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尹真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過了,從李家出發到李老頭所說的二道卡子,一共花了近三個小時。冬天夜裏寒冷,山路濕滑,田致遠一路上摔了好幾次,身上全都是黃泥,臉上還被繁茂的灌木枝子、荊棘劃得盡是血口子。


    二道卡子就是大山深處,兩道石壁之間一個山洞,山腰有一條羊腸小徑,到下麵的洞口有三四米的斜坡。田致遠他們剛走到洞口上方的小路,就聽見下麵傳來虛弱的喊“救命”聲,隱隱還帶著哭腔。


    田致遠渾身的血液都被這一微弱的呼救給挑動起來,幾乎著火一般沸騰。他不會搞錯尹真的聲音,那就是他在呼救。他不顧深夜看不見路,一腳踩了下去,整個人滾下了斜坡。陳揚他們驚嚇不已,紛紛將手電的光集中到田致遠滾下去的方向,直到看見田致遠在一塊平地上爬了起來才放心,緊接著他們也快速跳下斜坡。


    或許是聽見洞口外麵的聲響,尹真的聲音顫抖著拔高了兩個度,“致、致遠!是你嗎?”


    那聲音黯啞,顫抖著哭了出來,那是害怕到極致、絕處逢生時的驚愕與意外,是在黑暗中好不容易看見一絲光線時終於燃起的希望,還有害怕光明隻是幻覺的小心翼翼。


    “是我!尹真!是我,我來救你了!”在陳揚和馬仔們亦步亦趨緊跟著照明下,田致遠不顧一切衝進了那狹窄的洞口。


    洞口是一個瓶頸,隻能容納兩個較瘦的人進出,走約莫三米就寬敞了。


    “你們不要一下子進去太多人,這種洞裏空氣不多,人進去多了會讓空氣稀薄,裏麵的人被困了這麽長時間,肯定很虛弱,你們這麽多人再一進去,他空氣不夠,小心有危險。”李老頭見陳揚他們那二十多人都要進洞,趕緊出聲製止。


    “謝了!”陳揚抽走了馬仔手裏四五支手電筒,快步跟上田致遠進了洞。


    四五支手電的光線將小小的山洞照亮了,他們看見了被捆綁在一塊大石頭上的尹真,滿臉的淚痕,一雙眼一時間不能忍受這麽強烈的光線而不能完全睜開,卻又因為太想看看田致遠而努力地睜開。


    “隻開一個手電筒,其他的都關掉。他眼睛受不了。”田致遠飛快地說了一句,朝尹真跑過去。


    “致遠!致遠!”尹真嗚嗚地哭起來,雖然才不過兩天時間,但他真的以為自己要活活餓死在這裏,“真的是你媽?你真的來了?”


    “是我,真的是我!別怕!別怕!我在這裏,我來了!別怕!”田致遠哽咽著,緊緊抱著尹真,用他發燙的掌心撫摸尹真冰涼的臉。


    陳揚拿出匕首去割繩子,這繩子是浸過水的,綁在石頭上,在冬天隻有幾度的氣溫下變得又硬又冰,他割了好半天才算隔斷。


    田致遠急促地將繩子從尹真身上扯掉,失去繩子的舒服,尹真馬上摟住田致遠的脖子,死死地摟著,急促喘息,低低的,一聲接著一聲叫著田致遠的名字。田致遠能清楚地感覺到尹真劇烈的顫抖,他不由得再一次加重了擁抱他的力道。


    “別耽誤了,這麽冷的天,趕緊回去看看他有沒有凍傷。”陳揚拍拍田致遠,提醒,“你來打手電筒,我來背尹真。”


    田致遠一把抱起尹真,緊緊護在懷裏,“我自己來。”


    陳揚一驚,“可是致遠,你已經兩天多沒睡了。”


    田致遠像是根本沒聽見陳揚的話一樣,徑自抱著尹真走出了山洞。


    上山容易,下山難,下山走的全是下坡路,天冷路滑,田致遠要護著尹真,精神高度集中著,生怕腳下一個不穩摔了尹真,因而走得比較慢。回到崔家壩村裏的李老頭的家時,已經淩晨三點多了。


    李老頭不敢怠慢,趕緊讓他兒子去燒熱水、熬薑湯,又叫他兒媳婦把他們臥室讓出來,換上新被子,招呼田致遠趕緊把尹真放到床上躺下。


    將尹真放在床上田致遠才注意到,尹真身上原來穿了一件軍大衣,頭上戴著一頂護耳的羊毛帽子,雙手套著皮質手套,膝蓋上幫著厚厚的護膝,可腳上還是隻穿了一雙時尚的毛皮鞋。


    田致遠皺了皺眉,有些奇怪,尹真不可能會自己穿這些防寒的東西吧。


    不過他現在沒時間關注這些。


    李老頭的兒媳婦抱了兩個熱水袋進來,讓尹真抱一個在懷裏,另一個塞在尹真的腰上,然後用被子裹緊他。陳揚端了一盆溫熱水進來,田致遠小心翼翼脫掉尹真的鞋襪,手指碰到他的腳時,感到一陣如冰塊般的涼意。顧不上多想,他輕輕地往尹真腳上慢慢淋著溫水,這一盆冷卻後,馬仔又馬上送來一盆。用了四盆溫水後,尹真的雙腳總算有了正常的溫度。


    李老頭的兒子把熬好的稀飯和薑湯端進來,田致遠先喂尹真吃了一小碗稀飯,讓他餓了一天兩夜的胃有了墊底的東西後,再喂他喝一杯溫開水,最後才一勺一勺喂他喝薑湯。


    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尹真身上總算暖和起來。


    “現在什麽也別想了,乖乖睡一覺!”田致遠坐在床沿,摸著尹真的額頭。


    尹真恍恍惚惚地望著田致遠,抓住他在自己臉上撫摸的手,緊緊抓在手裏,過了一會兒才慢慢閉上眼睛。田致遠見他睡著了,便想把手抽回來,可他剛一動,尹真立刻睜開了眼睛,驚恐地望著他。


    尹真恐懼的狀態一時間無法調整過來。


    田致遠沒說話,轉了個方向坐到床頭,把尹真的上身抱了起來,緊擁在懷裏,用被子裹著他,布滿胡渣的下巴在他頭頂憐愛地蹭了蹭,低聲說:“睡吧,不用害怕,我就在這裏不會走開的。你看,我一直都抱著你,不會放手。睡吧!睡醒了我們就到家了!”輕撫著他鬢發、臉龐、肩膀。


    在這樣溫柔、暖意融融的安撫下,十幾分鍾後,尹真總算安穩地睡了過去。但田致遠卻不能動彈,隻要他一動,尹真摟著他腰身的雙手便會馬上用力起來。


    “陳揚,你們都出去吧,讓尹真睡一覺後我們就回去。”


    這時已經淩晨四點多,再有三個多小時天就亮了。


    次日上午八點多,田致遠用被子包著尹真把他帶到了車上。


    陳揚沒有跟上去,而是慢了一步,警告李家人,這件事嘴巴閉緊點,別張揚出去,就衝李老頭幫那幾個人帶路的行為,就能讓他進牢裏去吃幾年牢飯的。當然這話是帶有恐嚇成分的,農村人不懂法律,這麽嚇唬一下隻是為了不讓他們嘴碎瞎說。


    回去的時候是馬仔開的車,田致遠抱著裹在被子裏尹真,隨著車子的顛簸,腦袋一晃一晃的。陳揚回頭看了這兩人一眼,默默歎了口氣,再聯想到自己的女人,有些自愧不如和羨慕的感觸。


    田致遠和尹真回到元水鎮,簡單吃了一頓稀飯配鹹菜,便關在臥室裏睡了一天一夜。期間,陳揚一直帶著幾個馬仔守在田家。


    後媽不知道這些日子田致遠去了哪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見田致遠抱著尹真回來,嚇得麵無人色。而田致遠一想到是後媽那親兒子將尹真送到深山裏,就怎麽也不願意正麵麵對後媽,一回到家裏便抱著尹真睡了個昏天暗地。


    陳揚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後媽才好,隻跟她說沒事,讓田致遠和尹真睡一覺就好了。


    第三天清晨,尹真在田致遠懷裏睜開眼,熟悉的氣味、熟悉的溫度、熟悉的房間,讓他睜眼那一瞬緊繃的心弦鬆懈下來。目光停留在枕邊人臉上,心裏十分詫異他怎麽會變成這樣。


    “看什麽?不認識啦?”田致遠抓住尹真企圖摸上他臉的手。


    尹真皺了皺眉,“你怎麽變成這樣了?我真的有點不敢認你了。”


    從尹真失蹤那天開始直到找到他回來元水鎮,田致遠期間一直沒合過眼,整個人的精神處於緊繃狀態中,短短兩三天,他就瘦了一圈,本來剛硬飽滿的臉龐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窩也深了,兩隻眼睛浮腫不已,眼白上的血絲都沒有退幹淨,腮幫子和下巴上滿是青色的胡渣,整個人看起來像是突然老了十歲。


    尹真看著這樣的田致遠,心裏的震撼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冬天太陽不多見,田致遠起床把太陽能燒熱水的開關打開,半小時後把尹真抱進浴室,放出熱水幫他洗澡。兩人站在熱水下麵光著身體相擁著,但誰都沒有往那方麵想過,隻是這樣抱著,身體之間沒有一絲障礙,就這麽享受著在一起的感覺。


    尹真幫田致遠刮胡子,一下一下,細致而輕柔,當田致遠總算變得清爽帥氣後,尹真含笑在他嘴上親了一下。


    兩人睡醒,後媽燉了一整隻元水黑皮雞給他們補身子。


    田致遠回避著後媽的眼神,他暗暗控製著自己,海子做的事,跟後媽沒關係。隻是,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是一定會讓後媽恨他就是。但,即便那樣,他還是要做。


    休息了兩天,又進補了兩頓,尹真已經徹底從恐懼中恢複過來,這才說起自己被綁架的過程。


    十五那天,他搭了一輛出租車去機場,在半路的時候給田致遠打了電話,可當他掛斷電話後才注意到出租車開往的方向並不是機場。那時候車子已經出了城,尹真質問司機是不是走錯了路,結果那司機卻說沒錯,緊接著就把車子停在了路邊。


    與此同時,就有四五個男人從路邊的斜坡上衝了下來,尹真見勢不妙,拉開車門就跑,可對方人多,沒兩下就追上了他,用一方手帕捂住他的口鼻,他便昏了過去。


    等尹真再有了意識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一個黑漆漆的地方,很冷,期間有手電筒的光在來回晃動,有人扶著他,往他頭上戴帽子,給他戴手套,還往膝蓋上綁著什麽,最後給他穿了一件很大的衣服。就在他徹底清醒睜開眼之際,那三個人把他拖到一塊石頭旁邊,迅速用繩子將他綁了起來。


    尹真驚慌地問他們是誰,為什麽要綁架自己,而那三個人根本不理會他。他們綁好他,就準備離開了。尹真驚恐起來,這些人是要把他獨自丟在這裏任其自生自滅嗎?他大聲喊叫,幾乎要哭出來。這時,走在最後的那個人轉回了身,他讓前麵兩人先出去,他跟他說兩句話。


    “他跟我說,叫我別擔心,過兩天就會來放我走,他還說,我身上那些保暖的物件是他在路上買的,是為了怕我凍死。”尹真抬起眼,注視著田致遠的表情,慢慢地說完最後一句話,“我聽得出他的聲音,是你後媽的親兒子。”


    尹真說這些話的時候,後媽不在家裏,去跟一幫老姐們兒鬥地主去了,家裏隻有他跟田致遠、陳揚和另外兩個陳揚帶來的馬仔。


    田致遠不發一語地聽著,末了點頭,“那個老家夥已經告訴過我了。其實是我自己疏忽,海子的女人就是崔家壩的人,姓李,我知道這件事,可誰能想到會是海子做了餘何的幫凶呢?正月初十那天,他們一家來拜年,在吃飯的時候他問我尹真什麽時候回來,走的時候還奇怪地要我提醒尹真路上小心,新文上報道了不少春節期間各地發生不少車禍……”


    陳揚沉吟了一會兒,“其實他那是在暗示你吧。”


    田致遠笑了笑,“暗示?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什麽隱情,要這麽對我!”


    尹真按住田致遠的手,“你別做得太狠了,別忘了你後媽。”


    田致遠拍拍尹真的手,眉眼溫柔,“放心,我會弄清楚所有的事情之後才會動手。”


    尹真沒有阻止田致遠,他這次被嚇唬得不輕,如果那座山裏有狼之類的野生動物的話,別說一天兩夜,他連幾個小時都活不過。所以他也是恨透了綁架他的人,要知道,真實的危險還能隨機應變,而受困其中智能等死的未知恐懼才是最折磨人的。當他聽出綁架他的人之一就是海子時,心裏幾乎產生殺人的滔天怒火。


    田致遠要怎麽教訓海子,尹真絕對不會幹涉,不過是看在後媽的麵子上,希望他不要下手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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