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捏住我的臉, 輕啄了一口,笑道:“呆什麽, 心裏難過了?我來幫你揉揉。”說著果真便將手掌捂在我的胸口。


    我心裏本來有些難受,聽到他的話便覺暴躁。憤然推開他, 起身一撲,將他壓在身下,然後扯過床帳上一條綢巾,三下兩下把他雙手捆住,磨牙道,“太子殿下,難得你如此善解人意, 好好享受一下本王的疼愛罷!”說著將他扔在被中, 自己下了床,揚長而去。


    誰知剛走出臥房,外殿一名侍者便端了滿滿一托盤飯菜迎上來,見了我急忙彎腰奉上:“殿下請用午膳, 小人不敢進門打擾……”


    我隻得接過來, 他立刻帶領另幾名侍者退走。我站在大殿門口,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忽然拿不定主意是進去還是一走了之。殿內傳來江原厚顏無恥的聲音:“越王殿下好不懂體貼,為何不幫本太子脫了衣服再綁?”


    “這個衣冠禽獸!”我狠狠一跺腳,轉回房裏。


    卻見江原早已自己解開綢帶,坐在桌邊用把玩私藏物的表情看我:“越王殿下, 吃得胖一點。”我放下托盤,一腳將他連人帶椅踹到角落裏。


    當晚,江德召我和江原入宮秘議攻越之事。江德見我來到,顯得十分高興,命我坐到他身邊,先是關切地問我有無受傷,接著詳細詢問了蜀川的情況,最後長歎道:“看來蜀地還欠火候,要完全掌握並非易事。可惜趙煥死得太早,我們也隻能倉促起兵了。”


    我聽了默然不語,江原笑道:“這次越王冒險入蜀,令蜀地舊士族輕易歸附,父皇難道沒有說法?”


    江德笑起來:“豈有不賞之理?朕想起洛陽北郊還有一塊地,原屬於晉王,就給了你罷。”


    江原道:“父皇真摳門,一塊荒地能有多大用處?您上次罰了越王一年俸祿,他又沒別的生計來源,現在求醫吃藥都欠著人銀子,一國親王落到這種地步,父皇怎麽看得過去?”


    江德微微驚訝,轉身問我:“越王,果真如此?”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江原乘機道:“因為父皇已將懲戒昭告全朝,越王在府裏和軍中開銷都不肯再向朝廷伸手,至今欠著人七八千兩銀子,承諾用將來的俸祿償還。父皇怎麽也得幫著填補一下罷?”


    江德聽說似乎覺得愧疚,不斷撫著我的頭頂,微歎道:“這孩子有股傻氣。”又責怪江原,“朕忘了他剛剛封王,沒有什麽家底,你既知他艱難,怎麽也不肯幫他?”


    江原攤手:“兒臣也被罰了俸祿,愛莫能助。”


    江德一聽,立刻斥江原道:“你這麽多年享用封地供奉,到朕麵前來哭什麽窮?朕不信你拿不出區區幾萬兩銀錢。”江原連連辯解,稱都用來征集兵糧了,江德自然不肯信江原的話,最後道,“此事以後再說。大戰在即,國庫不得動用,朕私庫裏還有白銀千兩,給越王急用罷。”說著叫過張餘兒,讓他取了令牌去拿。


    我看著他父子扯皮,在旁裝聾作啞,此時才不慌不忙地拜謝,抬眼見江原愁眉苦臉,心裏暗道活該。


    江德很快將談話引入正題,眼中更加神采奕奕:“朕這次決心親征南越,並非衝動所致,而是經過了數年謀劃。雖然眼前趙煥新崩,南下正是良機,然而南越長居江南,數年積累財富,實力非北趙可比,我魏國縱以舉國之力,尚未必能輕易成功,怎敢掉以輕心?何況梁王、宇文念等人割據日久,素性悍野,你們小輩與之共事起來諸多麻煩,朕隻有親臨陣前,才能真正調動各方力量為國所用。”


    江原肅然道:“父皇所慮長遠,兒臣已將此事告之越王,他除了為父皇安危擔憂外,也覺父皇親征更利於鼓舞士氣。”


    江德聽了滿意地一笑,向我道:“朕知道越王一向大局為重,你上次提出要統領攻越事宜,朕並非不心動,隻是想到國內局勢與你自身安危,暫且不讓你出頭。”他說著又一笑,顯然對自己的決定頗為自信,“不過如今機會來臨,我國舉義幟起兵伐罪,不可無越王參與,朕已決定任命你和太子為左右副帥,不日便向朝野公布。”


    他親自拿過一幅橫軸,在案上攤開,隻見上麵山河密布,又標出諸多城池要塞,以及越魏雙方屯軍之地。江德在圖上指點道:“朕與諸將經過初步磋商,決定兵分六路,同時攻越。其中兩路自關中入蜀,奪取蜀川;兩路攻荊襄,挾控上遊;兩路南下江淮,威逼建康。越王以為如何?”


    我點點頭:“要攻南越必須全線出擊,隻是未知幾路虛實與用兵重點?”


    江原在旁道:“南越在江北還有不少城地,需要先行攻下,因此這六路軍隊,處處是實。恰好正值深冬,土地堅凍,利於戰馬馳騁,至春末水流肆虐之前,必須將越軍逼至江水以南。”


    我想了一會,低聲道:“南越主要據點都在江南,要憑鐵騎盡得江北之地倒是不難。可是下遊地區乃南越國門,霍信趙葑等人在江北布置重兵,難道也要一並攻打?我以為對下遊用兵應以虛為主。隻要時時做出鼓噪進攻姿態,偶爾趁其不備、化虛為實,取得些許戰果,令新即位的趙謄感到嚴重威脅,以致不肯分兵上遊,則我們攻取其他要地會更為穩妥。”


    江德笑道:“越王此言有理,趙謄汲汲營營,隻知緊盯帝位,還是不要將他逼得太急。朕看江淮之地適宜做最後戰場,等到諸軍會合時再攻不遲。”


    江原在桌下戳我,也微笑道:“周大將軍也曾有此顧慮,其實兒臣的意思也是先放一放霍信和趙葑。不過江淮之地兩軍膠著向來嚴重,雙方領地時有錯雜,摩擦不可避免,還是適當安排幾次交戰,別讓越軍看出破綻。隻要不觸及曆陽,霍信應該不會多管閑事,至於趙葑,就讓他在廣陵呆著罷。”


    江德接著道:“荊襄是我軍進攻重中之重,可是關中、蜀川未定,此時要取為時尚早。但又怕等到明年夏日,形勢對我軍不利,反而受越軍渡江襲擾。”


    我並不抬頭,隻是專注地察看地圖上軍力分布,聽到江德如此說,立刻開口道:“陛下不必顧慮,臣的水軍還是能派上用場的。隻要關中、漢中、蜀川三者為我軍所控,取襄陽隻是時間問題。”


    江德拊掌道:“好!越王曾在襄陽經營數年,朕相信你有絕對把握。我軍進逼江岸之後,襄陽城就留待你去攻破!”


    我抬起眼眸,又埋下頭去,繼續聽取江德的初步安排,毫不避諱地對如何進軍提出意見。


    不覺夜已過午,江德初時的神采已被疲倦所代替,他歪在椅中,隻是聽我和江原互相討論,似乎懶得再插嘴。上官皇後派人送來為江德補養身體的藥膳,江原見狀,忙拉了我告退:“父皇身體不適,兒臣等明日再來。”


    江德擺手笑道:“無妨,那隻是提神的補品,朕雖比不得你們精力充沛,這點精神還是有的。朕過去帶兵在外,也時常與溫繼商討至深夜。”他雖如此說,我們卻沒多留,又討論了幾句,便提議將最後幾個待商榷的問題留到朝會,江德大概也確實困頓,總算沒有堅持。


    我們並肩走在路上,明月當空,將我和江原的影子清晰地投在地上。洛陽日前剛下了雪,地上還有積雪未化,亮晃晃地將月光反照回來,令身周的景物分外清晰。我抬頭望了一會天上,長長地吸氣,再轉頭時卻見江原正目不轉睛地望我,不由笑道:“太子殿下,什麽時候把銀兩送來?”


    江原嗤地一聲收回目光:“刹風景!”


    我還在笑:“可惜皇上不肯上你的當。你老實說,憑潮那個小財迷是不是受你指使?明知我沒錢還要如此訛詐,你就如此不放心我,連討債的招數也使出來?”


    江原冷冷瞥我一眼:“你知道就好!”快步向前,留給我一個背影。


    我趕上去扯住他:“你怎麽一到商議攻越就開始對我使臉色?”


    江原站住:“我還想問,你怎麽一說到攻越,就是一副不要命的架勢?今日幸好隻有父皇在,你明□□會還敢當著周玄、梁王、韓王等人這麽囂張,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我對著他笑:“你試試舍不舍得?”


    江原恨然盯住我,抓住我的肩頭狠狠吻來,趁我不備,他點了我的穴道,一把扛在肩上:“我看你明日還是告假罷!”


    我鬱悶地被他帶回府裏,第二日倒是沒告假,可是在江原的嚴厲威脅下,我多數時候隻能沉默以對。


    經過幾日或秘密或公開的大小朝會商議籌備,江德終於宣布起兵出征。起兵當日,他身披甲胄,帶領群臣祭告天地祖先,禮畢後又在洛陽郊外誓師,當眾宣告了趙謄幾大罪狀,申明賞罰。士兵們得知君王親征,群情激昂無比,呼聲如雷鳴。


    因為是公然討伐,自然需要大張旗鼓,表現得聲勢浩蕩。此次發兵號稱一百五十萬,除大將軍周玄留守洛陽,以及原本駐守北疆的將領不動外,不但梁王江征、韓王江進、宇文念父子以及朝中諸多將領盡皆跟隨,甚至連宣王江茂都隨軍而行,可說傾盡北魏國力。


    江德騎馬走在中軍最大的幾麵纛旗下,身邊猛將如雲。他們個個身披鎧甲,頭戴裝飾著羽毛的兜鍪,身背長弓、腰帶斫刀、馬鞍旁別著鋒利的矛,騎在高大威武的戰馬上,一時兵甲耀眼奪目,氣勢如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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