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個傍晚。


    樹影重重,晚風涼爽。


    朦朧圓月隱藏在黑幽幽的樹枝後麵,灰紫色的雲層從遠方飄過轉瞬消失。幾隻烏鴉撲棱著翅膀發出刺耳尖銳的叫聲,雲雀躲在油鬆枝頭上——清言宮屋簷下在睡夢中嗚咽著。


    烤肉的香味與蜂蜜、胡椒、紫蘇的味道在空氣中遊走,劈啪作響的熊熊烈火照亮火堆旁的一人一妖。兩人的腳下放著好幾根啃完肉的骨頭。


    晏笙表情木然的轉動著插上兩隻兔子的木棍,目光茫然空洞,嘴角勾起習慣性的傻笑。柳青青就坐在他旁邊,靠著他的肩膀。淡綠色的長發鋪散在身後,蜿蜒著鋪滿半大半個身體似一條綠色長河。


    清脆悅耳的鈴聲至天邊傳來。坐著的晏笙猛然站起,麵色空茫呆板,仰頭望著天空。柳青青愣了一會才記起他們的計劃慌手慌腳的倒在草地上,動作一頓一頓的艱難抬頭,看向來人。


    狐妖一襲大紅長裙如血蓮綻放,纖足踏著一條長長的血紅絲綢從天而降。她光滑圓潤的肩膀裸-露在外麵,銀白色的白狐型鈴鐺腳鏈鬆鬆的戴在她白嫩纖長的足踝。


    她精致的瓜子臉在黃昏下泛著瑩瑩的玉色,上挑的細長狐狸眼高傲的俯視著柳青青。柔韌纖細的腰肢搖曳生姿,每走一步似足下生蓮。


    她俯身凝視著柳青青,鬆垮的紅色領口露出下方白膩胸脯。她細眉上挑嘖嘖稱奇,嫵媚嬌俏的瓜子臉露出嘲弄的笑容,她半跪在地,動作強硬的勾起柳青青的下巴,目露鄙夷。


    “還不是栽在奴家手裏,木頭,你說你早將內丹交給奴家多好,”她得意的冷笑,“如今中了這困魂散,你就等著痛苦而亡吧。”


    柳青青臉色詭異,她極力憋著笑,望著形如死屍的晏笙嗓音古怪的說,“你對他做了什麽?”


    “做了什麽?”司月把玩這自己豔紅的指尖,調笑著反問道,“奴家能做什麽?木頭還不知道吧,可是他,跑到我的麵前,說想變得聰明,我不過是舉手之勞給了他困魂散而已。”


    “想……變聰明?”柳青青快速瞥了眼晏笙,暗道:他原來是找的這個理由引誘狐妖上當。


    “你不會以為他是個傻子就任你魚肉吧,傻子也是想活的。”


    “哎?我跟他說過啊,等他死了才會取走內丹,”柳青青努力表現出一副悲痛欲絕的表情,奈何做不成這個高難度的神情。她立刻放棄,被草地新長出來的野豌豆吸引注意。


    “不跟你多廢話,奴家可有要緊事要做,”狐妖丟下柳青青,扭腰擺胯走到晏笙麵前。媚笑一聲,白嫩指尖上染著豆蔻的指甲暴漲變得如匕首般尖銳鋒利在夜色下反射著金屬光澤。


    柳青青鼓著腮幫子坐等計劃實現,她有一搭沒一搭的瞅著狐妖與晏笙的對決,全部的注意力還是在野豌豆上麵。


    正要取出晏笙肚中內丹的狐妖突然被一張散發著不詳血光的大網罩住掙脫不開,血光大盛,皮肉被烤焦的味道伴著嘶嘶的聲音傳來。淒厲的慘叫聲從狐妖口中發出,她保持不住人形化為一隻哀嚎不已的巨大三尾白狐。


    狐妖充血的獸眼怒瞪著側身而立的晏笙,他換上久違的錦袍,身穿寶藍色團花圓領長袍,外罩乳白色輕紗。踏著深棕色鹿皮長靴的右腳正狠狠碾著腳下白狐的尾巴,炭黑長發用一隻白玉冠束在頭頂,幾縷黑發垂在光潔額頭。


    他洗淨總是黑乎乎的臉,露出棱角分明的英武容貌,細膩的麥色膚色為他添加冷硬的氣質。斜飛入鬢的劍眉矜傲的挑起,深邃幽暗的鳳眼晦暗不明的盯著慘叫連連的白狐。


    晏笙愜意的輕笑著,含住因施法而流血的指尖。鳳眼微眯,笑容憨直醇厚,一如以往的傻笑模樣。


    “你們合起夥來欺騙我!”狐妖張開血盆大口,低聲咆哮,在縛妖網裏使勁掙紮。網上施的法術烘烤著白狐毛皮,時不時閃爍的電光更是將雪白的毛發給毀壞。


    “我答應了嗎?”晏笙抽出袖口中巴掌大的木劍,低聲念出咒語,桃木劍很快變成一尺來長的長劍。他握著長劍,在白狐胸腹處比劃著,似在尋找最有力的切入地點。“狐妖,我好像從未直言答應哦,所以不受你那言咒的約束。”


    白狐血色眼瞳劃過慌亂,她確實沒有聽過這個傻子的直麵回答。他總是含含糊糊的說些暗示語言,自己也一直當他是個傻子不甚在意。哪曾想,被這兩個自己當傻子的人給耍了。


    “青青,把她的毛皮剝下來做墊子好不好?”晏笙偏頭,心裏的雀躍瞬間消失在專注於望著野豌豆的柳青青身上,“青青,喜新厭舊可不好,金盞花還沒種又想著野豌豆了。”


    “我要的是狗尾巴草,”柳青青不滿的皺眉,走到晏笙旁邊,盯著狼狽不堪的白狐看,“三尾白狐的毛皮不夠軟,我不喜歡。”


    困住縛妖網裏的白狐徹底怒了,這個算計她的人當著她的麵討論如何處理自己的皮。她看不起的木頭竟然還嫌棄自己引以為傲的毛皮不夠軟!


    白狐發出一聲怒吼,硬生生的拚著全部功力整過出縛妖網。她的身體瞬間變得巨大無比,三條尾巴拍打著地麵濺出零零散散的碎石,隨便一甩就是一片建築被毀壞。


    柳青青推開晏笙,兩臂化為柳枝。她淩空飛起與白狐纏鬥,白狐動作敏捷輕盈,她雖是兩百年功力但狡詐多端,跟她一比,柳青青這個不常出山的樹妖嫩的像個幼童。


    白狐與柳青青糾纏一番,尋個空子猛然衝出去一口將晏笙吞入腹中。柳青青喉嚨一熱,咽下腥甜的鮮血。她瞪大眼睛,背後瞬間長出無數條柳枝。


    千萬條柳枝將清言宮遮蓋的密不透風,柳枝柔韌有力在裹住狐妖時又迅速變得如鋼鐵般堅硬。她控製著柳枝將白狐的身體刺穿,大團的內髒鮮血噴灑在地上,被腐蝕了一小半的晏笙隨之掉落。


    晏笙衣服被腐蝕掉,鮮血淋漓的躺在地上無聲無息。他脖子上還掛著幾根手臂粗的腸子,零零碎碎的內髒黏在身上。一條小腿上的血肉被徹底腐蝕露出下麵慘白的骨頭。


    “……青青不許哭,”晏笙醒來,想要為柳青青擦掉眼淚。瞥了眼自己髒髒的手指,他苦笑了下,“我……我不想要其他妖物的唾液鮮血留在身上,能吃我的唯有你。”


    “不要,狐妖內丹可以讓你恢複變成半妖,”柳青青握住晏笙髒汙的手,身後柳枝剖開狐妖肚子,挖出散發著黑紫色氣息的內丹。柳枝裹著內丹湊到晏笙嘴邊,“張嘴,吃掉。”


    “青青,我不想帶著其他妖物的味道變成獨屬於你的半妖,吃掉我好不好?”晏笙輕笑著露出一口血色的牙齒,顫抖的手指揪了幾次才把野豌豆給揪掉,嫩綠的葉子綴上鮮血在空中抖動著,“青青,你不是很想要嗎。來,把我吃了,我醒來後就給你種狗尾巴,好不好?”


    “不要。”


    “要的,來,把我吃掉吧,求你。”晏笙喘息著,不停抖動的野豌豆依然放在柳青青麵前。


    “……好,”柳青青茫然的擦淨淡綠色的淚水,嗓音哽咽,她張開背後的柳枝將晏笙裹進去。


    。


    單獨住著六皇子的清言宮門外重兵把守、道士眾多。刀劍撞擊著鎧甲的刺耳金屬聲不絕於耳。沉重的腳步聲在傍晚來臨時驟然加重,每個士兵臉上皆凝重深沉,不斷傳來的竊竊私語中有著恐慌與壓抑。


    四周紅牆貼滿桃符黃紙,朱砂畫出的陣法也比比皆是。當最後一縷殘餘的陽光湮滅於天幕,門外的士兵吐掉旱煙渣滓,拉緊毫無用處的頭盔,臉色煞白,整裝待發時刻準備著。


    第五個傍晚,所有的士兵默念這個早已知曉的死亡時刻。


    晏笙坐在他自以為是萬丈懸崖山洞的池塘前草地上,腳邊一堆堆的花瓣,分不清是月季、雛菊還是野豌豆。他背後的池塘邊佇立著一棵幹枯已久的柳樹,土褐色的樹身長出點點白斑——是蘑菇的菌種。


    “青青怎麽還不睡,聽入迷了?”


    “都是幾十年前的舊事了,在這個傍晚隨便一說也能引來青青的注意。”


    “我?我一直記得呢。記得我被青青吃掉後,醒來變成一隻半狐妖。”


    “我也睡不著,也許是昨晚的親吻太甜讓我現在也興奮的睡不著。嗯?青青有什麽事要說?”晏笙指尖撥動著一朵淡紫色豌豆花細嫩的花瓣,眉眼寵溺,斜睨著身邊的‘柳青青’。


    吳國間諜的女殺手百無聊賴的叼著一根雜草,至刺殺暮年的女帝失敗後,她就被送到這個詭異古怪的清言宮聽了五個傍晚的故事。這個不知哪位妃子所生的六皇子是個傻子,一直說著神神叨叨的故事還沒頭沒尾。


    “六皇子,其實五天前就想問你了,那個……柳青青是誰?為什麽你總把我叫成柳青青……”年輕女人驚恐萬分的看著晏笙背後倏然冒出的千萬條細長柳枝。恐懼讓她動彈不得,甚至連呼救都不敢。


    “你問的太多,要我回答哪個呢?”晏笙站起身,背後的柳枝伸展開來遮天蔽日。他小心翼翼的放下豌豆花,眉眼彎彎,嘴角的笑容爽朗溫柔。


    數萬條柳枝在豌豆花落地的時候眨眼間穿過年輕女人的身體將她釘在池塘邊的柳樹旁,濃鬱的血味充斥鼻腔,滿目紅色,鮮血濺到池塘裏發出咚咚的聲音泛起一*紅色漣漪。


    晏笙將女人放在枯萎的柳樹旁邊,收起背後的柳枝,拾起變成血色的豌豆花在手裏輕輕的轉著。


    豌豆花承受不住血珠的重量,在旋轉時噴出點點血液。


    沒有所謂的出宮,沒有九轉百魂陣。也沒有周全準備的計劃,沒有反殺。一切都是那麽的突然,狐妖跑到清言宮,青青推開他與狐妖同歸於盡,他得到青青的功力變成半妖。


    “青青,”晏笙坐在柳樹旁,將那朵染血的豌豆花放在柳樹上,“抱歉,我找不到狗尾巴草。怎麽辦?我總忘記你早已死去。”


    他總是自言自語,因為他想要與之對話的人早已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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