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前麵江德與身邊諸將的全副武裝, 招搖過市,我和江原顯得有些偷懶。兩人並肩走在大軍稍靠後的位置, 都頭戴小冠,隻著了戰袍和禦寒披風, 長弓箭囊掛在馬鞍旁,鎧甲和作戰用的重型長武器則縛在身後從馬上,腰間唯係長劍而已。


    我的從馬是白羽,江原另找了一匹叫踏墨的黑馬跟在烏玄身後,這次他的燕騎營自然悉數跟隨,府中的幕僚也大都隨軍。我向身後掃了一眼,發現文士中又多了不少新麵孔, 卻獨不見杜長齡。其實自從杜長齡為太子府詹事後, 我們便極少碰麵,不知道他是不是如上次一樣姍姍來遲?


    江原發現我向後張望,乘機問道:“這次出征,感覺比上次有何不同?”


    我見他眼帶笑意, 明顯有所指, 便答,“上次我受你管製,這次與你並轡而行,心情自然舒暢無比。”


    江原目光望向前麵蜿蜒如長龍的軍隊:“我的心情也大不相同。上次出征你陰陽怪氣,對我既抗拒又不信任,身體很差,卻偏要逞強, 叫我費多少心?現在見你昂揚騎在馬上,說百感交集也不為過。”他又靠近一點,悄聲道,“這才是我要的淩悅!”


    我對他轉眼一笑:“其實我能想通,還得感謝一個人。本來我對你還存有疑慮,是杜詹事一言將我點醒,最終選擇相信你。”


    江原微微意外,追問道:“什麽時候?”


    我斜視他片刻,慢慢道:“從北趙回洛陽的路上,我被你逼著下馬,與杜詹事同乘一輛馬車的時候。”


    江原立刻為自己辯解道:“什麽叫被我逼下馬,你當時……”見我眼神依舊,江原意識到什麽,住嘴訕笑,“這麽久了,越王殿下不會還在記恨罷?”


    我挑眉:“久麽?不過是年初的事。太子殿下若覺得自己這劣行算不得什麽,你倒被我如此對待一下試試!”


    江原轉著眼睛,笑道:“好啊,隻要能平息越王殿下之怨憤,本太子何妨犧牲一下?今日已非昔日,我對你的心意可是蒼天可鑒。”


    我嫌惡道:“蒼天有無受你賄賂,本王不知。太子殿下想洗刷罪孽卻沒那麽容易,看你現在這副表情,哪有一點抗拒憤怒恥辱之感?我起碼還需找到一個動手理由,讓你將我當日感覺體會一遍才算公平。”


    江原苦臉道:“你的心情我何時不是感同身受?難道為了滿足你,我要先移情別戀?”


    我揮鞭朝他一指:“你!”看到江原眼底那抹若有若無的調謔,又慢慢收回馬鞭,“算了,我又不是你,做不出這樣的缺德事,憑你去勾誰搭誰,也生不出這樣幼稚的衝動,反而還要擔心你禍害了人家。除非你做了什麽讓我恨之入骨的事,”我哼笑,“太子殿下還是別嚐試,否則後果就不隻是強上你了。”


    江原瞪我一會,扶額長太息道:“越王殿下怎可如此刻毒!明知我早將一顆心盡數給了你,更不敢做出事情讓你憎恨,你卻分明想讓我對你理虧一輩子。”


    我撇嘴鄙視他的做作表情:“因此太子殿下得明白,不是所有犯下的錯都能彌補,凡事三思啊。”


    江原歪過身子來,在我耳邊肉麻:“把這一輩子賠給你了,還不夠?”


    我把他推開,咬牙道:“正經些!你究竟懂我的意思麽?”


    江原點頭:“懂。你叫我小心別上錯床。”


    “滾。”


    江原這才嘿嘿笑道:“我會愛民如子,不管此戰多艱難,都不遷怒越人,這總行了罷?”


    我點頭,甩甩馬韁道:“但願你言而有信。”


    江原手中鞭梢一探,纏在我的鞭柄上:“別跑,我呢?當夜從宮中出來的路上,你懂不懂我的意思?是不是也該給我一個承諾?”


    “懂。”我鄭重其實答道,然後在江原期待的目光中一笑,“你要我別忘了還欠著憑潮銀子。”將手臂一轉,擺脫了他。


    江原沉聲道:“回來!”


    我催馬向前,離他遠遠的,回頭對他吐舌扮鬼臉。


    江德初定的停留地點是揚州,一為察視新軍,二為新聚合來的大軍鼓舞士氣,三為對南越朝中形成壓力,造成大軍壓境、即將討伐建康的姿態。不過在我看來他的目的還有一樣,就是對全軍宣布一下對我的支持和重視。


    其實早在江德率大軍出發之前,針對關中、蜀川的軍隊早已經秘密開始行動。虞世寧任西路主將,領兵十五萬從函穀關悄悄進入關中,與武佑緒的十萬關中軍會合後,兵分兩路。虞世寧聯合秦王麾下駐軍圍取南越在關中領地,擊潰駐守越軍,由秦王軍隊控製關中諸關卡。虞世寧繼續南下入漢中,與程雍會合,自劍閣入蜀。武佑緒則自隴上南下,過陰平關,沿外水河道直入蜀中,與程廣會軍。


    韓王江進也半路悄然分道回了南陽,繞過襄陽等諸城,趁虞世寧未到之際,與程雍一同攻取漢中。


    江德坐鎮揚州,一邊向長江下遊施壓,一邊命魏軍攻打長江中遊與淮河上遊之間的城地,旨在收取江北淮南包括割讓的城池在內的土地。宇文靈殊、薛延年、翟敬德等大將都被一一派出,此外還有過去屬梁王麾下的一些將領。梁王和宇文念被安排駐守中軍,梁王世子江容則在後方負責籌集糧草。我和江原暫時不直接領兵,隻跟隨江德左右,依照戰場形勢變化,負責對總體戰略進行安排。


    從揚州到合肥之間的肥水、施水都已經鑿通拓寬,揚州水軍新軍開始將練兵地點移向巢湖,部分新造的戰船也被運送過去,距長江僅有咫尺之遙。雖然此時正值枯水季,並不適合下水訓練,水軍們還是經常駕船在湖麵上來回遊弋,訓練時鑼鼓聲響喧天,幾乎能直送入越軍耳中。


    新軍們不練水戰時,便在兩國邊境開展騎兵演練,經常突然興起成群闖入越國境內,對當地駐紮的越軍一陣騷擾。占優勢時便真刀真槍地與之拚殺,不占優勢時便仗著馬快掉頭跑走。除了江淮下遊地區鼓噪多實戰少,對其餘地區的進攻,倒真的符合了江原處處為實的說法。


    江德大概按捺不住激奮的心情,隻要升帳議事就會全副鎧甲出現,梁王和宇文念等人也是如此。相反我和江原都覺不作戰時穿著行動不便,於是隻穿便裝出入,經常受到老家夥們冷眼。


    我開始經常在江德大帳中見到江茂,他仍是麵色蒼白,不怎麽說話,也不怎麽管事。隻是偶爾在江德問到意見時答上幾句,其餘時候都在沉默。私下裏我問江原,江原道:“我猜父皇是想讓六弟立一次軍功罷,以後可以把他的官職向上提一提。”


    我托著下巴:“對皇室嫡係親王來說,吏部考功司職位確實低了些,不過曆代不是也有很多親王隻領閑差麽?你們兄弟個個不是省油的燈,皇上會不會是擔心江氏嫡係傾巢而出,將宣王一人留在洛陽會惹出事端?”


    江原敲打我:“你也變壞了,他又不是晉王,因為體弱多病,從來對朝政不多過問,能惹什麽事端?”


    “未必,他也有兒子,你怎知他不想為子孫謀求什麽?或者皇上是在考驗你,看你有無照顧手足的心思,讓不讓他放心。”我越說越覺得有理,故意拖長語調警告他,“太子殿下,你要小心了。”


    江原湊近我笑道:“越王殿下一向重情,怎麽突然就陰暗起來?不過你的說法倒是跟長齡有幾分相似。”


    我撇撇嘴,也衝他笑:“怪不得你聽得如此敷衍,原來早有人提醒。”又假裝隨意地問,“對了,杜詹事何時能到揚州?”


    江原卻微皺了皺眉:“長齡……他不來了。”


    我意外:“難道他的病又發了?”


    江原歎道:“一到這個時候,他的病症就會加重,今年尤其厲害。我叫他留在洛陽靜養,憑潮大概也要晚些才能趕到軍中了。”


    我聽他如此說,也不覺同情歎氣:“你舉步艱難的時候,杜詹事跟隨你左右,不論朝中戰場都為你出謀劃策,四麵周旋,真稱得上鞠躬盡瘁了。但願他少受些辛勞,身體能快些好起來。”


    江原點點頭,將我摟在懷裏,沒有說話。


    事情的發展驗證了北魏出色的外交以及滲透手段。等魏軍進攻的消息傳到南越朝中時,新帝趙謄果然還在大宴群臣,於是這消息便取得了預期的效果。不但令趙謄當場變了臉色,也令在場大臣們相顧失措。待到江德發布的檄文一念,朝堂上啞然一片。


    據說趙謄看到朝臣反應後更是大怒,隨手摔碎了手中的琉璃盞,接著捶胸頓足,一邊擲下頭上皇冠,一邊痛哭流涕著要追隨先帝而去,全然沒有了開宴時的得意與歡喜情緒。直到被眾大臣拚死勸住,趙謄才擦掉眼淚,開始惡狠狠指責北魏的不良用心,並且懷疑朝中有人陷害於他。朝臣們見狀,都嚇得長跪不起,不斷向趙謄表達忠心。還是丞相楚尚庸最後站出來,勸趙謄息怒節哀,先決定如何對付魏軍為上。


    於是就在北魏發起一係列進攻之時,南越也迅速發動大軍,渡江支援江北。


    當我聽說南越發兵百萬來與魏軍對決時,不覺笑了:“南越軍隊要出動百萬自然不成問題,可是都直奔江淮這幾座城池而來,是為了把魏軍擠死麽?不是趙謄不懂用兵,就是其中有詐。”


    江原也在笑:“短短幾日內集結百萬軍隊,難道不是烏合之眾?越軍主帥是誰?”


    來送消息的斥候道:“回殿下,是霍信!”


    我頗覺意外地與江原對視一眼,心道主帥倒是不可輕看。江原微微笑道:“看來趙謄有些手段,升官並不是白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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