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兩天時間,兩個莊子的佃戶才差不多領完賞錢,鄭明珠便叫了裴國海和夏長富並他們手下的管事們說話,把那一天對夏長富說的話重新說了一次。


    鄭明珠說:“莊稼人辛苦,我便手裏略緊著些也想多落些在下頭,如今這樣的太平盛世,我莊子裏的佃戶,辛苦一年,要吃的飽穿的暖,這是我的章程,各位管事說不得多辛苦些,我自然有賞。”


    底下人無不歌功頌德,都說頭一次見到這樣賢明寬厚的主子,就算夏長富並他手下的管事要賠出錢來,心中肉痛,可是差使保住了,又沒挨罰,歌功頌德起來倒比其他人更真心些。


    直鬧到天黑,說完了話,人才散了。


    鄭明珠總算了了一樁心事。


    一時想到這兩天忙著這頭,少去奉承陳夫人,便晚飯也沒吃,就去正房伺候。


    陳夫人早吃了飯,剛去外頭散步回來,見鄭明珠進來,就笑道:“我聽到你那邊熱鬧的很,怎麽得空過來了?”


    這幾日在郊外山清水秀的生活,倒顯得陳夫人氣色更好,少女一般的膚如凝脂,穿了一件顏色鮮亮的長襖兒,竟像三十剛出頭的樣子,她坐在炕邊,炕上的一個大土陶圓肚瓶裏插了一大蓬野花,有幽幽清香漫開來。


    鄭明珠羨慕的不行,自己這幾日忙的一點也沒出去成,陳夫人這樣閑適舒服,怎麽叫她不妒忌呢?


    什麽時候想個借口,單自己過來住幾日才好


    。


    嘴裏卻是笑道:“已經完了,人都散了,媳婦想著這幾日也沒得空伺候母親,便趕著過來瞧瞧,看母親氣色倒越發好了,我也放心了。”


    陳夫人嗔道:“你既剛忙完,這麽急著過來做什麽,好歹歇歇呀,我在這裏又沒什麽事,哪裏要你趕著來伺候呢,你本來就是過來做正事的,我還給你添什麽亂。”


    鄭明珠笑道:“母親這樣說媳婦可當不起,不過好歹事兒完了,便想著求母親索性多住兩天,媳婦陪您出去走一走。”


    陳夫人笑道:“這次不行了。”


    話還沒說完,卻見翡翠在門口探頭,陳夫人便說:“這是你的丫鬟吧,是不是找你?”


    鄭明珠回頭看看,翡翠才敢走進來,賠笑道:“奴婢不過來討少夫人示下,晚飯送來了,多早晚擺呢?”


    陳夫人說:“這個點了,怎麽晚飯還沒吃,正經吃去吧,我就說,晚來一會子也使得啊。”


    因洪媽媽留在府裏管事了,陳夫人身邊隻有兩個大丫鬟,桑柔便笑道:“奴婢瞧著夫人還有話跟少夫人說,難道過一會兒少夫人又走一趟不成?不如索性把少夫人的晚飯擺在這邊屋裏吧,奴婢幫著妹妹們伺候就是。”


    鄭明珠忙笑道:“使不得。”


    陳夫人笑道:“倒也好,就吩咐端過來吧,我正好把話說完,免得你又跑一趟。”


    翡翠見夫人發話,忙就回去端食盒。


    陳夫人笑道:“你這丫頭倒是知疼著熱的,你自己也要保重身子,吃飯按點兒才是保養之道,身子好了,多少孝心使不得?身子不好,便縱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呀,可別仗著年輕不知保養,你是知道的,我這裏沒有大規矩,自己一家人,越發要相互體諒才是。”


    鄭明珠笑道:“這是母親疼我呢


    。”


    陳夫人接著說:“先前安哥兒打發人來說了,明兒午後,他要過來接咱們回去。”


    鄭明珠不免奇怪,說:“那日不說說好了,先住五天,走不走再打發人回去說的麽?”


    陳夫人含笑道:“原是這樣,不過安哥兒那邊說了,我娘家三妹妹來了,因她與別的妹妹不同些,安哥兒便打發人來回我,明兒就來接。”


    既然陳夫人要走,鄭明珠自然要一起走的,她便說:“既然三姨媽來了,自然該回去請安才是,隻是這位姨媽我還不認得呢。”


    陳夫人自然要跟她交代的,此時便歎口氣:“她也是個苦命人啊。”


    原來這位陳三小姐是陳夫人娘家的庶妹,因她的生母原是陳夫人的親娘——陳家大太太的陪嫁丫頭,後來給了陳老爺做了通房,生了女兒後又抬了姨娘,偏生沒多久,懷了個哥兒,卻沒養住,七八個月就掉了,倒把身子給弄壞了,熬了一兩年就去了。


    隻留下了這一個才幾歲的女兒。


    因這位姨娘從小兒服侍陳大太太,情分不同,又隻留下這樣一個沒娘的丫頭,隻比陳夫人小兩歲,陳大太太就把她養在膝下,與自己的親生女兒也沒什麽區別了。


    後來這位陳三小姐長到了十五歲,也是陳大太太做了主,許了原浙閩總督衛家的老三,雖說是庶子,卻是生的儀表堂堂,又考了武舉人的功名在身上,且家中嫡母早逝,人口簡單,也是一門極好的親事。


    陳三小姐嫁了過去,夫妻恩愛,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倒也過了幾年美滿日子,卻沒料到元嘉十二年秋天,爆出了浙閩總督勾結海盜,私賣武器一案,證據確鑿,當今聖上震怒,下旨滿門抄斬十四歲以上男丁,女眷等流放西北邊陲。


    鄭明珠聽到這裏,不禁掩嘴而驚,女人一生,至要緊家族安寧,否則,便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


    陳夫人歎氣道:“陳家就算是大族,這樣聖上親審,事涉兵事的大案上,如何敢出麵跑動,也不過就是在發配之前,打點一下小吏,給她們母子送一些錢財罷了。”


    鄭明珠也跟著歎口氣


    。


    這樣的大案,別說是陳三小姐一個庶女,便是陳大小姐這樣的嫡女,也隻有接旨的。


    這位陳三小姐真是命苦。


    陳三小姐在西北過了十年,因環境惡劣,兩個兒子也沒了一個,待得十年後,當今聖上冊太子,祭天告廟,大赦天下,陳家趁機跑動了一下,畢竟是十年前的舊案,不再是焦點,便終於拿到了赦令,把陳三小姐和她的一子一女接了回來,住在娘家。


    陳家待子女倒是十分看顧的。


    鄭明珠笑道:“原來是這樣,這次三姨母是過來看母親的嗎?”


    陳夫人說:“原是你三姨母的小子如今在做生意,聽說做的不錯,剛在帝都盤了幾個鋪子,因這次本錢不小,他親自來看著一陣子,你姨母不放心,便帶著女兒一起進京來。”


    原來是這樣,鄭明珠點點頭,示意明白。


    陳夫人卻躊躇了一下,說:“你姨媽和你表妹,在西北那邊住的久了,禮儀上或許略差些,你見了,好歹不要和她們計較。”


    鄭明珠眨眨眼。


    陳夫人接著說:“還有你表弟,他也是沒法子科舉了才去從商,雖說低賤些,好歹不在咱們府裏,也礙不著什麽。”


    咦,陳夫人很疼這個妹妹呀。


    如今特意提前跟她說這個,無非就是擔心自己高門貴女出身,看不起犯官女眷,看不起商家子。


    若是以往的鄭明珠或許會,她連安王世子妃都敢看不起,可是自己一點障礙都沒有。


    尤其是衛家表弟,不打算隻靠著外家的資助過活,放得□段從商,已經是不錯,而且根據他的年齡,就能到帝都盤鋪子,就算有陳家資助,也是不容易的。


    這種人,鄭明珠其實頗為欣賞,不由的要引為知己。


    她便笑道:“母親說的這是什麽話,嫡親的姨母,又是母親從小兒長大的姐妹,自然是我的長輩,就是表弟表妹,也和府裏的弟弟妹妹們是一樣的,依我說,姨母雖說是來照顧表弟的,母親倒該留姨母住在府裏,才好親近


    。”


    陳夫人聽她這樣說,就笑道:“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你姨媽一向主意大的很,也不知她是怎麽個想的,回頭咱們見了再說吧。”


    鄭明珠自然點頭稱是,此時飯也擺了上來,鄭明珠告了罪,匆匆的吃了晚飯,又和陳夫人說些閑話,陳夫人不自覺的就憶起了許多舊事。


    論聽故事,鄭明珠一向是個好聽眾,十分的捧場,適時的追問,表情生動,聽的非常有興趣。


    一說就說到快亥時了,桑柔才好容易遇到個話縫子,笑著勸道:“今兒雖說興致好,這也該安歇了,明兒還要回府呢,這說古一時半刻也說不完,少夫人一向孝順,夫人什麽時候有興趣了,照樣會來捧場的。”


    說得陳夫人和鄭明珠都笑起來,陳夫人笑道:“這丫頭,越發的膽大了,把我們兩個都打趣了。”


    鄭明珠站起來說:“虧得桑柔姐姐看著時辰,哪像我聽起來就入了迷,耽誤母親安歇時辰了。母親先安歇罷,回去再講給我聽去。”


    陳夫人此時頗覺得這個媳婦親近,也就起了身,任隨鄭明珠帶著桑柔兩個親自服侍她安歇,睡下了桑柔拿著個琉璃燈殷勤的送鄭明珠出去,小聲笑道:“夫人這些說古,也虧得少夫人聽得下去。”


    這種高門大宅的八卦誰聽不進去?鄭明珠倒詫異了,笑道:“我是真覺得挺有趣的,我本來見識少,母親說起來又這樣有趣。”


    桑柔這時頓時覺得這位少夫人有趣起來,半點兒不像她見過的貴婦人,掩嘴笑道:“要說講古,少夫人沒見著過年的時候,府裏來了那些老姑太太,老舅太太,老姨太太們,一說一下午,小姐和少奶奶們都恨不得立時逃出去呢!”


    過年的時候!對,那個時候,鄭明珠正被氣病了,昏迷著呢!


    不過她現在倒頗有些悠然神往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準時來了!


    感謝皎皎的隱形手榴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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