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唇噙淚,粉腮泛光。


    兩人想要寬慰幾句,卻不知說些什麽才好。


    小蠻與崔琬算是初識,但回想自己身世,兩下相較、卻有些感同身受:同為女子,不分胡漢,心有所屬、卻皆是身不由己,心有不甘、卻隻能言不由衷。然而事已至此,除了逆來順受、竟是別無他法!


    便在此時,西廂房外傳來嘈雜之聲,崔琬麵色遽變、哭腔帶顫:“他、他們從前院回來了……府中武者幕僚杜簫客、宗萬雄……還有許多護院!你們、你們先躲進臥房!我想法子將他們引入房中,你們開窗出去……”


    小蠻、覃湘楚聞言,心神略定。忙隨著崔琬、轉過一座紫檀雕花的屏風,來到她平日休寢的臥房。


    隻見崔琬將疊放在繡榻上的錦衾、瓷枕等物什撥亂,叫兩人藏在榻上。旋即一把將義髻扯掉、丟在地上,接著拔下釵篦,撥亂頭發,又扯開襦衫長裙,弄出一副狼狽之相。這才放下帷帳、跑出屏風。


    不過幾息工夫,便聽外間一道驚惶萬分的哭叫聲響起:“禪師!你、你不要過來……小蘋!小蘋!快去喊人……嗚嗚嗚!你再碰我……我、我便死給你看……嗚嗚!爹爹不會放過你……嗚嗚嗚!”


    “啪啦啷——”


    瓶罐碎裂聲驟然響起,還伴隨著崔琬一聲尖叫。小蠻與覃湘楚縮在繡榻上、麵麵相覷,不知崔琬何故要嫁禍那不經和尚。


    就在兩人狐疑的刹那,房門“嘭”地一聲被人撞開,許多腳步聲瞬間湧入西廂房中。房中空氣仿佛凝滯了一刹,旋即響起眾人此起彼伏的喝罵聲:


    “真是色膽包天!”


    “敢打六小姐的主意!呸!”


    “釋門敗類!人麵獸心!”


    “怪道總叫俺出去吃酒,原來是個花和尚!”


    “打一頓再說,早便看不順眼了……”


    “莫打死嘍!先捆得緊實,待家主回來發落。”


    “……”


    更有許多不堪入耳之語,卻是一邊倒地信了崔琬。小蠻與覃湘楚再不遲疑,當下破窗而出,衝著來時路徑飛掠而過。


    圍在外麵的府中護院家丁聽見異響,循聲望去,卻見兩道身影已在幾丈之外,登時大呼小叫起來:“還有同夥!追!快追……”


    一陣雞飛狗跳之聲,自然驚動了牆外接應之人。小蠻、覃湘楚出了偏院,便折轉向北,待將追來的家丁甩開些,忙奔向西牆,縱躍而出。


    聽著動靜的地維護法葉三秋,不知從何處牽來一駕油套著單馬的油壁車。見兩人躍下,忙催促兩人鑽進車廂。待同來的幾個傳教使都上了車,他這不緊不慢坐在車前,馬鞭輕甩,晃晃悠悠向西麵行去。


    車廂狹小,眾人擠作一團,隨著車身搖晃。車廂外響起“車夫的一聲詢問:“如何?”


    覃湘楚聲音低沉:“白忙活了。”


    其他傳教使聞言,俱都沉默無語。自聖女入洛一役後,祆教上下對那位楊少俠,人人心裏、或多或少都存著幾分欽佩欣賞。此時幾個傳教使、聽聞兩人依舊無功而返,不免垂頭喪氣起來。


    這時小蠻忽地抬頭,美眸中現出異彩:“聖姑傳令,速回乞兒幫


    !她有法子尋到楊公子、覃丫頭蹤跡。”


    眾人聞言,士氣登時一振。車廂外那“馬夫”,自也聽見了這話。


    眾人隻聞幾聲馬鞭揮下,油壁車當即狀若癲狂、“隆隆”飛馳起來,車廂裏隻剩一片悶雷之聲……


    乞兒幫後院,兩童席地對坐。


    略平的泥地上,畫著一方簡易棋枰。小乞兒與小和尚各拿一根樹枝,在縱橫交錯的棋枰上勾勾畫畫,一個畫圈、代表白子,一個畫點、代表黑子。


    隻是下法有些新奇,喚作“五子連珠”。兩人全神貫注,時而互相圍堵、時而各辟蹊徑,渾然不理會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鶻鷹。


    忽地鶻鷹“唳、唳”地叫了幾聲,小乞兒福至心靈、手中樹枝疾點而下,在某個縱橫交錯處畫出一個圓圈。旋即將樹枝一拋,蹦蹦跳跳道:“哈!五子連珠,贏啦!我又贏啦!小和尚,快把光頭伸過來,吃俺一記腦瓜崩!”


    小和尚一躍而起,退開兩步,惱羞成怒道:“你耍奸!這大鳥在一旁提點你,自然總能贏過我。有本事咱們離它遠些,回中院再比……”


    “哼!輸了便是輸了,還要百般抵賴,果然無商不奸!”小乞兒一麵譏諷,一片伸出一隻黑乎乎的草履、在棋枰上一抹,“以後再想叫俺小猴子陪你下棋,休想!”


    小和尚滿臉漲紅,一把揪起小猴子領口:“你說什麽?!”


    小猴子見他惡狠狠的雙眸,心下早便怯了:“俺、俺說不和你下棋啦……反正你輸不起……快放開俺,要不俺叫人啦!”


    小和尚聽他還要叫人,怒意更盛,揮起一拳、就照小猴子麵門砸去:“我覃家便是皇商,竟被你這小乞兒汙作奸商,找打……哎呦!”


    就在一拳即將印在麵門的當口,小和尚隻覺勁風撲麵襲來。身子不知被什麽拂中、登時一輕,便向後麵倒去,摔進一旁的菜畦中。


    泥土鬆軟,菜苗濕滑,倒不甚疼痛。隻是吃了這一嚇,小和尚心頭積攢數日的委屈、登時決堤:“嗚嗚……臭叫花子!你和大鳥合起夥來欺負我……我爹爹整日不見、阿姊也被歹人捉去……嗚嗚嗚!家裏廟裏都不能回去……你們便欺負我,嗚嗚嗚嗚……”


    小猴子側頭瞥了眼一臉傲然的鶻鷹,悄聲嘀咕道:“小雪,你下手重啦!這小和尚管俺師父叫‘姊夫’,若叫他知道你欺負他‘小舅子’,不把你扁毛拔光才怪……”


    鶻鷹卻是得意洋洋瞪著他,有恃無恐的模樣,似是在說:“若不是你解了我雙翅繩索,我哪有氣力去扇他?若那小道士尋我麻煩,你也脫不了幹係。哼!”


    便在此時,一道動人心魄的女聲悠悠響起:“小和尚,誰欺負了你?你現下討還回來便是,作什麽妞兒似的、竟在這裏哭鼻子?”


    “嗚嗚!仙師姊姊,那大鳥好凶……我、我不敢……嗚嗚嗚……”小和尚一邊抽噎、一邊指著小猴子道,“便是那小乞兒,與大鳥串通好了的!兩個下我一個,盤盤皆輸……吃了好多下腦瓜崩啦!嗚嗚!”


    來人秀眉微蹙,似笑非笑望向小猴子道:“小猴子,覃明所說,可是實情?”


    《吞噬星空之簽到成神》


    小猴子緊張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結結巴巴道:“俺、俺沒有……是小雪喜歡下棋,隻是口爪被縛、不能似俺們這般坐下對招……那


    棋路子、都是小雪想出來的,俺、俺隻是代它勾畫出來……”


    “哦?一個靈智初開的羽族妖修,一個聽得懂鳥語的小乞兒,倒有幾分意思!”


    柳曉暮心中暗道。旋即雙眉一挑,饒有興致湊到近前,“小猴子,這鶻鷹哪裏來的?為何會養在此處?”


    小猴子有心替師父遮掩,奈何年紀太小、心思淺薄,竟不知如何扯謊。隻好支支吾吾地,將此前阿姊被惡犬咬傷,師父得知後棍撩惡犬、劍傷鶻鷹的經過,顛三倒四講了一番。


    柳曉暮蹲在一旁托腮聆聽,紫襦淡雅,翠裙曳地,仿佛一朵安靜的鳶尾花。小和尚覃明遠遠瞧著“仙師姊姊”,淚珠子還綴在兩腮,抽泣聲卻早停下,竟有些呆住了。


    小猴子說完,有些忐忑地看著柳曉暮:“姑姑莫要怪罪小雪,它隻是有些調皮罷了。若要罰,便罰俺小猴子可好?”


    柳曉暮伸手揉揉他亂發,嫣然笑道:“你倒是蠻講義氣!既然這鶻鷹是你師父捉來,想來對你師父,定是懼怕非常。換句話講,對你師父的樣貌氣味、也必定是記憶尤深。今日便叫它做一回斥候,好尋一尋你師父蹤跡。”


    小猴子聽罷,眸光閃亮:“姑姑是說,小雪能尋到俺師父、對也不對?”


    柳曉暮笑意更濃:“不妨一試。”說著又側過臉,眸中紅芒一閃,眼含深意盯著鶻鷹道,“踏雪,你意下如何呢?”


    那鶻鷹似撞見無比可怖之事,竟縮起翅膀、渾身篩糠似的抖起來。一雙鷹眼難以置信地看著柳曉暮,充滿驚恐與順從,隻顧連連點頭。看得小猴子與覃明震驚不已。


    柳曉暮又轉過頭,笑吟吟看向小猴子道:“你平日拿什麽喂它?”


    小猴子眼猶猶豫豫、從腰間解下一隻不停蠕動的布袋,舉了一下道:“小雪不吃胡餅、蒸餅,俺……俺就用彈弓打來瓦雀,給它吃。這幾日它飯量好大,俺打來的瓦雀、都不夠它吃了……”


    柳曉暮嘴角揚起:“那你可知,它可不是什麽尋常凶禽,而是隻尚未化形的妖修。”


    “妖……妖怪?!”小猴子嚇得一個激靈,手中布袋脫手落地。袋口被摔得鬆動開來,十幾隻瓦雀當即鑽出布袋、一哄而散。


    “寺中上師常說,萬丈紅塵中、不是道修便是妖修,初時我還不肯信。今日見這大鳥,才算心服口服。阿彌陀佛!”覃明卻不害怕,隻是合十讚歎。


    “噗嗤!咯咯咯……小猴子,你曉得什麽是妖、什麽是怪嗎?小和尚,你那師父定然沒修過道法,滾滾紅塵,諸相萬千,又豈會隻有道修與妖修?”


    柳曉暮見兩人反應大相徑庭,不由掩口輕笑,


    “罷了!姑姑不能說太多,免得你們兩個夜裏做噩夢。小猴子,待將你師父尋回來,我便叫他放了踏雪。到時一應吃食,它自己便能去捉。省得你每日不辭勞苦、打來瓦雀投喂它,養成個‘好吃懶做’性情。咯咯!”


    小猴子、覃明兩個,見這位聖姑笑聲歡暢,早忘了方才爭執。卻又都不禁低下頭來,竟有些自慚形穢。


    許久後兩人抬頭,卻見柳曉暮已抬步走遠,隻留下那歡愉的笑聲:


    “踏雪,方才你對人族出手,姑姑須餓你一日,好叫你長個記性。姑姑晚些再來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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