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將生意及家裏的一切事項,快速地委托停當,便在淑女的哭哭啼啼之中,帶著兒子鼎元和婢女秋紅,同張鍾端一起,先來到北京,然後與二哥馬吉樟一起,由北京來到天津,將於天津大沽港口,趁船赴日。 因為要地天津添置些赴日之物,趁候船的機會,青霞一行人在天津,順便遊覽了一下這座名城的大街小巷。


    天津,因為是北方最大的口岸,曾經是經濟繁榮的名城。 自八國聯軍侵略中國以後,昔日的繁城,已被列強的鐵蹄踐踏的七零八落,戰事雖已過去六年,但從千前瘡百孔彈痕上,仍能感覺出八國聯軍侵略中國時的瘋狂和暴行,仍能看出,當時的天津黎民百姓在列強踐踏之下的慘不忍睹的淒慘景象。


    深秋的天氣,碧空萬裏,天高雲淡,陽光如銀似水,似乎從沒有過的明淨和燦爛,洶湧澎湃地漫覆著大地,浸泡著天津的大街小巷。 青霞沐浴在如潮的秋陽裏,竟然聞到了冷冷的寒意,隱隱覺得,寒意正通過她身體的百竅百穴,偷偷溜進她的身體裏。 於是,她抬頭環望,似乎看到了冬天正在不遠逡巡窺視,靜靜地等待著天氣的突變,她趁隙而入,把整個世間,都卷入自己的懷抱,帶進無際的寒冷冬天。


    青霞一行人,走在天津那傷痕累累的繁華大街上,走在如潮的秋陽裏,走在正被冬天虎視眈眈注視著的秋末,看著大街上隨處可見地洋人。 看著洋人那種如入無人之境的睥睨和傲慢,看著八國列強們留下的侵犯痕跡,看著秋風從每個人身上奔跑而過,青霞仿佛看到了幾年前天津淪陷的慘景,竟然有一種置身於淪陷之中的憤恨和無奈之中。


    每當有傲慢的洋人與他們擦身而過的時候,青霞地心,便不由自主地疼痛起來。 就忍不住悲憤地睥睨對方一眼,好像隻有這樣。 才能使心痛減輕一些。


    抱著鼎元的張鍾端,突然站定,環望著周圍地一切,沉痛地說:“劉夫人,馬大人,當年,義和團和天津人民。 及清軍的愛國將士,團結在一起,他們就是在這座城市裏,與列強展開搏殺的,不但焚燒了洋人的三井洋行和薩寶室洋行,還在義和團首領曹福田的率領下,與八國列強反複爭奪老龍頭車站。 ” 張鍾端的悲傷神情,與青霞的一樣。 似乎正沉陷於八國列強攻陷天津時地悲痛往事之中。


    “是呀!人心不齊蛇吞象,義和團的浴血奮戰,天津百姓的勇敢反抗,大清軍隊的反擊,終究沒有擋住列強的入侵,讓大清臣民都背了恥辱的《辛醜條約》。 ”馬吉樟也接著張鍾端的話說。


    “何啻人心不足。 是大清政府的軟弱無能和腐敗所至……”張鍾端氣憤地打斷馬吉樟地話。


    “你說他們軟弱無能,他們卻說割地賠款,是保護大清臣民的安居樂業,此乃公共場所,不適宜你我這種身份的人說這種言論,待無人之時我們再發感慨吧。 ”馬吉樟立即阻止張鍾端,並謹慎地環顧了一下前後左右。


    正當他們心情沉悶的時候,突然,從前邊的一條橫街之上,猛然奔出一輛豪華的馬車。 在人來人往地大街。 像一隻猛獸一樣,狂奔不止。 驚得路人和商販們紛紛躲讓,可仍有避之不及的路攤被撞翻在地,攤上的水果和食品,如當年被列強踐踏的中國人一樣,無助地滾落一地,任憑車輪的輾壓,瞬間粉身碎骨。


    抱著鼎元的張鍾端,急速與吉樟和青霞相擁著往路邊躲避,才免強與馬車擦肩而過。 他們憤怒地急轉身,目光追望著那輛狂奔而去的瘋狂馬車,本來就沉痛的心情,又塗添了憤憤的怒火。


    突然,那輛橫衝直撞的馬車在一片驚叫聲中戛然而止。 青霞一行人急忙循聲回頭,隻見紛紛躲避馬車地大街上,一位身著破衣爛衫地年邁老人,正驚惶失措地從馬車下拽出一具小男孩的屍體。


    可馬車上地人不但不同情失去孩子的年邁老年,反而是煩躁而傲慢的跳下馬車,用生硬的中國話說:“怎麽搞的,竟然不看好自己的孩子,我要到碼頭去接一位重要的上官,被耽擱了時間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周圍的人這才看清,車上原來坐著一位年輕氣盛的東洋日本人。 可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因老人夫去孩子的悲痛之中,洋人掏出一包銀子,隨手扔給抱著小孩屍體的老人,傲慢而冷漠地說:“給你銀子,拿去吧。 ”


    東洋人給老人銀子時的理直氣壯氣勢,就像打碎了一個花瓶按價賠款一樣,就像碰壞了物品給了修複費一樣,他臉上毫無愧疚,毫無因為幼小的生命因為他而消失的不安和慌恐。


    就在所有人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時,洋人已跳上馬車,揚長而去。 他是那樣心安理得的離開了,他是那樣理直氣壯地離開了。 而循聲而趕到的三個清軍巡營兵,竟沒有上前阻止東洋人的離開,反而是擠進人堆,大聲斥喝老人阻礙交通。


    而那位失去孫子的年邁老人,他已經失去了哭泣,已經失去了眼淚,他就那樣目瞪口呆地抱著孫子,怔怔地望著藍天,望著圍著他的悲痛的人群,望著喝斥他的巡羅清兵,好像突然跌進了麻僵硬麻木的世界裏。 老人懷裏的孩子,嘴裏流著鮮紅的血液,雙眼空洞地睜著,手裏仍緊緊握著一塊雞蛋大小的油餅。


    街上躲避馬車的行人和商販,突然從驚惶失措之中緩過神來,他們紛紛圍攏上去。 見老人如此的反應,比大哭大喊還讓人悲傷。 立時,他們憤怒起來,不約而同地大聲指責正喝斥老人的三個巡邏清兵:


    “日本人碾死了老人的孫子,你們為什麽不去抓凶手,反而喝斥老人……”


    “你們是不是中國人……”


    “你們家裏有沒有孩子……”


    “你們的心是肉長的嗎……”


    “你們簡直就是走狗……”


    ……


    那位失去孫子的老人,好像突然從麻木的世界醒來一樣,麵對巡邏清兵驅趕,突然瘋狂地大喊大叫:“這是我的孫子!他才三歲半,就被日本人的馬車輾死了!我的孫子被日車的馬車輾死了我犯法了嗎!你們是巡邏兵!是你們放走了殺人凶手……”


    眾人的憤怒如洶湧的波濤,瞬間將三個巡邏清兵吞噬,有憤怒者甚至上前,一把抓過巡邏兵的胸衣,有暴打一頓的跡象。 三個巡邏清兵見犯了眾怒,再加上年邁老人的嚎啕大哭,一時恐懼害怕,想溜之大吉。 眾人哪裏肯放,扶起年邁的老人,替他抱著已失去生命的孫子,揪著三個巡邏清兵,相擁相擠著到衙門裏報官。


    青霞望著這一切,心裏忽然疼起來,她一把從鍾端手裏接過鼎元,那驚恐悲憤的神情,就像被洋人撞死的是她的兒子一樣,不知所措的自言自語:“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自丈夫離世之後,她一直認為,在這個世界上,最不講理的就是劉氏族裏那些貪婪的族人,可她沒想到,這世上,竟還有如此霸道的人,竟然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可以隨意傷害生命,並且,還是幼弱的生命。


    鍾端渾身顫抖,不能自持,凝固了似的望著日本人乘坐的馬車消失的方向,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麵向被眾推擁著的三個巡邏清兵,悲憤的罵道:“這就是大清的無能和軟弱,懼強欺弱,隻會欺淩中國百姓的……”


    “生命無價,他怎麽有權力讓幼小的生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他怎麽可以用金錢支付無價的生命呢!”青霞緊緊抱著兒子,心裏疼痛難忍。 她突然從包裏掏出一包銀子,塞給鍾端,示意他快步追上失去孫子的老人:“此時我青霞所能幫助那位老人的,隻有這個。 ”


    馬吉樟見青霞如此,也掏出些銀子,塞到鍾端手裏說:“我們製裁不了傷害生命的凶手,那盡微薄之綿力吧!”


    鍾端也快速掏出些碎銀,攔了一輛人拉車,去追正被眾挽扶著往衙門報官的老人。


    三日後的早晨,海上風平浪靜,晨光瑰美的雲霞交替出現。 青霞一行人已經登上了去日本的輪船,此時此刻,他們站在船甲上,望著天邊的雲層,激動地觀看日出。 青霞禁不住拖口而出:“不畏浮雲遮望眼,隻緣心在最高層。 ”


    “不對不對,媽媽背錯了一個字,是‘身’在最高層。 ”身後的小鼎元急忙糾正母親的話。


    “嗬嗬嗬,是的,原詩中是‘身’在最高層,可現在,我們並沒有站在最高層呀。 這水往低處流,海納百川,萬流歸海,我們卻是站在了最低層,但媽媽的心裏,卻有種站在最高層的感覺,故將“身”字改為“心”字了。 ”


    “媽媽改得真好,改得真對,改得真妙。 ”小鼎元完全沒有旅途之困,手舞足蹈地歡呼雀躍。


    張鍾端和馬吉樟及一些隨行公辦,都被小鼎元的懂事和活潑逗引得大笑不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遺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韓詠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韓詠明並收藏遺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