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觀音與地藏泰與盧鴻進了小院,見這院子不大,正中幾間禪房,整齊。


    這時一個中年僧人急忙迎了出來,對李泰說:“見過魏王千歲。


    師父正在後麵坐禪,還請魏王先稍待。”


    李泰聽了也不生氣,隻是點頭,便與盧鴻進了禪房中。


    房中四壁空空,隻地上幾個蒲團。


    李泰直走到蒲團上坐下,又示意盧鴻也坐在自己身邊。


    李泰坐下後問那中年僧人道:“神秀,不知了然大師今日功課,還須多久出關?”神秀恭敬地說:“師父自早起入定後,至今未出。


    前幾日師父他說似有所得,或許此次坐禪時間會稍長些。”


    說罷,叫過一個小沙彌來,為李泰二人奉上茶。


    僧人因要吃齋,因此飲用的茶中不會放入蔥、薑等物,小沙彌奉上的清茶,雖然不算是名品,倒也清淳可人。


    盧鴻慢慢品茶,細細打量這位神秀和尚。


    隻見他麵色微黑,濃眉闊口,雙目炯炯有神,相貌頗為端正。


    隻是此時乃是唐朝,雖然佛家宗派眾多,但禪宗並不特出。


    適才聽神秀說其師在坐禪,顯然是禪宗一係。


    禪宗即是所謂“教外別傳”,據說佛祖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眾人皆默然,唯獨大迦葉破顏微笑。


    佛祖便說:“吾有正法眼藏,涅盤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


    這便是“拈花微笑”的典故。


    華夏禪宗,據傳乃是達摩東渡時傳入。


    於初唐時並不為世人關注,直到中唐時方大放異彩。


    李泰向盧鴻介紹說:“我知道盧公子本是儒門才俊,不見得喜讀佛經。


    但了然大師乃是遙承禪宗衣缽,其所解佛法,大異其他宗派,深有奧義。


    少時可聽大師為盧公子一解佛家經義,也是他山之石,或有助益。”


    盧鴻微笑不語。


    雖然他不喜佛門經義。


    但若說起禪來。


    隻怕房後那位了然大師。


    也不見得便超過自己呢。


    李泰與盧鴻二人靜坐了有大半個時辰,那神秀也在一旁蒲團上坐下,雙目微閉,一言不發。


    隻有剛才地小沙彌,奉完茶後,便到一邊自己做功課,聽他念的正是一本《觀世音經》。


    聲音抑揚頓挫,很是流暢。


    《觀世音經》全稱為《妙法蓮華經觀世音菩薩普門品》。


    所謂觀世音,即“救苦救難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因其觀世間之音而救之,故稱為觀世音菩薩。


    盧鴻等了又等,心中略有些不耐。


    聽小沙彌正念到《觀世音經》中謁語道是:“咒詛諸毒藥,所欲害身者,念彼觀音力。


    還著於本人……”盧鴻搖頭歎道:“唉!素聞觀世音大士。


    大慈大悲,普救人間疾苦。


    這《觀世音經》中,怎會有此荒唐之說!”李泰及神秀都是一驚。


    神秀皺眉道:“盧施主。


    雖然貧僧修的乃是禪宗,並不拜念觀世音菩薩,但那觀世音大士,慈悲為懷,普渡眾生,《觀世音經》習者眾多,深得敬仰,似不容施主這般砥毀呢。”


    盧鴻淡淡一笑道:“適才小可聽這位小師父念的《觀世音經》中言道:咒詛諸毒藥,所欲害身者,念彼觀音力,還著於本人。


    可是不錯?”神秀說:“戒念他並非貧僧禪宗中人,乃是本寺撥來的灑掃僧人。


    不過他勤學精能,倒還有些可取之處。


    貧僧聞他適才所誦《觀世音經》,似無差錯之處啊?”盧鴻聽了,便對那小沙彌說:“如此敢問小師傅,此幾句謁語,當做何解?”那小沙彌合十道:“此謁之義,乃是言道若世間誦持觀世音菩薩的信徒,必有觀音之力護持。


    若有那等惡人,欲以毒藥相害的,不僅無法傷及他人,必然反遭毒物反噬,以為因果相報之義。”


    神秀聽了,連連點頭,神色甚是欣慰,顯是覺得這戒念說得甚是中規。


    盧鴻搖頭歎道:“小可聞說,佛祖當年曾見鷹追白鴿,為免白鴿之災,情願割股喂鷹。


    更見猛虎凶殘,為免其饑餓,舍身相飼。


    可見佛門慈悲廣大,世間萬類,無論貴賤善惡,統為一體視之。”


    戒念聽得連連點頭,適才他見這盧公子說《觀世音經》荒唐之語,甚是不喜。


    此時又見盧鴻稱讚佛門慈悲,不由看著他又順眼了起來。


    李泰、神秀卻若有所悟,料盧鴻還有後語,均不出言,靜聽下文。


    盧鴻又道:“想那等惡人,雖然或因一時錯念,生了害人的心思,但佛光普照,渡化其心,也非是不可能吧?怎可惡行未成,便將毒藥還施其本身,以殺止殺?想那惡鷹猛虎,佛祖都願舍身相飼,怎地那惡人隻因一念之差,方有便不教而誅,豈非荒唐?”戒念聽盧鴻這般講來,不由目瞪口呆。


    聽這位盧鴻公子這般一說,心中也覺得《觀世音經》中懷地宗旨。


    便遲疑地問道:“那…….以施主之見,當如何說才好?”盧鴻笑著說:“依小可看來,此語便當改作:咒詛諸毒藥,所欲害身者,念彼觀音力,兩家都沒事。


    如此一來,方顯佛門平等慈悲,皆大歡喜,豈不是好?”李泰一聽,差點便笑出聲來。


    這盧鴻確實一張口,能把死地說活了。


    剛才他挑的那毛病,便是佛門高僧,也隻得回避。


    隻是這等改法,明顯便是打趣了。


    戒念小和尚一聞盧鴻的改法,不由愁眉苦臉,心中為難。


    他覺得如此一改,經文似乎是更講理了。


    隻是以後自己若念經時,念成“兩家都沒事”,豈不是要惹人嘲笑?神秀見戒念暗暗發愁,“咄”的一聲喚醒他道:“戒念,如此執著,豈非著相?豈不知五蘊皆空,那識念隻在心中,如何這般執念?”戒念一聽,連忙收攝心神,不再深思。


    神秀這才對盧鴻道:“盧施主好鋒利的言辭。


    隻是觀世音大士,雖以慈悲為懷,但佛門之中,亦有雷霆手段,因果循環,方顯善惡昭著。


    若說渡化,地獄輪回,何嚐不是渡化?我佛門地藏菩薩,曾有空,誓不成佛”之語。


    如此慈悲之懷,難道公子能不為之動容?”盧鴻說:“哦?不知這地藏‘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之語,乃是何意?”神秀臉上浮現出無限景仰之色,沉聲說道:“善哉善哉,地藏菩薩願力深厚,‘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似秘藏’,故得名為地藏。


    其在無量劫前為婆羅門女、光目女時,為救度生前造諸惡業而墮入惡道的母親,而發大誓願,所謂‘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


    想地藏菩薩,寧棄自己成佛之機,而以普度眾生為任,如此大慈悲、大毅力、大智慧,怎不令人欽佩!”說罷,口中連誦“南無地藏菩薩摩薩”,連那戒念小和尚也誦讀不已。


    盧鴻卻搖頭歎道:“我道神秀法師本是禪宗高僧,定有超人見識,不想也是同於俗流,難有真見。


    可惜,可惜!”神秀聞聽盧鴻之語,臉色依然平和道:“貧僧追隨師父時日尚短,未能悟通禪宗真諦,見識自然無甚過人之處。


    隻是盧施主有何高明之見,還望指教。”


    盧鴻道:“我聞佛門皈依三寶,是為佛、法、僧;禪宗教外別傳,依自性三寶,是為戒、定、慧,而以慧為無上寶。


    若隻人雲亦雲,談何慧字?請問法師,地藏菩薩發誓願時,距今不知數千萬載,則這地獄,今日是空了未空?若還未空,其中罪苦眾生,概減了多少?”神秀一聽不由為難,半晌才道:“盧施主所問之言,佛經之中並無記載。


    隻是佛經雲‘若問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問後世果,今生做者是”。


    隻觀世間人沉淪紅塵而不自知,則地獄難空,罪苦之人難減。”


    盧鴻一笑,卻轉身問李泰道:“請問魏王千歲,若有地方官吏,為官一任,而治下盜匪不見平息,百姓不聞安居,民風不曾教化,隻如任前一般無二,則當何論?”李泰愁眉苦臉地說:“食君之粟,自當忠君之事。


    若如公子之言,屍位素餐之輩,即不言其瀆職付有司治罪,亦當坐怠慢去職,以明吏治。”


    盧鴻點頭道:“魏王千歲英明。”


    然後又轉頭對神秀道:“適才魏王言道,便是一官一吏,若無實績,亦當坐免。


    請問法師,如地藏菩薩,發誓度化地獄罪苦之人,因此倍受世人膜拜。


    卻不想數千萬年,而地獄中未見其減,不知何年方見其空。


    如此枉受世間億萬信徒香火,卻無半點實績,空以大言見於世人,不知神秀法師以為如何?”神秀眉頭緊鎖道:“雖然如此,但地藏菩薩之意,本是先人後己,舍己為人,其宏願不可貶毀。


    何況地獄本為六道之一,怎會真的為空?”盧鴻笑道:“神秀法師也知地獄本不會空。


    若地藏知地獄不可為空,猶發此誓,則是以此妄言欺世;若地藏不知地獄不可為空,驟發此誓,則是智慧昧見不明。


    地藏此誓,不是妄言,便是昧見。


    請問神秀法師,更有何解?”神秀麵紅耳赤,口張了數張,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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