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元三年,成德帝因病暴斃,改立嫡長公主為帝。昭告天下,大赦億民,以承正統,建元開明,即日起為元貞明年。


    糊著白色元寶紋窗紗的暗紅色雕花窗戶下的官道上,一小隊騎著棕紅色戰馬的藍衣官差快馬加鞭,疾馳而過。黑色披風翻飛如墨錚錚作響,蹄下灰塵四處飛騰如雲霧。


    夏娜倚窗而坐,麵前放著一張暗紅色梨木方桌。最不起眼的左邊放著一盤綠油油的散發著不詳氣味的炒青菜,她幾乎能想象到那綠不拉唧苦兮兮的青菜在嘴裏如嚼蠟的感覺。


    “咳,那個女皇帝的傻弟弟真的跑了?”夏娜收回眺望窗外的目光,她黑亮的大眼睛似乎因為無聊乏味而半闔著,濃密纖長的睫毛遮住狡黠的眼神。


    ……她內心還殘留著僥幸心理,認為安亞發現不了她的小心思。


    夏娜從睫毛下小心翼翼的瞅著安亞,放在桌上的胳膊悄悄的將左邊的一盤炒青菜往外一點一點的挪動著。為了引開安亞的注意力,她故意捏起一顆安亞不願讓她多吃的琥珀山楂。


    淺金色的陽光下,夏娜捏起的紅色山楂反射著點點光暈。顆粒飽滿的山楂外皮是誘人的鮮紅色,沒有半點黑色小斑點,新鮮水靈的好似剛從枝頭上摘下來似的。山楂外皮被一層琥珀色半透明的糖漿緊緊包裹著,咬一口,酸甜之中又帶著糖漿甜滋滋的清脆感。


    夏娜嘴裏吹著口哨左顧右盼,就是不看安亞,左邊的炒青菜被她推的隻差一點就要從方桌上摔下,香消玉殞矣。


    “夏娜……”


    安亞心塞無力的叫道,他就站在梨木方桌上,但因為他科多爾人的能力,想讓誰看見就讓誰看見。所以,就算他大咧咧的頂著非人的形態站在方桌上,也隻有夏娜可以看見。


    安亞穿著天青色立領長袍,在對襟衣領處用銀色絲線繡著淺淺的常春藤蔓。背後的銀紫色蟬翼翅膀收攏垂下,銀色長發鬆鬆散散的披在身後。膚色上近乎於雪色的白,而那雙紫寶石一樣的眼睛是安亞淺色的麵色中唯一的深色。


    他眸色清冷淡漠,張開背後的銀紫色翅膀,如點水蜻蜓飛到空中,將那盤即將死亡的炒青菜重新拉回生命線上。


    夏娜挑眉,再推出去。


    安亞繼續推回來。


    夏娜推出去。


    安亞再推回來。


    ……


    “我就是不喜歡吃青菜,怎麽了,誰規定就一定要吃蔬菜!”夏娜毛了,手中的桃木筷子啪啪啪的敲著方桌。


    “蔬菜內含各種人體所需的營養,”安亞揉著眉間,目光無奈,清冷的語氣莫名的柔和,“夏娜不再是小孩子,該知道挑食不好……這盤摔了,還有兩盤青菜,夏娜。”


    夏娜表情怏怏的收回推著青菜的爪子,尖利的虎牙咬住桃木筷子的頂端含糊的說,“可我覺得吃肉也能補充營養啊,像那肘子、豬蹄、雞鴨魚什麽的不很有營養嗎,再說了,不還有黑氣嗎,哦,對了,孕育黑氣的傻皇子跑了,不怕,還有幾個備選的。”


    安亞銀色睫毛輕顫一下,紫色眼眸晦暗不明。他知道夏娜的小算盤卻不準備再縱容她了。身子前傾,銀紫色的翅膀往下劃動,他收回翅膀站在暗紅色梨木方桌上,神色淡然的仰視著巨大的夏娜。


    “隻要他心裏種著病玫瑰,無論跑到哪裏都能找到,夏娜別想轉移話題,把青菜吃了。”


    ……嘖,揪住了就不放手。


    小算盤打空,夏娜癟著嘴,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她心中惱火,筷子敲擊桌沿的力道越來越大,已經有好多客人驚訝不耐的望向窗邊。


    “客人,”戴著藍色瓦楞帽的小二走到夏娜旁邊,滿臉堆笑的說。“請問您有什麽吩咐?”


    夏娜張口欲說,卻見安亞輕飄飄的飛到炒青菜的盤子邊緣,眸色十分冷淡,嘴角抿成一道直線,表情冷硬嚴厲的望著她。


    與其說‘望’,不如說是另一種含蓄的威脅。


    “……沒,”夏娜皺著臉,艱難的吐出回答,遺憾的盯著桌上豐富的菜肴。


    其實她還想再要一道五香鴨脖,麻辣香雞,酸辣魚片啊!


    “夏娜不是總說自己是大人嗎,”


    “大人就不能挑食?”夏娜猛然坐直,黑亮的眼珠滴溜溜的轉著,她停下敲桌子的幼稚行為,撿了一顆琥珀山楂丟給七厘米的安亞,“你吃一個,隻有你把這吃完,我就……吃了那個□□。”


    說完,她焉焉的趴在桌上。


    “……不是□□,是青菜。”


    山楂的重量加上夏娜丟的速度極快,使安亞腳步踉蹌的往後退差點跌倒,他苦中作樂的想:至少夏娜知道他不喜歡吃酸甜的口味。


    安亞扶住足有他大半個身體高的山楂往後略退幾步,琥珀色的糖漿黏在手上、下巴處黏乎乎的不太舒服,他銀色的長發因為剛才的衝力而粘在山楂上彎彎曲曲如同蛛絲。


    夏娜幸災樂禍的趴在桌上,下巴抵在交疊的胳膊肘上興致勃勃的看著這滑稽好笑的場麵。


    見安亞似乎有些為難,夏娜眉眼彎彎,似笑非笑的說,“大人可不能挑食哦,這可是安亞親口說的。”


    安亞沉默不語,紫寶石似的眼睛靜靜的凝視著夏娜。神色一如往日的嚴謹、冷靜的樣子。他麵上不顯但心裏一直吊著的擔憂之心終於落下,鬆了一口氣。


    至從夏娜離家外出,他就一直擔心愛蘭的事會讓她痛苦不堪,見到夏娜恢複以往輕鬆的態度,他才終於安下心來。


    撕下天青色長袍下擺的布料,係住銀色的長發。安亞麵無表情,紫色眼瞳波瀾不驚的走到有他大半個身體高的山楂麵前,湊上去,幹脆利落的咬一口。


    ……隻咬到甜脆的琥珀色糖漿。


    夏娜笑得捂住肚子直哎呦,抹掉眼角落下的淚水。她憋著笑說,“誰讓你那麽小,要不要我幫忙啊。”


    “不用,”安亞擦淨臉上粘著的點點糖液,在夏娜戲謔的目光下,硬著頭皮又咬了一口。這次終於咬到了山楂肉,一瞬間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裏炸開,好像有無數個攜帶酸甜素的敵人在舌頭上跳躍,攻擊著味蕾,山楂果肉綿軟的內瓤和著糖漿的甜脆組成一道奇妙的味道。


    果然不喜歡吃酸的,安亞木著眼睛想。


    “傻了,”夏娜揮著左手在安亞眼前晃悠著,“不就是個酸果子,至於嗎,”將琥珀山楂的盤子拉到麵前,她連塞三顆,直接把左邊的腮幫子填的鼓鼓囊囊的。


    嘴裏的山楂嚼到一半,夏娜眼一閉、心一橫。手指顫抖著用筷子挑起一根綠油油的□□——青菜塞到嘴裏,她囫圇吞棗樣,連嚼都不嚼就一鼓作氣將山楂與青菜一起吞下去。


    梗著脖子,咽下青菜。夏娜臉色灰白,氣若遊絲的趴在桌上說著遺囑,“安亞,我若是死了,記得給我捎蜜糖熊掌,記住,一定要李記的熊掌。”


    “隻是一根青菜死不了,夏娜你還剩下二十三,不,是二十四根青菜。”安亞飛到她肩膀上,‘盡職盡責’的匯報著夏娜接下來要吃的數目。


    “……我已經死了。”夏娜額頭撞到桌沿,死也不起來。


    安亞搖著頭,嘴角勾起一抹極淺極淡的笑。


    對於夏娜的賴皮他早已預料,不過是想看看她苦惱煩躁的表情罷了。安亞表示不在意後,夏娜瞬間’複活‘,捏著他銀紫色的翅膀跳下樓,一路往城門奔去。


    路過一個鋪子,夏娜咬著指甲疑惑的看著老板拾起一張白色的麵皮,老板右手嫻熟的在旁邊的鐵盆裏用白勺子舀出一勺肉餡放到麵皮裏,食指與大拇指微微一動,手掌一握,那肉餡就乖乖的被麵皮裹住,像個圓滾滾的金元寶。


    “這是什麽?”夏娜問。


    “小姑娘,這是餃子,”膚色黝黑的老板笑嗬嗬的說,“皮薄餡大,肉餡裏加了香菇、大蔥,個大管飽,小姑娘,來一碗?”


    她沉吟半刻,轉身離開,拎起安亞放到掌心裏。“安亞,我想吃你做的,看著好好玩啊。”


    ……其實,最後一句才是她的心裏話吧。


    時逢初夏,陽光溫暖怡人而又不至於太過熾熱。幹淨溫熱的空氣裏夾雜著絲絲洋槐花的清香,風吹過,嫩綠的洋槐葉傳來細碎的沙沙低語聲。


    夏娜事不關己,懶洋洋的躺在平坦的石塊上。嘴角的弧度就是壓不下去後,她幹脆放聲大笑。


    “夏娜,請不要發出噪音擾亂我的工作。”


    安亞淡淡的語氣裏有幾分惱羞成怒的成分,為了做出餃子,他飛上飛下。但和麵剁餡什麽的,憑他那七厘米的身高,怎麽可能做的出來。


    白色的麵粉灑滿一身,就連臉上也全都是麵粉。天青色的長袍濕漉漉的如在水裏滾過一樣。銀紫色的翅膀被麵粉黏住使他像蒼蠅般粘在木板上動彈不得。


    “要不要我幫忙,”夏娜擼起袖子,躍躍欲試的看著水花四濺的案板。


    “……請將我背後的麵粉去掉。”安亞心塞的閉上眼睛,悶悶不樂的說道。


    “別那麽傷心嘛,”夏娜捏起他說,“反正就是玩,把自己玩死了也是一種玩法,嗯,夠厲害。”


    “和麵,洗菜,剁餡,選一個。”


    “嗯,”她握住刀把,做出攻擊的動作鏗鏘有力的回答,“剁餡!”


    安亞脫掉長袍,露出裏麵的白色蠶絲襯衣與黑色長褲。他紮起銀色長發帶著奮不顧身的英勇表情一頭紮進麵盆,隻見銀發與水花齊飛,翅膀與麵粉共舞。


    夏娜在案板旁邊的藤條籃子裏撿了兩顆熟透了的紅番茄,她手指捏著下巴露出興奮的表情。丟下菜刀,挑挑揀揀,她在籃子裏又拿了一根黃瓜,三個青椒與四個紅色朝天椒。


    “安亞,”夏娜難掩激動的抱著她撿的蔬菜,“在肉餡裏加點黃瓜或者番茄吧,不然,辣椒與番茄也行,看著紅紅綠綠的肯定好吃!”


    “……去洗菜。”


    安亞已經做不成任何表情,他麵癱著臉,冷冷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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