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開封一直監視青霞的劉憲德,早在青霞回尉氏的兩天之前,就回到了尉氏。 而當青霞一踏進尉氏縣城,因為劉劉氏族人在尉氏的大造緋聞,再加上青霞的異國裝束和隻有出國歸來之人才有的特殊氣質和風采,立時傳驚動了整個尉氏縣城。 而劉氏族人,得知青霞從開封回來的消息,那些哄搶青霞秋糧的劉氏族人,因為做賊心虛的緣故,立時驚惶失措起來。 他們本來就是受劉憲德煸惑而一窩哄,搶糧的時候,隻嫌搶的少,借銀的時候,隻嫌借的少。 當時,對於他們來說,青霞回國是件很遙遠飄渺的事情。 他們甚至還抱著僥幸心理在想:青霞有可能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而現在,青霞回來了,從外國留洋回來了。 並且,她的兄長已升任湖北按察使,她從娘家帶過來的劉鐵又命葬賈魯河裏,她麵對秋糧被搶,麵對暴力借銀,豈肯善始善終。 就拿上次來說吧,撞入她家裏搶了些貴重物品,她便怒告公堂,而他們也受到縣府的懲治,勒令他們全部退回。 可那時,青霞還不是皇封的一品誥命夫人,還未出國留洋。 而現在,她麵對比過去惡劣倍至的損失,她會采取什麽措施來對付呢……


    於是,所有的劉氏族人皆抱著這樣的想法,像尋找救命稻草一樣,像受到招魂一樣,像經過約定一樣,全晃蕩到劉憲德家裏。


    秋涼的夜晚,淡月寒星。 涼風冷lou。 而劉氏族人則像幽靈聚會似地,悶坐在幽暗的燭光裏,眼巴巴地望著劉憲德,迫切想從他口中聽到一個萬全之策。 而劉憲德,心裏也七上八下,無有底數,但他可不願劉氏族人看到他真正的內心。 便伸腦仰脖,環望了眾人說:“個個陰沉著臉。 霜打了?風幹了?不就是劉馬氏回來了嗎!她回來又咋著,不就是收了她的秋糧,借了她的銀子嗎!她捐給不相幹的外人那麽多銀子,我們劉氏族自己反倒不能借了嗎?這又不是入室拿她家的物品,而是收了我們劉氏族地秋浪,就是借銀又怎麽了?不也是我們劉氏祖遺留下來的嗎……”


    經劉憲德一番煸惑,立時。 劉氏族人像有了主心骨一樣,絲毫沒有恐慌和歉疚,反而被一種心安理得地勇氣和力量充實著,感到特別的理直氣壯,特別的光明正大,特別的想快點與青霞麵對麵的交涉。


    第二天辰時,當青霞帶著帥古堂的管家,回到大橋村的老宅。 又順便帶老宅地幾個年紀大一點的護院,來到劉憲德的家裏時,劉氏族的另四門,早已圍聚了那裏,並且,除了劉憲德。 還是一色的女家眷。 這全是劉憲德的主意。


    劉憲德雖說陰毒貪婪,可他卻是個兩麵三刀之人,那張偽善的飽滿圓臉,隨著自己的心情,像個變色龍一樣,根據情緒地喜怒就變成不同的顏色,根據情緒的喜怒就變成不同腔調的話語,而這些喜怒的根源,就是他對貪婪的滿足程度。 雖說他過去曾經在西園子裏與劉青霞臉紅脖子粗地對罵過,但那是因為他從青霞家裏搶到地物品又被吐出來。 和身陷囹圄幾天的緣故。 可此時此刻就不同了。 近一年來他從青霞家的店鋪裏獲得了巨銀,他從心裏感到非黨的舒服和平衡。 就連管家的死也早被忘到了九霄雲外。 所以,一看到青霞帶著幾個老年執事來到他家,他立刻跳躍著迎上去,滿臉堆笑地說:“弟妹,從國外留洋回來了,怎麽回來的?是騰雲架霧嗎?你真是咱劉氏族人的榮耀呀,這大大小小,別說是女眷們,就是那官居正三品的族人也沒這機遇呀……”


    “六哥今日容光煥發,對我劉馬氏又如此熱情,莫非得了很多不義之財嗎?”青霞見劉憲德隻字不提他管之死一事,她便也不提劉鐵死因,隻是春風笑臉地回應劉憲德。 但她說出的話,讓不知道臉紅的劉憲德,也感到臉麵一陣陣發熱發燙。


    有劉憲德開了個頭,在場地劉氏族家眷們便一起圍擁住青霞,盡管過去她曾在鼎遠過九地酒宴上撒野裝瘋,可此時仍裝做很好奇的樣子,七嘴八舌地問個不休:


    “弟妹,這去外國留洋,肯定要花不少錢吧……”


    “聽說在外國穿衣吃飯,可貴了,弟妹這身衣服,肯定需要很多錢吧,恐怕我們穿十年地衣服,也不抵弟妹這一身呢……”


    “扔錢算個啥呀,十二嫂出國雖說扔了不少錢,那可見大世麵了,再說了,十二嫂的錢多的是,花不完了到處捐給外人……”


    “還不是有錢嗎,如果有錢了,扔到哪都好看,不比我們這些沒見大世麵的人,因為沒有錢,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踩的……”


    “十二嬸,我們這些劉氏族婦們,沒錢的時候,做晚輩的向你十二嬸借,十二嬸你可不能心疼呀……”


    ……


    盡管青霞是來索債的,盡管劉氏族婦們一陣七嘴八舌,是話裏有話,可畢竟都是笑臉相迎,而那些話裏有話的風涼話,也是笑逐顏開地說出來的。 這樣也好,隻要不撕破臉麵吵得麵紅脖子粗,這好話誰都會說,於是,青霞望著站坐不一劉氏族婦,也滿麵堆笑地說:“我出國是為了考察實來和學務,並不是有錢沒地方花,而我出國所花的分文,皆是我自家的錢,而不是偷搶別人的。 我出國將近一年,回來聽說咱們劉氏族人,或借銀或搶糧,使我家蒙受了巨大的損失,這次來六哥家裏,就是來結算一下帳,因為這帳一直還空著呢!……”


    青霞話音沒落,劉氏族婦們立時臉以大變。 說出的話也帶著戰爭暴發前地氣味:


    “弟妹,你捐給外人那麽多銀子,咱劉氏族人自己花一點,有何不可呢……”


    “這十二不在了,家業本來就是祖宗們留下來的,你們孤兒寡母的不在家,我們代收一下秋糧就不行嗎……”


    “弟妹花在外人錢時就一點也不心疼。 好像扔的不是錢,而是磚頭瓦塊一樣。 可我們劉氏族花的還是自家的錢……”


    “十二嫂到底是怎麽想的呢!我們可是同一個祖宗呀!你怎麽就這樣六親不認呢……”


    “十二嬸,還糧沒有,欠著總可以吧……”


    ……


    青霞知道,這是劉氏族們聯合對付自己地,她心裏明白,被搶的秋糧想要她們退回,那簡直就是搶收覆水。 真要是硬要。 她們勢必會聯合起來對付自己,再說了,她心裏也做好了不計較秋糧地準備。 隻是劉憲德借銀數額巨大,她此次而來,是針對劉憲德而來的,而昨天遞到縣衙裏的訴狀,也是針對劉憲德一人的。 但是,這哄搶秋糧之事。 她青霞必須提出來,她們就是不還,她青霞畢竟還落個人情。


    青霞想到這裏,盡管劉氏族婦們已變了臉色,但她仍然不怒不火,微笑地說:“既然你們都這樣說了。 我劉馬氏就不再爭執了,那秋糧之事從此一筆勾消,永遠就不要再提了。 但是,常言說的好:親是親,財要分。 這六哥及咱劉氏族人到各店鋪和商行所借巨銀,因為數額之大,是必須要還的,否則的話,外人豈不笑話劉氏族地人就會欺淩我們孤兒寡母嗎,再說了。 這也影響店鋪裏的資金流動呀!如果都這樣沒規沒矩的。 借起來沒有節製的話,借銀又不還。 不出三年,恐怕把劉家店鋪就要關門了。 管家已經結算過了,各位替攬頭代收的秋糧,折銀共計二十二萬,這二十二萬秋糧銀錢我可以一筆勾消,那到所借巨銀,是必須要還的,否則,那就隻有對駁公堂了。 這並不是我劉馬氏無情無義,實在是承受不起呀……”


    因為青霞知道,如果她固執地追著秋糧不放,劉氏族的人勢必會聯合起來對付自己,那樣的話,被劉憲德和劉氏族人所強借地巨銀,一分錢也別想要回了;如果真的與他們對駁公堂,隻會讓劉氏族的人與劉憲德更抱團,更凝固成一個堅硬的整體,到時候,就是自己官司打贏了,那劉氏族也未必會還,倒顯得她劉青霞不通達寬容。 她現在,必須放棄秋糧,這樣,就可以劉憲德孤立起來,因為劉氏族人雖說也一群一堆的到銀店和商行裏強行借錢了,因為他們沒有劉憲德有心計,沒有劉憲德胃口大,沒有劉憲德的欲壑深重,所以,他們幾家所借銀兩加在一起,隻有幾百兩幾百兩地借,加起來不到兩萬兩,而劉憲德一人,就暴力借銀就達七十二萬兩。


    青霞說著,從身後的管家手裏接過借據,大略預覽了一遍,舉在空中晃了晃說,“六哥共借銀七次,合計總額,共計七十二萬兩,再加上另外劉氏族人所借數額,總共合計為七十三萬六千兩,這上邊都有簽字畫押,秋糧之事,我劉馬氏不再追究了,但這麽巨額的銀子,一定是要還的,如若不然,那就公堂上見了……”


    果然,不等青霞說完,劉氏族婦們立刻驚得目瞪口呆。 她們隻知道劉憲德借銀,她們的男人們便也跟著效防,可都是一二百兩地借,借到手之後,已經是歡天喜地了。 可劉氏族的人,怎麽也沒想到,他們幾家加在一起,還不如劉憲德的零頭呢。 立時,劉氏族婦們的心裏,便不平衡起來,忌妒地望著劉憲德,七嘴八舌地抱怨起來:


    “老六,怎麽搞的,你這不是欺負人嗎?就是有個搖錢樹也會被你借窮的……”


    “六哥,你這不是欺負她孤兒寡母嗎……”


    “六叔,怎麽從來沒你說過借銀一事呀……”


    “老六,準備還她母子錢吧……”


    “老六,不要因為你一個人地借銀,而讓族裏地人跟著受牽連,如果真對駁公堂的話,那秋糧之事肯定也會被帶出來……”


    ……


    劉憲德立時火了:“劉馬氏,二十多萬地秋糧銀能一筆勾消,這借銀為什麽就不能一筆勾消呢!再說了,公茂典裏連年虧損,我老六所借巨銀全充實的公茂典裏了……”


    劉憲德知道,這是青霞故意的,是有預謀的,她放棄秋糧,針對借銀,是因為,隻有他劉憲德借銀數額最大。 這樣以來,他劉憲德便被劉氏族人給孤立起來了。 秋糧是他們共同的利益,而青霞偏偏把秋糧一筆勾消了;而借銀幾乎隻是他劉憲德一人的利益,而青霞現在偏偏追究借銀。 所以,沒有共同的利益,劉氏族人是不會站在他這一邊的,再說了,青霞還剛剛勾消了秋糧之事,她們一群族婦們,頭發長,見識短,便立即對青霞感激涕零,站在她的立場針對他劉憲德了,那架式,就好像他劉憲德所借巨銀是她們家裏的一樣。 所以,他劉憲德隻好說所借巨銀充到公茂典裏了。


    可沒等劉憲德說完,劉少德的老婆,也就是二嫂,立即跨前一步,乜斜著劉憲德,極度鄙視地說:“老六,沒有這回事,少德是公茂典的大掌櫃,從來沒有聽他說過這事,再說了,你老六為什麽借銀充實到劉氏族的公茂典裏?這話誰信呢?”


    “六哥!”青霞緊接著二嫂的話說,“秋糧一筆勾消了,也同樣勾消了你六哥的秋糧呀!怎麽,你的意思是不讓勾消秋糧呀!”


    青霞這一問,劉氏族婦立即急了,她們非讓劉憲德說出,他把巨銀充實到公茂典裏,是經誰的手。


    劉憲德知道瞞哄不過,也知道隻有青霞才能取消他的所借銀額,便立即皮笑肉不笑地麵向青霞:“弟妹,管家劉報被你家劉鐵給打死了,賠償了他家幾十萬兩銀子,我老六當時手頭實在緊,隻好想此下策……”


    劉憲德的心裏,開始悔恨自己聰明一世,卻糊塗一時。 當時借銀時,因為見錢眼開,急不可奈,想快點拿到錢,卻留下了借據。 而借據就是憑證。 此時此刻,他劉憲德看著青霞手裏的借據,對當時留下字據而悔恨不已:當時借銀時,為什麽沒想到這一步呢。 但精明的他雖為借銀時所留下的憑證而懊腦悔恨,卻突然想起來,雖留下了借據,但借據上卻沒有還款欺限。 沒有還款欺限,那就可以永遠拖欠著。


    青霞見劉憲德欲把他管家之死給搬出來懶帳,立時怒不可遏:“六哥,你休提你的管家之死,你的管家為什麽死呀,是因為劉鐵阻擋你收我家秋糧,這事拿到什麽地方說,我家劉鐵做的都非常對,至於六哥的管家之死,這事不提也罷,真要提了,事情的真相,六哥比什麽人都清楚,當時不僅我和六哥的家人看到了,連很多過路人都親眼目睹了,並且,這些路人的姓氏名誰,及家庭住址,我已讓人打探清楚,想要讓他們到堂上作證,易如反掌。 所以,我劉馬氏壓服住淑女,不追究此事,沒想到六哥還主動提出來!這借銀之事,六哥看著辦吧,三天之內不見還銀,那就公堂上見吧!”


    青霞說完,與劉氏眾族婦打了招呼,立即帶著管家和幾位老年執事離開了。 而劉氏族婦們,也跟在青霞身後,魚貫而出,走出劉憲德的大院。


    劉憲德聽了青霞的一番鏗鏘之語,又望著她和族婦們離開的背影,立即不知所措起來,光亮潤滑的額頭上,開始噴吐出細細密密的小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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