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炳麟等人的到來,青霞如同獲得新生一樣,頓感力量無窮。 她與她們毫無顧及地擁抱在一起,笑著,抱著,那氣勢,那自信,好像已把整個世界踩在腳下一樣。 把身後的個淑女看得呆了。 青霞忘記了給淑女做介紹,青霞忘記了讓朱炳麟她們喝茶,忘記了讓她們休息,在傭人接過她們的行包之後,立即帶她們參觀自己曆經千辛萬苦創辦好的校舍。


    趟著如水的春光,穿過東西的寬闊大官路,越過南花園的壯觀又不失精美別致的大門,走過用圍牆隔開的回廊慢繞的北園,通過一半月拱門進入校園之內。 立時,眼前景色如世外繁城一樣,展現在她們麵前:鳥鳴花香之裏,是房簷相接;茂林修竹之中,是青磚碧瓦;曲徑通幽之下,是房屋環立;朱欄半隱之間,是明窗四照;校園的環境清幽而恬靜,而幽靜之中又不偏僻,這裏簡直就是學子們的天堂,能在這裏讀書,如。


    “這裏便是了!”青霞在朱炳麟她們的驚詫中,激動地指著錯落有致的樓閣房舍和正吐綠噴碧的花草樹木說。


    “哎呀!怪不得姐姐在日本花錢如流水,原來如此豪富呀!”第一個驚叫的是高山愛子,“這都是姐姐出資築建的嗎?太棒了!就是在我們日本,我也沒見過如此闊卓優美的校園呀!”


    “棒的超出了我的想像!恐怕京城地官辦女子學堂也不及如此吧!”朱炳麟也讚不絕口。


    “如此之雅景中授課解惑,再加上劉夫人給予的豐厚報酬。 做神仙也不去了!”燕斌也驚歎不已。


    “嗯,老奶奶真不愧劉氏族人的驕傲和自豪!”劉恒泰笑逐顏開,連連點頭。


    ……


    因為激動和興奮,她們不約而同地唱起了在日本經常唱的《勉女權歌》:


    吾輩愛自由


    勉勵自由一杯酒


    男女平等天賦就


    豈幹居牛後?


    願奮然自拔


    一洗從前羞恥垢


    責任在肩頭


    恢複江山勞素手


    ……


    春天的夜晚,靜謐而舒適;黑絲絨一樣的天空上,亮著寶石般的星星;快樂地清風,攜帶著田野的清香。 恰到好處地在師古堂裏走過來走過去;鳥倦了,人困了。 這個世界突然跌進無際地黑暗,深深地沉睡了。 然而,因為興奮而忙碌奔波了一天的青霞、朱炳麟、燕斌和高山愛子她們,全擁擠到青霞的**,每個人的雙眼,都像夜貓一樣炯炯有神,毫無疲憊熬夜之倦。 她們海闊天空地狂言猛語,七嘴八舌地為女校的未來設想著、憧憬著、計劃著、議論著:


    “中國女性被捆綁了幾千年,終於可以與男人一樣平等自由了……”


    “就像我給《女界》寫的那樣,若不把女界先提倡起來,要想中國興旺呀,那就如一個人得了半身不遂的病,雖有一半身子能活動,也帶累地不起床了……”


    “我們全力以赴。 要把這所華英女校創辦成中國最有成就的女校,甚至世界最有成就的女校,我相信,從我們這個女校走出來的女性,一定會把這個世界給挑起來……”


    “誰說女性與國家毫無關係,這吃著國家的糧。 用著國家流通的錢,就應該像男人一樣,為國家承擔國民義務嗎……”


    “過去,三綱五常可把我們女性給害苦了,什麽‘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說這話的孔子好像不是凡世女人所生養……”


    ……


    她們的身體裏,仿佛注入了神奇地興奮劑,仿佛注入無窮的生機,仿佛注入無法入睡的魔法,任憑夜深氣寒。 任憑世界沉睡。 她們信心百倍的言談著。 她們激昂的言詞,勢不可擋地撕破沉睡的黑夜。 敲擊著夢鄉裏地房舍樹木,敲擊著倦鳥的安眠。 直到後夜的卯時,她們才達成共識,給女校命名為:華英女校。 青霞因為激動,還即情賦詩一首:一聲春雷天地顫,沉睡女界猛然醒。 不辭辛勞創女校,育得群芳一處栽。


    因為興奮,因為無法入睡,她們失眠了,天不亮便穿衣起床,打開房門,走出室外,撕破春晨清冷的空氣,敲擊著還沒有蘇醒的師古堂,任由活躍的思維操縱著,任由興奮和**在身體裏泛濫澎湃著。 個個黑著眼圈,一臉的憔悴,卻精神勁十足地擠兌在一起,仍然議論的是女校的問題。


    整個師古堂都被她們的言詞占滿了,整個師古堂都被她們地**給充實了,被她們地熱情給喚醒的家丁和護院,也因為她們地失眠而提前起床了,像看稀罕一樣,遠遠地看著異裝風采的她們,淑女也像過年一樣,早早便蘇醒了,便帶著鼎元,尋找各種理由往她們中間蹭,想弄明白這群異裝異服的天外來客,為什麽會神經病似的不知疲困。


    創辦學校,不但有教師,還必須要有學生,缺一便不能稱之謂學校。 現在,她們是萬事俱備,隻欠女學生了。 於是,她們在胃舌沒有饑餓之感的情況下,對付性地草草用了早餐,便按照昨晚議定好的,由燕斌勞素手執筆,筆走龍蛇似的書寫招生簡章及宣傳廣告單。 然後,由劉恒泰手持招生宣傳單,朱炳麟、燕斌和高山愛子她們隨後跟隨,並唱著自由女權歌,在尉氏的大街小巷裏開始招生宣傳了。


    立時,偏僻的尉氏縣城嘩然了,沸騰了,澎湃了。 人們奔走相告,相告奔走,不到一個時辰,整個尉氏縣城便家喻戶曉了:有一幫異裝異服的自由男女在大街上招收自由女人。 於是,人們紛紛走出家門。 趨之若鶩地圍著她們觀看,那神情,那眼神,就像看雜技一樣,就像看耍猴一樣,像看百年不遇地異物一樣,像看怪人一樣。 把目光在她們身碾過來碾過去;有的甚至像看老鴇娘招收妓女一樣,用不懷好意的眼神。 貪婪地在她們的身上紮過來紮過去。 不論她們走到哪裏,人們都把她們圍得水泄不通,像吃不要錢的午餐一樣,像白白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樣,圍著她們大飽眼福。 特別是高山愛子,她點頭躬身,行著頻繁的日本禮節。 操著一口生硬地中國話,說著“請多多關照”和“謝謝”之日本禮貌用語,更讓圍觀者感到她們是天外來客、隔世之人一樣。


    剛開始,她們還興奮的不能自持,不厭其煩地給圍觀者講解女孩受教育地重要性,及以後女孩也可以走出深宅,自食其力。 而圍觀者們,也貌似很感興趣地爭先恐後地亂搶她們手中的招生宣傳廣告。 有的甚至趁機抹一把她們的玉手,有膽大的竟然有意無意的把手從她們胸上拂過。 她們起初以為這是人多慌亂的緣故,並不放在心裏,還感激尉氏地居民竟如此的思想進步,來聽她們宣傳,還生怕因報名的太多而招生超員呢。 那樣的話,師古堂豈不再要增加校舍嗎。


    可是,隨著午時的來臨,隨著她們不斷地重複招生宣傳言語,人們逐漸散去,而最終圍觀她們的,隻是遊手好閑的無聊之人和潑皮無賴。 一天下來,她們費盡了口舌和精力,跑斷了雙腿磨爛了鞋底,換來的竟是沒有一戶人家給女兒報名。


    可她們哪裏知道。 青霞自留日回來。 早被劉憲德給造地緋聞傳得家喻戶曉,議論紛紛。 說什麽自由就是男女可以隨便在一塊睡覺。 可當時議論青霞,也隻是在暗地裏議論傳謠。 而現在,她們公開在大庭廣眾之下,光明正大地宣傳自由,並大聲高唱自由女權歌,這能不讓尉氏縣城沸騰嗎,能不讓那些別有用心之人胡思亂想嗎,能不讓不懷好意之人想渾水摸魚嗎。 更別說讓自己的女兒和姐妹們入她們的女校上學了。


    當惶惶的落日即將西沉之時,當倦鳥在惶惶落日的餘輝之中,匆匆歸巢之際,她們無精打采地回到了師古堂,一聲不吭地對坐著,像戰敗的士兵一樣垂頭喪氣。 僅僅一夜之隔,她們便心灰意冷了,她們便無可奈何了,她們便看不到希望和未來了。 就像正欣欣向榮地綠色生命,突然遭到苦霜一樣,枯萎了;就像熊熊燃燒的烈火,突然遭受暴雨一樣,奄奄一息了;,至於昨晚所陳詞激昂的言詞,至於信心百倍地準備培養出來的女性,一定會把這個世界給挑起來的話,好像是在睡夢中偶爾發癔症時說的夢話一樣。 幾個世紀。 吃過晚飯,沒有一個人發表像昨晚一樣的**言詞,好像是商量好似的,一個一個躺在各自的**,好像身體沒有碰床,人已經進入了沉沉的夢鄉。


    而青霞,


    第二天大亮時,她們才懶懶散散地起床,慢慢騰騰地梳洗之後,仍然由燕斌執筆,寫招生宣傳廣告。 再上街宣傳地時候,已明顯沒有昨天地**和熱烈,而是不知所措,誠慌誠恐,唯恐遭遇到昨天的結果。 而圍觀者地麵孔,也有昨天縣城的居民,改換成了附近鄉村居民了,鮮有昨天的縣城居民麵孔,即使有,也是那些遊手好閑之人和潑皮無賴之徒。


    第三天,連附近鄉村的圍觀者也少了很多,而縣城圍觀者,仍然是那些遊手好閑之人和潑皮無賴之徒,不遠不近地逡巡在她們身後,帶著覬覦的渴望,貪婪地望著她們,那眼神就像餓狼等待有權貴身份的獵物自行消亡一樣,然後再順手牽羊的伺機下手。


    第四天,第五天……直到第十天,她們再也沒有力氣上街宣傳了,再也沒有力氣開口說話,再也沒有力氣唱自由女權歌了,再也沒有力氣計劃設想女校的未來了,甚至也沒有力氣吃飯了。 她們的身體,仿佛被抽走了靈魂一樣無精打采,仿佛被注入了瞌睡的魔法一樣疲憊不堪,仿佛跋涉了天地之遙一樣。 沒有了一點力氣。 因為心裏昏天暗地,盡管西沉地落日還裸lou著幾縷金發似的餘輝,可朱炳麟她們,個個像挺屍一樣,豎在**,任悲鳴的心,沉墜在無際的絕望深淵裏。


    沒有了她們的熱情高漲。 師古堂因為她們的到來而沸騰了幾天,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淑女感到奇怪。 便牽著鼎元地手,輕手輕腳來到朱炳麟她們居住的院落,隔窗逐個望著她們,看她們個個半死不活躺在**,完全沒有剛來時地熱烈**和歡呼雀躍,便滿腹的莫明其妙:怎麽個個跟剛剛抽過風似的疲憊,一會兒歡喜一會兒憂?並且。 歡喜起來,瘋狂瘋顛,憂鬱起來,又半死不活的。


    青霞從開封回來了。 當她披著著傍晚的暮靄,踏著熟悉的甬道,回到師古堂,回到後宅,路過朱炳麟她們休息的小院時。 正看到淑女正牽著兒子地手,鬼鬼祟祟地隔窗窺視她們,便悄悄走近,輕輕拍拍淑女,小聲問:“窺看什麽?快三十歲的人了,還這樣沒規則……”


    淑女猛然一驚。 嚇得差點靈魂出竅,她於驚怵之中,轉過身,看到是青霞,正要飛走的靈魂,才重新回到身體裏,緩了一口氣,便附耳青霞,低聲耳語起來。


    “哦!”聽了淑女的稟報,青霞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因為她早已做好了在尉氏招生的失敗。 所以。 故不驚慌。 於是,青霞大聲咳嗽著走進她們的房間。 望著像一堆堆拖布的她們,明知故問:“這是怎麽了?個個跟剛抽過風一樣疲憊?”


    她們知道是青霞回來了,因為沒有招到一個女學生,她們自感愧疚,連眼也不願睜開,簡略而少氣無力地訴說了這幾天的招生宣傳遭遇,還連帶著把自己地失望摻雜進訴說裏。


    “啊!真的?”青霞聽著她們氣弱遊絲地訴苦之後,故意誇張地裝出來大驚失色和失望無奈的表情,然後,又恢複了風清雲淡、心平氣定的表情,**而大聲地說:“生員沒問題,大家放心!”


    原來,青霞是在她們上街宣傳的第三天,便離開尉氏縣城去開封的。 在青霞離開地當天,就已經感覺到了招生宣傳的失敗。 本來,青霞原計劃也是真對尉氏縣城招生的,在朱炳麟她們的招生宣傳沒有任何正麵效果時,她已經預感到,如果僅僅麵向尉氏招生,那她們的華英女校將會因為沒有生源而夭折。 所以,她於朱炳麟她們宣傳的第三天,立即趕到省府開封,第一件事就是在《河南教育官報》上,麵向全省了發了招生啟示。 同時,又給日本的張鍾端去信,把招生困難之事祥述一遍。


    盡管招生啟示在《河南教育官報》上刊登了,盡管她給日本的張鍾端去信了,可她仍然沉寂在沒有把握的擔心之中。 她在這種擔心之中,焦急而擔心地等了五天。 終於,在三天之前,有人到她在刊登招生啟示上所留地址的大河書社報名了。 並且,截止她回來之前,已經有五位家長替自己地女兒報名。


    現在,麵對四位華英女校教師地絕望和無奈,青霞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把刊登在《河南教育官報》上地招生啟示所收到的可喜效果告訴了她們。 立時,如黑暗中的一道閃電,如寒冬裏的一聲春雷,如冰天雪地裏的一盆炭火,溫暖照亮了她們正在黑暗中悲哀的心。 她們像一具具複活的僵屍,騰地豎起來,不相信地望著青霞:“真的?”


    “真的!在我回來之前,已經有五位家長給自己的女兒報名了,並且,一位任姓家長,同時報了兩個名額……”當青霞把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三次,她們離體的靈魂,才慢慢回到身體裏與身體形神合一了;她們疲憊的身心,似乎正被一種神奇的力量所操縱;她們臉上的失望和無奈,正慢慢消失;她們僵硬的表情,正慢慢複活,並且,在確定不是在做夢之後,她們不約而同地大聲唱起了《勉女權歌》:


    吾輩愛自由


    勉勵自由一杯酒


    男女平等天賦就


    豈幹居牛後?


    願奮然自拔


    一洗從前羞恥垢


    責任在肩頭


    恢複江山勞素手


    ……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遺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韓詠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韓詠明並收藏遺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