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袁世凱在沒接到馬吉森的電文前,就接到張鎮芳的來電。


    盡管袁世凱對青霞敬佩萬分,可此時此刻,他看著張鎮芳所列舉的青霞為孫中山所做的一切,心裏也忍不住惱怒萬分,再想起青霞親自去上海麵見孫中山,並將財產捐給孫中山的事情,更加怒發衝冠。可是,千惱怒萬惱怒,他想到青霞乃一女性,也可能是因為一時糊塗,被孫中山的遊說所迷惑,並不想對狠手。再說了,現在的孫中山等人,已逃到國外,對自己也構不成威脅了。所以,袁世凱便想回電張鎮芳,讓服立即放了青霞。


    袁世凱剛要吩咐人去回電張鎮芳,可他轉念一想,這青霞被抓,她的大哥和二哥能無動於衷嗎?何不賣個人情給她的大哥二哥。再說了,青霞為孫中山和革命黨做了這麽多事情,何不關她幾天,讓她吃點苦頭。


    袁世凱想到這裏,便不急著給張鎮芳回電。因為他知道,像青霞這種身份的人,張鎮芳如果不見他袁世凱的回電,是不敢輕易動青霞的。


    但是,盡管袁世凱無意為難青霞,可青霞的種種行為,已在他袁世凱心中大打折扣。所以,袁世凱望著張鎮芳列舉青霞的種種私通孫中山的罪行,心裏也悲痛萬分。心想:如果沒有民國之前,河南有革命黨,那我袁世凱也不是太在意。因為那時的中國,畢竟還姓愛新覺羅。可現在就不同了,現在我袁世凱是中國大總統,做為家鄉故裏的河南,你們怎麽可以反對我呢!再說了,我做總統,做為家鄉故裏的河南民眾,臉上多有光彩呀;再說了,我做大總統,也為河南辦好事嗎!你們怎麽可以被那南蠻子孫中山煸惑呢!特別是那個沈竹白,因為起義被捕入獄,在齊耀琳殺心正重的時候,是我袁世凱放下架子,直言救你於不死。在民國之後,那些官衙裏的官員們,幾乎都罷免遣回了,可是你沈竹白,我仍讓你在河南教育部任職。可你竟不念我袁世凱以前對你的委任提拔、直言相救和留用之恩。因為宋教仁的死,那些南蠻子反對我,你們這些小嘍羅,也跟著孫、黃一幫哄,也跟著反對我,也跟著討伐我,怎麽不讓我袁世凱傷心欲絕呢!我袁世凱雖重情重義,但卻不懦弱。哼!那這次你們也別怪我袁世凱也不能像過去那樣心慈手軟,重情重義了,也別怪我袁世凱對你們大開殺戒了……


    袁世凱正沉思,他的大兒子.袁克定突然進來,遞給他一份電文,說:“父親,彰德府的馬懂事來電!”


    “哦!”袁世凱一聽,立時樂了。接過電.文,看著馬吉森為青霞被抓的事求他的言辭,更樂了。心想,果不其然呀!我老袁可是等著賣給你這個麵子的。於是,他立即吩咐兒子:“快到電報房給馬懂事回電,就說讓他放心,我袁某定會幫他小妹青霞出囹圄!”


    袁克定剛出門去,衛官又進來.稟報說:“大總統,內務部的馬內使求見!”


    袁世凱越發樂不可支了。於是,他待馬吉樟進來坐.定後,不等馬吉樟開口,便主動問:“積生,你是為小妹青霞的事而來的吧!”


    “正是!正是!大總統料事如神呀!”馬吉樟恐慌得語無.倫次。因為他知道,對於國民黨在全國xian起的討袁浪潮,袁世凱憤恨至極,打敗革命軍之後,還在全國到處搜捕革命黨,並且,是搜到之後,不走審問程序就立即槍決。而小妹青霞的罪名,正是私通孫中山。這怎麽能不讓他恐慌著急呢!


    看到馬吉樟恐慌如此,袁世凱立即寬慰他說:“莫.急,我也是剛剛得知小妹青霞被抓之事。現在,你來得正好,這給張都督的電文,就由你以我名義來擬吧!”


    馬吉樟求之不.得,接過袁世凱侍從手裏的筆,當著袁世凱的麵,以袁世凱的名度,急速地擬出救青霞的電文:


    劉青霞乃中國少有之女性,河南之特殊人才,因被亂黨迷惑遊說,一時迷失了方向。念也捐家財於鐵路都署總辦,是出於國家富強,實為國家,精神可嘉。因此,不宜定罪。電到之時,速還青霞自由之身。


    ——中國民國大總統袁世凱。


    馬吉樟擬好電文,遞與袁世凱過目。袁世凱看過,立即交給侍從送至報房。


    馬吉樟又與袁世凱寒喧一會兒,說了一大堆感謝之言辭,見袁世凱忙碌的應接不暇,不益接著打擾,便起身告辭。


    馬吉樟一離開,袁世凱的親信楊度,便迫不及待地問:“大總統,那河南遺孀,明明就是革命黨人,大總統為什麽三番五次的寬容她呢?是顧及積生的臉麵嗎?”


    “不是,麵對可惡的革命黨人,我袁世凱是不會顧及任何人的麵子的。”袁世凱是滿臉的無可奈何。盡管他同意釋放了青霞,可他的心裏,仍然對青霞為革命黨做的事,耿耿於懷。特別是他任中華民國大總統以後,青霞赴上海麵見孫中山,將財產捐於鐵路總辦的事情。


    “那為何放了那富家遺孀?因為她是被光緒皇帝賜封的一品誥明夫人嗎?”楊度又問。


    “都什麽年代了,還第一品誥明夫人。這些全不是,你不要瞎胡猜測了!”袁世凱心裏很煩。


    “那是為何,這富家遺孀如此猖狂,處處維護革命黨,處處幫著革命黨,而總統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縱容她,莫非是……”副官說著說著,臉上突然湧現出了詭異的笑容,“聽說那遺孀相貌端莊,俊美而威儀……”


    “胡說!”袁世凱的聲音像炸雷一樣,猛然打斷楊度的話說,“她是一位奇女子,你休玷汙了她的好清譽;她是世上稀有的奇女子,我是念及她的爽俠仗儀,念及她過去待袁某的知遇之恩……唉!現在,我袁某真沒想到,這樣的奇女子,也會上了革命黨的賊船,被革命黨人所迷惑,迷失了方向……”


    二:


    張鎮芳接到袁世凱親自下令釋放青霞的電文,怎敢違抗,可他實在納悶:憑他馬吉樟在總統府裏當一個小小的秘書,就能在大總統麵前這樣有麵子?就值得讓大總統這樣褒獎她劉青霞?


    盡管張鎮芳心裏迷惑,可他卻不敢再關押青霞,並且,為了冰釋青霞對他的關押之仇,便親自到關押青霞的房間。可他剛走出房間,衛兵便小跑著來稟報:“大都督,六河構新煤礦的馬懂事求見!”


    “哦?”張鎮芳立時慌了,不知道是先去釋放青霞,還是先去接見青霞的大哥馬吉森。心想:這劉會長被關押不到一天一夜,這邊大總統的電文剛到,那邊她劉會長的哥哥又來,這有身份的人可就是不一樣呀!幸虧我沒有虧待她劉會長:好房間讓她主仆二人住著,好飯菜讓她主仆二人吃著。那沒有虧待劉會長我還怕什麽呢!何不先接見劉會長的哥哥,讓他把劉會長帶走,我也算賣給他馬懂事一個人情,說不定他馬懂事還有所表示呢!豈不一舉兩得。


    張鎮芳想到這裏,心裏有了底,立即整冠彈衣,吩咐衛兵快請青霞的大哥馬吉森。


    因為馬吉森已得知小妹青霞安然無恙,所以,見多識廣的他見到張鎮芳,寒喧過後,立即遞與張鎮芳一萬兩銀票,謙恭地說:“大都督,小妹青霞給您添麻煩了!”


    張鎮芳一看到銀票,欣喜若狂。心想:果然不出所料,他馬吉森真有所表示呀!沒想到臨釋放劉會長之前,白落了這一萬塊銀錢。於是,他急忙佯裝推辭,激動地說:“何必外氣呢!劉會長本來就是受亂黨所迷惑,這不知者不為罪嗎!隻是有人舉報,我們官府就應該請劉會長來核實一下嗎!這您馬懂事這一來,我還能不立馬放人……”


    見過世麵的馬吉森知道張鎮芳在說客氣話,又一次把銀票遞給了張鎮芳說:“唉!以後小妹青霞還需要張都督多多關照呀!”


    “好!好!好!卻之不恭!”張鎮芳就勢收下銀票,立即起身,親自給馬吉森帶路,去關押青霞的房間。其實,他完全可以吩咐人帶青霞到這裏來。隻是,他張鎮芳想讓馬吉森親眼看看,青霞被關押的房間如何優越。


    青霞雖說隻被關閉了半天一夜,可她覺得像一輩子一樣漫長。正在她愁悶不知何時被放出時,突然看見大哥馬吉森進來了。立時,她便被一種死而複生的驚喜所覆蓋,盡管已是中年的她,卻哭著撲進大哥馬吉森的懷裏。


    張鎮芳急忙解釋說:“劉會長受驚了!因為現在是民國,民不告,官不究。這有人舉報,官府就應該核實,現在,事情已經查清了,是劉會長一時迷失了方向,被亂黨所迷惑。所以,不知者不為罪嗎……”


    三:


    劉家老樓裏,唐掌櫃和開封城的各店掌櫃,還有尉氏師古黨的大管家,正圍著從安陽回來的秦川詢問情況,當得知青霞的大哥馬吉森不但給給袁世凱和青霞的二哥發電文了,還親自來開封,到都督府去見張鎮芳了,所有的人這才舒了一口氣,都翹首盼望著青霞能被快點放回來。


    在眾人的盼望之中,在大院門口一直張望的小女傭,突然奔跑進來,驚喜地大叫:“大東家回來了!大東家回來了……”


    隨著小女傭的喊叫,眾人皆擁擠出來,奔至大院門外的街邊,向青霞回來的方向張望,果見不遠處,青霞的馬車,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很耀眼的穿梭而來;車蓬前邊的碩大“劉”字,也隨著馬車的顛簸,很顯眼地跳躍進著。


    待馬車走近,不等馬車停穩,眾人便圍將上來,簇擁著青霞,走進劉家桐茂典的後院,走進劉家老樓。


    青霞與眾人寒喧一陣,因為昨晚一夜未眠,她便讓驅散眾人,想上樓休息。可是,當她看到尉氏師古堂的大管家時,驚詫地問:“你怎麽也來了!”


    大管家先是一怔,立即恍然大悟,急忙解釋:“唉!太太呀!全尉氏城的人,都知道太太您被抓的事,我怎麽會不知道呢!現在,族裏的六爺和二爺,正在縣城請大戲呢!今天是第一場,聽說連唱三天……”


    “哦!無大冤大仇的,我落難,他們就如此高興嗎?全不念我過去對他們的付出。難道說他們為了得到我手裏的金錢,竟然如此不知好歹!我就是施舍給陌生人一文錢,人家還一直記住我的好,可他們……簡直就是……”青霞立時感到刺骨的心寒,立時感到刀割一樣的心痛,比張鎮芳抓捕她還要悲絕難過。心想, 現在劉氏族裏那幾家強盛的人,說不定樂成什麽樣呢!


    青霞想到這裏,也不困倦了,對師古堂的大管家說:“我有事需要回尉氏一趟,正好我們同行吧!”


    青霞想給劉憲德一個驚訝,一個尷尬驚訝。


    尉氏的漁市大街,是尉氏最繁華的中心,也正是尉氏版圖酷像龜形的背處至高點。它東通東湖,北通縣衙,南通師古堂,西通昌西街的戲院。而劉憲德請的大戲,一不在後新街的戲院,二不在開闊的街頭,而是在尉氏最繁華的大街上。


    初秋的下午,盡管很炎熱,但尉氏的劉憲德卻精神抖擻,他和劉少德等人,正招呼著南來北往的行人看大戲。並且,每拉住一位行人,不管對方願不願意聽,他皆大呼小叫:“老天終於睜眼了,狠毒的劉馬氏終於遭報應了!想把我們劉家的財產送給亂黨,老天也不答應,終於懲罰她了,現在正在衙門裏過堂,很快就要槍斃了……”


    劉憲德每拉住一個人,嘴裏說著青霞被抓捕的話,眼睛卻望著旁邊的人。一時,他比戲台的戲子還忙碌花哨。


    可是,盡管劉憲德等人熱情極度,因為尉氏縣城的窮苦百姓,皆受過青霞的接濟和救助,知道劉憲德的大戲是慶祝青霞的被抓捕的,他們難受還來不及呢!怎麽會看這種戲呢!所以,而富賈鄉紳,因為身份,是不屑於在這種大熱的受罪看戲;一般的農戶和小商販,第一是因為忙碌,第二是念及青霞的好處,也不願意湊這個幸災樂禍的熱鬧。所以,戲台的大戲雖說唱得熱火朝天,劉憲德和劉少德等人雖說熱情招呼,讓茶讓煙,但台下除了劉氏族裏的一些人,外來看者卻寥寥無幾。


    正當劉憲德的心情,處於極度興奮良好的時候,一輛豪華的馬車,停在了路對麵。因為馬車上前逢上的碩大“劉”家,所以劉憲德知道這是青霞的專乘。可他劉憲德知道,這輛馬車,已經隨著青霞的被捕,被封存在都督府裏,這是他親眼所見的呀!可現在,它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呢?


    劉憲德想到這裏,立時迷惑起來,立時恐慌起來。可正他迷惑恐慌的時候,雍容華貴的青霞,從容地從馬車上下來了。


    從容下車的青霞,好像是專門為看熱火朝天的大戲而來,她表情沉著而悲傷,冷靜而無視,徑直走過人來人往的漁市大街,走向對麵的劉憲德,走向劉憲德身後的戲台。


    劉憲德的表情和動作,立時被凝固成了雕塑;他快樂如漲潮的心情,立即跌進了深穀。他不相信這是真的,他懷疑這是自己因為喜悅過度出現的幻覺。可是,師古堂的大管家就跟在青霞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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