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你哭什麽?”


    臨沂茫然的眨眼,睫毛與眼瞼接觸時傳來的粘膩感告訴他,他真的哭了。臨沂用袖子粗魯的擦掉眼角落下的淚珠,他隻覺難堪,竟然在洛小姐麵前哭哭啼啼的。


    臨沂抬頭,撞見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那雙在陽光下呈淺褐色的眼睛裏盛滿對他——對一個和尚的關心。


    他遲鈍的捂住至從看到洛小姐就開始刺痛的心髒,眼淚不自覺的滑落。


    他到底哭什麽啊,他不記得……也不知道為什麽看到洛小姐就想哭。不是為自己哭,是為洛小姐哭。


    為什麽?


    “小和尚,是府裏的人欺負你了?”朱紅走廊下的洛卿依以袖掩口,輕咳幾聲。蒼白如玉的臉上染上病態的潮紅,水潤星眸變得霧氣蒙蒙。她緩步走下亭廊,好奇的望著落淚的青衣和尚。


    臨沂青澀稚嫩的臉上帶著茫然憨傻的神情,眼淚卻流個不停。他幹脆挽起袖口使勁擦拭著眼淚,粗糙不平的青衫麻衣將眼睛磨的發紅。“沒,沒有。府裏的人沒有欺負貧僧,是貧僧……貧僧自己不知為何就流淚了。”


    臨沂局促的往後退,濃黑直眉下的大眼睛無措的左右望著,清秀幹淨的臉龐因為洛卿依的靠近而爆紅。後背撞上潮濕堅硬的水缸,他慌亂的扭頭望了眼泛起漣漪的清水。


    他竭力想壓下心裏的羞澀,努力表現出一個成熟穩重、從容鎮定的和尚模樣,卻在洛卿依戲謔的目光下不攻自破,隻會支支吾吾的小聲解釋著。慌手慌腳的疾步後退,在洛卿依的驚呼聲中撞上青石板上的木桶,一頭栽倒在地。


    水聲回蕩在耳邊,清涼的水花灑在臉上,在透明的水幕後麵是洛卿依笑意盈盈的淺褐色眼睛。臨沂起身的動作突然僵住,傻傻的盯著她。


    青衣很快被木桶裏的水浸濕,他慢半拍的甩著濕透的袖口,漲紅了臉頰,隻覺臉在燒。他僵硬的起身,對洛卿依尷尬羞赧的笑著。


    “小和尚,趕緊去廂房換下衣服吧。晚上就要與大師們一起為父親誦經念佛,這個時節最好不要生病。”


    洛卿依抿著嘴輕笑,走到水缸邊開心的看著小和尚送來的三條銀紅鯉魚。水缸裏的幾朵荷花在碧綠的橢圓葉子簇擁下綻放,粉白的花瓣挺立於碧綠的葉子中間,清風拂過,散發出一陣沁人心脾的清香。


    洛卿依穿著淡紫色蘭紋輕紗長裙,腰間係著海棠珍珠蔽膝,及腰青絲用白玉簪子挽在後腦。在陽光下似半透明白玉的臉龐有著一雙柳葉長眉,褐色的琉璃雙眼極少有較大的情緒波動,總是溫和疏遠的望著別人。


    臨沂偷看的目光慢慢定在洛卿依嘴角勾起的淺笑,他提著木桶,指甲扣著手背。眼睛猛然錯開,滿臉羞紅。


    臨沂羞愧的敲著額頭,覺得靈台寺和尚的清規戒律都被他給毀了。哪有這樣笨拙孟浪的和尚,簡直……簡直給靈台寺和尚丟臉啊。


    今日是洛丞相六十大壽,丞相特宴請靈台寺和尚在壽宴上誦經念佛,祈求上朝庇護洛府。他自幼生於靈台寺,今天是第一次出席這樣盛大隆重的壽宴,也是第一次接近這樣高貴優雅的女眷。


    聽聞洛家小姐自幼體弱,幾次病危,養在閨閣裏鮮有人知。在給洛小姐送魚時,經過的婢女都說洛小姐脾性最為溫和醇厚,他見了,覺得果然如此,這樣溫柔的小姐,怎麽會被病魔纏身。


    可惜了。


    臨沂壓下心裏莫名的酸澀,收起臉上的緋紅,神情是和尚的肅穆莊重。向洛卿依恭恭敬敬行禮後,他放下木桶回房換衣。


    洛卿依收回探入水中的指尖,攏起袖口,靜靜的注視著臨沂和尚拐過曲折迂回的朱紅走廊,青色的身影很快被重重樹影給遮擋。


    她臉上溫雅的笑意消失,輕歎一聲,眼裏是久病之人常有的孤寂淡漠。


    她自幼體弱,大夫都說她活不過豆蔻之年。但父親用金山銀山堆砌的珍貴藥品還是將她養到十六歲,近來,她覺得也許是自己大限將至了吧。


    真遺憾,她還有好多糕點沒有吃過,還有好多地方沒有看過,好多事情都沒有嚐試過。怎麽偏偏是她呢,或許,她命當如此吧。


    注定要在十六歲死亡。


    洛卿依半闔眼睫,嘴角勾起習慣性的笑容。不是真的覺得有什麽事情值得笑,而是她不知道若自己不笑,這張臉還能做出什麽表情。


    她一手扶著潮濕微涼的水缸,右手挽起淡紫色荷花邊的袖口,伸出指尖試探性的探入水中。洛卿依指尖謹慎的掠過荷葉觸碰到銀紅鯉魚滑溜溜的脊背,鯉魚受驚,魚尾一擺,快速遊走,隻留下映著陽光波光粼粼的漣漪與洛卿依被水紋分開的清麗臉龐。


    “……還不如當條魚,起碼可以暢快的在水中遊。”


    洛卿依笑的無奈認命,她揉著太陽穴,抽出袖中的手帕,細細擦拭著剛才碰過鯉魚的指尖。扔掉手帕,她眯起眼睛直視太陽邁入陰涼昏暗的走廊。


    夜色加深,圓月明亮。


    涼爽的夜風吹過窗外的湘妃竹發出窸窸窣窣聲,走廊下的幾隻五色鸚鵡瞪著無神的大眼睛左右觀望。層層青色簾幔後麵的三足白玉香爐裏冉冉升起的熏香在空中形成光怪陸離的煙霧,再厚的房門在擋不住前廳嘈雜吵鬧的歡鬧聲。


    洛卿依討厭熱鬧,討厭人群發出的哈哈大笑聲。那會讓她覺得自己隻是個旁觀的過客,不懂他們為何發笑,不被允許參與其中,也無法融入人群。


    她撕下一縷棉花塞到耳中,前廳歡聲鼎沸的笑鬧聲變得隱隱約約不會再擾亂她的心神。洛卿依抿了口茶水,看著絕版的棋譜,右手捏起一枚白子準備圍住黑子直搗黃龍。


    雕花木門被突然打開,就算離的很遠,那熟悉的苦澀藥味還是飄到她鼻尖。洛卿依心生煩悶,抿緊嘴唇,丟掉白子,將棉花拿下來。


    燭光搖曳,身穿綠色繡青藤長裙的侍女端著藥碗走進洛卿依,“小姐,該喝藥了。”


    “秀秀,能先幫我把《茶經》找來嗎?”洛卿依倚靠在美人榻上,接過藥碗,微笑著拿起矮桌上的核桃酥遞給侍女,“大多數婢女都去前廳看熱鬧了,也隻有你還記得後院有個要喝藥的小姐。”


    “謝小姐,”侍女收起核桃酥,臉色微白,異樣的眼神掠過冒熱氣的藥碗,“茶經在左邊的博古閣架子上嗎?小姐,這邊好像沒有,要不,小姐先喝藥吧。”


    洛卿依挑眉,察覺到秀秀今日的不同,她拿起棋譜隻當婢女是有了些小心思便也不太在意。


    洛卿依小口小口吃著玫瑰酥偷瞄著婢女的舉動,隻見站在玲琅滿目的博古閣下麵的婢女不斷的舔著下唇,臉上表情變幻不停。最後還是挽起袖口,踮起腳尖,在博古閣上慢慢找著。


    洛卿依撩起袖口,用棋譜擋住自己興味的眼神,饒有興致的品著玫瑰酥,像看戲似的望著婢女一副焦頭爛額的樣子。


    內院無聊,她身體不好。隻能逗逗婢女來解悶。


    婢女偷偷的擦拭了冒冷汗的額頭,為難的轉身,“小姐,你要的茶經實在找不到。”


    “無礙,幫我拿些桂花糖蒸栗粉糕,”反正茶經隻是她無聊至極的借口,洛卿依磨磨蹭蹭的使喚著婢女拿東拿西就是因為她想拖延喝藥的時間。


    等到白玉碗裏的褐色藥汁不再冒出熱氣,洛卿依才放下栗粉糕裝作剛想起的樣子端起藥碗送到嘴邊,眼角餘光瞅著婢女的反應。


    婢女鵝蛋臉上帶著勉強的微笑。果然如她所願,走上前拿走藥碗,“小姐,藥涼了,我去給你重新熱一下。”


    暗紅色的雕花木門被婢女關上,空氣中殘留的苦澀藥味經久不散。洛卿依眼裏的笑意徹底消失。她苦笑著從美人榻的墊子下麵拿出《茶經》,將墨藍皮子的書丟到矮桌上。


    如一湖死水的生活什麽時候才能驚起波瀾,她不想在死去也是這麽平平淡淡的過著最後的日子,好歹……好歹讓她去看看外麵山清水秀的世界。


    但父親是不會答應的,他寧願讓她乏味至極的多活幾天,也不願她離開這個家開心的死去。


    木門被再次打開,婢女身上的綠色紗裙掠過門框。簾幔飛舞,熏香繚繞。綠衣的婢女端著白玉藥碗走向洛卿依,她喟歎一聲,端起藥碗湊到嘴邊。


    ——哐當一聲巨響!


    木門被人大力撞開,兩扇木門撞擊牆壁震出點點粉末。


    淩亂不堪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屋內響起,一隻麥色的大手奪過藥碗砸到地上。


    玉碗破碎的清脆聲瞬間傳到耳邊,眼前投下一道暗影。


    洛卿依穩住心神,臉色蒼白的收回剛才端著藥碗的手,她疑惑的抬頭,不解的凝望著渾身顫抖的和尚臨沂。他眼裏是深深的迷茫困惑,唇色發白,清秀稚氣的臉上是一副後怕的樣子。


    嗞嗞作響的藥汁引起洛卿依的注意,她低頭,見四散的白玉碎片中的褐色藥汁在地毯上緩慢蔓延,冒出一個個青紫色泡沫,泡沫散發出刺激性的氣味劈裏啪啦的碎掉又冒出一個個泡沫。


    這藥裏有毒?


    可誰需要害她?


    婢女見事情敗露,目光陰狠,從袖口裏掏出一把匕首衝向洛卿依。


    臨沂神情好像夢遊似的,身體卻大步上前,一把拽住婢女及腰長發。他右手勾住婢女的脖子,左腿猛地掃向婢女的雙腿,隻聽哢嚓一聲,婢女抱著雙腿呻-吟著倒地。


    臨沂大口大口的喘氣,從口中噴出的氣體化為茫茫的白氣。他胸膛劇烈起伏著,眼裏還有著空茫無措,可右手幹脆利落的奪過匕首,刺中婢女胸口的動作卻像專業的殺手。


    濃鬱的血腥味在房內散開,走廊下的五色鸚鵡撲棱著翅膀發出尖細的啼叫。


    洛卿依感謝和尚的舍命相救,但也懼怕他的冷酷多變。她躲到圓桌後麵,遠遠的望著臨沂問,“小和尚,多謝你的搭救。但你怎麽知道有人要殺我?”


    臨沂腳步踉蹌的跌倒在地,身上穿著的粗布青衫染上豔紅的血液。“貧僧……貧僧殺人了?”


    他無措的望向洛卿依,澄澈幹淨的眼瞳帶著懇求,“洛小姐請相信貧僧……貧僧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知道有人要殺洛小姐……貧僧真的不知道,可真的有人要傷害洛小姐,請相信貧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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