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敏在走廊窗口處待了好一會兒,夜晚的裕川燈火輝煌,醫院走廊的燈光大約被調低亮度,更顯得窗外世界格外燦爛熱鬧。


    秀麗的柳眉蹙起,顧敏臉色黯然,手肘抵在窗框上,用雙手捂住麵孔。


    走廊昏黃燈光映襯下,她脊梁微彎的背影沉鬱又脆弱,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難以自拔,似乎一陣風就能把這纖瘦的身影吹倒。


    然而她終究沒有倒下。


    顧敏睜開眼,眼底殘留著隱約難以發覺的濕潤水光,繼而鬆開擋住麵容的手。


    那張溫婉美好的麵孔除了有些蒼白,和往日並無兩樣。


    她整理好表情,返回病房裏。


    拓跋嬌側躺在床上,耳朵塞著耳機,背對著顧敏不知道在聽什麽,顧敏也沒打擾女兒,輕手輕腳推開休息室的門進去。


    喬春宜還是她出去時蜷縮著的姿勢,顧敏壓低聲音叫了一聲:“喬姐姐?”


    然而喬春宜沒有動彈,顧敏悄悄走到床邊探頭去看,才發覺喬春宜大約是哭著睡著了,麵上還有著抹的亂七八糟的淚痕,手指緊緊抓著被子一角。


    顧敏凝望著喬春宜的側臉,視線上下描摹,怎麽看也看不夠。除了微微有些歲月紋路的眼角,她無法相信這個依舊麵容美豔、睡顏有些天真幼稚的女人已經奔四了。


    時間過得好快啊,盛夏校園的午後,天台上的相識,似乎還是昨天的事情。


    她忍了好久才憋回去的淚水又有些浮上來,顧敏在這個人麵前永遠無法抑製自己的情緒,連忙直起身擦拭流淌出的眼淚。


    顧敏覺得自己真是貪心,得寸進尺。得到了友情,得到了親情,又在渴望愛情。還在幻想什麽呢?連孩子們都進入了為愛抗爭的年紀,韶華已逝,能夠得到她的諒解,能夠同住一間屋子,能夠陪伴在她身邊,已經是美夢一般的日子了。


    她卻無法止住心中的酸楚,眼淚怎麽擦都擦不完,喉嚨裏發出委屈的嗚咽。


    身後喬春宜似乎微微動了一下,顧敏連忙噤聲,生怕吵醒了喬學姐。


    顧敏也……不願讓喬春宜發覺自己對她的感情。


    到時候她會不會露出嫌惡的目光?會不會覺得無法接受,再也不會像現在一樣親密的談笑依偎?


    顧敏不敢冒這個險。


    還好,喬春宜嘟囔了一聲什麽,拽了拽被子,又沒動靜了。


    顧敏轉過身,喬春宜可能是腿壓麻了,翻身換了個姿勢繼續睡,右邊臉上壓了枕頭褶子的痕跡,又好笑又可愛。


    顧敏坐在床邊,把喬春宜伸出來的手放回被子裏。後者的眉頭皺了皺,沒有醒。


    鬼使神差的,顧敏俯下身子,近距離的看著喬春宜。


    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心髒在砰砰跳動,臉上一陣灼熱。她胸口裏有什麽情緒亟待發泄,那是積存了幾十年的愛意與委屈。


    顧敏心裏又痛又酸又緊張,喬春宜微歪著頭睡得香甜。


    她微啟的唇瓣有點發幹,看上去很需要人來舔濕它,需要唇舌交纏,需要相濡以沫……


    當顧敏真的把灼熱的吻印在喬春宜唇上時,她的腦子幾乎是一片空白的,她都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膽子,以至於這個純情的吻持續了沒有兩秒鍾就倉促收尾。


    顧敏猛地站起來,全身都在發抖,也壓製不住自己的動作幅度,轉身跑了。


    她才出門,看似睡得香甜的喬春宜睜開了眼,她猛地坐起來,這才發覺自己手心裏都是汗,難以解釋心裏交織的複雜情緒。


    其實在顧敏進門的時候,她根本就沒有睡熟,隻是怕顧敏見她醒來,追問感剛剛因何失態的事情,就假裝睡著,一動不動的側躺著。


    喬春宜本以為顧敏是進來拿東西的,不曾想她灼熱的視線就沒從自己的臉上挪開過,弄得喬春宜心裏一個勁嘀咕,自己有那麽好看麽……


    卻不想顧敏不知為何突然哭起來,她哽咽著小聲吸著鼻子嗚咽,喬春宜都能想得出,她的鼻尖肯定揉的發紅,眼淚汪汪,委屈巴拉的皺著眉毛。


    喬春宜有心起來安慰她,但是又不好解釋自己怎麽裝睡,她心裏著急就不小心動了動腿,又想到顧小敏明擺著就是不想讓自己知道,才趁她‘睡著’來哭鼻子的。


    於是繼續裝睡。


    顧敏溫柔的幫她把手往被子裏放時,喬春宜就有點想破忍功。後來又把臉靠的那麽近,老天爺,她緊張死了!腦子裏拓跋妍那個小丫頭片子的風流韻事全忘了個幹淨,隻盼著顧敏快出去。


    就在她要忍不住的時候,有什麽柔軟溫熱的東西碰上了自己的嘴唇!


    喬春宜的內心是懵逼的,還好顧敏親完就跑了!她才能坐起來好好喘口氣!


    喬春宜今天受的驚嚇比過去一年的都多,她需要好好靜靜。


    拓跋嬌見她媽見鬼似的跑出去,也有點奇怪,緊接著就見喬春宜更慌張的竄出去。


    拓跋嬌:……這是怎麽了???


    她穿上拖鞋探頭去看,兩人早跑遠了,不由得搖了搖頭,想不通。


    拓跋嬌伸了個懶腰,走回房間。


    另一邊,拓跋妍和李雁嬈也有些慌神。


    本來她們都做好了慢慢潛移默化的讓喬春宜接受的準備,誰曾想攤牌的這一天來的這麽快,讓人措不及防,而且還是在做運動時讓喬媽逮了個正著!


    李雁嬈慌裏慌張的來回走路,看著比拓跋妍還緊張:


    “怎麽辦,怎麽辦……喬阿姨反應這麽激烈……”


    拓跋妍不得不把她按到沙發上坐好,認真道:“既然她已經知道,咱們之前的計劃就行不通了。”


    李雁嬈這幅糾結的可愛樣子,映襯領口露出皮膚上的紅痕,讓剛才做了一半就被強製性分開的拓跋妍又有點熱血上頭:“你別瞎擔心了,我媽不是說給三天考慮時間麽,我會想辦法的。親愛的,咱們繼續唄……”


    李雁嬈哭笑不得:“你怎麽心這麽大!”


    拓跋妍哼哼唧唧的上手:“不是心大,我媽其實挺喜歡你,她也不是那種老派思想的人,雖然說斷了才就能和從前一樣,但肯定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其實我也想了個法子……一會兒告訴你……”


    李雁嬈反抗了兩下,就繳械投降,不再掙紮,沉溺進□□|裏。


    拓跋嬌早就把錄音筆裏的音頻拷貝到了電腦和手機上,時不時的拿出來聽一聽。她不是沒試過去聯係黎觀婷,但是去了黎宅反被黎媽媽夾槍帶棍諷刺一通,拓跋嬌自然不願意再去碰這個軟釘子。


    她刷了一會兒微博上關於自己的話題,多少有些心虛,畢竟這是裝出來的。


    退出微博,拓跋嬌又把標明泰戈爾的音頻打開聽,和冷硬外表不符的是黎觀婷溫柔磁性的聲音,就這樣在耳邊呢喃。


    拓跋嬌也搞不懂,為何這段不到一分鍾的告白為何讓自己百聽不厭。


    她現在這部手機是拓跋妍送的,從前那部存有黎觀婷與她照片錄像等資源的手機,隨母親離開拓跋家時並沒有帶,因為想著可以以後再照,她也沒有在網盤之類的地方備份,臨走把內存清空,儲存卡、sim掰斷扔掉。


    以至於現在隻剩這麽一段音頻可以來回想兩人的過去。


    拓跋嬌歎了口氣,把耳機摘下,她翻了個身,背對著門口,躺在床上出神。


    這時候遠遠傳來略有些急促的腳步聲,直直奔著病房而來,拓跋嬌心情低落也沒在意,還以為是她媽回來了。


    那聲音在病房門口停駐,半晌沒動彈。


    拓跋嬌問了句:“媽?”


    門口那人卻轉身就快步離開了。


    拓跋嬌楞了一下,坐起身來,然而來人的身影已經在門口消失掉,若不是漸遠的腳步聲,拓跋嬌還以為剛剛是自己的幻聽。


    是誰?


    拓跋嬌的心髒像是被人捏緊一樣襲來難耐的驟痛,她的手指抓著胸口的衣服,突然間,她不知哪裏來的直覺,大喊道:“黎觀婷!”


    就這樣翻身下床,連鞋子都沒有穿,撒腿就追上去!


    她衝出病房門,遠處轉角閃過一個紫色衣服的背影,拓跋嬌聲音顫抖的叫道:“黎觀婷!”


    但是拓跋嬌沒有得到那人的回應。


    她光著腳踩在光滑瓷磚上狂奔,足底瓷磚冰涼,卻來不及回去穿鞋子。


    一時間全世界仿佛都安靜了,空蕩的長廊中唯她自己在瘋狂奔跑,拓跋嬌隻聽得見自己劇烈喘息的聲音,她心裏烈火灼燒似的著急。


    終於拐過轉角,穿了件紫色外套的黎觀婷正慌張的下樓梯,拓跋嬌帶著哭音喊:“黎觀婷,你等等!”


    她跑的太急,地板瓷磚被保潔擦拭的一塵不染,卻害得情緒失控的拓跋嬌狠狠摔了一跤。她趴在地上,眼淚湧出來,身上心裏都在痛。


    “你別走,你別走……”


    黎觀婷雖然身在國外,卻一直悄悄關注拓跋嬌的消息。


    她無時不刻都在想念她,嬌嬌怎麽樣了?她過得好不好?班上那些賤人有沒有欺負她?天氣冷了,有沒有多穿衣服?


    所以當黎觀婷見到拓跋姐妹被潑硫酸的新聞,整個人都要崩潰了。


    黎觀婷瘋狂的懇求家人讓她回去看看拓跋嬌,然而迎來的是電話裏父母冰冷的痛斥,讓她安分守己,不要胡思亂想。黎觀婷卻不死心,裝作放棄的樣子,偷出了自己的護照等證件訂了機票,收拾包裹逃回國內。


    得知女兒跑路的消息,黎父與黎母氣壞了,立刻安排人在機場守著,黎觀婷廢了好大的勁才甩掉追兵們,一路趕到裕城醫院。


    好不容易找到了拓跋嬌的病房,黎觀婷狼狽站在門外,看著她纖瘦的背影,卻不敢開口吵醒她,隻想默默地就這樣望著拓跋嬌,能看多久是多久。


    她終究不敢啊,臨別時錄音筆裏的錄音暴露了自己的真麵目,黎觀婷害怕被討厭,害怕會被疏離,哪怕隻是一個或驚恐或為難的眼神,她都覺得自己一定承受不住。


    所以在拓跋嬌出聲的時候,黎觀婷的第一反應是轉身就跑!她倉皇的臨陣脫逃,頭都不敢回一下,那怕拓跋嬌在背後喊自己名字。


    拓跋嬌趴在地上大哭,她原本是嬌氣的性子,在生活的磨煉下蛻變的堅強圓滑,可是此時卻再控製不住自己心裏的委屈,她都不想從地上起來,崩潰的喊:


    “你走吧!你走了我就再也別回來!你走!混蛋!”


    拓跋嬌這一跤摔得黎觀婷的心都在跟著顫動,後者連滾帶爬的衝過來,跪地把拓跋嬌小心扶起來,拓跋嬌哭的滿臉眼淚:“你幹什麽,我就愛躺在地上,你管不著。”


    黎觀婷摟著拓跋嬌,滾燙的淚水滴在拓跋嬌後頸上:“我怎麽能不管,地板這麽涼,你凍壞了怎麽辦?”


    兩人一跪一坐緊緊相擁著,拓跋嬌把眼淚都抹在黎觀婷的外套上,顫著聲音語無倫次:“婷婷,我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你要是不回來,我就永遠是一個人了。”


    黎觀婷撫摸著她細軟順滑的長發,哽咽難言:“不會的,我……”


    她想要說,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再也不分開,但是想到了黎父和黎母,又不敢說了。黎觀婷真怕,怕自己承諾了,卻在外因的作用下失效,讓拓跋嬌傷心。


    拓跋嬌鬆開抱著她的手,眼睛都哭紅了,一個勁的打嗝:“你不許走,嗝,不許!”


    黎觀婷低頭不言,拓跋嬌熱血上頭,伸手捧住黎觀婷的臉,讓她直視自己。


    黎觀婷心底正奇怪她的力氣怎麽這麽大,拓跋嬌就破釜沉舟般的吻住她。


    拓跋嬌的唇像她往日無數次幻想過的那麽軟,帶著一點冰涼的淚水吻上黎觀婷的嘴唇,幾乎在粗暴又生澀的舔吻,強迫黎觀婷張開嘴巴,然後舌尖探入吮吸。


    黎觀婷整個人都傻了,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是天堂是地獄,她下意識的挪了挪頭,卻被拓跋嬌扣住後腦,硬生生的不讓她移動,然後用笨拙卻熱情的吻來表達自己的心意。


    兩人氣喘籲籲的分開,黎觀婷緊張的舔了舔唇瓣,然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太曖昧,不由得紅了臉:“你,嬌嬌……”


    拓跋嬌此刻想的就是千萬不能讓她在逃跑,趕緊說:


    “我答應你,給你機會。”


    黎觀婷呆住了,她傻傻看著拓跋嬌:“你說什麽?”


    拓跋嬌幾乎挫敗的低吼:“我說,我想跟你談戀愛!別跟我說你後悔了。”


    黎觀婷足足愣了十多秒,難以置信,拓跋嬌得不到回應,就又含住黎觀婷的唇瓣啃咬了幾下,然後鄭重道:“你後悔也晚了,你要是再跑,我就把你腿打斷。”


    黎觀婷眨眨眼,心頭後知後覺的湧上狂喜:“我不走!我不跑!”什麽黎家祖產,什麽萬貫家財,都不如拓跋嬌的這句話。


    這時不遠處電梯間的門打開,一個裹著火紅皮草、打扮雍容的女人帶著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走出來,她第一眼就看到坐在地上姿勢曖昧的兩人,怒道:


    “婷婷,跟我回家!”


    她叫喚黎觀婷,黎觀婷才不想理她,於是黎母又去吼拓跋嬌:


    “拓跋嬌,你這姑娘怎麽這麽不知廉恥呢?你要是還惦記婷婷對你的一點好,就不該拖累帶壞她!”


    拓跋嬌還沒出聲,黎觀婷就怒了,她擋在拓跋嬌身前,對黎母說:


    “從前你幹涉我交友戀愛,我認,可現在我滿了十八歲,已經是成年人了,你難道還是要幹涉我的選擇、左右我的意願嗎?媽,我叫你一聲媽,或者準確來說,小姨,黎太太。你這樣辱罵我的戀人,就是知道廉恥有家教的象征麽?”


    黎母麵色鐵青,她不是黎觀婷的親生母親,黎觀婷生母在懷黎觀婷的時候難產離世,當回事已經和黎銘赫安通款曲的她很快晉升黎太太,黎觀婷就是她一手帶大的。


    其實一開始黎母對黎觀婷並不太在意,她想要的是一個從自己肚子裏孕育的孩子。奈何在懷第一胎的時候黎母不慎流產,從此就再沒懷過孕,這才把黎觀婷放入眼中,當自己孩子養。


    然而那時候黎觀婷早到記事的年紀,黎母懷胎時全家人對她的冷淡給黎觀婷帶來了極大的打擊和陰影,所以並不和黎母多親近。


    黎觀婷這下戳到黎母痛楚,她對兩個保鏢說:“把大小姐帶回家!”


    保鏢們當即上來要拉扯黎觀婷。


    黎觀婷正要反抗,卻被拓跋嬌攔在身後,然後黎母和黎觀婷就看著嬌小纖瘦的拓跋嬌把兩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打得鼻青臉腫。


    黎母:“……”


    黎觀婷:……啊,莫名有點方是怎麽回事。


    電梯又叮一聲響了,電梯門打開,露出裏麵的顧敏和喬春宜,兩人隔著老遠站著,走出電梯門才見光著腳的拓跋嬌和黎觀婷黎母等人。


    黎母見了顧敏,總算找到軟柿子捏,當即指著拓跋嬌道:“你養的好女兒,真不要臉,糾纏著我們家婷婷……”


    喬春宜很幹脆上前,微微一笑,狠狠一個耳光反手抽在黎母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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