艄公由江原身邊一名懂南越方言的少年武士假扮, 為了能順利通過江麵,他已經按照江原的指示在附近出沒了好幾天, 並且向駐守在江邊的南越官兵們賄賂了數貫銅錢。


    江麵上涼意陣陣,在一片黑霧籠罩下, 江對岸供普通百姓使用的簡陋碼頭越來越近。我情不自禁,抓緊了江原的手。江原轉過頭來:“怎麽了?家鄉就在眼前,是不是有些緊張?”


    與此時我冰涼僵硬的手指截然不同,他的手心很暖,好像岸上吹來的濃濃夏意,摸著十分舒服。我依依不舍地鬆開手,白了他一眼:“我不會這樣沒出息。”


    江原眼中透出笑意, 忽然把我按住, 在我嘴邊親了一下。我沒防備,躲閃不及,他又親了一下,手指就溜進衣服。我咬牙, 拽出他的手臂, 伸腳把他蹬到一邊:“你是不是想到水裏清醒一下?”


    他順勢提住我的腳,把我倒拖進懷裏,翻身抱住,聲音低低地撩人心魄:“我忍不住了,誰讓你靠我這麽近。”說著便動手,解開我的衣服。


    我微怒,他居然在這時候胡來, 抬掌便朝他拍去。江原一笑,抓住我的手掌:“還記得麽,當日我們在秦淮河上如何躲過監視的?”


    我臉頰一熱,想起那日的丟人情景:“不要跟我提這件事!”


    江原又很肉麻地親了親我的手心:“為什麽不提?那是我最難忘的美景之一。”


    我霍然坐起身,用力把他按倒,也翻身壓住。冷聲道:“那你要不要也嚐嚐滋味,把今夜也變成難忘的美景!”


    江原一把攬過我,把唇按在我額頭,笑道:“既然如此介意,我今日就讓你報仇雪恨吧。”


    看著江原的動作,我騎坐在他身上,眼睛發直。第一次,他在我麵前先脫衣服,從外及裏亂扯一氣,極盡淩亂之能事。上衣扯開了,他衝我示意,目光投在身下,我按住他要扯開最後一道屏障的手:“你瘋了?馬上就上岸了!你想——”


    狹小的船身左右搖晃起來,隨著一陣喧嘩的水聲,木船驟停,靠上了岸邊的碼頭。岸上已經有人聲在盤問艄公船內何人。


    我呆若木雞,江原眨眨眼,猛然把我拉到自己胸口上。接著,我感到嘴唇被生生噙住,不由自主地隨著他纏綿起來。


    船艙前的草簾被掀開,火把嗆得人睜不開眼。好一會,我才看清火把後的人臉,那是一個負責夜間巡邏的南越士兵。江原摟住我的脖子,這才慢慢轉頭,也露出驚訝神色。我終於明白江原的用意,狠狠把他的衣服合上。


    士兵神情厭惡地例行詢問:“姓甚名誰?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我把預先準備的措辭說了一遍,又在江原身上翻找,終於把事先偽造的官府符節舉到他麵前。士兵哼一聲放下草簾,嗬斥艄公:“以後這類人不能載,再被我碰上,你就收攤回家!呸!兩個醜八怪,也愛這口,晃瞎了老子的眼!”他一麵罵著一麵走遠。


    我怒氣衝衝地起身下了船,對江原道:“穿上衣服滾出來!”


    不一會,江原穿戴整齊出來,道貌岸然:“你生什麽氣?這次是我犧牲色相,而且被看光了,也算還了上次把你氣暈的舊賬,不是正合你意麽?”


    “下流!你難道一定要想出這樣混過巡查的辦法?”


    江原一臉正氣道:“我想不出別的。”


    “豈有此理!”我撒手把符節扔到他身上。


    江原抬手接住,嘴角不易察覺地彎了一下,回頭叮囑那少年武士:“你在這裏繼續擺渡,等我們回來。”


    我回頭就走,江原追上來:“先找個地方睡一覺罷,等天亮城門開了再進城。”


    “要睡你自己睡!”我冷冷瞥他,“要不是你跟著,我躲避巡查不需要這麽麻煩。”


    江原微笑:“這樣光明正大的進去,比你偷偷摸摸要好,辦起事來也方便。”


    “是麽?”我指指他的臉又指指自己的,“那不是照樣要易容改裝!”


    江原揪揪我的臉:“雖然落煙易容的手藝不如憑潮,將就一陣總可以,你用得著這樣惱火?”


    我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麽:“滾開滾開!”


    “越王殿下,你冷靜一點。”江原把手放到我肩上,眼睛盯住我道,“剛到城外就這麽不平靜。”


    我恨恨地走上江邊通往建康的小路,心想還不是你鬧的,回頭卻來假裝無辜。


    江原見我果真生氣,總算放棄虛情假意的語調,認真道:“我隻是想讓你放鬆一下心情,從上船開始你就嚴肅得過分。”


    我腳下很快,簡單道:“多謝,不需要。”江原便閉嘴不再撩撥,與我一同默默趕路。


    漆黑夜幕下,建康高大堅固的城牆就在眼前,厚重的城門緊閉著,隻剩城樓上幾個士兵在昏暗的燈影中來回走動。


    我慢慢停下腳步,負手抬頭,感到心一絲絲地沉下去,很多很多往事卻湧上來。江原低聲道:“就在這裏等等,不要再靠近了。”


    我看著曾無數次領兵進出的地方:“如果是以前,此刻想走進城門,隻需要我開口一句話。”


    江原坐在樹根下,輕描淡寫道:“這個將來也可以做到。”


    我轉身:“你這算安慰呢,還是諷刺?”


    “我是擔心你。”


    我唇角微翹:“聯想你對我一貫的懷疑態度,這句擔心也是含義微妙。”


    江原不悅地抬眼:“那你覺得我隻身跟你來涉險,是為了什麽?”


    我默然,沿著樹幹滑到他身邊,許久道:“你一定覺得我這次的做法既任性又不理智。”


    “有一點。”江原看我一眼,又冷淡道,“不過我快習慣了。”


    我笑:“你這樣,都讓我想收回過去說你的話了。”


    江原哼道:“我寧願你不收回。縱容你做這種事,回去還不知怎樣向父皇交代。”


    我無奈道:“我確實有負皇上信任。就像你說的,朝中大概會有更多人對我心存猜忌,將來隻怕無法成為攻越主帥。”


    江原沉聲道:“這是其次,我更擔心你營中將士對你心存隔閡。如果作戰時不能上下同心,才是最凶險的。”


    我淡然:“我知道。”


    江原目光沉靜:“你不是特別在意名節的人,可是仍然執意要來,難道南越皇後在你心裏的位置這樣重要?”


    我把心裏的話想了很久才開口:“對,我已經足夠讓人唾棄,的確不在乎加上不孝這一條。但不管怎樣,母後都是我這一生中至關重要的人。她撫養我長大,教我知書明理,我也一直將她當作親生母親。”我回憶起那日皇宮裏發生的事,悠悠一歎,“也因為如此,我始終不能忘記母後看我的最後一眼,她親手把我養大,怎麽能不信我,還用那樣充滿責怨的眼神看我?回想起來,不止一次為之心冷。”


    江原慢慢道:“按照你三弟的說法,她已經明白錯怪了你,現在大概十分後悔。”


    我點點頭:“我心裏也怪過她,直到從師父口中得知真相,才知道母後做了多大犧牲。一個年輕女子,突然要撫養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孩子,她的婚姻隻是交易,丈夫因此對她戒備疏離,二十幾年來受盡委屈卻無處傾訴。說到底,若不是因為我,她不必深鎖宮中,受盡父皇的冷遇,連為人妻子應有的一絲溫存都沒有得到。”我說著皺緊了眉,“小時候,隻要父皇來看我們一次,母後的笑容就能持續好幾日。所以我拚命表現,以為隻要引起父皇關注,就能為母後爭得寵愛。哪裏想得到恰恰相反,我不但讓父皇對母後更加冷漠,還令她日日為我擔憂。”


    江原冷聲道:“你真傻得可以。一個男人不愛自己的妻子,就算她生的兒子再出色,也是一點用都沒有,何況你還是他撿來的心頭刺。”


    我歎息:“可惜我從小不明白,現在才知道原委。所以我一定要見到母後,親口感謝她的養育之恩,現在不去,等到兩國交戰,隻怕再沒有機會了。”


    江原這次沒有接話,我們在曠野的黑暗裏沉寂。我倚在樹幹上,過了一會,不覺有了睡意,朦朧中似乎有雙手將我抱住。我猛然醒來,發現自己正歪在江原懷裏,天已經大亮,隻是有些陰沉,路上行人不絕,在城門下進進出出。


    我回身把江原搖醒:“天亮了!”江原睜開眼,我從草叢裏探頭望了一會,把他拉起來,“走了,快點。”


    我們隨著人流走進城中,細雨不知何時從空中飄散,江原道:“現在還早,你想先去哪裏看看麽?”


    我想了想:“我想去看一個人。”


    院落還是那樣簡樸,翠綠的枝葉從牆頭伸出來,葉尖凝結的露珠一滴滴落在我的身上。江原問:“這是誰的宅院?”我搖搖頭,隻是靜靜地看著。


    我消失了這麽久,不知道他怎樣了?我瞞了他兄長的死訊,連累他失去唯一的親人,他卻好像從沒怪我。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升起來,照在緊閉的烏漆大門上,小巷的拐角處傳來熟悉的奔跑聲。我急忙閃到一邊,這才想起自己易了容,並不用躲避。


    劉恒已經從我身邊飛快跑過,他似乎剛剛下朝,穿著一身朝服叫門:“餓死了,快開門!”門被打開,他立刻衝進去。


    江原微微一笑:“他似乎過得很好。”


    我點了點頭:“看過了,走吧。”


    江原跟我並肩向巷外走,邊走邊道:“我們先用飯,然後換身幹淨衣服,拜訪一下丞相府。”


    我大為驚訝:“你是何用意?楚尚庸跟你有何關係?”


    江原示意我低聲:“不是說過麽,我已經在南越布下不少眼線。”


    “難道楚尚庸……”


    江原笑道:“這老兒錢色皆愛,送什麽要什麽,我也沒辦法。眼下南越朝政未穩,我們兩國又是親家,何不送他個人情?”我悶聲不語。


    將至巷口時,忽聽背後有急促的腳步聲,我身體一僵,立刻站住,卻遲遲不能回頭。劉恒已經奔到近前,抓住了我的手臂:“請……請留步!”


    我回過頭來,看到他熱切期盼的眼神突然暗淡,心裏動搖起來,幾乎就想與他相認。江原卻及時拉過我,淡淡道:“這位大人何事?我們隻是誤入此巷,想必並沒有觸犯禁律。”


    劉恒愣了愣,終於尷尬地一笑:“沒事,是我認錯人了。”他滿麵遺憾地回身,長長歎了一口氣,腳步遲緩地向家中走。走到半路,又不甘心地回頭望我,似乎想從我身上找尋記憶中的影子。


    江原耳語道:“快走,不然就被識破了!”拖著我走出巷子,疾步穿過青溪橋,來到繁華的秦淮河岸邊。


    我漫不經心地看看兩邊,抬腳打算拐進一家酒樓,江原卻拉住我,進了另一家。


    這家酒樓招牌陳舊,並不顯眼,進去之後卻發現富麗堂皇,還有幾處擺設頗為眼熟。我麵帶疑惑地走進雅間,隻見江原很快從袖裏拿出半塊玉佩交給店中侍者。那侍者立刻朝他行禮,恭然接過。


    不一會,桌上擺滿飯菜,那名侍者很快回來,捧給江原一套筆墨。江原提筆隻寫了三個字——“楚尚庸”,低聲道:“午時前回報。”侍者便轉身出門。


    我瞪著他:“你把天風幫的生意做到這裏了?”


    江原神色自得:“做個掩護,發展得快些。”他湊到我耳邊,又補充,“等到兩國開戰,父皇迫於形勢,定然將晉王過去的密諜機構交到我手裏,到時兩條線路配合,我們監視建康動向會更加易如反掌。”


    我嗯了一聲,埋頭吃飯。以前隻有晉王一路,已經把我害的夠慘了,現在江原的諜報組織也鋪展開來,又有楚尚庸這樣的老賊攪渾水,隨著北魏野心不斷顯露,南越的危機必然日重一日。然而此刻站在這片土地上,街市上還是一樣繁華喧鬧,當我看到一張張為平靜生活而滿足的麵容,都不清楚自己心裏是希望這一切快些結束,還是晚點到來。


    午時未到,果然有幾名衣著華貴的侍從恭敬地走進雅間,請我和江原前往丞相府。江原毫不客氣地拉我坐上門外早已備好的青帷小轎。


    楚尚庸早已在一間偏僻的耳室裏等待,他滿麵春風地迎上來,一見到江原的樣貌卻又吃驚:“尊駕是誰?老夫還以為來得是——”


    江原微笑,要來一盆清水,把一粒白色藥丸投進去。待到藥丸全部溶化,他把布巾在水中沾了沾,很快擦掉臉上的偽裝,露出棱角分明的英俊麵孔:“楚丞相,還記得我?”


    楚尚庸恍然大笑:“燕王……不,應該是太子殿下了。老夫怎麽會不記得?眨眼之間,距與殿下初識之日不覺相去一年,殿下還是一樣神秘莫測。”


    江原也愉快地笑起來:“上次帶給丞相的鹿茸不知效用如何?我儀真皇妹出嫁時,特意留給丞相的幾名絕色美人,服侍可還周到?”


    聽他一問,楚尚庸心情更好,透出十分的滿意:“多謝殿下關心,老夫服用之後自覺筋骨強健,徹夜處理公務居然不覺疲累。”


    江原微微笑道:“我看丞相臉色紅潤,的確是精力充沛。這次行程匆忙,沒有為丞相準備厚禮,隻隨身帶了一個小玩意,供丞相平時把玩罷。”他說著從身邊拿出一隻金線織成的荷包,攤開手掌,從裏麵倒出一枚拳頭大小、通體晶瑩透亮的明珠。


    楚尚庸的眼睛瞬間亮了。


    江原用手一遮,那珠子便從他指縫裏泛出碧瑩瑩的柔光,仿佛將一輪小小的明月抓在手心:“這是北趙皇宮裏的一件珍寶,據說是趙國皇帝枕邊把玩之物,我得來無用,覺得丞相才是真正懂得欣賞之人。”


    楚尚庸的視線隨著江原的手掌晃動,小心地接過那顆夜明珠,口中謙道:“老夫得殿下如此厚禮,實在問心有愧。不知老夫有何事可為殿下效勞?”


    江原不在意道:“談什麽效勞不效勞。丞相為我皇妹做媒,在朝中四處奔走,促成我們兩國聯為姻親。如此功勞,就算我代父皇送一百顆夜明珠答謝也不過分,更何況區區一枚?不過——”他話頭一轉,“我此次秘密來到建康,確實有一事相求。”


    楚尚庸被他奉承得極為舒服,殷勤道:“殿下但說無妨。”


    江原笑道:“這件事對丞相來說易如反掌。聽說皇後病重,請丞相護送我們秘密進宮,去見一見她。”


    楚尚庸再次驚訝:“皇後病重不假,但恕老夫直言相問,莫非殿下除開姻親關係,還與皇後娘娘有什麽淵源?”


    江原轉向我:“不是我,是他。”


    楚尚庸這才注意到我的存在,疑惑道:“這位是?”


    我走到盆邊,用布巾拭去藥膜,露出本來麵目:“楚相,久違了。


    楚尚庸手裏的夜明珠險些落地:“淩王殿下!”


    我靜靜道:“我現在是越王。”


    楚尚庸的心思似乎轉了幾轉,然後有些心虛地賠笑:“果然,果然。老夫對北魏新封越王有所耳聞,不意果真是您,實在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我笑笑,眼中卻有些鄙視:“楚相不會對那夜的事一無所知,也不會不清楚我的真正身世罷?”


    “是,是……”楚尚庸神色震動,額角漸漸滲出一層細汗,他顫抖著抬起華美的衣袖擦拭,“老臣,老臣……”


    我冷淡地笑:“楚相不必如此,我得知真相後,其實十分感激楚相。若不是你們一眾大臣的勸說,也許我活不到現在。”


    “慚愧,慚愧……微臣愧對高祖,也愧對殤懷太子,實在慚愧。”他說著彎身跪到我麵前,納首下拜道,“殿下但有吩咐,微臣絕無不從!隻要殿下有繼位之心,微臣立刻聯係朝臣向皇上進諫,迎接殿下歸來。”


    我扶住他,淡淡道:“楚相言重了,我無意爭位,也無意再染指南越朝政。這次回來隻是想見一見母後,別無他想。”


    江原笑道:“丞相,越王是我表弟,亦已是我們魏國臣子,你將他跟我一樣對待即可。隻要丞相不聲張此事,我還有重禮相贈。”


    楚尚庸歎道:“雖有二位殿下的話在此,老臣心裏還是……”


    江原笑起來:“來日方長,丞相真的過意不去,此次越王所求,不正是需要你盡心之處?”


    楚尚庸連道“甚是”,思索片刻道:“太子現住在東宮,皇上除去例行上朝已不問政事,因此皇城內防衛比過去鬆弛得多。宮中侍衛由老臣先派人打點,越王殿下熟知宮中內情,隻要換一換裝束便不是問題。萬一有變,老臣在宮中的親信會隨時接應殿下出宮。”


    臨近黃昏時,我和江原穿著下級官員的衣飾,從偏門入了皇宮。我心中急迫,直奔母後居住的玉清殿。江原在殿外一把抓住我,提醒道:“小心有外人在。”


    但我已經聽不進去了,幾步跨上石階,衝進內殿:“母後!”


    玉清殿裏還是繚繞著禮佛留下的清香,母後經常打坐的蒲團上空空如也,一個宮女見到我慌得下跪:“殿下!”


    我問:“母後呢?她怎麽樣了?”


    宮女泣不成聲:“殿下,您終於來了!”她又匆匆爬起來,急急奔進臥室,“娘娘,娘娘,二殿下來了!”


    我跟著她跑進臥室,一眼就見到床上枯瘦的人形。那人形眼窩深陷,蒼白得沒有血色,身體隻在被下隆起薄薄的一層,已經不像我的母後。我走到床前,輕輕握起她幾乎沒有重量的手,哽咽道:“母後……孩兒來了。”


    母後緊閉的雙眼猛然睜開:“是彥兒麽?”


    我急忙再靠近了些,讓她容易看見我,顫聲道:“母後是我。”


    母後抬起枯瘦的手指,慢慢摸上我臉,慈愛地輕撫著:“彥兒,母後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


    我再次抓緊了她的手,緊緊貼在腮邊,忍不住滾下淚來。所有過往的苦難,心中的不平與委屈,似乎都在這句話裏煙消雲散。我說不出別的話,隻是伏在她身上,一遍遍地輕喚:“母後……母後……”


    母後的手指在我頭上輕輕拍動,就像宮中無數個清冷的日夜,她將年幼的我抱在懷裏,一遍遍細致地撫慰,也一點點埋葬了自己的青春。


    母後艱難緩慢地呼吸,嘴角有一絲笑意:“彥兒,你來了,我從沒像今日這樣滿足。如果還能見你父皇一麵,那該多好?”


    我流淚道:“母後想見,孩兒這就去叫他。”我起身,不打算理會江原從門口投來嚴厲的一眼警告。


    “不,你不要去!”母後卻緊緊抓住我的袖子,“彥兒,就在這裏陪母後一會。”


    她抓的很緊,似乎在用盡全身的力量,我不忍,輕聲道:“我不去。”


    母後又長長地吸一口氣:“你父皇是個固執的人,從不喜歡做不符合心意的事,不要去煩他了。”


    我默然,母後到底知不知道,父皇早已不能隨心所欲,他的多疑和貪欲,最終鑄成了禁錮自己的囚籠。


    一直到天光沒盡,母後都在撫摸著我低聲呢喃,她回憶起自己的少女時代,回憶第一次進宮時看到父皇偉岸的身影,回憶我幼年的調皮可愛。她就這樣細數著在宮中為數不多的短暫快樂,漸漸地停止了呼吸。


    我輕輕抱住她,淚眼朦朧。


    這個女子,為了家族的使命犧牲了自己,她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卻愛上了那個讓她一生孤獨的男人。這一生都如落花般隨水飄零,無跡可追,就連最後一聲歎息都消散在空蕩蕩的大殿裏。


    宮女們見此情形都紛紛跪地,江原等了一會才走到我身邊,低聲道:“人生無常,生者節哀。現在不走,隻怕很快便有人來。”


    我慢慢站起來,卻聽殿外內侍呼喊:“吾皇駕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越江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南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南州並收藏越江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