    她大約早就意識到了,和老實巴交的於大龍像隔堵牆似的疏遠,對於二龍卻像親兄妹似的毫無隔膜。事情就是這樣:常常朝著原設計的反方向發展進行,誰也沒料到這一層,愛情的幼苗,一有合適的土壤,就會萌芽,就會出土,那是誰也遏製不住的。


    他們倆誰心裏都清楚得很,然而誰也不曾點破。


    但是,於二龍缺乏決斷的勇氣,躺在艙板上,嘴裏咬著一根信手撈來的青葦,嚐著那清香撲鼻,然而是滿嘴苦澀的滋味。


    他眼睛跟著那飛行中的雁隊,開始挨次數起來,把決定命運的權利,托付給這種玩笑式的占卜上所有缺乏信心的人,都容易迷信。他想:倘若數到最後一隻逢單的話,毫無疑問,正是自己命運的寫照,一隻離群索居的孤雁,那麽也該背起行李離開石湖,連頭也不回,到外鄉謀生去。


    蘆花正在艙裏納鞋底,要是她了解到此刻於二龍的心理狀態,肯定會發問她是個有主見的人:“要是結尾是個雙數,你敢明明亮亮地講出心裏的話麽”再巧不過,正好數到六十八隻,雁聲嘹唳,帶著清秋的涼意,往南飛去了。


    他缺乏那種張嘴的勇氣,和從看不見的精神枷鎖裏解脫出來的力量。


    這時,蔚藍爽朗的高空裏,嘎嘎地又飛過來一隊大雁,於二龍決定再重複一遍,假如結尾數逢雙,他在心裏對船後搖櫓的於大龍講:該你們成雙成對,我遠走高飛。他又瞥了一眼蘆花,她納鞋底的錐子,竟會紮破了自己的手指,她在尋思些什麽才分的心“蘆花”他在心裏念叨:“我也舍不得離開這條船,可有什麽法子


    娘臨死時親口說下的話呀要你看在她多年養育你的份上,答應和大龍成親,頂門立戶把家支撐著過下去”七十八、七十九、八十,好,數到這裏,一行雁隊唱著嘹亮的歌,從頭頂上飛過去。


    年輕的漁民決計要離鄉背井走了,割舍是痛苦的,正如強迫他離開那高圍牆的工廠一樣;但痛苦又是不可避免的,誰讓他靈魂裏有那麽多條條框框,有那麽多精神枷鎖,誰讓他缺乏堅持真理的信心,逆來順受,舍此之外,他尋求不出別的選擇。


    但是,誰知又飛過來一隻掉隊的雁,正努力追趕著,振動長大的翅膀,終於攆上了隊伍。八十一隻,呸,他吐掉嘴裏的開始泛甜味的青葦,媽的,該怎麽辦呢


    在愛情上談不到溫良恭儉讓,那位動力工程權威激勵於菱去追求柳娟:“怕什麽高歌你是一個孱頭啊一個沒有脊梁骨的鼻涕蟲啊連個姑娘都保護不住。別聽王緯宇的教導,把那樣愛你的一個姑娘讓出去。怎麽愛情成了商品,可以進行交易的嗎”看來,這位留美的工程師是對的,同樣是自己的兒女,於而龍望著那神采飛揚在花下攝影的一對,和那孤零零畫花的一個,不是已經說明問題了嗎是啊,一個自己吃過苦頭的人,還要讓自己的孩子再吃苦頭。“哦”他責備自己,“我是多麽愚蠢啊”


    突然間,於蓮嗷地一聲,扔下畫板就跑,正在擺出各式姿態拍照的舞蹈演員,也銳聲怪氣地叫喚,鍛煉身體的謝大夫也止住了她那太極拳,不知發生什麽意外


    原來,是一條蜥蜴,學名叫做石龍子的小動物,正鼓著眼睛,歪著腦袋,從樹旁太湖石縫裏爬了出來。於菱拿照相機的三角架,把它挑得遠遠地,詫異人們的大驚小怪:“這有什麽,我在沙漠那邊的時候,這種四腳蛇、變色龍多的是。”


    正說著,退到廟門口的於蓮,又驚呼起來,於而龍以為又是一條變色龍呢哪料到她在高聲叫喊以後,響起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緯宇伯伯,趕情是你來啦”


    革委會主任的熟悉笑聲,使得於而龍發麻,站在廟門口的四大金剛,也麵麵相覷,被震得木木然地呆看這位來客。


    “哦夏阿姨”柳娟飛也似的衝向上海牌小轎車,把從寫作班子回到報社的夏嵐扶了出來。其實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近鄰,異地相逢,就好像不同一般,氣氛變得熱烈親切,歡快的笑聲把滿殿的麻雀都嚇飛了。


    夏嵐嬌嗔地埋怨:“你們全家郊遊,也不告訴一聲。”


    “怕你們忙呀”謝若萍打著馬虎眼。


    “忙裏也是可以偷閑的嗎”王緯宇說。“不過,我要罵老於,這個自私自利的家夥,如此絕妙的一個勝地,竟然對我保密。”


    “怕請你不來哦”


    “鬼話,向來你也沒張過嘴。”王緯宇又問:“是誰發現這塊新大陸的真美。”


    “她是哥倫布。”於而龍指著正在作畫的女兒。


    “啊蓮蓮,我想除了你這樣的藝術家,誰也不會發現的。勝景如人,和你一樣的把我吸引住了。哦,古老的寺院,盛開的玉蘭,巍峨的西山,藍藍的雲天,真是美得不能再美,可是不為人所知,不被人欣賞,被埋沒了的美,多麽遺憾嗬”


    “真正的美,是不會感到孤獨的,緯宇伯伯。”


    “是的是的,也許如此,沒有永遠緊鎖的大門,總是會敲開的。”


    夏嵐接著她丈夫的話說:“我也覺得該蓮蓮的春天來了。”


    於而龍對陡然出現的客人,滿腹狐疑。是誰告訴了他又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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