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之外,血腥彌漫。


    蒼龍七宿身如鬼魅、爪利勝刀,在陣團中往來穿梭,收割著一條又一條性命,摘下一顆又一顆頭顱。


    血水濺起,噴向天穹,將雲絮與白日都渲染成紅色。這紅色揮之不去,在一雙雙逐漸散開的瞳仁裏,成了這世上最後一抹色彩:這便是,紅塵的本意麽……


    群俠主帥們見各自人馬、無不折損大半。且已死透之人,有的胸腹被徒手剖開,有的四肢被生生扯斷,更有甚者頭顱凹陷、溢出紅白之物……放眼望去、皆是慘不忍睹之狀。方才對祆教聖姑的恐懼,瞬間被無盡怒火取代:


    一群妖人,合該盡誅!如今不但勾結北地胡人,更如此殘殺我麾下兄弟,毀屍拆骨,喪心病狂!若不能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如何拿這殘屍向他爹娘妻兒交代!


    黎妙蘭更是狀若癲狂,揮起長槊、隻攻不守。將密密麻麻的淩厲招式,盡數傾瀉到田豹身上,竟打得一雙鐵爪手忙腳亂、難以招架。田豹所過之處,木蘭女衛的屍身隨處可見,或被剖心取肺、或被鐵爪斷喉,或被解開顱頂、或被扯出柔腸。無一不是裙衫散亂、坦身露體,不但死狀淒慘,竟還遭此羞辱!


    兩軍交戰,殺滅敵人便已足夠,若要領賞,至多不過斬頭割耳而已。但似蒼龍七宿這般,以毀戮屍身、褻侮女子為樂的妖人,真可謂是喪盡天良、禽獸不如,人人得而誅之!


    肖湛領著殘餘的不良衛,護在黎妙蘭左近。似她這般以命相搏的打法,若無人從旁相助,最後也難逃血盡人亡的下場。而眼見木蘭衛和其他遊俠慘狀的肖湛,又何嚐不是怒目切齒,恨不能將這蒼龍七宿挫骨揚灰。


    方七鬥此番前來,所率弓馬兵雖然不多,“洛中七俠”卻是傾巢而出。然而畫舫一戰出來,卻發現老六“遊蛇矛”馮喆已經陣亡,老七“催林斧”周德兩臂盡失、被替他人暫時拋在陣團外,其他幾人也都多處掛彩。一問之下,才知下此毒手的、皆是蒼龍七宿。於是又揮起橫刀,向蒼龍七宿殺去。


    崔九、周遊二人,望著眼前寥寥無幾的山翎衛、玄魚衛,自知以今日死傷之數,家主必然暴怒。而這校尉的職銜,隻怕也做到頭了。心裏反而少了許多顧忌,更是手段盡出,肆意殺戮著祆教妖人,要為死去的弟兄報仇雪恨。


    靈真禪師見香山寺武僧又添死傷,雖怒意難平、且痛惜萬分,奈何自己早無一戰之力。隻得勉強撿回一些武僧屍體,將今日之仇記下,黯然離去。


    長孫恒業久經戰陣,看到眼前慘況,隻是麵色陰沉。他本是奉命領兵前來、聽候元仲武差遣,若能抓到聖女,自然是不辱使命。可見今日事不可為,且元仲武早不知所蹤,便果斷收攏殘兵,頭也不回、向西麵退走。


    至於陳穀、不眠和尚二人,心中還記著王宮使所囑之事,隻欲多殺祆教頭目、捉回祆教聖女,對於蒼龍七宿的恨意卻淡了許多。況且霍仙人已不知所蹤,他們便領了剩下的陌刀兵和昭覺武僧,隻在陣團外圍叫囂,卻不真正死戰。想等兩方人馬拚殺殆盡時,再撈幾顆祆教頭目的人頭,回去


    交差。


    抱著同樣想法的,便是所餘不多的凶和尚、惡道士。同樣裝模作樣,如蒼蠅一般、在陣團外圍盤桓,伺機而動。或從祆教妖人屍身上,偷偷斬下頭顱帶走,或順手摸向木蘭女衛屍身、借機揩油。貪婪與無恥,被他們演繹得淋漓盡致。


    祆教護法、傳教使等頭目,剛剛出了艙室、躍下舫船,便覺氣氛異常。


    方才還曳尾而逃的群俠主帥們,竟似瘋了一般、率著殘部轉頭殺回。仿佛仇深似海、恨意滔天,下手更無半分遲疑和閃躲,瞬間便將雙戈衛,以及寥寥幾人的鐵索衛、金剪衛、秤杆衛、連枷棍衛,逼到了船舷之下。


    唯有七道身影龍精虎猛、下手狠辣,挺在祆教殘眾前麵,擋下了大部分攻勢。眾頭目定睛一看,便已認出,這七人正是此前刻意出手、又悄然退走的“蒼龍七宿”。


    這蒼龍七宿兩度出手示好,皆是祆教殘眾力有不逮、或將落敗之時,可見其對時機的拿捏與把握,已非常人可及。這等身手、這份心計,若果真結為盟友,本該是一樁皆大歡喜之事。


    然而,蒼龍七宿自稱來自河北道一帶,又個個身負精湛武藝,無論祆教還是群俠,皆知這七人與北地胡人難脫幹係。此時若再與之不清不楚,便不是被群俠討伐這般簡單了,隻怕朝廷都要調撥兵馬、將祆教之人一網打盡。


    一念及此,祆教眾頭目臉上,更無半分喜色。


    眾頭目相視一眼,皆知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多救下一些教中兄弟上船。至於蒼龍七宿與群俠如何互鬥,便不在他們考慮的範疇了。且稍後還須撇清關係,免得誤結匪類、玩火自誤。


    地維護法輕功絕佳,不在蒼龍七宿之下。他首當其衝,躍步而出,一麵揮鞭、將砍向教徒的刀兵卷起,一麵提了那驚魂甫定的教徒,轉頭便走。口中還不忘呼喝:“聖姑有令!教中兄弟,收拾兵刃,上船!”


    曜日護法旋起“金烏雙匕”,迅速鑿入陣團,將深陷其中的教徒逐一救出,送回畫舫之上。也有施救不及的教徒、被幾個發狂的木蘭衛圍住,很快便被亂槊砍翻,眼見是不活了。


    雙匕之威,畢竟有限,曜日護法雖心中怒極,頭腦中卻還有幾分清明。於是氣貫於胸,高聲喝道:“北地的朋友!今日兩度出手,本該感念相助。但我祆教中人隻為除惡布善,不喜妄加殺戮,然諸位行事風格、在下實不敢苟同!還請七位朋友就此收手,我祆教與洛陽群俠的恩怨,便不勞諸位了。”


    其他幾位護法、傳教使聽罷,均是暗暗點頭。與群俠對招之時,便又收斂了許多。隻要不是太過咄咄逼人的招式,幾乎不動殺招,每救下一人、便護送上畫舫,交由舫上的百合衛看護救治。


    然而群俠主帥中,卻爆出一聲冷笑:“祆教妖人,何必惺惺作態?!既已投靠北地胡人,我中原英俠、必不再容爾等立足!殺!”


    祆教眾頭目望去,又是山翎衛校尉崔九。神火護法火冒三丈:“姓崔的!你幾次三番誣我祆教聲譽,到底是何居心?既然你想打,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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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神火今日奉陪到底!”說罷,果然揮起鐵葵扇,要與崔九拚殺一番。


    建木護法麵色冷峻,攔在了神火護法身前:“唐師兄!不管你到底為誰賣命,我祆教之名、卻是不容褻瀆!你既言之鑿鑿、說我教暗通北地胡人,我建木便以手中兵刃,來證祆教清白!”


    說罷,竟挺起鋼叉,向附近的蒼龍七宿一人攻去。


    其他護法見狀,卻是連連搖頭:這建木護法性子,委實耿直了些!都說三人成虎,如今群俠眾口一詞、認定祆教與北地胡人勾結,加上滿心仇恨、正待發泄。如何能自證清白?誰又肯信你清白?


    果然,建木護法剛與蒼龍七宿的田貉交手,便有人陰陽怪氣道:“哎呀!建木護法使得可是咱們玄魚衛的鋼叉,看來是要‘假戲真做’啦!嘖嘖!這一叉有氣無力,便似三天沒有吃飯,一定是在放水……噢呦!不得了!那鐵爪虎虎生威,撓在背上,恰好止癢……”


    建木護法聞言,肺都要氣炸了,不禁冷眼望去。隻見玄魚衛校尉周遊,一邊與祆教眾人交手,一邊與幾個手下指指點點、冷嘲熱諷,顯然對祆教已惱恨至極。


    便在這一分神的工夫,那田貉卻是故意一爪抓偏,從建木護法右臂上、撕下一大塊青色袍袖來。不禁“誠惶誠恐”道:“對不住,護法大人!田貉一時失手,抓斷了大人袖子,實是冒犯。他日定當負荊請罪!”


    田貉雖是致歉,聲音卻是極大。陣團中群俠,多半都聽得真真切切,無不露出了然之色,心中對祆教的厭惡與仇恨,便又多了幾分。


    建木護法見越描越黑,知道多說無益。果斷丟開田貉,繼續與眾祆教頭目一道,將救下的教中兄弟、一個接一個送上舫船。


    隨著陣團中祆教教徒越來越少,眾祆教頭目手上壓力卻是倍增。更多的兵刃傾瀉下來,不但消磨著他們氣力,且將祆教頭目們分割開來、團團圍住,以眾擊寡。頓時便有幾名傳教使接連中刀、險象環生。若非還念著陣團裏所剩無幾的教徒,一直咬牙硬撐。隻須稍稍鬆懈,當即便會命喪亂兵之下。


    驀地,畫舫上又是一陣笛聲響起。


    這笛聲音調蒼涼、轉折急促,竟含著濃濃殺伐之意!


    笛聲入耳,宛如許多細小的鋼針、在腦中上下戳刺,叫人頭痛欲裂。便是修為不差的方七鬥、不眠和尚等人,亦是濃眉擰起,全力抵禦這笛聲的侵襲!


    群俠主帥麾下的各路人馬,卻早已丟開兵刃,抱著頭在地上翻滾,到處皆是痛不欲生的模樣。


    祆教眾人在聽到笛聲刹那,便已飛快摸出軟木塞、將耳穴封住。又紛紛誦起《摒聲咒》:長歌當哭,短歌當悲!不分甘苦,不辨是非……


    蒼龍七宿之首的田蛟,屏息凝神、隻抵禦了片刻,便覺心口一甜,“哇”地嘔出一口血來:“這……這是《破陣樂》!咱們走!”


    就在蒼龍七宿預備跑路之時,一位邋遢壯漢陡然攔在他們麵前,咧嘴笑道:“來都來了!聊幾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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