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理想的一代新人我不知我之前生——當春秋之季,曾一識西施否?當典午之時,曾一看衛玠否?當義熙之世,曾一醉淵明否?當天寶之代,曾一睹太真否?當元豐之朝,曾一晤東坡否?千古之上相思者,不止此數人,而此數人則其尤甚者,故姑舉之以概其餘也。


    ——張潮《幽夢影》前世盧鴻讀書到這幾句時,未嚐不掩卷歎息,覺得張潮這幾句,實在是道人所不能道,正搔到心中癢處。


    後輩小子,於先輩前賢人物事跡,往往心追神馳,恨不當麵。


    有唐一代,人物勝跡,堪稱華夏文明最燦爛的一章,所謂物華天寶,人傑地靈,盧鴻前世,未免存了“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的心思。


    此番穿越唐朝,也多是以欣賞崇敬的心態看待事物,難以真心融入其中。


    此刻忽然聽了後世大名鼎鼎的“初唐四傑”之一盧照鄰,竟然成了自家小弟,一時心中茫然,不知是何滋味。


    耳邊卻聽那盧湛不以為然道:“我倒不信了,不管你小弟照得多亮,難道還比得過九哥不成?”聽得盧湛此言,盧鴻心中卻是一動,心想:“初唐四傑也罷,歐虞褚薛也罷,才學識見,也不是天生來的。


    難道我多了這千年後數十載的見識,就比誰差了?這些年我隻貪玩物,這般下去,怕也就是碌碌一生罷了。


    所謂既來之,則安之,倒是應該將心中這些見識,做些事出來,將來見了這些人物,也能有個說話的資格,才不枉我來這唐朝走一遭了。”


    盧鴻經此一事,卻是心性轉變。


    之前所行,多是任意而為,自此開始,方才收拾玩心,認認真真地為來日打算,踏踏實實起來。


    眾人聽了盧湛稱讚盧鴻的話,倒都是頗以為然,紛紛出聲附和。


    便是盧淇,也是炫耀下小弟不凡,若真說勝過盧鴻,自己倒也不敢就這麽想了。


    正說間,隻聽門口咳嗽一聲,卻是先生到了。


    眾人便紛紛散開,各尋書桌就坐。


    盧湛拉了盧鴻,到最裏手拐角桌子坐下,先生已經是進了門來。


    盧鴻坐定之後,隻見先生他身材高高瘦瘦,穿一件圓領儒袍,不慌不忙地踱進講堂。


    再細細打量,這先生麵龐清臒,細目長須,臉上帶著幾分微笑,目光頗為溫和,另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這先生名叫盧寬,字中立,論起來算是盧鴻族中長輩。


    因他為人不好俗名,遠離世務,因為學問雖佳,卻是一直未曾出仕,倒有幾分遊戲風塵之意。


    這族學先生的差使,是他自己討來的。


    以他的修養學問,教幾個小小蒙童,本是有些委屈,隻是盧寬自己卻是樂在其中,分外用心,眾學生也很尊重親近他,師生很是相得。


    盧寬見了盧鴻盧湛二人,知道是新來的學生,便先吩咐下其他孩子的功課,讓他們自行修讀,然後過來問二人姓名。


    盧鴻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分別報了名字。


    對盧鴻這個小神童,盧寬自然早有耳聞。


    今日一見他儀表風度,已頗為欣賞,再見他言語平和,彬彬有禮,更是喜愛,便問他家中所學如何,隱隱有幾分考校之意。


    盧鴻既然存了進取的心意,也不再如以前般隱諱,盧寬但有所問,便一一盡自己所知道來。


    這一來不要緊,直讓盧寬又驚又喜,也顧不得上課了,直接讓大家自行溫習,便叫了盧鴻到自己書房中來。


    盧寬的書房就在講堂不遠,幾步就到了。


    書房雖然不大,卻收拾的極為整潔素雅。


    進得書房,盧寬便叫盧鴻坐下說話,盧鴻連道幾聲不敢,盧寬定要他坐,便隻得在旁邊座位側身坐下。


    盧寬也不多做虛言,便繼續細細詢問盧鴻所學。


    適才隨意問了幾個問題,聽盧鴻答得有理有節,顯是用功頗深,絕不類尋常初入蒙學的孩童可比。


    講堂中不是細說的所在,這才喚他到書房中細細谘詢。


    盧鴻便說:“學生在家中,蒙父母教誨,倒是用了些功夫。


    如《道德經》、《莊子》以及五經均粗粗習過。


    隻是雖然多能成誦,於經義卻是一知半解,還望先生日後多多指正。”


    盧寬聽他直承眾經均能成誦,心下還有些懷疑,怕是盧鴻自己誇大其詞,便挑了幾段讓他背誦一下。


    不想隨便提出哪一段,盧鴻張嘴便來,朗朗成誦,直讓盧寬又驚又喜。


    到得後來,盧寬直接從各經中隨意找些偏僻句子考校盧鴻,隻要他說出上句,盧鴻便輕輕鬆鬆地續出下句來,接連試了幾十次,竟然無一差錯,直喜得盧寬如獲至寶,連呼“神童”不迭。


    既然相試無差,盧寬便轉來問詢盧鴻各經義。


    初時還是盧寬問,盧鴻答。


    到得後來,遇有所答與盧寬所思不符不處,便解與盧鴻聽,漸漸也互相述論幾句。


    若說盧鴻所學經義,與盧寬自是相差得遠,每有粗陋不到之處。


    但盧鴻畢竟有一世經曆,後世多年諸多成果,雖然未曾悉心深研,但在盧寬聽來,盧鴻發問不多,卻都問到點子上,每有振聾發聵之言。


    更何況盧鴻經後世教學洗禮,看待問題的角度與方法,自有其獨到之處。


    雖然說精研深究多有不足,但他思路靈活,別出樞機,盧寬看這小小孩童竟有這等識見,所解經義對自己日間所思,竟也多有啟發,不由得欲罷不能,和盧鴻直直說了半日。


    中間每到痛快處,便忍不住以掌擊腿,半日裏拍了不下十數次,將腿都拍得腫了,他兀自不覺。


    便是午時小三兒來喚盧鴻用飯,盧寬也沒放過盧鴻,直接便叫小三兒將食盒提將過來,與盧鴻邊吃邊議。


    按說儒家於這日常禮儀,頗為講究,萬沒有師生對坐,邊吃邊說的道理。


    隻是盧寬本就不是腐儒心性,更兼今日喜出望外,也就顧不上許多了。


    盧鴻以前不願顯露自己,習經也是自己暗地用功,不曾與人交流過。


    這次放開心懷,聽盧寬解說經義,也是大感暢懷。


    盧寬不似盧鴻之父盧祖安般多營外務,多年來一心尋經求道,學問精深,幾番言語下來,自然讓盧鴻敬佩不已。


    二人午後也不休息,又說得一段時間,盧寬便道:“盧鴻,你這求學之事,為師倒有些念頭,須與令尊議上一議。


    你也不用上課了,收拾一下,陪同為師到你家一趟吧。”


    盧鴻聽了,不知盧寬見老爸有什麽事要說,就趕緊說:“家中也沒有準備,先生登門做客,倉促中若是怠慢了,豈不失禮。


    學生便回家稟告父親,略做安排,明日來請先生吧。”


    盧寬聽了嗬嗬一笑,搖搖手說:“我與令尊倒也是相熟得緊,時常在一起下棋論道,還搞那些虛禮做什麽?今日心情正好,你便帶路,咱們一同過去便是。”


    說罷站起身來,卻忍不住“哎呀”了一聲。


    原來他今日情不自禁,將腿都拍得腫了,坐著時尚不自覺,一站起來,便覺右腿痛將起來。


    盧鴻忍住了笑,急忙過來相攙。


    盧祖安也不由哈哈一笑,自嘲道:“今日見了你這盧家千裏駒的風采,我這老馬腿倒是瘸了。”


    隨即推開盧鴻的手道:“不妨事的,走罷。”


    隻是行走之間,難免還是腿腳不便,盧鴻忙扶了盧寬一同出來。


    師徒二人出了書房,向盧府行來。


    那小三兒聽盧鴻吩咐,知道先生要到家中做客,便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東西,一溜煙地跑著回家通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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