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流轉,星耀河漢。那晚娘親講的許許多多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如一蓬蓬煙花,在腦中此起彼伏地散開……關於這柏木棍的過往,幾乎串起了爹爹的兄長、爹爹和娘親初遇、團練兵北上……許多記憶,讓娘親始終藏在心底,每每午夜夢回,皆不能忘卻。楊朝夕捧著長棍,一寸一寸看去,上麵還有些未洗淨的血漬,見證了爹爹狠勇迎敵的往事……


    關大石卻取來一柄長刀,不過刀頭卻是石製:“俺最慣熟的,還是家傳的‘青龍偃月刀’法,平日裏不多使喚,今天便演示一番。夕小子,你有眼福了!”說完便是一個撲步持刀的起手式。


    楊朝夕見他認真,便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個棍花舞完,卻將長棍反手握在了腰後,看得場上眾人一陣喝彩。關大石也不囉嗦,一個翻身躍起,那石刀隨身而走、轉了一圈後,便以雷霆萬鈞之勢劈砍下來,刀頭迅速而剛猛,竟夾帶著呼呼風聲。楊朝夕心道“不好!”,這一下便不敢硬接,忙單掌撐地、一個側身躲開刀勢,長棍也隨轉身之勢,掄足了一圈向刀麵打去,才將這刀勢打得偏離開來。


    關大石卻不待刀勢變老,踩穩下盤,調轉刀頭,一計橫刀劈來。這一下避無可避,楊朝夕推棍硬格,長棍便被這一刀劈彎了下去、旋即反彈之力生出,將楊朝夕彈出一丈多遠,雙掌虎口被震得生疼。楊朝夕念頭急轉:這般剛猛霸道、大開大闔的刀法,看似粗笨、卻是大巧若拙,實在不能以取巧之法抵禦。如若硬抗,卻又在力氣上相差懸殊,用不了幾下便要落敗,豈不成了大夥的笑柄?自己那日吹噓的什麽“以氣使力”的道理,也要被人笑掉大牙了……對!“以氣使力”,倒可以試試。那天雖然不光彩,還被娘親抽了幾棍子,但那種感覺……似乎是誤打誤撞地、摸到了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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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裏,便不敢再分心。關大石在閃轉騰挪間,各種劈、砍、撩、削、紮的招數壓過來,楊朝夕應接不暇、勉力抵抗。又是片刻,雙手便已震得麻木,但關大石舞得興起,一刀連著一刀遞過來,楊朝夕便有些招架不住。隻好向前虛掃一棍,身體猛然向後一個滾翻、又站起來,架出防禦姿態,喘著粗氣。關大石這次倒沒逼迫上來,笑道:“打得累了?”


    楊朝夕此時慢慢將呼吸調勻,把心神一絲一絲地抽回、全部集中在手中長棍上,又將氣息壓在下盤。頓覺步伐沉穩了一些,而手中長棍的分量,卻好似加重了許多。這時清風掠過棍梢、傳回些許的顫動,也被手


    心準確地捕捉到。楊朝夕便回過神,看到一柄石刀正向自己小腹刺來,卻沒有一絲慌亂。於是雙腳交錯、身體微閃,便躲過這一刺,雙腳便又落地、穩如磐石。


    關大石叫了聲“好”,手中依然不慢,卻又變刺為砍,橫著向楊朝夕腰間斬過。楊朝夕單手持棍,向身側一頓,那刀便砍在棍上,隨即便被彈開。關大石迅速撤刀、卸掉反彈的力道,讚道:“有些意思!”楊朝夕卻麵無表情,驀地提起長棍,迅速在周身舞了三四個棍花,擺出進擊姿式,氣勢頓時一新。


    關大石正待揮刀再砍,楊朝夕卻已搶了上來,一棍子穩穩地劈在了刀頭上,將刀劈得一沉。關大石心下驚異:這孩兒怎麽力道大了許多?但不及多想,便欺身上去,一番疾風驟雨地劈砍,卻被楊朝夕穩穩接下,反震之力卻讓關大石雙手發麻。這時楊朝夕卻陡然變招,將棍連刀帶柄地一攪,本就衝刺而出的石刀又被帶出去一截,關大石便要再抽回這刀,卻不防楊朝夕一個棍花掃下,正砸在了木石交接之處。“嘎啷”一聲脆響,卻是刀頭被砸斷在地……


    這一下始料未及,便是刀光血影也經曆過的關大石,也是微微一愣。楊朝夕便在關大石一愣的刹那,回棍直戳關大石心口。關大石忙將手裏的木柄也扔到一旁,疾退幾步,才堪堪避開。這時場上眾人便如開鍋一般,叫好的聲浪響徹山穀,激起陣陣回聲。關大石卻欣慰一笑,猛然抱拳道:“俺輸了!賢侄承讓!”


    方才的片刻,楊朝夕腦海裏也隻有自己的長棍、以及不住飛來的刀影,竟將關大石、周圍的人和事物統統忘卻……那種狀態,有種說不出的舒適和玄妙。此時被山間的喧鬧聲拉了回來,才覺得渾身疲憊,身體竟然搖晃起來,險些一頭栽倒下去。然而周遭歡悅的聲響,委實是大了些,楊朝夕定定心神,才掃視了一圈——乖乖!哪裏突然多了這麽些人!


    原來從八人捉對相抗開始,已經有好事之人跑回莊裏,將這邊剛剛開場的熱鬧散播出去。楊柳山莊團練兵皆來自各家各戶,這一番宣揚,便將大半個莊裏的鄉民都吸引過來,圍在場外觀看。楊朝夕也從擠擠挨挨的人影裏,認出了陸秋娘的衣裙,娘親此刻正笑容可掬地望著她,神采間頗有殷殷嘉許之色。楊朝夕心下又是欣喜、又是激動:原來娘親便是如此妍麗,隻是素日不肯多笑。全是因為家中生計勞形傷神……


    其他三個孩童早已比試完,這時也湊了過來,一擁而上將楊朝夕


    抱住。細問之下,卻也各有勝負:關虎兒盡得關大石所學,雖然時日尚短,但牛衝獨臂難支,最後也是賣個破綻,理所當然地敗下陣來;孫胡念為人頗為機靈,竟在交手之際靈活應變,將一雙斷棍舞作雙刀,又以近身之法搶攻中下盤,逼得王貫傑自行退出;隻是牛龐兒終究靈活不足,被侯吉抹了滿身滿臉的黑印,雖然得手兩三次,將侯吉摔倒在地,卻被他翻身躍起、逃開一旁,最終渾身困乏、隻好拱手認輸。


    關大石這才清清嗓子,對著眾團練兵和圍觀的鄉民一個抱拳:“四個孩兒青出於藍,俺們這些長一輩的叔伯,心裏實在寬慰。可見習武修道,確是相輔相成,於俺們莊戶人家,也不失為一條出路。今後若是有哪家的孩兒想入此道,全莊之人當共助其誌!”眾人紛紛叫好。便有些毛頭孩童從人群裏鑽了出來,舉手跳躍,興奮響應。


    這場比試,便在眾人歡呼聲中結束。而四個參與其中的孩童,也將要打點行裝,踏上回觀之途。


    這晚,陸秋娘破天荒地換來一整隻山雞,燉成一鍋,笑眯眯地看著楊朝夕吃完。楊朝夕幾次相讓,她才勉強吃下一隻雞翅,便說飽了。吃完洗淨,躺倒歇息,楊朝夕渾身便有些疼痛,自知是上午拚鬥使脫了力氣,副作用這時已顯現出來,但心裏卻頗為自豪。自與關大石對練至今,這便是第一次取勝!看著炕頭立著的那根柏木棍,心裏想著:爹爹若能有知,也該是很高興的吧……


    幾日後的清晨,楊柳山莊外,兩株新栽的垂楊柳,坐實了楊柳山莊的名頭。四個孩童站在楊柳樹外,與爹娘依依話別。張香兒隻捧著牛龐兒的圓臉,哭著叮囑“多吃餐食、莫再瘦了”等話語;孫娘子卻揪著孫胡念的耳朵,喋喋不休、做著告誡;關林兒抱緊了關虎兒,水汪汪的眉眼下、綴成了斷線珍珠,關大石便在一旁哄著。


    陸秋娘蹲在楊朝夕身前,替他整了整道髻,微微笑道:“男兒漢,當作蓬蒿直,莫學菟絲子!這話為娘從前便與你說過。其實也是你爹爹還在時,最喜歡說的一句。娘從前沒敢告訴你,現在你也長大了,便告訴與你。”說著,又伸手將楊朝夕的眼淚抹去,柔聲道,“包袱裏的絹帛,是為娘這些時日趕工做的,去時一定要交給公孫道長,感念觀中教化之恩……”


    晨光微亮,春意在此時開始濃鬱。四個孩童站作了一排,齊齊向送行的爹娘跪下叩拜,然後便即轉身,在和煦東風裏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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