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鄉春夜,頗有幾分寒意,便是經冬後出來覓食的飛禽野獸,也是數量寥寥。眾鳥獸即便出來覓食,也都遠遠地繞開楊柳山莊這類人煙密集之處,畢竟住在其中的獵戶,已經給他們留下太深的心理陰影。


    楊朝夕照例和娘親抵足而睡,身上、臉上……凡腫脹之處皆熱辣辣地,像是千百根小刺紮在裏麵,又麻又痛,不禁輕輕呻吟了一聲。陸秋娘卻也沒睡,心裏千頭萬緒,從前的好多事情一一在腦中浮現。聽見楊朝夕呼痛,才從胡思亂想中出來,柔聲道:“夕兒,為娘打你很痛嗎?”


    楊朝夕挺了一天的剛硬,卻在娘親輕柔的一聲發問裏,冰消瓦解,哭著回道:“娘……我想爹爹了!”


    陸秋娘聽他這般說,也是鼻子一酸,險些滾下淚來,便強自忍了:“為娘打你,是因為你行差踏錯,要讓你記住,往後才不會再犯……待你長大了些,總是要出了這山闖蕩的,若再犯了什麽錯事,便即無人能責罰於你,你也須想想今日吃的棍子,好好反省,才好做出一番事來。如此,才是真對得起你那……狠心短命的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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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間瑣瑣碎碎地,陸秋娘便將從前經曆的一些事,和楊三郎從認識到成親的一些經曆,將驚險的略過,慢慢地向楊朝夕說了。楊朝夕方才知道,爹爹是為什麽慘烈死去,便連屍身也沒能留下。也才開始懂得,一場動搖山河的巨大兵禍,給數萬黎民帶來的無盡災難,也有些明白師傅長源真人離去時的決然。


    於是尚且幼小的心中,那顆名為“誌向”的種子開始萌發。從前習武修道,多半是為了好玩有趣,少半是為了在和別人比鬥時更勝一籌。此時想想,卻委實有些小家子氣。那麽自己習武修道,又是為了什麽?他卻一時並沒有找到太過明確的目標。隻是覺得,自己的本領會更大一些,便能夠去做些大一點的事情,多改變一些人現在的苦日子。比如娘親提到的衡州故鄉、洛陽禁苑、盛都長安……大可以帶著娘親故地重遊一番,如若可能,在這些地方置些宅院,讓娘親日子再過得好一點,不用每日這般操勞……如此想著,困意漸漸襲來,身上的痛楚仿佛也打起了瞌睡,漸漸地終於睡去。


    爾後幾日,楊朝夕與牛龐兒便都呆在家養傷,沒再去山穀校場。眾孩童也似約定好的一般,沒有去看望他倆任何一個,都在關大石更加嚴厲的操練下,恪守著“對練切磋,點到即止”的武訓。


    楊朝夕身上雖痛,卻多是皮外傷。每日除了幫娘親燒火、喂蠶、清理蠶沙之外,大半時間都在炕上盤著練功,有時也看看師傅給


    的《道德真經》和其中的注解。碰到不認識的字句,便蹬了鞋襪,跑出去找莊裏最有學問的老翁王通儒求教,還常提一些匪夷所思的問題,惹得老人哈哈大笑。


    到得五六日後,楊朝夕身上的傷也好了九成,便又開始參加山穀校場每天早晚的習練。隻是牛龐兒卻仍未過來,心下不免也有些後悔,自己當初不該拿人試招、下那麽重的手。更讓他一時為之氣結的是,因為牛龐兒受傷的緣故,眾孩童竟沒有一個肯跟他喂招對練,想必都是被爹娘千叮萬囑過了。


    這時,場外“無所事事”的關大石慢慢踱了過來:“夕小子!今日起,世伯便陪你練練……”看著楊朝夕一臉憋悶表情,關大石不禁得意地笑了起來。


    便自這日起,山穀校場一改往日的嚴肅刻板,眾團練兵和一些毛頭孩童在賣力操練之餘,都盼著最後對練時的那場有趣的“好戲”:一大一小兩個人,捉對切磋,小的常常會被一拳“揍”得人仰馬翻,大的也不乘勝追擊,隻在一旁言語撩撥。小的便氣忿不過,一個鯉魚打挺又衝了上去……便是後來養好傷的牛龐兒見了,也好笑不已,拍手稱快。這一幕恰被那小的看在眼裏,於是“反撲”之勢更加猛烈……


    如此忽忽多日,算算時間,四個孩童回道觀的日子也近了。這日晨起操練,關大石便把四個孩童單另叫在一處:“夕兒、龐兒,俺知你們當日爭執的起因,不過是為習武修道的理解不同,但後來都動了真火,便全不像是修道之人了。俺雖然不大懂得道長們教的那些道理,但世伯還是要說一句,你們四個一起出去,便須抱成一團、互相照應。如此這般,再遇到什麽事,誰也都不會孤身無援!你們懂了麽?”


    四個孩童便齊齊一躬身:“喏——”關大石才摸了摸幾人的頭發,讓他們入了行列。


    這日對練時,關大石卻又做了特別的安排:由團練兵裏最凶悍的四人,陪四個孩童喂招切磋,並著重說明“不許手下容情”,聽得場上眾人皆是一凜。四個孩童倒也不甚畏懼,反而有些躍躍欲試起來。他們心裏也明白:這番以武相送,便是關世伯在他們回道觀前的“餞行禮”!


    與關虎兒對練的是牛衝。盡管失了半條胳膊,兵器也由長改短,但這七八年的刻苦習練,戰力身手卻僅次於關大石,是團練兵中第二強的好手。這時卻提了柄木刀,慢慢踅了上來。關虎兒見到是他,便恭敬笑道:“牛世叔既用短的,小侄也不敢占您便宜,便也使個短一些的。”說著便從身邊折了二尺多長的一截樹枝,作了個起手的姿勢,卻也是套刀法


    。


    牛衝也是一笑:“賢侄使什麽都行!隻是你這激將法使到我這,倒也用處不大。”說完便一刀劈了過去,大喝一聲,“看刀!”關虎兒早有防備,撩棍架住,又順勢一帶,這一刀便落了空。隻是手中暗暗發麻,心道:這牛世叔力道真大!怪不得爹爹老說他這套叫“蠻牛刀法”,須得打起精神才行,萬一輸得太慘,豈不是要被牛龐兒奚落死?這些念頭從生到滅,不過是腦中轉了幾轉的功夫,手上動作自然不敢怠慢。兩人便這般“乒乒乓乓”交鬥起來。


    同牛龐兒比招的,卻是團練兵裏一個叫侯吉的。人如其名,出招躲閃皆“猴急”無比,卻是身形矯健、虛招迭出,平日裏在團練隊伍裏,也多是斥候一類的角色。因牛龐兒肩傷剛好不久,兩人便是徒手相搏。這侯吉卻也無太多殺招,反而是將手心吐了唾沫、在鞋底抹成黑色,圍著牛龐兒左右躲閃。每每趁其不備,便要在他身上、手臂上、臉上抹一下,氣的牛龐兒揮拳謔謔,卻極少能碰到他的衣角。


    牛衝在一旁覷道,哭笑不得,忙裏抽閑道:“龐兒!快收了你那蠻力,用角抵的辦法來應付!”牛龐兒這才有所醒悟,按下心中焦躁,紮穩下盤、雙臂微曲,不再被這侯吉牽著鼻子亂轉。一旦感觸到侯吉出手,便伺機扭住,便要以角抵之術來摔他。卻好似一隻伏行的大龜,隻待獵物近身,才伸頭去一口咬死。雖然每每被掙脫,但總有得手的機會。


    與孫胡念切磋的是王貫傑。這人雖麵相儒雅、也確實通些詩書,但在團練兵中卻以勇狠和多謀著稱。兩人用的隻是素日操練所使的石矛,孫胡念本是精明靈活的打法,奈何王貫傑身形本就高他一截,硬拚上去,力道不足,背上、肩上便吃了好幾下。但是退出來左右佯攻,卻被他的詭招巧勁給破掉,仍舊被反製在戰團裏,幾乎成了壓著打、一邊倒的局勢。隻好挺矛硬擋,苦不堪言。


    如此鬥了片刻,孫胡念手中那矛似是使用日久、漸漸腐壞,竟被王貫傑從當中攔腰打斷。孫胡念手持兩截斷棍一愣、便有了計較,將雙手分別握在斷棍的兩端,放矮了身子,不退反進。以貼身肉搏的距離,攻守兼備,專在王貫傑的雙腿、雙臂上招呼,卻將王貫傑逼得連石矛都不好施展,連連撤身後退。


    和楊朝夕對上的,仍然是關大石!楊朝夕抱拳苦笑:“關世伯,手下容情!”關大石哈哈一笑:“這次切磋,不必點到為止,夕小子可要小心了!”說著將手上的一根長棍扔過來,楊朝夕伸手接住,卻也認了出來,這便是爹爹使的那根柏木棍!一時間心情激蕩,難以言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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