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府裏的仆人進行了一番重新洗牌上崗,容妍乍來,也隻將自己院裏以及楚夫人身邊的人記熟,再遠些的領域……帳房廚房的仆人,她就兩眼一抹黑了。


    因此,哪怕昨日是張媽掌廚,今日換了黃媽,於她也全無印象。


    反是她房裏日日去廚下提菜提水的小丫環春杏春雨幾個見到廚房換了不少生麵孔,且她們去的時候,那些幫廚以及燒灶的粗使丫環們都閉口不言,回來頗感怪異,便將此事告訴了大丫頭紅纓流蘇。


    紅纓流蘇等人隸屬於周嬤嬤管轄,又逐層上報,周嬤嬤也算是個知情人了。


    不過周嬤嬤是個謹慎人,第二日特意留心跟著容妍去向楚夫人請安,見楚夫人隻發作了奴仆,並不曾給媳婦臉子,還是一如之前一般慈祥,便放下心來,覺得完全沒必要告訴容妍,讓她操心,遂將此事壓下


    。


    容妍是隱約有些猜測,可是沒人告訴她,她的情報網到了周嬤嬤這裏便自動中斷,她認為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自動自發忽略此事,依舊與楚君鉞恩愛。


    ——作為封建社會的媳婦,婆婆沒找她麻煩,她是不會笨到去問婆婆原因的。


    楚夫人冷眼觀察這媳婦,見她沒心沒肺的可以,依舊是對管家之事不上心,可是你真要抓住她記記帳,她也做的不錯,就隻是……不經心,不往心底裏去。


    記過就記過了,純屬幫忙的模樣兒。記完了就趕緊走人,一點也不想沾手。


    楚夫人還開玩笑:“我如今也是當了婆婆的人了,也是時候在家裏享享清福,該將家裏的事情都交給阿妍來管管了。”


    這算是挑明了想放權的意思。


    放在別家兒媳婦身上,是巴不得進門就當家,又體麵又能讓下人恭敬順從,還能顯出自己能幹的一麵來,真是一舉數得。


    萬沒想到她家兒媳婦驚恐著一張臉,好像遇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一樣,連連擺手:“阿娘阿娘,您可別嚇唬我,這事兒我可真幹不了!”


    讓她去打理鋪子賺銀子行,窩在後院裏跟仆人們玩心眼兒……實在不是她的愛好。


    楚夫人:“……”


    待她走後,杜嬤嬤笑的差點彎下腰去:“方才……夫人可沒嚇著郡主吧?瞧郡主那張臉,瞬間變了色,倒真是不喜歡管家的樣子。”


    這話裏卻又有點自己的小心思了。


    作為楚家後院實質上的最高決策者,楚夫人不管當不當家,在兒媳婦這裏是不會低半分的,兒媳婦一樣得恭敬孝順,但是對於杜嬤嬤這種楚夫人身邊的左膀右臂來說,主子當不當家,區別可就大了。


    至少她的份量在後院會下降不少。


    若是慧福郡主當家,後院有犯了錯的奴婢們求情,準保轉身去求慧福郡主身邊的周嬤嬤,哪裏還會來求她?


    杜嬤嬤實質上是盼著楚夫人一直當家的


    。


    楚夫人亦知身邊貼身仆從的想法,隻是也沒必要戳破,倒是適時的說了句話點醒:“反正這家早晚得交到阿妍手裏去,她早當家跟晚當家,也沒什麽差別。”


    杜嬤嬤笑道:“少夫人是個能幹的,可是萬一這幾日身上便有了……卻是勞累不得了。”


    楚夫人原本不過就是想讓容妍在身邊跟著學習管家,待考察妥當了再行放權,並不是非得這一時半刻就要將府中事務將托給她,聽得這話麵上笑意便深了:“她這天長日久在家不得窩出毛病來?跟在我身邊至少我們娘倆能說說話,還能跟著學學管家理事,人情往來,待得生完孩子,就可以直接上手了。”


    這才是她的本意。


    杜嬤嬤聽得這話,心中大定,楚家人口簡單,都盼著楚三郎接續香火,少說不得生個三五胎


    三五胎手腳快些也得七八年,慢則十幾年的都有,到時候她也差不多完全退下來了,家中兒孫在慧福郡主這裏也搭上線了,還愁不能有後福?她擔心的是,現在依著慧福郡主的性子,莽打莽撞,剛進來就引得府裏大動,到時候真接手了後院裏的事情,新主子要立威,萬一錯拿了她家兒孫立威……大家麵上都不太好看了。


    楚夫人既有此心,白日裏容妍來請安,她便帶著媳婦兒當實習生,讓她在一旁觀摩,熟悉所有楚家姻親故舊,學習人情往來,又將些楚家舊事講來,好教她盡快對這個家有個全麵的認識。


    原本,若是楚大郎與楚二郎還活著,且娶妻生子,這些事情完全用不著容妍來學習操心,也沒三房掌家的理啊。可惜她頭上再無妯娌頂著,將來這偌大府邸之事,便要她來接手。


    容妍一時覺得壓力山大。


    唯一的好處便是楚家後院清靜,楚老將軍房裏唯有正室一位,還是她的親婆婆,又豁達明理,不是隨意刁難兒媳婦的人,楚君鉞房裏也很清靜,正室與小妾宅鬥的經典段子不會上演,省了多少心。


    其實楚夫人娘家侄女屬意楚君鉞,也是基於此種原因。


    楚家後院清靜,婚姻生活相對來說容易許多


    。


    可惜未能如願,被個半路殺出來的容妍給得了去。


    容妍還是個新嫁娘,在沒摸清楚家後院的規則之時,還不能輕舉妄動隨便出門。時下的風俗是,媳婦兒出門是要向婆婆申請的,申請批準之後方能成行。


    而且新婦到處亂跑,還是不太好的。


    容妍數次向周嬤嬤提起,想要出去放放風的時候,周嬤嬤總要勸她:“郡主且再忍忍,過了三個月再向夫人提起也不遲。”心道:到底是年輕人不懂事,萬一這一兩個月間身上有了,怎能到處亂跑?


    反正過了三個月,有沒有身子總能知曉一二。


    偏楚君鉞因為成親辦喜事而積累下來一大攤子公事,最近都是分--身乏術,能在晚上按點兒回家吃飯都不錯了。吃完了還要點燈熬油看公文,又拉著容妍紅袖添香,順便揩揩油,待看會兒公事,消完了食……再順便做做睡前運動,一日便過去了。


    想要讓他抽出空來帶容妍出去走一遭放放風,那真是不得空兒。


    容妍也不是要當個先鋒人物,誓要打破舊世界的規矩,重新建立起個新規矩來——她還沒這麽大野心,所圖者不過生活踏實安逸而已。也隻能遵從本地習俗,老老實實在家當新媳婦兒。


    十一月中,下完了第一場初雪,天地間一片混沌,難得楚君鉞休沐,喜的容妍一大早就爬起來立在窗前朝外瞧,見他在雪地裏打拳,眉目凜然,拳腳生風,近身飄灑下來的雪花都被拳風蕩開,站在窗前美滋滋欣賞了半晌,見他收了拳,這才捧著大氅出去給他披上。


    楚君鉞拉住了她的手,隻覺比自己手上的溫度還低,便緊握著她的雙手給暖著,又將她攬到了自己懷裏,往屋內走:“怎的不再多睡會兒?”事實上昨兒夜裏他也隻是淺嚐轍止。


    前些日子楚夫人叫了他去,著實叮囑了一番,主要內容便是,新媳婦兒娶進門一個月了,他在房裏便小心些,不要太過胡鬧,免得不知輕重。


    “怎麽不知輕重了?我又沒揍她沒摔她,好著呢。”楚三郎完全沒想到楚夫人這番叮囑的含義。


    楚夫人忍不住想要啐他一口:怎的就生了這麽個傻兒子?


    !


    沒錯,她這話是說的十分委婉,但三郎都成親這麽久了,不是應該能明白的嗎?


    楚夫人朝杜嬤嬤使了個眼色,便遣楚君鉞回房:“我也乏了,你且回去吧。”


    那傻小子還梗著脖子立在那裏爭辯:“阿娘,我真沒欺負她,疼都來不及怎麽會欺負女人呢?我是那樣人嗎?”


    “好!好!你沒欺負還不成嗎?還不快回去!”楚夫人深感頭疼。


    楚君鉞不甘不願的出來了,杜嬤嬤緊隨其後,跟著他出來,“三郎且留步!”


    杜嬤嬤是楚夫人的貼心人,連她都追出來了,難道是聽了什麽謠言不成楚三郎的眉頭都已經皺了起來:“嬤嬤也覺得我對阿妍動粗了?”


    杜嬤嬤真是哭笑不得,可是接了這差就得辦下去,隻能腆著老臉解釋:“三郎也不是那等不曉事沒家教的郎君,怎的會對少夫人對粗呢”見他的眉頭在安撫之下鬆開了,這才道:“三郎與郡主日夜相對都一月有餘了,郡主身上月事來沒來,三郎知道吧?”


    “那當……然。”楚君鉞卡了殼兒。


    從來**易度,他就感覺跟容妍廝守了沒幾日,怎的就一月有餘了?


    “我們成親……真有一月了?”


    杜嬤嬤幾乎要笑出聲來:“這都一個月零七天了,不信你算算?”見楚君鉞真沉思了一下,顯然是在算成親有多少日子,她眉眼間便帶了笑意出來:“夫人的意思是,你們年輕不經事,在房裏不知輕重,萬一……萬一郡主要是有了身子……可別胡鬧起來傷了孩子。”


    這話說的夠直白,楚君鉞總算聽明白楚夫人那番委婉含蓄的話了。


    “多謝嬤嬤提醒,我知道了。”


    楚君鉞麵無表情向著杜嬤嬤施了一禮,昂首闊步去了。杜嬤嬤立在原地去瞧,總覺得他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感覺。


    當晚回去之後,楚君鉞便難得的休戰了


    。


    想起成親這一月有餘,日日勤耕不輟,說不定此刻容妍腹中便有了自己的孩兒,不得意那是假的。


    隻是還不能確定的事情,他便隻悶在腹中一個人樂,隻平日卻待容妍更體貼了,便是倒杯茶磨個墨這種事情,也不再假手於人,親自去做。下班盡早回家,連同僚間的應酬都不去了,秦鈺好幾次喚他出去吃酒玩耍,都被他推拒了,搞的秦鈺大惑不解。


    “以前都是你跑來招惹我,帶著我出去借酒澆愁,讓我帶一身酒氣回家,被媳婦兒拿著鞭子滿院子抽,現在倒好,你這一成親便立刻從良了?”


    “從良?你這是說什麽話”


    楚君鉞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你就是這般在東林書院教書的?從良是這麽用的?這不是誤人子弟嗎?!”


    秦鈺嗬嗬陪笑:“三郎我錯了還不行嘛?!他們都賭你婚後是不是懼內,約了幾次都約不出來。你媳婦兒……如今名聲可不太好聽啊!”


    楚三郎笑的淡定:“比起你家媳婦兒……我家媳婦兒名聲好聽太多了!”


    撇下被打擊的已經沒有還擊的力量的秦二郎,從容離去。


    十二郎跟在他身後,由衷敬佩自家主子的胸襟,如今都以懼內為榮了,這胸襟太也廣闊,大約不會在意他小小的造次吧?


    “少將軍,郡主曾答應過我一件事兒……”


    楚君鉞默默轉頭,目光裏充滿了懷疑。


    這小子是來訛我的嗎?


    十二郎敗在了他懷疑的眼神之下,連連陪笑:“少夫人……曾答應過要給我娶個媳婦兒……”都答應好多年了,也就他這樣長情的才信了這話,一直在等。


    有時候他都懷疑慧福郡主早忘了這茬兒,在考慮著要不要用委婉的方式提醒她這件事情。


    楚君鉞隻丟給十二郎一句話:“她最近忙,等她得空了


    。”


    忙著發呆嗎?


    十二郎在心裏補了一句,默默跟了上去。


    內外有別,如今一下了值少將軍就急著往回趕,大部分時間窩在自己院裏陪少夫人,往常他們這些護衛都陪著他,如今他院裏有了女眷,又有丫環婆子,護衛們倒不能隨便亂竄了,沒什麽事兒一般都在前院裏呆著。


    因此初雪這日,楚君鉞拗不過容妍再三央求,終於答應出門賞雪,十二郎總算是有機會見到許久不見的少夫人。


    他今日存心要讓容妍想起這茬來,先是殷勤的充作馬夫——這事兒他兼職慣了,駕著馬車行的平穩,路上但遇著挑著擔子匆匆回家的小販們,也不見驚慌,充分體現他良好的職業操守。


    容妍在將軍府窩了一月有餘,早覺得全身都要容的長毛了,自己開口向婆婆申請出門,好幾次被周嬤嬤以不合規矩而鎮壓了,出嫁之時義安公主一再叮囑,萬事要聽從周嬤嬤的勸導,她便隻能捺下性子來。


    今日攛掇了楚三郎向楚夫人申請出門,過程尤其簡單,她家夫君隻向楚夫人報備了一句:“阿娘我帶著阿妍出去轉轉,晚點回來,午飯就不回來吃了。”正好騰出空間來,讓阿爹阿娘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這是容妍的原話。


    “咱們天天陪著阿爹阿娘吃飯,他們也需要二人世界的嘛,比如咱們兩個人在一起是不是更自在呢?阿爹阿娘在咱們在眼前晃著,說不定也沒那麽自在呢。”


    作為體貼人意的好媳婦,容妍使勁闡述二人世界的重要性,就差扒開楚三郎的腦殼看看這貨有沒有被她洗腦。


    楚夫人隻是叮囑了兩句:“小心照顧你媳婦兒。”就放他們出門了。


    容妍還傻不愣登一臉感激:“阿娘不用擔心,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們就出去轉轉。”


    哪曉得楚夫人心裏還真就拿她當小孩子——又沒當過娘,連自己懷裏有沒有揣著一個都不知道,可不還是小孩子呢嗎?


    楚君鉞一臉“我懂”的表情,非常鄭重的承諾:“一定將她完好無損的帶出去,再完好無損的帶回來


    。”倒惹的楚夫人與杜嬤嬤都笑了。


    小兩口到了院子裏,楚夫人還能聽到容妍的埋怨聲:“當我是瓷器呢吧還完好無損的帶回來!你這是怕磕著一塊碰著一塊?”


    楚君鉞但笑不語。


    二人上了車,行了一段路之後,十二郎非常熱情的回身問馬車裏的人:“少夫人想去哪裏?”完全忽略了車裏的楚君鉞。


    一旁隨扈的十一郎嘴角暗抽,這廝為了取上媳婦兒都不遺餘力了!


    他是不是也應該找時機在少夫人麵前刷刷好感度?


    算起來,十一郎還比十二郎要大著一歲呢,再往上數六郎七郎等人……年紀比他們還大,至今仍是光棍。怎麽就輪到十二郎這小子著急娶媳婦兒了呢?


    容妍被困了這些日子,出得府來,任由著馬車胡亂行走了一段路,隻管撩起簾子來感受外麵自由的空氣,深深呼吸幾口,冷冽的空氣中居然有股糖炒栗子的味道。


    “咦咦,糖炒栗子,好香!”


    十二郎立刻坐直了身子,轉頭四下尋覓,想瞧瞧糖炒栗子的香味是哪裏散出來的,十一郎卻已經驅馬而去,很快便買了一包回來,遞給了容妍。


    “多謝十一郎。”容妍接過十一郎遞來的糖炒栗子,從裏麵拿出兩顆來,轉手遞給了楚君鉞。


    這是她新近養成的習慣,舉凡小事都被楚君鉞接手包辦,於是不知不覺間便漸漸忘了自己的女漢子屬性。


    楚君鉞接過熱熱的糖炒栗子,叭叭兩下捏開,再將裏麵的栗子肉取出來,喂了一顆給容妍,另一顆放在了她的手心,又接過容妍遞過去的未剝開的栗子捏了起來。


    十二郎與十一郎雙雙扭頭去瞧街景,兩人都很想大聲敬告自家兩位主子:少將軍與少夫人,你們這般公然在大街上秀恩愛,真的妥當嗎?


    十一郎還細心的將車簾放下,省得車內風光被路人瞧見。又默默在心裏記了一筆:以後但凡少將軍與郡主出行,隻要少將軍不騎馬而改乘馬車,他就堅決不出這趟差


    。


    對於大齡男光棍來說,看著自家主子在公共場合秀恩愛,實在是……被刺激的不輕!


    逛了一圈,冷風吹的差不多了,落雪漸有頹勢,他們便隨意選了家酒樓進去,預備吃過完午飯,再去國公府裏轉一轉,再行回家。


    既然出來了,索性便玩一天。


    十二郎將馬車停在了酒樓門前,楚君鉞先下了馬車,又伸臂來扶車裏的容妍,被她笑著推開,自己噌的從馬車裏躍了下來,地下有雪,她腳下打滑,直驚的楚君鉞一把將她攬在懷裏,麵色都變了,板起臉來訓斥:“你怎的這麽不小心?要是摔著了怎麽辦?”


    容妍還未曾瞧見過他這般擔心的模樣,當即便笑出聲來:“我又不是三歲孩子。”他最近真是小心的有點過頭了,按理說“蜜月”都已經過了,不是應該漸歸於日常平淡嗎?她怎麽覺著……自家這一位好像對她越來越上心了。


    想是如此想,容妍心中還是頗為受用的,拉了緊繃著臉的楚三郎往酒樓走,又逗他:“我就算滑一下也摔不倒嘛,夫君身手這麽好,哪用得著擔心呢?”


    楚三郎教她哄的轉怒為喜,想想自己身手,確也是太過緊張之故。況且她如今還不曾想到那一點,唯有自己多上點心才是。


    進得大廳,小二迎了上來,引了二人往二樓去,邊道:“幾位來的正巧,今日是我家小郎君滿月,但凡前來吃飯的客人,東家必贈佳釀一壇。”


    正說著,上得二樓,恰碰有男子從三樓施施然下來,小二是人精,早從二人身上衣服乘坐的馬車以及身後的記衛身上瞧出大概不是尋常百姓,便向二人介紹:“這位便是我們東家,今日恰是東家的哥兒滿月。”


    二人抬頭去瞧,那男子亦聽得小二介紹,亦瞧了過來,麵上還擺出職業性的微笑來,待得瞧清楚了這一男一女,笑容便有了幾分僵硬,“三娘子——”真是許多年沒見過了!


    眼前的女子已做少婦打扮,身量高挑纖瘦,脫去了當年的稚氣,眉目嫣然,甜美非常,卻於這嬌媚之中透著一股謙和從容之姿,站在那挺拔的青年將軍身邊,當真是極為登對的。


    他一時嘴裏發苦,茫茫然叫出這一聲之後,又立時醒悟到稱呼錯了,忙幾步下來陪禮道歉:“郡主大量,在下實是乍然見到郡主,有些吃驚,這才……”


    “恭喜沈郎君了


    !可惜不知這酒樓是沈家的,今日倒未曾備一份賀禮過來。”容妍盈盈一笑,似乎舊年之事全忘,倒跟遇到個積年老友一般親切可喜。


    方才沈嘉元叫出“三娘子”之時,楚君鉞便捏緊了容妍的手,隻差當場質問她這男子是誰了。待見得容妍這般客氣,倒真是故人重逢,且這故人的神情……委實值得他細細追究,他且按下性子來細瞧幾眼。


    這一瞧之下,便愣住了。細想一想,似乎……麵前的男子依稀似乎在東林書院見過。


    楚君鉞做事從來專注,尋常無關緊要的人或事都不大放在心上,當初去東林書院純粹為了追容妍,若教他將目光關注一下除容妍之外的其餘學子,這個有點難度。


    是以他隻隱約記得這張麵孔,卻不太記得此人的名字。


    反是沈嘉元上前來見禮:“見過楚先生,見過郡主。”


    誰能料到,多年前相識的小小女郎,如今的身份卻是天差地別。


    “沈郎君不必多禮!”容妍大度擺手,卻在路過他往雅間交錯而過的時候,輕輕丟下一句話:“還要勞煩沈郎君向令外祖家捎句話兒,舊年一筆帳也是時候清算清算了。”


    沈嘉元霎時麵白如紙。


    楚君鉞後知後覺想起林保生之死,似乎就與眼前的沈嘉元家姻親有關係。上次去林家,林楠與容妍並未避著他,但讓他聽了個大概。


    他們自去吃飯不提,卻說沈嘉元匆匆坐車去薑家酒樓,先去尋了薑俊弘。


    薑俊弘這幾年已經從書院回來,專心打理家業了。見沈嘉元冒雪趕來,頗覺奇怪:“阿元有事?”


    沈嘉元劈頭便問:“你家這些日子生意可還好?有沒有碰上什麽棘手的事兒?”


    薑俊弘麵露驚奇:“還真教你猜對了,你莫不是從哪聽了風聲?近半個月來,但凡我們家鋪子旁邊或者街對麵,必有個籌備著新開的鋪子,賣的東西倒跟我們家差不多


    。我瞧著這是要跟我家打對台,著人去打聽過了,卻是慧福郡主的產業……就算是想破了頭,也想不起我們家幾時得罪了這尊大佛。”


    隻等慧福郡主的鋪子一開,到時候她隻要再稍稍用點手腕,恐怕薑家的生意便要一落千丈了。


    倒不是說薑家的生意不好,隻是自來民不與官鬥,況且這官也非尋常小官,而是高門赫赫。


    沈嘉元聞聽此言,隻覺腦中嗡的一聲,頭都要大了,當下便向薑俊弘賠罪:“這都是我們家那混帳惹出來的禍,當真是帶累了舅家!都是我的不是,應該及早告訴你們的,阿兄別急,我這兩日便去求見慧福郡主,薑家的危機即刻可解。”


    薑俊弘還被蒙在鼓裏,忙追問此事緣由。


    “怎麽好好的,你們家倒得罪了慧福郡主?”


    沈嘉元遂向林保生之死一事講明,又將當年他一念之差,隻想著暗暗的補償,待得時機成熟之後,再行說明,登門致歉,哪知道還未開始償還,便被慧福郡主察覺,趕他離開,此後不複往來之事講了。


    他講起此事之時,言多惆悵,又恨庶弟不是東西,薑俊弘忽想起多年前在開寶寺見過慧福郡主一麵,難怪她當時神情有異,林楠也瞬間暴怒,原來當中還有此等隱情。


    原本他與林楠極為相得,可是經過開寶寺一事之後,林楠漸疏遠了他,不再來往。


    這當中誤會,若不是沈嘉元提起,他恐一直蒙在鼓裏,說不定等薑家成了沈家的代罪羔羊,他都不知為何得罪了慧福郡主。


    “你——你怎的不早說?”


    薑俊弘心中未嚐沒有怨氣。


    他與這位表弟向來相得,頗為投契,哪知道這等大事卻一直瞞著他,隻為了護著他家庶弟,顯見得還是庶弟親於娘舅家了。


    “你們家做的好事,倒好讓我家來背黑禍擔驚受怕!這幾日阿爹還尋思,若是慧福郡主隻在我們家一間鋪子旁邊開店,原也不出奇,說不得隻是巧合了。可是她在我們家七八家店鋪近旁開同樣的店,這分明就是有備而來


    。阿爹愁的都發都白了,這些日子還想著托人去將軍府遞個話兒,可惜找來找去,沒有門路。”


    沈嘉元又愧又悔:“阿兄生氣也是應該的!我當初……當初就應該直接說明白的。”


    薑俊弘見他這般模樣,又思及不知道是從哪一年開始,當年陽光燦爛的表弟便開始麵上鬱鬱,落落寡歡,哪怕是當初成親,也不見他歡喜模樣,忽靈竅一開,脫口而出:“你當年……當年不會是喜歡上了慧福郡主吧?”


    沈嘉元苦笑,並未否認。


    薑俊弘思維更加發散:“我到是見過那位郡主小時候的模樣,雖則那會兒大約才十二三歲,但乍然一見真是讓人驚豔。當年我們一起見過的同窗很有兩位對她念念不忘,還旁敲側擊問起林楠他家阿姐可有訂親,大約是懷著想要讓家裏人前去提親的想頭,後來聽說訂了親,都不無遺憾。”他使勁拍了下沈嘉元的肩膀:“你當初……是不是剛開始懷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她,後來越發現自己深陷了下去,就更開不了口了?”


    沈嘉元唇角全是澀意:“後來……我一直派人暗中盯著她,看她一路跌跌撞撞做生意,興興頭頭的生活,知道的越多,便越丟不開手去,明知道不可能,就跟著了魔似的,非要知道她的事情不可。”他的聲音漸漸低迷了下去,帶著經年累月的疲倦:“……後來,她被押送去邊陲,我暗中傷心許久。原本以為……我與她,這一生都不得見了,誰知道今日她與她夫婿前去我家新開的酒樓吃飯,竟然教我撞見了她。”這一段心事,隱埋許久,從未有機會得見天日,如今講來,他才恍然發現,竟然已經過了這麽多年。


    薑俊弘聽來唏噓不已。


    “若是沒有你家二郎那件事情,當初她又在市井間,倒是也有可能。生是你家二郎壞了事。不過話又說回來,若是沒有你家二郎那件事……你又哪裏會去接近她呢?總歸是一段孽緣,一團亂麻,都丟開手罷!如今也隻能談恩怨,不能續情義了。”


    沈嘉元捂臉,“我與她……又是哪裏來的情義?不過是我單相思罷了!”


    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薑俊弘倒不好再責備沈嘉元,隻能默默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之意。


    作者有話要說:肥章哈,記得按爪爪,明天我要去統計一下這段時間的小土豪兒們統一感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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