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懼其威,紛紛避且退。


    激鬥正酣的兩方人馬,竟自覺分開一條通道。


    太微宮鎖甲衛與倒戈的親衛,對這少年自是沒什麽好感;祆教眾人卻是惱他擠兌走了聖姑,此時見王縉向他殺去、卻也擺出見死不救的姿態來。


    王縉笑意更濃,腳步漸快、殺意凜然,承影劍遙指楊朝夕,似乎已能預見他身首異處的下場。楊朝夕雖曉得他兵刃厲害,也知今日避無可避,手中長劍挽了個劍花,索性豁了出去。


    王縉一劍撩起、斜切胸腹,想要直接劈開他腑髒。


    楊朝夕瞧不清他劍身,隻覺一股寒意當胸襲來、驚得他寒毛直立。憑著細微反而破空聲、以及這驟然生出的危機感,挺起玄同劍一攔。


    “呯!”


    兩劍交在一起,震得楊朝夕虎口發麻,心中暗暗吃驚:王縉老兒好大的膂力!


    這一劍劈來,直如銅錘鋼鐧一般、砸得玄同劍嗡嗡作響。待定睛瞧去,卻見玄同劍一側鋒刃上,已被斫出一道醒目的豁口來。


    楊朝夕這才明白,原來眾人平日隻顧議論王縉詭計多端,卻忽略了他也曾率軍擊潰薊州叛軍的事實。今日甫一交手,才知他劍術精湛,竟有幾分“裴旻劍意”蘊含其中。加上手中承影劍,當真是相得益彰。


    王縉一劍未中,手腕疾翻,變撩為刺,直取楊朝夕右肋。然則這一刺卻十分古怪,若有若無的劍身,仿佛水蛇般蜿蜒而走。劍尖抖作蛇信,將他右側身體全然罩住,卻不知要攻往哪一處。


    楊朝夕回劍格擋,卻好似斬中了牛油羊脂,劍鋒一滑、虛不受力,竟然一劍落空!而王縉這勢大力沉的一刺,卻已結結實實戳在楊朝夕心口上,痛得他直打哆嗦。


    王縉也是一怔,這準之又準的一劍、卻隻刺破楊朝夕道袍,便再難以寸進。心中不由詫異非常:這小道士難道練過釋門“鐵羅漢功”或是“鐵衫功”,也能刀槍不入?!可這柄貨真價實的承影劍,向來吹發即斷、削鐵如泥,不知收割過多少薊州叛軍的腦袋,又豈會奈何不了區區一個小道士?


    心念轉過,不過眨眼間。王縉一刺不入,就手將劍向下一劃,登時將楊朝夕道袍劃開一道口子,露出內裏的玄絲軟甲來,終於恍然大悟——原來這小道士重寶在身,才能抵得住承影劍的一擊。否則便是尋常鎧甲傍身,也要被他戳個透明窟窿來。


    楊朝夕也是驚出一身冷汗,趁著王縉微微愣神的工夫,連退數步。心中急忙盤算,究竟該如何應對這神異無比的承影劍。畢竟玄絲軟甲雖好,也隻能護住軀幹、腑髒,倘若王縉攻他麵門和四肢,一樣凶險非常。


    李長源始終注視著這邊動靜,見楊朝夕略顯無措,險象環生。知他定是一時情急、想不到破解承影劍之法,忙出言提醒道:


    “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聽其時、不攖其銳,隨其性、不撼其鋒……引則就之、推而去之,迫則應之、感而察之……”


    楊朝夕頓如醍醐灌頂,無為劍法的劍意、劍旨,開始在意念中浮現盤旋。心頭惶急盡去,手中長劍微垂,一雙鷹眸徐徐抬起,望向長揮疾至的承影劍,身形微偏、險險避開一記點刺。玄同劍信手而出,拍向那似有似無的劍身。


    “呯呤——”一聲脆響,王縉這一劍果然被打偏,連帶身形也偏出尺許。待回身橫斬之時,楊朝夕又閃開丈餘,並不與他硬打硬拚。


    王縉麵色陰沉,一身“遊龍劍法”揮灑出來,時而“鳴雷播雨”、時而“入澗騰淵”、時而“翻江倒海”、時而“雲動九霄”……承影劍劈削無跡、撩刺無蹤,在他指掌間穿梭翻繞,化作數道碧意瑩然的輕羅絲帶。


    楊朝夕隻守不攻、左右招架,顯得狼狽不堪。哥舒曜、蕭璟等人看在眼中,無不暗暗擔憂,惟恐他哪一招差了分毫,便要被王縉當場格殺。


    貌似占盡上風的王縉,卻越打越是焦躁:


    這小道士所用劍法,看上去懶懶散散,實際卻趨避有度。每一格一架、都是看準劍脊,巧力蕩開;而一旦覷到空門、便疾刺而出,迅雷不及掩耳,令人難以猝防。於是堪堪換了數十招,竟沒有一劍打中要害。而那小道士雖道袍淩亂,四麵破口,身上所中、也全是不痛不癢的小傷。若再般纏鬥下去,不但自己顏麵盡失、還會錯失手刃聖姑的良機。


    傳言那妖修聖姑極為護短,自己這邊一旦動手,她豈有不回援相救之理?隻是不知方才遣去的七個僧尼,究竟等來那聖姑沒有。“七寶縛妖陣”威力雖強,卻隻能困住妖物,若要一擊必殺,還須他腰間的一件釋門法器才行。


    再看那重重圍困下的祆教妖人,似被激起了凶性,竟與行營親衛、太微宮鎖甲衛殺得難解難分。若非行營親衛久經戰陣、鎖甲衛出手狠辣,還真困不住這些妖人。故而想要速勝,卻也不易。


    為今之計,還是擒賊擒王。先放過這麵目可憎的小道士,去助那七個僧尼滅殺妖修聖姑。待聖姑一除,再抽手回來對付殿中之人,必定摧枯拉朽、手到擒來。


    打蛇不死三分罪,放虎歸山害自家。


    既然今日決意要剿滅祆教,終須一網打盡、斬草除根,決不能留半點餘地!


    一念及此,王縉冷聲喝道:“施孝仁、王轍!這小子交給你們對付,本官先去誅妖!”


    說話間,王縉已收起承影劍,向殿外疾奔而出。


    楊朝夕戰意正濃,無為劍法愈發得心應手。此前許多領悟不深之處,也在方才生死相搏間、再度精進。對師父所傳“無為而無不為”的劍旨,更多了幾分明悟。


    正要繼續借王縉劍法之強、兵器之利,再好好印證一番。卻見王縉竟不由分說、扭頭便走,登時急道:“王宮使!勝負未分,何故要走?小道還要向你多討教幾招呢!”


    王縉不理,腳步更快,頃刻間已出了大殿。


    楊朝夕待要追趕,卻見兩道人影橫在身前。一人架著環首橫刀,另一人提


    著镔鐵長棍,眼神陰鷙地盯著他。


    楊朝夕自然認得:一個是方才擺出“毒蜂陣”圍攻他,卻被他破陣逃脫的王轍;另一個是五年前被公孫觀主打上門去、廢掉一身道功的景雲觀觀主施孝仁,卻不知他何時開始棄劍使棍。


    兩人也不囉嗦,腳下一踏,刀棍齊上,便向楊朝夕攻來。


    環首橫刀招招猛狠,專尋人肩、腕、肘、膝等關節處劈砍,卻是戰陣中極為陰損的一路刀法。專門殘人肢體,令兵募傷而不死,以拖累尚有戰力的同袍。一旦同袍施救、勢必難以顧全自身,十之八九也要遭這刀法算計。楊朝夕對這種陰損刀法、自是深惡痛絕,此時見王轍使出,怒意陡生,玄同劍大半攻勢向他傾瀉過去,險些將他劈成數段。


    然而,镔鐵長棍卻勢大力沉、不容小覷。楊朝夕初時未放在心上,待向王轍遞出數劍,就要將其斬殺之時,忽覺勁風掠過、後背生疼。轉頭看去,卻見施孝仁竟已扯掉身上道袍、隻留半臂與短褌,露出一身精壯虯節的腱子肉來。手中鐵棍更如殺器一般,雖無內息灌注,可隻憑一身膂力,竟也將他砸得虎口發麻,幾乎握不住長劍。


    楊朝夕瞬間想到不眠和尚使的那杆熟銅棍,當時與之拚鬥,倒也打了個旗鼓相當。此刻對上這五年未見的施孝仁,卻隱隱覺得他這棍法、猶在那不眠和尚之上!


    然而兩人攻勢洶洶,豈容他分神多想?又是一番刀棍交加,將楊朝夕打得隻顧閃避,不敢正麵相抗。


    李長源也瞧出那施孝仁有些古怪,一身棍法似乎專為克製劍器而學。楊朝夕驟然碰上、不明就裏,自然要吃虧。好在那棍法似乎修習時間尚短,還不足以破開楊朝夕的幾套劍法,心中才鬆了幾分。


    便在這時,祆教眾人裏衝出個少女,身上已然掛彩,麵紗也早被扯去、露出傾城之容。卻向楊朝夕丟來一枚小巧的編鍾,泫然欲泣道:“楊公子……聖姑傳音,她在殿外遭伏被困!小蠻求……求你快去救她!”


    楊朝夕這才發覺,方才太微宮中一道而來的幾個高僧、師太,早已不知去向,似乎是兩方剛動手時,便悄然退出了大殿。


    初時還以為這些和尚、尼姑是明哲保身,跑出去躲災。現下看來、定是猜到聖姑柳曉暮定會折返回來,所以早早跑出去布置,好攻她個措手不及。又想到王縉方才果斷罷手、說去要“誅妖”,心中當即如明鏡般:這些老家夥們,果然已經聯手,要置柳曉暮於死地!


    一念及此,也來不及細想、自己憑什麽去救。長劍暴起,將阻路的兩人逼退丈許;又連劈數劍,斬得那镔鐵長棍火花四濺,劈得那環首長刀殘破不堪。旋即雙足連點,身影如風,頃刻便衝出大殿。


    殿內眾人,隻聽到門外親衛氣急敗壞的喝罵聲,想來楊少俠已去得遠了。


    王轍與施孝仁正要去追,冷不防一道身量奇偉的中年道人,攔在了兩人麵前,淡然一笑道:


    “小徒有事離去。兩位若要切磋,便由我這個做師父的代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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