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明明,佩劍耀耀。


    炬火將東方姮娥側臉照出道道溝壑。眼角紋路忽而緊蹙、忽而舒展,隻眉間寒意如故,叫人不敢直視。


    河南尹蕭璟皺眉不悅道:“靈真禪師,我朝廷命官的性命,何時竟成了你江湖中人生殺予奪的羔羊?若東方姥姥敢傷我右少尹分毫,今日之日,必難善了!”


    靈澈方丈揮袖抹去嘴角血跡,開口轉圜道:“蕭大人息怒!師弟靈真一時語失,怎敢罔顧陸少尹性命?況老衲兄姊亦是深明大義之人,當不會因私怨而冒犯公門……”


    “嘿嘿嘿……張澈,你倒是熟知老婆子昔年秉性。隻可惜……春秋不改,人心易變!老婆子是在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的人,若是還怕鳥官、禿驢幾句恫嚇,豈非要被江湖同道笑掉大牙?”


    東方姮娥忽地眸子一凝,麵上已堆起陰鷙笑容來:“靈真,莫以為老婆子方才在權衡利弊。似阿通、阿婧這等酒囊飯袋,我妙手堂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個。你若要破戒殺生,現下便可動手。


    隻是傷我妙手堂之人、你須將後果思量清楚些!莫說是樓中盜寶、佛麵刮金,便是將你這香山寺值錢物件搬空,於我妙手堂而言、又算得了什麽難事?嘿嘿嘿……”


    “師弟!行事三思!以刀劍挾人性命,確非釋門眾人所為。寶卷失竊,固然痛惜,然我香山寺聲譽比之寶卷、豈不重乎?”


    靈澈方丈眼見師弟便要怒而出手,登時苦口勸道。


    東方姮娥卻不再理會諸人,徑直望向驚惶失措的淳於婧道:“阿婧,今夜之事,皆由你起。老婆子問你一句話,你須如實答我!若有半句遮掩……嘿嘿!咱們妙手堂的規矩,你當曉得!”


    一旁叔孫通眼神糾結、欲言又止,幾度想要替淳於婧求情。然而東方姮娥雙眸冰寒,隻稍稍瞥了他一眼、便嚇得他魂不附體,將頭埋了下去。


    淳於婧渾身一顫,麵露驚恐,知道該來的終究躲不過,當下哆哆嗦嗦道:“姥姥饒命……姥姥但有所問,徒兒絕不敢有分毫隱瞞!”


    東方姮娥神色稍緩、微微頷首道:“你來盜那‘明帝帛經’之事,究竟是否屬實?”


    淳於婧囁嚅半晌,不敢抬眸:“屬……屬實,隻是、隻是並未得手……”


    “何故失手?!”


    東方姮娥音調陡然轉高,似對淳於婧竊而不得、十分不滿。


    “稟、稟姥姥……便是那狗輩小賊、一路尾隨,居心叵測!幾番阻撓徒兒攜卷逃出……若非徒兒機警、喊來寺中僧人,隻怕……隻怕便要被他當場格殺……嗚嗚!”淳於婧說話間,已然著哭腔。


    “那‘明帝帛經’現在何處?!”東方姮娥已是聲色俱厲。


    “在……當時情急,徒兒意欲栽贓給那小賊、便塞入了他懷裏……豈料不過呼吸工夫,寶卷便不知被他藏去了何處,連寺僧都未尋到……後來弟子與他被關在此間,才知他精通‘袖藏妙法’,那寶卷必然還在他身上……”


    淳於婧果然不敢再撒謊,登時將事情來龍去來、一五一十向東方姮娥說了,卻聽得香山寺諸僧麵上一陣慚愧。


    東方姮娥驀地轉頭,毒蛇也似的吊梢眼、狠狠剮在楊朝夕身上:“原來竟是你小子多管閑事!斷我妙手堂財路……納命謝罪罷!”


    話音未落,東方姮娥單袖揚起。未見其枯手如何揮彈,卻有十數枚“孔方刀”激射而出:“嗤嗤嗤嗤嗤!”


    楊朝夕哪料想這位東方姥姥、說出手便出手,事前竟無半點征兆!


    大驚失色下,當即催動“一葦渡江”功法,身形疾退之際,意念飛轉。右手將劍袖起,再探出時,手心已多出一大把禿尾圓頭的四方釘——這些四方釘、卻是他自石室脫困後,專程驅車繞行至北市“劉氏木作行”,將劉木匠的庫藏盡數取了出來,存在無量指環中。


    此時雖有燈火,依舊四麵昏黑。加之有衣袖遮掩,隻要不是攝取太過龐大的物什,倒也不擔心被人瞧破。


    四方釘取出的刹那,楊朝夕兩手一錯、登時將四方釘分作兩股。接著雙掌同揮,亦是十數枚四方釘旋擲而出,無聲無影,與大半“孔方刀”兩兩對撞,夜色下頓時響起一陣“呯呯”之聲。


    小半“孔方刀”避開四方釘的阻截,“叮叮篤篤”射在楊朝夕胸腹上,自是被玄絲軟甲悉數攔下。隻是“孔方刀”力道也大的出奇,隔著軟甲,依舊打得他齜牙咧嘴。


    好在東方姮娥並未繼續出招,或許是囿於長者身份,或許是因為方才與靈澈方丈交手、已然受了內傷。眼見幾度出手,竟未能將這小子擊殺,當即折轉身形、化為黑霧,霎時將一眾不良衛衝開。接著枯手一探,已拿住了右少尹陸春堂後頸,輕輕巧巧便將其拎了出來。


    在眾人大呼小叫聲裏,東方姮娥形如鬼魅、拖曳著陸春堂,停在了靈澈禪師麵前,聲寒徹骨道:“靈澈,一個鳥官、換老婆子兩個徒兒,允?還是不允?!”


    眾人這才驚覺:原來適才東方姥姥質問弟子是假,暴怒突襲是假,隻有向陸春堂發難、才是真實目的!這般謀略高招,處處占著先機,端的是防不勝防。


    此刻人質在手,東方姮娥隻須輕吐掌力、便可教陸春堂立時斃命。比之靈澈禪師左刀右劍、同時挾持二人,確是方便得多。


    靈澈禪師忿然變色,寸步不讓道:“好毒婦!貧僧便與你賭上一番,看是你先殺得陸少尹、還是貧僧先殺得此二賊?!隻怕你殺官容易,妙手堂上下想要逃過公門緝捕、便沒那般容易了!”


    “嘿嘿嘿……是麽?”


    東方姮娥全不受要挾,提著陸春堂後頸的右手、食指陡然探出,將一道內勁徐徐按入其大椎穴內。登時痛得陸春堂渾身一僵,旋即發出淒厲的慘叫聲。


    “兄姊不可!!”


    靈澈方丈一聲驚呼,身子已搶奔上來。同時僧袖拂起、拍在靈澈禪師胸前,登時將之拍出丈許。那左刀右劍也是貼著二賊脖頸、險險擦了過去。隻消多深入三分、便可劃開大脈,屆時血流如注,便是神仙也難救。


    蕭璟幾人心中頓時揪起,望著直翻白眼的陸春堂、卻是束手無策。


    幸而靈澈方丈驅開師弟後,便一手將“雲羅天網”提起,另一手握著繩結道:“兄姊!萬勿傷了陸少尹性命!今夜盜經之事,老衲既往不咎。隻請兄姊放下仇怨,饒恕陸少尹一命!兩位高徒,自當放還!”


    東方姮娥眸中精光閃爍,片刻後才鬆開食指,昂頭冷然道:“俺老婆子怎知你不會當場翻臉,再糾集僧眾群俠、一路追殺而來?”


    “老衲方外之人,可斷絕六親,可拋家舍業,惟獨不棄‘信義’二字。既向兄姊允諾,便是言出如山、絕無誆騙!”


    靈澈方丈倒也果決,當即將繩結一拉,淳於婧、叔孫通二賊登時從“雲羅天網”中滾落出來。叔孫通一躍而起,忙扶住還有些暈眩的淳於婧、退至東方姮娥背後。三人互為犄角,被眾人圍在中間,卻也不易突圍。


    東方姮娥依舊捏著陸春堂脖頸,深深望了眼靈澈方丈、便向眾人喝道:“都給老婆子讓開!!”


    眾人雖有不甘之色,卻皆在靈澈方丈、蕭璟兩人示意下,將通向院外的石徑讓了出來。


    眾武僧紛紛丟開槍棍,隻擎著風燈火把,將石徑、竹叢與樹木,照得一片通明。伏在矮牆、樹杈上的不良衛,也紛紛收了弓弩,護在蕭璟等人左右。


    東方姮娥不再耽擱,登時向淳於婧、叔孫通二人丟了個眼色,當即挾了陸春堂、疾步向小院外奔去。淳於婧事前便摸清了香山寺殿舍格局,自是當先引路;叔孫通則護住東方姮娥背後,謹防有人乘機偷襲。


    便在妙手堂三人閃出小院的刹那,眾不良衛連忙抽刀搭箭、緊追而上。畢竟許多不良衛、平日便在陸春堂麾下公幹,若上官今日有什麽不測,他們便是難辭其咎。


    香山寺武僧立時響起一陣“呼啦啦”之聲,各人重又將槍棍撿起、也是循跡追去。


    豈料東方姮娥幾人輕功俱是不差。開始眾人還能順著陸春堂的驚呼哀嚎聲追趕,漸漸便聽得聲音越來越遠,忽地戛然止住、再無蹤跡可尋。


    眾人早追出香山寺側門,奔行在一片香葛叢生的荒坡上。借著稀薄的月色星輝,隱約可見三個指甲大小的黑點,忽高忽低,縱躍如飛,相繼翻過一道山脊、卻是跑得遠了。


    凝神細聽間,隱約聽得前方不遠處、便是陸春堂那熟悉的呻吟聲。眾人才心中略定,加急奔至近前,才看到陸春堂被掛在兩丈餘高的一條藤蔓上。隻管痛呼哀嚎,卻也不敢亂動。那藤蔓不到兒臂粗,正兜著陸春堂蕩秋千。


    聽得他呻吟嚎哭聲中氣十足,便知隻是受了些驚嚇、身子並無大礙,眾人才終於放下心來。忙將其救下,交由一名壯實的不良衛背上,這才迤邐向寺中折返。


    寺中一切如故,隻是庫房前多了滿地狼藉。靈真禪師正指揮著一眾武僧,加緊收拾現場,免得天明後被人瞧了笑話。


    楊朝夕被折騰了大半夜,又幾度死裏逃生,此時疲憊湧上來,便隻想著早些回到群房、好好睡上一覺。


    然而靈澈方丈卻幾步行來,向楊朝夕合十道:“阿彌陀佛!楊少俠請留步!今夜我寺中弟子不辨是非、便將少俠捉拿問罪,委實失禮至極,特向少俠致歉!隻是那‘明帝帛經’關係重大,究竟被少俠藏在了何處?還望明示,鄙寺上下不勝感激!”


    楊朝夕隻得駐足,心念一轉,便打起精神抱拳道:“方丈勿憂!在下這便帶諸位禪師重返藏經閣,將那寶卷《四十二章經》找出來,叫大夥兒都能睡個安穩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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