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有我身不由己的苦衷,得罪各位,並非我的本意。現在,我傾心情願來跟大夥一塊抗日,要把這一腔子血貢獻出來,這片心我也沒法剖給你們看,就看諸位敢不敢收留我。點頭,我就留下,不點頭,我馬上抬腿走,決不叫你們為難。”


    那時候,一九三八年的秋天,經過最初兩個回合的勝利,算是一個初創的興旺時期,再加上國民黨準備撤退,日本鬼子還未進犯到石湖的空隙,石湖人民的抗日活動,有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好開端。即便如此,要動員一個群眾,豁出身家性命參加遊擊隊伍,總是費一番口舌,然而他,高門樓的二先生,不請自來,主動上門了。可憐當時支隊的四位黨員,趙亮、老林哥、蘆花和於二龍,竟不得不請他略為等一等,讓他們研究商量一下。


    王緯宇像一位老師似的,哂視著四位回答不出問題的學生,那眼光仿佛在說:“好吧,我就恩準你們交頭接耳,議論一番吧”他背著手,踱了出去,在屋外打穀場上,抬頭觀看秋色蔥蘢的鵲山。


    鵲山上的楓葉正紅,在綠水中的倒影,也像燃起一堆火,上下交相輝映,越發襯得那慈祥的老人,紅光滿麵,喜氣盈盈。它透過窗欞,看著四個苦苦思索的黨員,很同情他們,這道題也確實不大容易演算。說來慚愧,那時他們的政治水平低,馬列主義不多,全憑著樸素的階級感情,和一股血氣方剛的勇氣,在幹革命罷了。趙亮要比其他三個人有見識些,他到底是在江西蘇區待過的嘛。但他懂得三張反對票的力量,貿然付諸表決,肯定不會有人讚同他的;因此,那個車軸漢子提議:理一理王緯宇怎麽走上抗日道路的頭緒。


    “賬是再好算沒有。”老林哥掰著手指頭:“老子死了,沒了後台,四姐嫁了,沒了指望,錢櫃封了,沒了活路,白眼狼翻了臉,逼得他上了梁山。”


    肥油簍子一死,王緯宇確實是厄運開始了。


    於二龍從冰洞下攀死捉到的那條紅荷包鯉,並沒給王緯宇帶來吉祥如意。因為城裏那位千金的長相,和那身材,總使他聯想起倭瓜;造物者喜歡搞些惡作劇,在給予財富權勢的同時,也給予一副醜陋可憎的嘴臉。尤其是王緯宇懷抱裏有了那個美人四姐以後,就更不願意犧牲自己的幸福了。


    王敬堂在他兩個繼承人中間,偏愛是比較明顯的,除了嘴角的陰鷙和殘忍外,兩兄弟毫無共同的地方,一個眉宇軒昂,身材魁偉;一個精神委瑣,瘦小枯幹,因此,王緯宇更得老頭子的歡心些。盡管他非常支持大兒子擴充保安團,開拓新地盤的雄圖大略;但小兒子對和親政策不肯俯就,溺愛的父親也不得不讓步,隻好以“緩議”二字,暫時平息了兄弟間的不和。


    但是,此刻躺在停屍**的肥油簍子,無法來支持王緯宇了。於是乎急不可待的保安團司令,在來不及收殮的情況下,要迫使王緯宇就範了。


    “聽著,老二,婚事不能無限期地拖下去,你得明白。”


    王緯宇料到會有這一手:“你還是趕快去請鄭老夫子,給爸做祭文,你先少操心我。”


    “我打發人叫去啦”


    “哼一個秀才怕不是隨便叫得來的吧”


    “看他長沒長那分膽子,敢違抗我”言語中自然也是借機敲一敲失去後盾的王緯宇。


    果然,去叫的人空手回來了:“老東西講:我一不是高門樓的佃戶;二不是三王莊的漁家,對不住,沒那工夫奉陪碰了個釘子,大先生。”


    “混賬,拿我的名片,搖條體麵的船去,把那老貨弄來,別神氣活現,會有叫他買賬的一天。”


    王緯宇知道他指桑罵槐,哼了一聲。


    在他們那種門第裏,正出和庶出在名分上有著很大差別,好像王緯宇的生母,也是個使女之流的可憐人,所以現在王經宇更加有恃無恐地要收拾他老弟了。


    於而龍記得他剛來遊擊隊的時候,有時閑談,他說他的血管裏,也流著奴隸的血液。蘆花還曾悄悄地問過:“二龍,我怎麽不明白,一個人的血,分有好多樣的”


    “鬼知道,他的那些學問。”


    正是由於他的學問,使得白眼狼不得不慎重地對待,而安排了一個圈套,讓王緯宇慢慢掉進去,不能自拔。愛情是盲目的,那個四姐也陪著墜落彀中,成為一個真正的犧牲品。


    誰也不知道珊珊娘,是怎樣度過整整四十年的漫長歲月那額上的皺紋,頭上的白發,臉上的愁容,可見她的生活過得並不那麽愜意。根本談不上什麽幸福,也許是在幻想和等待中,消磨掉一生的吧


    對於這位階級姐妹,於而龍或是蘆花,就不負一點責任了嗎趙亮曾經說過,她也是無產階級,不過是一個被腐化了的無產階級。當那艘裝糧的船折回頭駛往三王莊的時候,在船艙裏戰戰兢兢的四姐,和那個小石頭有什麽兩樣,隻不過劫持的形式不同而已。當時隻消一句話:“回來吧,跟我們在一塊吧我們不會多你一個人的。”尤其是蘆花,她曾經救過四姐的命,她要堅決地把手伸向她的話,四姐該不會是今天早晨,他見到的珊珊娘的樣子了。


    但是蘆花恨她,並不是因為她和於二龍訂過親,純屬女性的嫉妒心理,不,而是咒詛她瞎了眼,拋棄了於二龍,竟投入了與蘆花不共戴天的仇敵懷抱裏。


    四姐在十五六歲的時候,或許對那個英俊的年輕魚鷹,石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叉手,流露過一點少女的慕戀。但那是一個腐蝕靈魂、消融意誌的社會呀在她前麵二個聲名狼藉的姐姐,嫁的嫁了,跑的跑了,私奔的下落都不明了,對她,怎麽會有良好的影響呢因此,一個出息得像支粉荷似的姑娘心裏,於二龍,那個年輕窮苦的漁民,占的位置就愈來愈小了。


    偏偏這個時候,王緯宇一腳踏上了她家的船。


    在那狹窄的船艙裏,四姐一下子就被神色懊喪,而由於吵架顯得激動的王緯宇吸引住了。他們之間的鴻溝,至少相隔得有一百個石湖那麽闊,但是,愛情的小鳥可不在乎,撲棱著翅膀起飛了,她的心在撲騰撲騰地跳動,隻不過瞟了一眼,她覺得自己心裏,印下了他的影子。


    恐怕那影子一直存留到今天吧


    王緯宇並不曾注意後艙裏,還有雙注視他的眼睛,直到伸過來一雙白皙的手,端著一杯蓋碗茶,才看到坐在身後,隻隔一層艙板的四姐。


    她羞羞答答地說:“請喝點茶吧,二先生。”


    如果說:剛才在縣城裏見到的那位千金,是塊難以消化的大肉團子,那麽眼前的船家姑娘,該是酥嫩可口的奶油點心了。一個漂亮點的女性,臉龐上會自然地散發出一層光彩,小小的船艙裏,充滿了溫暖、舒適、寧靜的感覺。他看得出她雖然有些羞澀,但並不回避,像所有船家姑娘一樣,那大膽的,多少有些撩撥的笑吟吟的眼光,在探索著他的心。


    四姐臉上的笑靨,鉤住了王緯宇的靈魂,縣城相親之行,猶如在沙漠裏長途跋涉,感到空虛和寂寞。現在,船艙如同綠洲,四姐的笑臉仿佛一汪清泉,他真的感到口渴了,揭開碗蓋,七枚紅棗在碗裏晃動。


    嗬,乞巧同心,每一個時代有它不同的表達愛情的方式。王緯宇剛剛端起杯子,就覺得自己有點醉了。


    但是,他們倆的愛情,卻是在另一雙豺狼般的眼睛下進行的。王經宇有意放鬆門禁,準許一個船家姑娘進出高門樓,而且也不幹預他兄弟的開銷,關照公鴨嗓的賬房先生:“老二願意支多少錢,就由他支。”


    女人的虛榮心,好比狐狸身上美麗的毛皮一樣,往往因此倒坑害了自己。四姐從來也不曾在物質上、精神上這樣得到滿足過,何況是在那樣一個狹窄天地裏成長起來的女性。她的奢望、她的渴求、她的向往,對以高門樓賬房為後盾的王緯宇來說,確實是輕而易舉地就能辦到的。


    此時,那條魚鷹在她心裏已經不占任何分量了。


    也許她完全明白那是短暫的幸福,是注定要付出沉痛代價的幸福,然而她卻要恣意盡興地去愛,去笑,去歡樂,去享受很可能在笑之後,緊接著無窮無盡的痛苦,也比不痛不癢地度過一生,要活得更火爆些、熾熱些


    愛情蒙住了她眼睛,金錢是可以打開所有門戶的鑰匙,再加上王緯宇那海盜般突然襲擊的手段,使她猝不及防。這樣,她像所有輕率地**少女一樣,難免要嚐到那種愛情的苦痛果實,她發現自己懷孕了。


    王經宇終於等到了這一天,他老弟的把柄被他抓到了手,“由不得你不服帖”。就在停屍的花廳裏,用哀的美敦式語言說:“做出這種敗壞門風的事,老二,你該懂得怎麽辦的當然,我們不一定非按家法辦不可,但必須要妥善處理。惟一能補救的萬全之策,隻有盡快地成了縣裏那門親事。”


    王緯宇輕輕一笑,身邊有個死人躺著,是笑不起來的;但他還是笑了,此時此刻,要不泰然自若地笑笑,是示弱的表現:“漫說我不讚同那門親事,就打我滿心滿意高興,爹的屍骨未寒,馬上娶親成禮,說得過去嗎”


    “你們可以到上海去結婚。”


    “什麽”他沒料到他哥會有這個鬼點子。


    “我看你也不必守七了,女家也是同意了的,依我說,早辦早了,明天就可以啟程動身。”


    “你想得倒美”王緯宇吼了起來。


    正好,被人磕頭作揖,千不是,萬不是賠情說好話,請了來的鄭勉之,大搖大擺地被禮讓到花廳裏。


    “二位賢契,我既不是會看風水的陰陽先生,也不是能嚎得兩聲的哭喪婆,找我來頂個屁用”


    別看他是個秀才童生,倒是個喜怒笑罵皆成文章的騷人墨客,他不大遵古製,不大喜歡自己營壘裏的人,所以一輩子也不曾吃過香,可以說是終生潦倒。原來請他去編撰縣誌的,偏又不肯歌功頌德,當一名乖乖的禦用文人,得罪了有頭有臉的人家,幹脆連縣誌都停辦了。他自己兩盅酒後,有時也歎息:“我怎麽就不能把筆杆彎過來寫呢”


    “勉之先生請上座”


    兩位泣血稽顙的孝子,在蒲團上跪了一跪,算是盡了一點苫塊之禮,然後把死者彌留期間的遺願,表達了出來。


    說來也可笑,跺一腳石湖都晃的王敬堂,臨死前,一定要兒子請秀才先生來做一篇嗚呼尚饗的祭文,而且還要老夫子戴上頂子給他點主。誰知是他的可笑虛榮,還是由於作孽多端的膽怯,害怕陰司報應,需要一個有功名的前清人物給他保險堅持要兒子答應以後才閉眼的。偏偏板橋先生的後裔,是個不識抬舉的窮骨頭,那是何等光榮,何等麵子的事就拿夏嵐來講,自打進了寫作班子以後,立刻開口上頭,閉口首長地神氣起來,還做了件“娘子軍”式短袖褂子,裹住那略顯豐滿的身體,在報紙第三版上,張開血盆大口,看誰不順眼,就咬上一口。於蓮直到今天還蒙在鼓裏,那篇點了她名的評論,實際是夏嵐的傑作,這正是“饒你奸似鬼,喝了老娘洗腳水”,她算抓住了這個好差使,風雲際會,甚至紅過了王緯宇。但是老秀才卻奇怪地問道:“為什麽偏要我寫,難道我鄭某做的祭文,是派司,可以通行陰間”


    一個秀才敢用洋涇浜英語,比畫印象派更大逆不道。


    孝子連忙說:“家大人一向仰慕老夫子的道德文章。”


    “兩位侄少爺休多說了,老朽也明白了,至於做篇祭文,本非難事,不過,你們是知道的”


    王經宇以為老東西趁此敲筆竹杠:“放心,我們心裏有數,老夫子是一字千金”用現在的話講,就是稿費絕不會少,對你這樣出了名的作家,文章無論優劣,總會刊登出來,總會給個好價錢的。


    “正是一字千金,所以我才說,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那怎麽行先考的遺願嗎”


    “一定要我寫”鄭勉之追問了一句。


    “當然當然”


    “那好,寫好寫壞可怪不得我。”


    “那是自然,請”


    鄭老夫子被請到書齋裏,進行創作去了。這裏弟兄倆接著打嘴巴官司。其實,沒有仲裁人的裁判,勝利永遠屬於力量占優勢的一方,現在,王經宇是貓,王緯宇是鼠,結局已經揭曉了。


    “怎麽樣,如此了結,你以為如何”貓問。


    王緯宇想不到他老兄這手不留餘地的“逼宮”,當然,他不能俯就,但要試一試對方的實力,突然把話延宕了一下:“我倒是很想去上海。”


    “好極了”喵嗚喵嗚的貓恨不能去親一口那隻相貌堂堂的老鼠。


    王緯宇告訴他:“但不是你想巴結攀附的那一位。”


    “誰”其實貓也是多餘問的。


    “我隻能跟你看不起的下賤姑娘結婚”王緯宇宣布:“我們走,離開石湖,到上海去”


    他以為他哥哥一定會暴跳如雷,但王經宇毫無動靜,耷拉著眼皮,好像對躺在那裏的王敬堂屍首講:“你是再也跳不起來了,不信,你就試試看”


    鄭勉之行文作畫,一向是才思敏捷,不費躊躇的。據說,他畫他祖先鄭板橋愛畫的竹子,甚至一壺酒還沒燙熱,洋洋灑灑,像潑墨似的,一叢亂竹躍然紙上,生氣盎然。哥兒倆的架還打得沒告一段落,祭文已經做好送來了。


    “老夫子呢”


    “撣撣袖子,走了”


    “唔”王經宇一看那篇記載他老爹一生行狀的“暴露文學”,氣得他兩眼發黑,“什麽祭文,媽的x,這老婊子養的”恨不能從他老子屍首身上跳過去,把那個膽敢頂撞保安團司令的老貨抓回來。王緯宇接過一看,哪是祭文,活像法院的判決書,什麽為富不仁啦,魚肉鄉裏啦,盤剝平民啦,**婦女啦,氣得他把一筆瀟灑的板橋體書法撕個粉碎。不過他沒有暴跳,而是冷冷地說:“先禮後兵,用船送回去。”


    先禮後兵,無疑給他哥一個信號,王經宇哼了一聲:“敢欺侮到我頭上,不給點顏色看看,不行。”他禁止派船。


    “辦喪事要緊,量他一個老梆子,往哪兒跑”


    最後,船既沒有派,但也沒有抓他回來,老夫子在大毒日頭下走回閘口,要不是遇上於二龍,差點中暑死去。但是,那弟兄倆的爭吵,並沒有結束。


    高門樓的盛大喪事告一段落以後,王經宇回到陳莊區公所,派人把四姐的醉鬼哥哥找來,慷慨地給了一把票子,要他盡快地找個人家,把四姐打發出去,要不然的話


    手裏的錢,和區長鐵青色的瘟神麵孔,老晚盡管滿心不樂意,也無可奈何地屈從了。


    王緯宇也在做和四姐去上海的準備,但奇怪的是賬房那裏,大宗錢再支不出來,公鴨嗓給他打馬虎眼,三文兩文地對付著。他終於明白底裏,現在除非把王敬堂從祖墳裏起死回生,誰也無法使王經宇改變主意:“好”王緯宇嘿嘿一笑,陰森森地在心裏說:“等著瞧吧,我不會讓你自在的。”


    他還來不及琢磨出一條報複的妙計,失魂落魄的四姐,倒先來報告噩耗,說她哥哥已經給她找到了婆家,而且馬上就要娶親過門,真是晴天霹雷,望著心都碎了的四姐:“你怎麽才來”


    “家裏不許我出來,這裏不準我進”


    他立刻悟到是他老兄釜底抽薪的伎倆,喃喃地自語:“好極啦”


    四姐瞪大了眼睛,恐懼地看著他。他知道她誤會了,趕緊抓住她手:“你別怕,我馬上去陳莊找他。”


    “要不是那贅住我心上的肉,我恨不能”她撲在了他的懷裏,凡是落到了如此境地的軟弱女性,通常都是想到了死,因為覺得死比活著受屈辱要容易些。


    王緯宇到了陳莊,沒想到他哥倒是笑臉相迎,活像貓看著落到自己爪牙之下的老鼠一樣,劈頭就說:“老二,人不能太癡情,事情總要有個適度。”


    老鼠開始反抗,決定朝他的虛弱處下刀:“甭提那些啦,咱倆言歸正傳,分家吧”


    “喝”正在倚仗雄厚財力開創事業的王經宇,不禁讚歎他老弟出手不凡,“這步棋走得不俗”一隻老鼠,霎時間長得比貓還要大了。“那你準備打幾年官司”


    “你打算打幾年,我奉陪幾年,我在大學時旁聽過兩年法律課,研究過幾天六法全書。”


    “為了一個女人”


    “不,為了我這口氣。”


    “你以為分了家,就能達到目的好像你還蒙在鼓裏,那女人已經變了心,而且馬上就要嫁人啦”


    “不要耍把戲啦,你這招棋太臭”


    “那是我成全你的名聲,老二,那些船家女人,是慣於栽贓的,把不是你的孩子,硬說成是你的。”


    “你胡說八道。”


    “誰能擔保她隻有你一個相好的,就是天天守著的妻妾,還難免偷人軋姘頭,何況那樣一個水性楊花的船家姑娘”


    他相信四姐對他純真的愛情,但是在他以前呢夏娃早在伊甸園裏就受了**他記得四姐說過,她的那些**的姐姐,是怎樣脫得赤條條地,鑽進夜幕籠罩的湖水裏,悄悄去和情人幽會,船上人家的聲名啊


    “那些朝秦暮楚的女人,錢,不光光買她們一張笑臉,老二,別糊塗油蒙了心。”王經宇還很少如此語重心長地,和他剴切地談過:“分家,與我有損,與你無益,現在隻有尋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才能不傷彼此和氣。城裏的親事,不錯,固然是為了我,從長遠看,還是為了你,有那樣一個靠山,女婿等於半子,將來你可以大展宏圖。而船家姑娘,咱們也不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我已經派人告訴她哥,找一個不成材的女婿,讓他當活王八就是了。至於城裏那位小姐,大戶人家出身,終歸要賢德些,識大體些,怕不會那樣爭風吃醋,你不覺得可以試一試麽”


    老鼠變成了多疑的狐狸,而懷疑是一味致命的毒藥。


    王緯宇動搖了,他嚐試走一條捷徑,心裏正在想著:“我得跟她商量商量”但他哥看出了他的遲疑,問道:“什麽時候能給我回話可不要太拖了”


    “明天吧”他卓有把握地說。


    但是,四姐想不到等了半天,卻是一個尷尬苦痛的結果。石湖上的姑娘是大膽的,甚至是放縱的、毫不顧忌的,可那是水底裏的雲彩,一個淺淺的浪花就打散了。但是,真的愛起來,拚出性命也在所不惜,那可是翻騰的暴風雨中的石湖,一種驚心動魄的愛。她怎麽能甘心過忍辱負重,苟且偷安的奴性式愛情生活怎麽能從別人的杯子裏分得一口殘羹不,石湖上有多少姑娘,為了打斷鎖鏈,為了衝破束縛,悄悄邁出船艄,和情人遠走天涯海角,她的一個姐姐,就那樣一去了無影蹤。


    她對王緯宇哭著說:“隻要你舍得,咱倆飛吧,不管飛到哪,哪怕我去一口一口討飯,我也能養活你”


    這是一個女人嘴裏說出來的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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