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成立的“於而龍專案組”,搞了那麽多日子,竟狗屁東西拿不出來,大為惱火,況且王緯宇那嘲弄眼光,也使他的自尊心受不了。於是他根據從夏嵐那兒先搞到的一份,後來全國奉為圭臬的經驗,坐鎮專案組,不把於而龍打成叛徒,死不瞑目。


    被縛得結結實實的於而龍,押在了一個燒得通紅的大火爐子前麵烤著。盡管他舌幹口燥,盡管他像叩見龍顏似的不得抬頭,心裏卻在想:“當初你高歌不去製造那種虛假的學習心得,而踏踏實實看些書的話,也不至於把包身工看成比殷墟出土的甲骨文還難懂了。”


    早先,於蓮向他探聽蘆花媽媽的情況,關於包身工,無需做過多的解釋,隻要向她推薦一篇報告文學惟一接觸到包身工題材的現代中國文學作品就足夠了。但是他敢對這些殺氣騰騰的人們講“三十年代”四個字嗎罪惡滔天,那還了得但是沉默是不準許的,在人們一迭聲喊他交待的情況下,他不得不抬起頭來,朝著那個臉色蒼白的高歌說:“關於這個問題,最好去問一問你們那位王老吧”


    全場大嘩,差點把他塞進那隻用汽油桶改裝的火爐裏去。就在這個時候,一張紙片從屋外傳到了審判官的手裏,於而龍才從老君爐裏被拉了出來,除燎了一綹頭發外別無損失。深夜,高歌累了,宣布散會,找他的卷毛青鬃馬去了,新貴們和那些棒子隊員們也一哄而散,隻剩下於而龍一個人打掃會場,還要把那個爐子的煤火封住,以便明天晚上繼續烤他。這沒有什麽可笑的,**員在被敵人活埋之前,不都是自己替自己挖坑嗎


    那張紙片被他的掃帚從桌底掃了出來,趁著押解人員在門外未加注意的一刹那,他趕緊掠了一眼,筆跡是那樣的熟悉,上麵寫著:“包身工有什麽油水可撈問別的。”


    於而龍想:王老啊王老,你是無論如何料不著這句話,早在三十年以前,就從別人的嘴裏講出來了


    那一船擠得滿滿的包身工,裝載密度不亞於十八世紀販賣黑人的奴隸船。天災和瘟疫是結伴而來的孿生兄弟,打擺子和癟羅痧折磨著一船未成年的女奴。漫天的大水,使得人販子連薄皮棺材錢都省了,按照水手的葬儀,念一聲阿彌陀佛,往水裏一推喂魚去了。每從艙裏拖出一具死屍,人販子便呼天搶地地罵娘:“媽的,十五塊鋼洋摜進水裏去了,包身工有什麽油水可撈啊”


    曆史竟會如此前呼後應地重複,難道不值得奇怪麽


    大凡越是受過苦的命越硬,蘆花要比所有的女孩結實些,非但不曾被病魔纏倒,而且還能體貼照顧身旁的一些夥伴。雖然誰都不認識誰,但相似的命運,使得蘆花不由得不去體貼別人,隻要她能幫助,蘆花是從不吝惜自己的力氣和同情。


    船過石湖,接二連三地死去了好幾個。人販子紅了眼,把一個以為是死了,但還沒有咽氣的女孩子,拖出了船艙,像扔一隻小雞似的,提起一隻腳要往湖裏扔去。


    蘆花從艙裏爬出來,喊著:“她活著”


    “唔”屠夫似的人販子摸摸那個女孩的鼻孔,冷笑著:“算她命好,趁活給她放了生吧”


    “不能,不能,她還有口氣。”


    “你給我滾回艙裏去”他飛起一腳,把蘆花踢倒在艙板上。然後,他像做了蝕本買賣的投機商一樣嚎叫:“老子就愛聽扔進水去的撲通一聲,我一高興,把你們統統扔去喂王八,給我升你的天堂去吧”


    他把那個奄奄一息的女孩子,摔進了波濤起伏的湖水裏。可能經冷水一激,那個垂危的苦命人,從死亡的邊緣驚醒過來,睜開了眼,立刻意識到馬上有被淹死的危險,她恐怖地呼救,但是一張嘴,灌滿了水,隻是把最後一點希望,寄托在蘆花身上,把眼睛死死地盯住她。


    “她能活,她不該死的,救救她吧,求你們搭救她一把吧”


    那個女孩從波浪裏又躥出個頭來,望著蘆花,把她當做救星那樣祈求和盼望。蘆花看那個嘿嘿冷笑的人販子,根本無動於衷,她自己也不知從哪裏來的勁頭,縱身朝湖裏那個掙紮著的女孩子跳去。


    人販子登時大怒,火冒三丈地在船板上跺腳大罵:“這個找死的貨”搶過撐船的竹篙,朝著那根本不懂水性的蘆花戳去。“我叫你也活不成。”


    蘆花終於拉住她的同伴,要不是那個船工奪住竹篙,要不是那些姐妹圍住了瘋狂的畜生,要不是一股洶湧的激流,把她們和船隻衝開離散,蘆花的故事早在四十年前就結束了。於而龍想:“高歌,也就省得你拍桌子審訊什麽是包身工了。”


    載著包身工和那個活閻王的船走遠了,一對苦命人總算僥幸,靠一捆漂浮過來的蘆葦,她們才免遭滅頂之災。可是蘆花被人販子的竹篙,在腿上紮了個窟窿,鮮血染紅了褲腳管,也染紅了她俯臥的蘆葦。看來,她救活了別人,自己倒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生活總是這樣來懲治那些善良人,好心未必能得到好報,這已經不是什麽新鮮事了。


    虧得那天,於二龍一家早一點出來,因為船上既沒吃的,也沒燒的了。應該說:救了她性命的是那捆蘆葦,她為什麽姓蘆名花,是含有一點紀念的。二龍的媽媽打算撈起那捆蘆葦,好留著當柴燒,沒想到蘆花昏昏沉沉,神誌不清,還死死地摟住那捆救命的蘆葦,於是她招呼兩兄弟把蘆花拉上船。


    至於她那個同伴,倒比她早一點得了救,她就是後來被王緯宇鍾情的四姐,也就是於而龍今天清晨在陳莊見到的,戴著孝花的珊珊娘啊


    他們把蘆花抱上船,正是紅豔豔的太陽,往西天波濤裏沉沒下去的時候,滿天彩霞燒得通紅通紅,映照在海洋般遼闊的石湖上,金色的浪花不停地起伏翻滾,折射出無數道跳躍閃爍的光芒。那明亮得出奇的晚天,照亮了破舊的漁船,照亮了貧窮的船艙,也照亮了苦命的蘆花。不知為什麽,所有物件都塗上了一層神秘的色彩。因此,她那襤褸的衣衫,憔悴的麵色,以及滿是胼胝的手,和身上新的創傷,舊的鞭痕,是那樣吸引了這一家母子三人。二龍娘給她梳理著發辮,歎口氣說:“是個苦家孩子啊”


    蘆花隨即蘇醒過來,也許她從來不曾被人撫慰過吧睜開了眼,看著這一家人,沒有露出什麽新奇意外的感情,相反,倒像長途跋涉,曆經坎坷崎嶇的道路,終於回到了家,找到了歸宿似的安心踏實,又昏昏沉沉地安睡過去。


    從此,他們那艘破船上,又多了一張吃飯的嘴。路旁的野草,例如馬齒莧,生命力就是相當強勁的,據石湖流行的傳說,甚至神聖的太陽,也曾在它肥厚的葉子底下,躲避過敵人的襲擊,所以太陽不得不允諾它,越曬,長得越旺盛,越旱,活得越結實。它真不愧為植物界的一位強者,踩倒了,伸直起腰,壓彎了,挺立起頭,即使在冰雪的積壓下,在寒冬的**威裏,它根部也是綠瑩瑩的,帶著青春的氣息,而且嫩芽新葉,正等待著破土而出,蘆花,就這樣奇跡似的活了過來。


    於而龍想起她第一次真正的笑容,當他們弟兄倆像兩隻魚鷹合夥從湖裏捉上一條大鯉魚,扔給坐在後梢的蘆花時,她嘴角和麵頰不自然地抖動著,大概她果真不會笑,先是有些發窘,但終於似笑非笑,露出牙齒,粲然地漾出兩個旖旎的酒窩。而她依舊軟弱的身子和那未愈的腿傷,按不住那條活蹦亂跳的魚,又怕它蹦回湖裏去,於是求援地喊叫:“快來呀哥”從此,她那格格的笑聲,使狹小的船艙裏,充滿了年輕女性的生氣。


    他記得,他女兒聽到這裏,曾經露出一絲疑惑的眼神,納悶地詢問過:不是說大災之年生活艱難麽不是說勉強9口的日子都混不下去麽平空添一個閑人,究竟為了什麽


    應該怎樣對他女兒講呢這是所有做父母為兒為女的本性啊男婚女嫁,是上一代人義不容辭的責任。窮人有自己的算盤,兒子終歸是得娶媳婦的,在盛行溺嬰特別是女嬰的陋習惡風之下,娶親不是那麽容易的。因此,添上一個吃飯的童養媳,總比花上彩禮,正經八百地說媒下聘,要經濟劃算得多。


    蘆花的童養媳身份,大家都知道,她心裏也有數,但將來長大了,究竟是大龍的媳婦,或者還是二龍的妻子,一直也是糊著層薄紙,誰也不去捅破。然而事情擺得清清楚楚,最終她是屬於老大的人。但二龍媽並未點明,這樣,一直維持到她去世時為止。


    難道可以責備飽嚐人間酸辛的母親麽在她心中,不論哪個孩子,都能在那宏大的胸懷裏,博得一個公平的位置。自然,二龍娘在臨死前,那番深思熟慮的話,有她自己的心曲,一是於二龍和四姐,無論是真是假,也不管人家早有悔親之意,總是換過庚帖的;二是於大龍那沉默內向的性格,一個老實巴交的人,恐怕難得人家肯把女兒給他。所以才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開了口:“蘆花,你要是不嫌這個家窮,你就跟大龍成親,頂門立戶地過下去吧”還沒容蘆花答應,她就閉上了眼,溘然去世了。


    做母親的會沒看出來麽共同生活在船艙那樣狹窄的天地裏,又不是深宅大院,繡閣閨房,什麽能逃過當媽的眼睛,她會不明白蘆花心裏有誰然而,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呀,她當然要為於大龍多多著想了。


    蘆花起心眼裏難以首肯,但也無法表示異議;於二龍當時認為她至少是打算接受既成事實。那一陣子,她就像現在帶上直升飛機裏來的一籃鮮花,開始有些發蔫,有些枯萎。再加上還不清借下的棺材錢,和失去平衡的生活,弄得蘆花一點興頭都打不起來,隻是坐在艙裏給那個必須要離開這條船,而遠走他鄉的人納鞋底,用錐子狠狠地紮著。然而,她不敢鼓起勇氣表白,更缺乏力量作出決斷,因為她終究不是喝石湖水長大的。


    要是石湖姑娘的話,早就和心上人雙雙飛走了。


    所以那時候,水上人家是很遭正人君子物議的,於而龍記得有一年春節,四姐家求識字的先生寫了副對聯,貼在船艙門楣上,結果不論停泊在哪個碼頭上,都會惹起人們的哄笑,引得許多人駐足看熱鬧。後來,四姐全家才明白那位調侃的先生罵了他們:上聯是“傷風敗俗船家女”;下聯是“寡廉鮮恥捕魚人”;橫批是“石湖敗類”。氣得姐兒幾個,七竅生煙,但也隻是罵了一頓扯掉了事,誰讓自己一個大字都不識呢


    那時,於二龍也不過十五六歲吧,其實跟他有何相幹呢兩家那時還沒換帖嘛但於二龍打聽到那個寫對聯的先生住處,隔了不久,正是黃鱔該上市的時候,他也裁了兩張紅紙,求寫對聯去了。那位先生看見滿滿一簍遊來遊去的鮮活禮品,作為潤筆,來不及地答允了,立刻磨墨準備動手提筆寫。


    於二龍告訴說有點事,回頭來取,揚長走出門去,因為他實在憋不住,差點要笑出聲。當然,他是不會回去取的了,裝滿一大魚簍的,哪是黃鱔哦而是幾十條花花綠綠,粗粗細細的水蛇,赤鏈蛇,青竹標,以及幾隻大癩蛤蟆,足夠那位先生惡心半個月的。


    據說,後來是四姐自己提出這門親事的,她挑中了這個有正義感的年輕人。其實她和蘆花一樣,都是大水漂泊來的,但她多少有著石湖姑娘那大膽放浪的性格,也許是她那幾個風流姐姐熏陶出來的吧


    恐怕直到如今,石湖姑娘的感情,也比較地要豐富些,就那個聲稱要去贖罪的女孩子,於而龍從她漂亮動人的眼睛裏,看到多少溢於言表的大膽神情,是多麽敢於表露自己啊


    可是,蘆花,一直到參加革命以後,才在那一天,在沼澤地,在霧蒙蒙的雨裏,在那叢扇狀的灌木林佇立的時候,終於感情爆發地對於二龍說:“誰也不要折磨自己了,我是你的”


    也許因為她太想講出心裏憋了多年的話,非講不可了,逼得她無法再不表態了,所以見約定來接的擺渡船,總不出現在煙雨飄渺的湖麵上,便說:“走吧,二龍,咱們繞點遠吧”


    “萬一要來了,不見我們又該著急了。”


    那是中心縣委的領導幹部,來參加的一次地下黨委會,也是一次決定命運的會。


    蘆花望著滿天88的細雨,催促著:“走吧,誰知那些人怎麽搞的船還不來”


    “再等等看”於二龍堅持著。


    “你真是像俗話說的那樣:傻漢等老婆了”說到這裏,她可能發覺到這句話運用得不那麽妥當,撲哧笑了,連忙改口:“好吧,你要等就不勉強,我可情願多走兩步,看誰先到吧”她抖了抖蓑衣上的水珠,吧嗒吧嗒地走了。


    她已經走出好遠,湖麵上是洋洋灑灑的冷風斜雨,水鳥的影子都瞅不見,於二龍躊躇了,便招呼著:“蘆花,等著我。”緊走兩步追上去。


    也許是僥幸,他倆算是免去落入敵人兜捕的網裏,那時,人們的鬥爭經驗還差,對於渡船未能按約而來接應,竟一點沒引起警覺,好像萬無一失,絕不會出事似的。其實,城裏的鬼子和那時還不是漢奸的王經宇,彼此默契地從兩個方向朝沼澤地摸過來,企圖一網打盡,撲滅石湖剛剛燃燒起來的革命火焰。


    經過最初的較量以後,措手不及的反動階級開始反撲,他們憑借人力、物力、甚至心理上的優勢,來圍攻小小的石湖支隊,革命進入了第一個艱難的低潮期,那已是一九三九年的事情了。


    蘆花邊走邊問:“二龍,上級會不會叫我們扯下紅旗,散夥拉倒,回家當老百姓去”


    “憑什麽”


    “我想也不能吧”


    這個把生命都曾獻進去燃燒的神聖的火,是無論如何也舍不得叫它熄滅的。可是,在那青黃不接的梅雨季節裏,哦,抗日遊擊隊的苦難歲月,可不大容易熬呀於二龍是一隊之長,他不怕人們的米袋子癟下去,而是怕老林哥臉上的笑容開始消失,那簡直是最恐怖的不祥之兆,意味著災難就要降臨。因為他生性樂觀寬心,從不發愁,即使前腳邁進地獄的門檻,人們也相信他還會哼著輕快的小曲。隻要有半點指望,他臉上也絕不會有陰影。如今,不但無米下鍋,甚至他的火鐮火絨,也都濕得捏出一把水來,那個連火種都失去了的春天,實在令人心寒哪


    遊擊隊員拖著沉重的腳步,和纏在腳板上的大團黏泥,裹著濕漉漉的衣衫,和透心的涼氣,使隊伍越走越吃力,越緩慢,敵人也越是容易接近,總是盯著屁股緊追不放地襲擊著,圍剿著。他們從這個村,轉移到那個村,有時候,村邊都不敢沾,因為那裏難找到可以藏身立腳之地,誰讓他們是一支缺乏群眾基礎的隊伍呢隻好在蘆葦叢中,荒草灘上,灌木林裏,湖心的島子找地方宿營。冷哪盡管那不是冬天,卻比冬天還冷;直到後來,他們悟過這個道理來,把心和老百姓貼在一起,才明白真正的春天,是在人民群眾中間。


    纏綿不斷的梅雨,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它不是下在人們的身上,而是下在同誌們的心裏。遊擊隊長會不知道麽涼絲絲的一大塊在心口窪著,那是什麽滋味頂好喝上一大碗熱麵糊,使渾身發黴長鏽的關節緩解開。但是辦不到呀,縱使有了幹柴,找到火種,一旦舉火冒出了煙,鬼子的汽艇和討伐隊,王經宇的保安團就會趕來的。


    艱苦的歲月對人的意誌是嚴重的考驗,隊伍愈來愈短,有的人打個招呼告辭了,不幹了;有的人吭也不吭一聲,悄悄開了小差;有的人甚至拖槍叛變,投降王經宇去了。加上負傷的、生病的不得不離隊的人員,於是剩下的幾乎清一色都是參加較早的老同誌。好像是個規律,在隊裏呆的日子越短,離開得也越早,惟一的例外,隻有一張不曾動搖的新麵孔,那就是王緯宇。


    盡管那個高門樓公鴨嗓管家,肩負王經宇的使命來找過他,希望他回去,不要跟漁花子混在一起,並且不念舊惡,原諒他把老兄打得落花流水,狼狽敗竄,寄人籬下的往事。但王緯宇卻把這個公鴨嗓綁來,交趙亮和於二龍發落。


    “搞啥名堂”於二龍並非一點警惕心理都不抱:“也不能扒開腸子看看,他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


    梅雨季節下得人心煩意亂,雨一陣密,一陣疏,以致人的心靈也成了陰沉沉彤雲密布的世界。蘆花又問:“說不定會把我們調到別處去,例如去濱海,跟老江一塊幹。”


    “誰也揣摸不透上級的心思”


    她望著蒼茫混沌的石湖,惋惜地說:“就這麽丟手走了,真不甘心,好不容易開了個頭。”


    “誰不是呢熱土難離啊”


    她突然激奮地說:“我就不信,石湖這麽大,會沒有我們容身站腳的地方。二龍,咱們跟上級提出要求,訂下保證,你看行不行”


    “老王也表示過這個意思。”


    “他”


    “隻是隨便一說。”


    “說些什麽”


    於二龍告訴蘆花:“他意見是盡量爭取留下來,不要離開石湖”其實王緯宇談得更加透徹些,他曉諭地說:“一旦離開本鄉本土,好比寄居在親戚朋友的家裏,無論人家待你如何好,拿你不當外人,總不如在自己家裏那樣方便自由。”於二龍知道蘆花對他懷有一種偏執的心理,並不曾講出來。


    蘆花很不客氣地追問:“他什麽時候對你講的”


    “昨兒下午。”


    “你跟他講了今天在沼澤地開會的事”


    “哦,看你,我會這點密都保不住”


    “那他怎麽曉得我們要研究決定的問題”


    “他是個聰明人”


    “不,我看他這兩天老找大龍。”


    “別疑神見鬼啦”


    蘆花高聲嚷了起來:“還是我那句老話,七月十五,日子不吉利啊”


    農曆七月十五,也叫盂蘭節,在漁村,認為是鬼魂的中秋節,是所有亡魂死鬼的節日。王緯宇就是在這一天,加入石湖抗日遊擊支隊的。


    “別迷信啦,人家不是一直到現在,還跟咱們一塊吃糠咽菜嗎”


    “好好,算我沒說。”


    這是他和他妻子一輩子惟一談不攏的觀點,對於高門樓的二先生,他倆總是談崩。不是那個於而龍從來不相信的噩夢,就是這句成了口頭禪的話:“七月十五,日子不吉利啊”


    其實那隻是偶然的巧合。但偏偏卻在那一天的傍晚,王緯宇來了,要和漁花子一塊抗日。


    突然襲擊是他的拿手好戲,包括他搞那些花花綠綠的勾當,也是這種手段;現在,他招呼不打一聲,坐到他們幾個人的對麵來了。他以直言不諱的坦率,單刀直入地他從來不怕在最難處下筆做文章,對遊擊隊幾位領導人慷慨陳言:“諸位也都明白,我是走投無路,隻好找你們**的遊擊隊了。是啊,不管怎麽講,我跟在座的打過幾回交道,肯定,不一定能相信我是真心實意。可大夥都了解我家的實情,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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