杵傷禁衛,血濺轅門。


    白又榮暴起一擊,眾人皆不曾料到,嘈雜之聲頃刻安靜下來。


    英武軍衛卒眼見同袍驟然倒地,皆是目眥欲裂,紛紛拔出腰刀、便要將白又榮當場格殺。


    卻在此時,一直冷眼旁觀的靈真禪師斜刺裏跨步而出,攔在眾英武軍衛卒前,合掌淡然道:「白大俠天縱之才,雖有些特立獨行之舉,也是諸位軍爺莽撞冒犯在先,須怨不得旁人。且白大俠已然手下留情,不然憑其一杵之力,那倒地之人哪還有性命在?」


    說話間,靈真禪師早行至那倒地不起的衛卒旁。僧袍揮動,出掌如電,在那衛卒身上一通點戳,便見那衛卒驀地身子一震,竟從地上爬了起來。隻不過步履搖晃、麵無人色,勉強走回到眾衛卒中,便又昏厥了過去。


    靈真禪師一反常態之舉,卻也叫英武軍衛卒們冷靜下來。各人眼中雖恨意難掩,心裏卻皆已在暗暗揣測這白又榮的來頭,竟連靈真禪師都不惜冒著犯眾怒的後果,出麵為其開脫。


    楊朝夕將這一幕瞧著眼中,已是震驚難言。


    那「燕山聖君」霍仙銅是何樣妖物,他是親眼見識過的——生性陰邪,酷虐殘暴,僅一道「應虛而生」的身外化身,便攪得通遠渠上各方勢力束手無策。若非他得鍾九道暗授機宜、與柳曉暮合力以銅鏡鎮殺之,以當時通遠渠上情勢,隻怕「如水劍」早被那霍仙銅的化身強行奪去,哪裏還會有今日「神都武林大會」之盛?


    白又榮杵傷一衛,驕狂更勝。香山寺武僧似得了靈根禪師告誡,皆是敢怒不敢言。一武僧戰戰兢兢走出來,向白又榮合掌弱聲道:「敢問……敢問白大俠師承何處?可、可還有旁的擅長兵刃?」


    白又榮鼻孔朝人冷哼道:「和尚!你瞎的麽?!小爺手裏這狼牙杵,難道便不算擅長兵刃麽!」


    武僧登時被懟得啞口無言,卻又不敢貿然回嘴,一張臉頃刻憋成了豬肝色。


    靈真禪師忙一步向前,將這武僧擠在身後,笑逐顏開道:「阿彌陀佛!鄙寺弟子粗莽,白大俠切莫掛懷!現下比武在即,眾客群俠莫不急盼一瞻大俠神威。隻是……若不知大俠師門傳承、神功絕技,他日宣揚之時,難免語焉不詳……」


    「桀桀桀!還是禪師通曉事理!」


    白又榮快意大笑:「小爺來此之時,「燕山聖君」他老人家便有交代,可予香山寺諸位禪師幾分薄麵。也罷!小爺學得這身能耐,本就不須藏掖,便說與天下英雄知曉。我大燕山猴王嶺霧隱峰黃石洞,便是「燕山聖君」修仙得道之所,向來人跡罕至,超然物外。


    小爺當年雲遊北地,機緣巧合下、偶得「燕山聖君」點化,得入洞府修習神術仙法,才有了這一身驚世駭俗的功夫。今聞「如水劍」於神都現世,更有四方豪傑追慕而至,特來小試身手。好將這神兵利器取了,進獻給聖君把玩。桀桀!若有不長眼的,便休怪小爺狠辣!」.z.br>


    「豎子裝腔作勢!」


    「狗輩大言不慚!」


    「牛屎「燕山聖君」!爺爺結寨橫行多年、從來不曾聽過……」


    「這狂徒不是吃錯了丸藥,便是得了失心瘋,香山寺的和尚正該拖下去紮上幾針,才好叫他消停!」


    「……」


    白又榮狂言一出,登時譏諷如潮。楊朝夕、哥舒曜、蕭璟、李小蠻等許多親曆過通遠渠奪劍之爭的人,卻皆緘默不語。


    那日楊、柳二人雖合力將「燕山聖君」身外化身鎮殺,卻遠未斬草除根,是以許多人心頭、尚有一絲隱憂。誰料這隱憂不過數日,便已轉變成眼前實實在在的威脅!


    白又榮既是扯著「燕山聖君」旗號而來,說明其身外化身被毀一事,顯然本尊早已知曉。


    隻是囿於某些原因,真身不能親至,才派爪牙前來攪局,要令人族群俠皆空手而歸。至於一柄人族兵器,何以妖族亦頗感興趣,便不得而知。


    上清觀群道皆是麵色鐵青:這「火靈子」白又榮,本是上清觀收容的孤兒。自垂髫時便隨玄虛子廖智和修道習武,雖天資平平、無甚出彩之處,倒也勉強算是中規中矩小道士。隻是此子自尊心極強,行事說話又多固執己見,與眾師兄弟便不甚親厚。


    然自五年前仲秋,廖智和被上清觀觀主公孫玄同忍痛逐出觀門後,白又榮原本敏感多疑的神經,便愈發草木皆兵起來。對觀中尊長多有不敬之言,對素有嫌隙的師兄弟們、亦多有不睦之舉。直到冬月考較時大敗虧輸,羞怒出走,終成了上清觀群道心頭的一樁懸案。


    此刻白又榮盛氣歸來,非但絕口不提自己曾在上清觀飲啄修行,竟還賣身投靠「燕山聖君」,甘為妖物爪牙。說是欺師滅祖、忘恩負義,亦不為過也!


    眼見轅門下靈真禪師等人畢恭畢敬,群俠叱罵之聲愈發嘈雜。


    白又榮誌得意滿,對眾人諸般反應皆視而不見,隻是眼神瞟過一眾俠士時,停在了楊朝夕身上:


    「小賊!當年你使妖法贏我,小爺一直記著。隻盼你這幾日福大命大、莫叫旁人宰了,好叫小爺親自動手、將你碎屍萬段!桀桀桀……」


    楊朝夕毫不示弱,起身笑道:「也盼「雖敗猶榮」白大俠左右逢源,所遇敵手皆不入流,好令在下有機會再領教高招!」


    兩人針鋒相對的刹那,群俠皆以為白又榮必會暴然出手,然後便又有熱鬧可瞧了。


    豈料白又榮卻是倨傲到了極點,自忖以如今手段,想取楊朝夕性命、實在易如反掌。是以才存了「靈貓戲鼠」的心思,要將楊朝夕好生戲弄折磨一番後,才肯出手抹殺。於是冷笑一聲,提杵不顧,在眾人矚目中緩緩向棧道行去。


    靈真禪師方才一直擔心群俠貶損之言,惹怒了這脾氣捉摸不定的白又榮。此時雖不知白又榮與楊朝夕有何恩怨,卻也不欲其再橫生枝節……當即連忙揮手,示意香山寺武僧並英武軍衛卒分列兩旁、讓開通路,目送其早些登台,免得再惹出什麽亂子來。


    白又榮在四方台上站定,手握镔鐵狼牙杵,腳踏黑紅血汙,頃刻生出一股「睥睨群雄、唯我獨尊」的錯覺。當即目視台下、還在接受搜檢的對手道:「兀那蠻子,速來領死!磨磨唧唧,不是男兒!」


    台下漢子卻不曉得白又榮過往來曆,見其言語輕蔑、盛氣淩人,登時火竄顱頂,張口回罵道:「慫娃莫急!爹爹拾掇停當了便來!」


    群俠聽罷,轟然大笑。


    白又榮聞言臉色漲紅,麵容扭曲,隔著頗遠的距離,亦能感受到他磨牙鑿齒的怒意。


    這下無論是上清觀中深知白又榮過往之人,還是純粹隔岸觀火的一眾俠士,都把目光轉向那嗆聲回懟的漢子,欽佩之情溢於言表。


    楊朝夕也才細細打量起這漢子來:隻見他濃眉大眼,闊口絡須,肩背厚重,股肱粗實,一身花豹皮縫綴的半臂與短褌外,***著黑紅精壯的筋肉,身後斜背著一張角弓和一隻箭囊。單瞧裝束辮發,便知是北地過來的獵戶。


    除了狩獵用的角弓,漢子右手還拄著一杆樺木削成的粗矛,腰間捆著把闊刃圓柄的短刀。被英武軍衛卒搜檢過身子後,漢子徑直走到靈真禪師麵前,自報家門道:


    「俺叫齊寶康,生在敕勒川大青山下,自小便隨阿爺牧羊打獵。今春隨阿爺趕著羊群往河東道販賣,不期遭了山匪,以至財貨兩空。隻好一路乞食到得神都,替人屠羊宰魚維生。俺家掌櫃說,若能在「武林大會」上露了頭角,每月便可多得二百錢腳費;若能名聲大噪,便將他家二妮許給俺做婆姨……嘿嘿!」


    群俠聞言,又是一陣雜七雜八的哄笑。


    靈真禪師嘴角微翹,合掌笑道:「便請齊英雄登台,預祝旗開得勝!」


    齊寶康背弓負箭、攜矛挎刀,「蹬蹬蹬」奔到台上,便將粗矛重重一頓,抬眼衝白又榮道:「爹爹來啦!慫娃速速出招,這場打完了、俺還要回城吃二妮做的湯餅呢!」


    白又榮怒極反笑道:「癩蛤蟆跳油鍋——不知死活的東西!今日若不將你賤命留下,豈非墮了「燕山聖君」他老人家的威名?納命來!!」


    一聲斷喝,響徹山間。白又榮手中狼牙杵陡然衝至,直取齊寶康腦袋,森涼勁風刮來,叫人心驚膽寒。


    齊寶康粗矛揮起,便是一攔。登時覺察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道、透杆傳來,震得他虎口劇痛,險些拿捏不住粗矛。幸而他自幼便與豺狼虎豹相搏,反應倒也機敏,當即抽腳而起、連退數步,閃開白又榮的一套強攻。待定住身形時,才發現身後便是雨水浸濕的圍欄。


    眼下交手不過十招,便已被逼到退無可退。齊寶康心中發狠,腳下一跺,卻是反衝而起,手中粗矛毫無花巧向白又榮小腹戳刺而來。招式雖不考究,勝在又疾又猛,竟險些將白又榮紮個對穿!


    白又榮到底有些巧力,身形一折一扭、卻是險險避開粗矛攻勢。同時掌中狼牙杵揮旋蓋下,正正砸在粗矛杆上。


    隨著「哢嚓!」一道脆裂聲起,粗矛當即斷作兩截。矛頭攜著半截樺木杆,翻著筋鬥跳入伊水中。


    齊寶康握著半截矛杆,雙目赤紅,怒挑而出,刺得卻是白又榮脖頸。隻是這一招非但倉促、而且漏洞百出,登時便被白又榮尋到空門。杵頭斜斜一拍,複又擊打在半截矛杆上,將僅餘的半截矛杆打得爆裂開來。霎時間雨花四濺、木屑紛飛,灑了齊寶康滿頭滿臉。


    白又榮笑意猙獰,狼牙杵掄將開來,繼續往齊寶康雙膝掃去。根根杵釘閃著寒芒,將雨絲截斷、拉出道道光痕,欲先將齊寶康雙腿廢掉,再痛下殺手。


    齊寶康雖身量健碩,亦不敢硬受這杵頭一擊。當即抽出腰間短刀,便發狠向狼牙杵攔去——


    「鏘~~~~」


    餘音顫顫,金鐵交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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