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艱難選擇聞盧鴻說道此物絕非玉瑗,陸清羽臉上一時滿是恨色吸了一口氣,臉色慢慢平緩下來,這才緩緩地說道:“盧公子言道此物絕非玉瑗,想來是更有高見了?願聞其詳。”


    盧鴻目光環視眾人,從容說道:“魏王殿下所得此物,確是傳自上古,乃是三代之前,祭地所用禮器,稱之為琮。


    《周禮》所言‘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便是此物。


    鄭玄所注雲:‘琮之言宗也,八寸所宗幫。


    外八方象地之形,中虛圓以應無窮,象地之德,故以祭地。


    ’其型是內圓外方,乃是依‘璧圓象天,琮方象地’之理。


    琮之形製大小,各各不同,頗有巨器。


    如《周禮》中《考工記》所載,有大琮十有二寸,厚四寸。


    今日所見這玉琮,形製如此巨大,絕非尋常禮器,當是前代帝皇祭地之用無疑。”


    眾人聽了,這才如夢初醒,連連點頭稱是。


    原來這玉琮,流傳雖久,但識之者卻是未有。


    按盧鴻後世記憶中,因世人莫能辨認,以致以“鎮圭”稱之。


    其間雖然金石學者亦有識者提出,但終究未能定論。


    直至清代乾隆帝,始經考證,為之正名。


    此時蕭德言也點頭說:“盧公子如此一說,蕭某也覺得頗為妥當。


    東漢許慎《說文解字》便言:琮,瑞玉,大八寸,似車釭。


    與此物對照,確實應是那上古玉琮無疑。


    此物能流行至今,尤其這般巨製之器。


    洵是難得。”


    陸清羽本來頗是氣憤尷尬,但聽了蕭德言也出言支持玉琮之說,略一遲疑,忽然滿麵笑容對李泰拱手道:“恭喜魏王,得此至寶!此物本是上古祭祀禮器,而今為殿下所得,乃是大大的吉兆,真是可喜可賀呀!”說罷。


    連連讚歎。


    極是喜悅。


    此時場中。


    也有數人出聲恭賀。


    當今世人,於此類瑞符吉兆等,深為篤信。


    這玉琮既為上古帝王禮器,而今為魏王所有,豈非預示魏王李泰來日帝王之位?在座之人,多有支持李泰為儲君地親信之人,一時也都是滿麵喜色。


    出言相賀。


    李泰先是謝過諸人,卻又爽然笑道:“諸位有心了,本王不勝感激。


    隻是此物既然是上古帝王禮器,豈是我這皇子可用的。


    明日泰便當獻於父王,以為吉祥之慶。


    我大唐立國以來,宇內升平,河清海晏。


    今日這玉琮重現於世,豈非是父王文治武功。


    故天降祥瑞。


    來。


    本王便以杯中之酒,先與諸位同慶!”說罷,又舉起酒杯。


    相敬眾人。


    盧鴻見了李泰這般舉動,不由暗讚。


    這李泰思路言辭,當真是滴水不露。


    既謝過了眾人之意,又順帶表明絕無貪戀之心。


    按說此次本是他府中家宴,與席之人,多為親信,但這李泰還是這般謹慎周全,可見其心思細密,絕非那個乖張**的太子李承乾可比。


    李泰放下酒杯,微一沉吟,轉向盧鴻說道:“在此還要謝過盧鴻公子,慧眼識寶之功。


    若說他物,便以之相贈公子也不妨。


    隻是此物關係甚大,隻得另覓謝禮了。


    今後盧鴻公子若得閑暇,但願能常踐鄙府,指點為盼。


    此外小王另有一事相求。


    明日獻寶之時,本王欲作一《玉琮考》同時獻上,闡明此物之淵源來曆,以正其名。


    不知公子可願賜玉,為之一揮?”眾人聽了,一時望向盧鴻的目光,或為讚許,或為豔羨。


    李泰話中,招攬之意甚明。


    隻要盧鴻點一點頭,明日這篇文字一上,少不了當今聖上的金口稱許。


    雖然盧鴻之前名氣頗大,但也隻是民間流傳。


    若再有天子禦賞,當真就是要魚躍龍門,身價倍增了。


    盧鴻聽了,一時沉吟。


    看著李泰熱切的目光,心下頗為踟躊。


    若說以自己所見,這李泰人物氣度、才識能力,無不遠勝那太子李承乾。


    就算較之後來為高宗的晉王李冶,怕也多有勝處。


    就說是心機過重,但當政之人,長於帝王之術,本是優點而非劣處。


    雖然原本曆史上他因操之過急,與帝位失之交臂,但若真有人指點,扭轉乾坤,也未可知。


    以自己目前的身份,若按此議,日後坦途,隻怕再無隔阻。


    隻是盧鴻心中,總是隱隱地有聲音提醒自己,切勿陷入此漩渦之中。


    一時反複權衡,左右為難。


    此時盧鴻地目光,停留在眼前地玉琮之上。


    隻見這玉琮質地頗佳,經巧工雕琢之後,滿是繁複花紋,在光線映射下熠熠生輝。


    見此情景,盧鴻忽然心下一動,暗道:“這玉琮本是一塊天然美玉,何等自然灑脫。


    隻因為人做了禮器,既雕既琢,雖然富貴逼人,卻哪有一分本來地自在天性?何況當時禮器,不過是以之為犧牲;後,世人均視之為玩物罷了!我既然曾立誌學業之道自然。


    就算是有所作為,也當是家國之業,如何做他李姓家奴,門下奔走,攪到這些黨爭中去?適才為了名勢所迷,一時糊塗,真是慚愧。”


    思慮及此,盧鴻再無遲疑,起身向李泰施禮道:“魏王推重,盧鴻不勝感激。


    隻是盧鴻本是懶散之人,不堪驅馳。


    所好不過詩詞小道,於行文之法,少有涉及,魏王所令,恕難從命。”


    此時座中眾人,不由響起驚訝的歎息聲;就連一向古井無波的杜楚客,也是驚異地看了盧鴻幾眼。


    而李泰的目光中,除了驚訝,更多了幾份惋惜。


    唐時風氣,文人學士,都不以奔走豪門為恥,而視之為揚名入仕的必由之徑。


    似盧鴻這般年青之人,初來乍到,便得魏王青眼相視,換了他人,是求也求不來的天大好事。


    怎知這盧鴻居然如此不通世務,一口拒絕。


    陸清羽更是一臉錯愕的表情,繼而忽然滿臉狂喜,遮也遮不住。


    李泰臉上驚訝惋惜地表情隻是一轉既逝,又恢複成一臉笑容說道:“倒是本王莽撞了。


    盧公子本是範陽盧氏正宗,何等身分,怎可為本王捉刀,為文書誌?還望盧公子日後莫要介意,常常光臨府上指教。”


    說罷,又舉酒相敬盧鴻。


    盧鴻心中暗歎,看李泰這番做作,隻怕與自己,非友即敵。


    此時提出這範陽盧氏的身分來,一半是警告,一半也是打擊自己。


    此時範陽盧氏這個身分,雖然在外聲望極高,但在座之人心中均明了,世家子弟,目前頗受朝庭之忌。


    若盧鴻願依附魏王,自然順風順水,一路暢通。


    若盧鴻日後還不識趣,再惡了魏王,隻怕一生都休想在仕途上走得順利了。


    此時眾人自然隻是心中暗想,無人再提此事。


    李泰也便要其他奉寶的侍女,一一揭開木盤上的蓋巾,將寶物呈出,供眾人品鑒。


    李泰身為魏王,又向來酷好文藝,於鑒賞之道,也頗有見識。


    因此這些事物,件件俱是珍品。


    就是盧鴻這見多識廣之人,也不由驚歎。


    其中有幾件青銅盤鼎等物,精美異常;尚有幾件晉時名人墨跡,尤其是一件桓溫親筆書帖,更是彌足珍貴。


    眾人均是識貨之人,自然不吝讚許之詞。


    席間氣氛,也漸漸熱烈起來,不複適才的尷尬局麵。


    此時已經看到最後一件寶物了。


    那李泰麵露笑容說:“好教各位得知,最後這件珍寶,卻是有些難得。


    小王也是僥天之幸,偶然收得的。


    今日尚是首次示人,請諸位同賞。”


    說罷,命侍女打開蓋巾,卻是一件書軸。


    旁邊有兩名侍女,將此軸緩緩打開,呈現在眾人眼前。


    此時那蕭德言不由驚呼出聲道:“這,這莫非是……大令《江州帖》麽?”眾人聞聽,連忙向書軸望去。


    隻見兩侍女手持卷軸,緩緩行於眾人眼前,展示此書法珍跡。


    但見此書紙質古色古香,其上書法如龍騰虎躍,跳蕩起伏,正是王獻之的名作《江州帖》。


    王獻之,字子敬,王羲之第七子,與其父並稱為“二王”。


    官至中書令,故後人稱之為王大令。


    其書兼擅行草,繼承家風又別開生麵,向為人稱道。


    唐時所推崇的前代書家,自然以王羲之為冠。


    因為當今天子李世民,最喜王羲之書法,廣為搜尋,使得王羲之書名更著。


    本來先時各家,多有推崇王獻之,認為其書在其父之上者。


    但自李唐以來,王羲之地地位,再無可撼動,千古書聖,至此定論。


    但李世民於王羲之地書法,窮尋廣搜,但有所得,便入內府。


    因此民間書聖真跡,幾無存者。


    便有少許私藏者,也多是世家豪門,秘不示人。


    因此除內府外,所見書跡最佳者,便是王獻之的書作了。


    此件《江州帖》乃是王獻之的名作,用筆外拓舒展,筆勢連綿跌、豪放縱逸,頗具狂放書風。


    眾人聞名已久,此時再見麵前此卷,書法連綿雄健,英氣勃勃,其上印押約有數十方,多有後人題跋,更顯得珍貴不凡。


    眾人連連稱讚,到陸清羽麵前時,更是連稱“丹穴凰舞,清泉龍躍。


    精密淵巧,出於神智”,讚歎再三。


    盧鴻卻是未置可否。


    此卷初一打開,盧鴻便雙眉一皺,若有所思。


    待二侍女持書卷行至自己麵前,盧鴻細細審視了一番,心中暗歎。


    隻是適才之事,另盧鴻不願再生是非,便隻點點頭,未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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