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絕殺崔三醉向以攻擊犀利著稱,發問刁鑽,每每出乎眾人意料之外。


    經常接連幾個問題貌似全無關聯,跳躍極大,但倏爾話鋒一轉,直指命心,另人措手不及。


    壇下眾人聽了,均覺這崔三醉以罵成名,果然了得。


    若是換了自己上壇,隻怕是三言兩語,便要丟盔卸甲,潰不成軍了。


    雖然崔三醉言詞鋒利,但陸蒙這些年來,名動長安,辯才無礙,也不是虛名。


    麵對崔三醉的淩厲攻勢,不慌不忙,言語之間,滴水不漏,一有機會,便尋隙反擊。


    雖然反擊的時候不多,但每一出言,總是直指崔三醉要害之處,另場外眾人,也不由暗暗稱絕。


    二人你來我往,纏鬥了幾個回合,仍是不分勝負。


    陸蒙雖然額頭已然見汗,但臉上卻隱隱有幾分得意之色。


    雖然看來這崔三醉寶刀未老,自己一鼓而勝可能性不大,但自己攻守有度,再堅持幾個回合,不致於有什麽漏洞。


    那時崔三醉言多必失,氣勢將衰,自己尋機反擊,大有取勝之機。


    即便是到最後平分秋色,對自己來說,也於名望無損;而那崔三醉,就不免要大受打擊了。


    此時崔三醉依然麵色不變,持壇至唇邊小飲一口,又如先一般挑了幾個題目質詢陸蒙。


    陸蒙依然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引用《莊子》中句一一作答,更盛讚莊子先賢之語,抨擊崔三醉妄言欺世。


    就在此時,崔三醉突然發問道:“按陸大先生適才所言,《胠篋》一章言道,田成子十二世有齊國。


    試按《竹書記年》所載,田成子至齊亡時不過十二世,莊子本是齊宣王時人,如何算出十二世來?既然陸先生說莊子先賢之言,千金不易,卻為何連年代都記不清,如此胡言亂語,不知做何解釋?”陸蒙聽了,心下一驚。


    往日與人言辯,多從經義中互相責問,文中細節之間的相互關係,未曾細心考證。


    其實這也怪不得陸蒙,唐時世人作學,少有這般審詁詳查的。


    此時崔三醉異峰突起,以此發難,不由陸蒙心下發虛,口中卻強硬說道:“莊子先賢之言,自然是不會錯的。


    三醉先生所說《竹書紀年》雖然也是上古所傳,但誰能說就比《莊子》為真?依在下看來,定然是《竹書紀年》為誤,《莊子》斷然不會出錯的。”


    崔三醉嘿嘿一笑,又輕抿了一口酒說:“若依陸大先生說,《竹書紀年》不足為據,可知太史公《史記》中所載,亦是如此。


    難不成太史公所載,也是一般錯的不成?那《莊子》之謬,任你陸先生口才如何了得,怕也是無法自圓其說吧?”陸蒙一聽,心下百轉,一時無言以對。


    不由心中又想起當年席上落敗、刻骨銘心的一幕,隻覺再無鬥誌,心喪若死。


    崔三醉見陸蒙麵如死灰,卻是更不留情。


    他借著酒興,將《莊子》中疏漏之處,一一指摘而出,更旁征博引,以為論證,滔滔不絕,隻聽得壇下眾人不住稱是。


    這些錯誤之處,有幾處便是盧鴻路上所言。


    盧鴻本意,是指出《莊子》一書,外篇雜篇諸文內容,應為後人偽托,非是莊子原文。


    崔三醉久研此書,聽了盧鴻之言,自然如打開一扇新門也似,如法推論,很快就發現了更多錯漏之處。


    隻是他心思敏捷,此次辯論中,不以此作為《莊子》中存在偽托內容的證據,而是以之攻擊《莊子》一書錯漏百出,荒謬不堪。


    陸蒙聽崔三醉攻擊言詞如水銀瀉地,一氣嗬成,自己卻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三醉所指《莊子》差漏之處,均有實打實的證據,在在難以反駁。


    見那崔三醉說了一條又一條,自己隻能洗耳受教,心中鬱悶之氣凝結,一口氣上不來,竟然身體搖搖,委頓於地。


    那陸清羽見了,顧不得其他,忙搶上壇來扶起陸蒙,以手撫胸,漸漸緩了過來。


    崔三醉見陸蒙倒地,便住口不說。


    此時見陸蒙已然醒來,又勉強登壇,不待他開口就笑道:“那莊子雖然是個大言欺世之輩,但觀其淡然物外,倒還算個狂狷之士。


    不想陸大先生開口虛無,閉口空幻,視世間萬物如芥子,隻為了幾句言語,便氣得要死要活。


    莊子要是見了此景,怕不要大哭一場!”陸蒙聽了,喉頭咯咯幾聲,牙齒發抖,說不出話來。


    他直瞪著崔三醉,手中玉拂塵拿捏不住,直落在地上,人氣得又暈了過去。


    此時盧府中人忙上壇來,將陸蒙扶下救治。


    崔三醉將壇中餘酒一口飲盡,嗬嗬一笑,傲然離壇。


    眾人見了,或有人覺得這崔三醉,言詞不留餘地,卻是稍欠了些厚道。


    隻是三醉老人行事向來如此,怪名遠播。


    那陸蒙偏要找上門來,自討苦吃,倒也怪不得別人。


    第四天,經會上壇講經的,便是三老中的老三鄭誠。


    鄭家三老將在接下來的三天中,順序登場,依次講解《禮記》、《春秋》與《周易》。


    隻是陸蒙卻未出現在現場。


    昨天他回到房間,已經蘇醒過來。


    隻是醒來後,他稍稍恢複,拒絕了盧家請來的大夫的診斷,也不顧盧家的一再挽留,便帶著侄兒離開了範陽。


    或許是受了昨天大勝的刺激,崔三醉在昨天下台後就向盧家言道,自己此次卻是不會登台講經,隻管上壇言辯。


    此言一出,參與經會的青年學子個個興奮,大感此行不虛,盼著有更精彩的經辯出現;那講經的如鄭家三老,見過今天崔三醉的表現後,大生警惕之心。


    登台前均是做足了準備,以防這三醉老人發難,打自己一個措手不及,掃了顏麵。


    就算是前兩天講經的黃升與段榮暄,此時也不由暗暗說聲僥幸。


    要真是自己講經時這三醉老人上壇,隻怕自己也是難得討過好去。


    不管鄭誠心中如何想法,這一關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


    還好因為氣學初倡的關係,鄭誠這一段以來,經學上的功夫和見識境界大有進步。


    當時在藏書樓中一段時日,與盧鴻辯論也不少,他本也是久曆論戰的人物,隻是短兵相接的對辯經驗不足。


    有了前一日觀摹打底,對於崔三醉的風格戰術,也有所了解,總算也不致於有畏戰心理,坦然登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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