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咱們今天安安靜靜吃一點,喝一點,主要是聊聊,談談。


    據說,人老了,喜歡沉浸在回憶裏,是腦軟化的表現。小謝,你是醫生,談談你的看法。”


    “不盡然吧”她用叉子挑起一顆紅晶晶的魚子看著,仿佛答案在那裏藏著似的,“回憶過去,有一個時期,是罪,而不是病。”


    “那好,溫故而知新,咱們談談往事吧”“將軍”對飯桌上的話題拍了板。


    “看,那頭亞洲象都在沉思了。”


    大家被於蓮的話逗樂了,隔著玻璃落地長窗望出去,動物園裏的大象低著頭,垂著長鼻在思索著。


    “毫無疑問,它在回憶著熱帶森林,就像我們忘不了石湖一樣。”於而龍給自己倒了一盅杜鬆子酒:“請允許我們都為難忘的石湖年代,先幹一杯”他一飲而盡,正要說些什麽,服務員走過來,請哪位名叫於而龍的同誌到後邊聽電話去。


    “誰”


    “不知道,電話在經理室。”


    原來是王緯宇這位老兄,在電話裏直向他抱歉,因為必須去聽傳達,不準請假。正好,給“將軍”在這家餐廳裏訂做了一塊蛋糕:“就勢,麻煩你,省得我再跑腿了。”


    相隔十多年,餐廳經理居然把他認了出來:“你是於廠長吧那時候你經常陪專家光顧。”說著把那盒大蛋糕捧給了他。給“將軍”訂做哪門子蛋糕


    回到席上,周浩一聽說是怎麽回事,便讓打開盒子,哦好大的一塊巧克力蛋糕,上麵用火焰一樣的櫻桃肉,堆砌出“生日快樂”四個字。於而龍心想:“他小子真會湊趣,竟把這個日子稱為生日,難為他小子琢磨得出”對他的敏思捷才不得不佩服。但路大姐卻說:“每年今天,他總是要破費”


    登時,於而龍怔住了,原來並非如此啊“於而龍,於而龍”他對自己說:“你這個粗心的家夥,多少年來,你同將軍生活在一起,戰鬥在一起,你知道將軍的生日在哪一天嗎”


    連江海,都不禁背過臉去,向於而龍咧咧嘴。


    現在,江海來了,而且是坐著直升飛機,朝三王莊飛來了。


    那位陪著他,奉縣委書記命令別讓他再走開的幹部,坐立不安地到大門口,手搭涼棚,向著那反射三月陽光的鏡麵也似的石湖望去,詫異縣委那遊艇怎麽還不出現


    於而龍卻惦著村西頭那塊殷紅色的墓碑,他想趁著他們肯定是前呼後擁的一大串,如同他老伴愛形容為“人牆”的一群,尚未到來之前,先去那座墳上坐一坐,看一看,他向那位瞅不見遊艇蹤影的幹部說:“我先去溜達溜達”


    “不不”他變得愈來愈恭謹了。“支隊長,你無論如何”


    於而龍站起來,他真的要走出去了。


    剛才揮舞過拳頭的幹部,現在幾乎是央告地:“支隊長,你等一等吧”


    突然,在軋軋的震耳音響聲中,直升飛機像巨大的鐵鳥,撲扇著翅膀,從他們頭頂上低低地掠了過去,呼嘯的疾風,把屋頂的瓦片都震動了。


    那個年輕幹部火速地衝了出去,不過,他很有心計,臨走時,將大門的鐵鎖掛上,才朝學校的大操場跑的。整個三王莊都被驚動了,正如四十年前,他們起義的漁民,打響第一槍,開辟了一個新時代。那麽,從直升飛機第一次降落在這個湖濱漁村起,也許該進入插上翅膀高飛的又一個時代。是的,包括這個已算不得石湖人的於而龍,也覺得石湖確實應該變一變了。


    哦,被鎖在高門樓裏的於而龍,看不見人流,但聽得見人聲,像喧騰的春水,朝直升飛機降落的地方滾滾而去。


    這種感覺,十年前,他也曾親身體驗過一次,門被反鎖住了,出不去屋,但那是好心的門衛同誌,把他推進裏屋吧嗒一聲扣上的。因為企圖把實驗場資料偷運出去的軍列,又給廣大的“無產階級革命派”強逼著退回廠裏,正通過側門慢慢倒退著,車輪每壓過一根枕木,就聽到群眾在歡呼,於而龍從來不曾這樣處於劣勢,哦十年前刮起的那場颶風啊


    於而龍想:也許如同小狄批評他一樣,在做一件愚蠢的傻事。難道不是這樣嗎絕望的掙紮,無益的嚐試,不甘心失敗,偏偏要去冒一冒險。其實,於而龍完全可以撒手不管,然而,誰讓他是一個真正的布爾什維克呢


    因為實在找不到辦法,從“紅角”衝殺出來的革命小將,成了天之驕子,貼出了勒令銷毀的布告,每一個字都有鬥那麽大。也就是說:三天以後,實驗場十幾年的心血,盡管是失敗的,但也是難能可貴的全部資料,必須受到火的洗禮。於而龍怎麽能甘心呢那是做了許多投資,花費無數精力,才搞到手的那彌可珍貴的科學資料呀


    於是他找到陽明,因為工廠和他們那個部隊,多少有些業務上的關連,而且他也一直關心這個雄心勃勃的試驗。剛要張嘴求援,政委拉他坐下:“好了,詳細情況我知道了,周浩來電話說過,現在,研究一個轉移方案吧”


    “隻有三天時間啦”


    “第一步,你得把那位權威搞出來,隻能要最關鍵、最緊迫的資料,目標愈小愈好;第二步,還是你,得想法把資料裝箱,運出工廠;第三步,才是我窩主出動,派車去拉回,存放在我們保密室裏。”他最後說,“二龍,也有可能,不知哪個環節,出點毛病,全局敗露,你我作為同謀犯,一塊受審吧你害怕嗎”


    “政委,你都見義勇為,我還有什麽說的。”


    “二龍,像國際歌唱的那樣,做最後的鬥爭吧曆史上所有那些縱火者都不怎麽光彩。秦始皇燒過書,項羽燒過阿房宮,侯景燒過建康,八國聯軍燒過圓明園,希特勒燒過國會大廈二龍,隻有這樣盡到我們的責任吧”


    “謝謝你,政委”


    “不是我,有人在關心”


    “誰”


    “你就不用問了”


    他忍不住還是追問一句:“告訴我,政委,誰”


    “我們中華民族不能隻顧今天,不管明天”陽明顯然在重複著建廠時中央的決定:“這是一個既有人領導毀滅,也有人力挽狂瀾的時代啊我們是一個有八億人口,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的國家,一個實驗場不算多。”


    於而龍站起來,告辭政委,滿懷信心地回廠裏去了。


    高歌在這以前,由車間幹事一下子被於而龍的精簡政策,壓回到磨床跟前幹活,心裏充滿了懷才不遇的怨氣;費盡心思搞出來的幾萬字學習心得,得不到於而龍的賞識;想去單獨找他談談,又被他的秘書擋了駕。這樣,導致了他和那些“紅角”革命家終於走到舞台正麵來,頭角崢嶸,一下子紅得發紫。他們和市裏一個什麽響當當的“司令部”掛上了鉤,在工廠裏采取的第一個“革命行動”,就是把動力學權威給綁架走了。


    於而龍那時也瀕臨垮台的邊緣,不過高歌還不敢觸動他,誰知道是不是由於先天精神上的怯懦,於是先揀廖思源這個軟柿子捏,他們也是充分盤算過的,打他一個反動權威,無需分辯,即可定性。總工程師,三百多元工資,搞試驗花費無數金錢,一無成果,罪行完全夠了;打他一個裏通外國的特務,理由也滿夠用,一個女兒在太平洋彼岸,一些國際科研機構和他有聯係,一部分外國人士還念念不忘他,他即使渾身長嘴也說不明攪不清的。至於他的家庭背景,社會關係,個人曆史上俯拾即是的問題,哪個都能做出一大篇文章。


    “不革他的命,還革誰”把廖思源揪走了。


    於而龍決定冒險去把這個革命對象弄出來,那些年輕人已經不可理喻的發出一個又一個的通令,連進廠的鐵路專用線上的信號燈,也強令改過來,紅燈放行,綠燈停車,還指望聽得進什麽話呢


    汽車直衝那個“紅角”,人們誰也不敢攔阻他,從那時還屬於他的“上海”車上跳下來,便厲聲喝問:“高歌呢”


    那個突然間紅得發紫的明星,從屋裏聞聲走出,許是室外的光線充足,許是於而龍那一副威嚴凜凜的派頭,把他震住了:“於書記,你”


    “你搞的什麽名堂亂彈琴”他當著那些穿草鞋的革命家,訓斥著高歌:“你要不馬上交出廖總,我就派人把你扣押起來,你要知道我們是個什麽性質的工廠”


    如果當時高歌有些鬥爭經驗,滿可以回答:“請吧,於而龍,我恭候”那麽這位快垮台的書記是半個人都派不出的,他的命令像過期支票一樣,已經無法兌現了。


    高歌隻是本能地感到屈辱,青筋暴突,熱血衝上了蒼白的麵頰,他們兩個很有點像抵架的公牛,誰也不能後退,隻要誰的腳步動一動,就算輸了。


    於而龍知道高歌有些疑慮,不敢貿然同他決戰,而更主要的,是那種劣根性,使他軟了下來,交出了廖思源。如同眼前的幹部,一聽王惠平書記的大名,先在精神戰線上退卻了一樣。


    被扣押的總工程師,親眼目睹這個場麵,在汽車裏,驚奇地問:“你還挺有威力”


    “空城計,隻能唱一回”於而龍說。


    司機也笑了:“我以三十五公裏速度衝進去,要不急刹車,鑽進單身宿舍大樓了。”


    廖思源聽說於而龍的最後努力,不以為然地說:“用不著去顧那些身外之物了吧”


    “我們不是老絕戶,還會有後代,還會有子孫,留給他們什麽留給他們燒光的灰燼”


    “徒勞的努力”


    “不就給你剃個陰陽頭嗎看你灰心喪氣的樣子。”


    “當整個大廈都坍下來的時候,你一隻手是頂不住的。”


    於而龍說:“那我能做到什麽程度,絕不吝惜半點力氣。”


    “會壓死你的。”


    “那也比當懦夫強”於而龍拍拍司機的肩膀:“停一停,讓廖總下車”汽車嘎地一聲,停在了半路上。


    廖思源不解地:“幹什麽”


    “你不是怕死,不敢幹嗎我幹嘛拖著你請下車吧,請吧”


    他見他不動彈,便吼了起來:“滾不幹就滾”


    “你呀你呀,我拿你沒有一點辦法”廖思源關照司機開車。


    然而,還是失敗了,列車退回到龐大的實驗場裏去,作為主犯的他,卻被好心的門衛關在屋裏。這第一次失敗,可比第二次當還鄉團垮台要嚴重得多,那打倒還鄉團的大字塊有幾個人認真地看呢一噤鼻子哼一聲走開去了。可十年前那場風暴初起的時候,那勢頭大有把於而龍碾成齏粉的危險。可他,卻不在乎地捶門要出去,因為,陽明政委派出的汽車正在幾公裏外的路口等待著。糟糕,他急得直跺腳,該殺該砍,也隻能由他於而龍伸出脖子去。應該趕快通知他們撤走,免得受到牽連。唉,到底敗露了。


    聽得出來,不是一些人,而是一股憤怒的群眾,圍著列車吼叫:“檢查,打開車門,不許轉移黑材料”


    是誰泄露了秘密哦人群肯定圍得越來越多,吼聲幾乎連廠房屋頂都掀得起來,於而龍再沉不住氣,看來,連軍列都逃脫不了幹係,那是肖奎的戰友,跟他一說,未加考慮就同意幫忙給夾帶出廠,無疑,鬧大發了,他們要吃官司的。


    廖思源是個怪人,盡管他認為是身外之物,多此一舉,但是在擬單子的時候,這也要,那也要,舍不得扔。那位從國外留學剛回來的工程師,也就是後來成為小狄丈夫的豬倌羊倌,直朝他抗議:“廖總,十大箱都裝不下的。”臨到裝車時,他又來磨嘴,這也不能割愛,那也不願拋舍。“啊呀,你別婆婆媽媽了,在這兒礙手礙腳”於而龍不得不強令他安靜休息,別打擾大家的工作,結果還是多裝了兩箱,影響了發車時間。


    於而龍挨個想去,所有參加這次行動的人員,都是和保衛處老秦逐個挑選的,懂得保密的一支精幹隊伍,是誰的嘴這樣不嚴實咧


    很清楚,他了解大夥未必像他那樣滿懷信念。正如寓言所說的那樣,森林發生了巨大的火災,誰也無法把它撲滅。一隻可憐的小鳥,因為曾經在那森林裏營過巢,懷有一種依戀的感情,眼看森林快燒完了,還從遙遠的地方,銜來一口水想要救火,那實在是很可笑的。那漫天的熊熊大火,很可能把它燒死,但它仍舊鼓起翅膀往火海飛去。於而龍也正是這樣一個不識時務的漢子,他向那些參加者講:“寧可我像那隻小鳥被燒死,也不能把十幾年勞動的成果毀掉。”


    列車終於退回到工廠裏麵來了。人聲鼎沸,群情激昂,他不理解怎麽能驚動了如此眾多的職工。他叫門衛趕快放他出屋。他相信,他會給群眾講清楚的,為了通過側門這一關,他和門衛講明白道理,門神爺不也準備同他一起承擔風險麽“廖總啊廖總要不是你神經質地跑來搗亂,列車早出工廠,政委也就接到手了。”


    “砰砰砰”,他死勁砸門:“讓我出屋”


    門衛回答他:“不行,於書記,你不能去,隻要一露頭,非吞了你不可。”


    “開門,快給我開門。”


    “他們不會輕饒你的。”


    “我去跟他們講,讓我出來。”


    列車一直開進龐大的實驗場裏,至少好幾千人麇集在車皮附近,這樣的場麵,他這輩子再也不願碰上第二回。因為他誠懇剴切地向大家講了真話,他知道,隻有講真話,才能挽救自己,而且言之鑿鑿地向所有在場群眾宣布,除了十二箱科技資料,絕無其他。然而,丟人哪群眾推選出的代表,從車皮裏拎出第十三個箱子,一隻碩大無朋,塞得鼓鼓囊囊的大皮箱。


    耶穌是第十三個門徒猶大,將他出賣的,這隻第十三個箱子,把於而龍坑苦了。他恨不能從那七千噸水壓機的基座上跳進底坑裏去,隻不過五分鍾以前,他在基座上信誓旦旦地講出口的。他一生最恨當麵撒謊而不臉紅的偽君子,現在,自己成為一個在公共汽車裏被當場拿獲住的小偷一樣,立刻落到了數千人譴責和不信任的眼光底下。


    那皮箱裏裝的全是些無聊的,毫無用處的,把群眾打成牛鬼蛇神的黑材料,是那種按比例製造“敵人”的愚蠢產品。


    哦那不是對全廠職工的戲弄、欺騙和莫大的侮辱嗎人們差一點點就相信了他那拍著胸脯的保證呢,於而龍再找不出比這次更為痛心的失信了。


    大概人在做蠢事的時候,頭腦不會清醒,保衛處長什麽時候趁機塞進一隻皮箱,於而龍忙得竟沒有發覺。難道能怪罪大個子麽


    他不同自己一樣,在盡最後一點職責嘛


    保衛處長站出來承擔責任,並未一推六二五。但是文章並未做完,人們逼他交出後台,是誰指使他無視黨紀國法,非把黑材料轉移走


    秦大個子回過頭來,抱著歉意的眼光,看了於而龍一眼。這一眼看壞了,群眾像雷似的吼著,一個滿頭卷毛的女工,竟然潑婦似的嚎叫著衝上來。大個子的本意,或許是:“原諒我吧,於書記,由於我的過錯,破壞了整個行動計劃。”但群眾錯看成真正的元凶極惡是於而龍,那是他在工廠二十多年的領導生涯裏,第一次被這個並不認識的女工一手抓住脖領,直呼其名,而且以審問的口氣斥責他:“你給大夥老實交待吧,於而龍,別裝腔作勢了”


    他說什麽呢“不知道”那麽保衛處長很有被憤怒的群眾吊起來的可能。他不得不向群眾認錯,把責任攬在自己頭上。“是啊老兄”於而龍自嘲地:“就從這一天開始,你就一蹶不振,兩次垮台,一轉眼,三千六百天過去了”


    這時候,三王莊那股喧鬧的人流,又像回潮一樣,返了回來。他聽到門口的鎖被人摘掉,那扇沉重的黑漆大門打開,出現在他麵前的,是一個滿麵春風的地委書記,和去年十月份於而龍見到他時,除了那滿頭白發、一臉皺紋外,整個精神狀態找不到一點共同之處。他渾身煥發著一股朝氣,半點不假,於而龍嗅出了他身上由濱海的陽光和石湖的水花融合在一起的芳香。


    肯定是有許多人要擁進當年的區政府裏來,門口熙熙攘攘,尤其是年齡超過四十的鄉親,都不大相信地問:“真是支隊長回來了嘛”


    “沒錯。”


    “讓我們進去看看他。”


    “不行。”


    在人們殘存的記憶裏,好像當年的支隊長是決不會派兩個大腹便便的哼哈二將,特地在門口擋駕的。


    王惠平把門口群眾堵住了,穿過回廊,來到花廳,聽到江海在大聲埋怨於而龍,也捎帶上他。


    “你搞的什麽名堂動身不給我打招呼,不讓我接,難道我咽氣了嗎要不是將軍昨晚給我打電話,王惠平再不告訴我,我算蒙在鼓裏了。”


    “周浩同誌給你打電話,什麽事”於而龍不由得驚奇地詢問。“是的,把我嚇了一跳。”


    “說些什麽”


    “出國代表團臨時變更了一下,決定由你代替王緯宇,那位老徐鄭重推薦的。”


    “王緯宇怎麽啦”那是一個以始終沒出國而遺憾的家夥。“沒聽太清楚,好像是痔瘡犯了。”


    “將軍怎樣講”


    “他隻是說:這倒是個難得的考察機會。”


    於而龍搖搖頭:“我隻好向老徐抱歉了,我既然回到石湖,哪能輕易丟手打道回府呢”他望著坐在旁邊的王惠平,不由得想起那個死去的老晚,心裏琢磨:王緯宇,王緯宇,你的手伸得夠長的,第一局你暫時領先。是的,頭緒斷了,線索沒了,也許你會永遠立於不敗之地,但是,要想讓我罷休丟手,恐怕也同樣是永遠不可能的。


    旁聽的王惠平,聽說“緯宇叔”沒有出國,他那屁股和座椅還緊緊相連,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因為從前天起,一直接不到他的電話,不免有點忐忑不安。於是端了兩杯茶,一杯先遞江海,然後,才把那杯送到於而龍麵前:“請”


    但是江海卻站起來:“來吧,既然來了,那就看看去吧”


    當然是客隨主便了,於是他在縣、地兩位領導的左擁右護之下,走出了差點被扣押的高門樓。那位曾經向他舉拳頭的幹部,正朝著鄉親們揮舞胳臂,示意他們閃開,給讓出一條路來。許多有身分的人都站在前列,而且好像一下子都認出了於而龍,都向當年的支隊長伸出了手,實在使他盛情難卻。有幾位白胡子的老年人,還擠到前列,親親熱熱地叫了聲:“二龍”到底是一個莊上的鄉親嘛慢慢地從記憶裏想起了他們。


    真是太承情了,於而龍想:你們要早一點趕來為我證明該多好,也不致被當做賣假藥的郎中,進行一次小規模的遊街了。


    王惠平向於而龍,恐怕主要向江海倡議:“還是請支隊長看看家鄉不成樣子的進展吧”


    江海向支隊長做了個“請”的姿勢,邁下了白石台階。於而龍離開高門樓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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