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因為雙腳被燙傷行動不便不能去上課,秦昭昭當晚回家後就打電話向班主任請了一星期的病假。班主任同意她在家自修,還說會安排同學把她的書包送到她家來。


    第二天中午,來給秦昭昭送書包的人是於倩。她不僅給她送來了書包,還送了一**上好的燙傷膏。說是她媽媽以前炒菜時被熱油鍋燙傷過,用這個藥搽了後好得很快,而且沒留下疤痕,讓她也試一試。她再三道謝地收下,於倩無所謂地笑著揮手:“不用謝我了,小事一樁,舉手之勞。”


    於倩略坐了坐就走了,想著她還要趕回學校上課,秦昭昭也就沒多留她。於倩走後她才想起來,她是怎麽找到她家來的呢?以前她從沒來過,而且長機家屬區左一排右一排的平房根本沒有路線規律可言,要找來不容易呢,估計她應該在迷宮般的住宅區裏兜了大半天圈子吧。


    於倩送來的那**藥確實挺有效,一搽上去疼痛感就有所緩解。連搽幾天後傷口漸漸愈合,她不再感到那麽強烈的疼痛了,隻是走路時還會牽扯著受傷部位一陣陣的痛感。暫時還不能回學校上校,便又打電話續了兩天假。


    這天一大早,秦媽媽特意把家裏的窗戶都檢查了一遍。說是屋後土坡上那排平房中有戶人家的男主人昨晚看完電視劇上菜園拔幾棵小蔥想煮碗麵吃時,無意中發現有個人影正鬼鬼祟祟地在她們這排平房後麵走動。察覺到有人,那人影拔腿就跑了。今早他趕緊來給住這排平房的人提個醒,小心被小偷惦記上了。於是整排房子家家戶戶都以防萬一地檢查窗戶,收拾好錢物。


    在此之前,長機已經鬧過幾起的偷竊事件了。長機這一帶平房的窗戶是鐵柵欄防盜,玻璃窗基本不關,隻關紗窗。而紗窗這個東西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有小偷就半夜裏趁人熟睡之際用手指把紗窗摳個洞,從這個洞裏伸手進來拔開窗戶上的插銷。打開窗後再從鐵柵欄裏伸個帶鉤的長竿進來把屋裏人睡覺時脫下的衣服褲子鉤出去,然後掏空口袋裏的錢財。


    長機已經有好幾戶人家一覺醒來愕然發現自己的衣服褲子不翼而飛了。個中最令人啼笑皆非的失竊案發生在孫婆婆家。因為孫婆婆要過六十大壽,她的大女兒大女婿頭天就特意從鄰市趕回家準備替她賀壽。結果安排在裏屋睡一宿後,第二天大女婿怎麽都找不到他的褲子了,褲兜裏還有三千塊錢呢。錢丟了自是心疼不必說,可褲子丟了更麻煩,丈母娘家沒有他能穿的褲子,他沒褲子穿隻得縮在被子裏不出來,由老婆趕緊搭車進城買條褲子回來解他的急。


    這件事很快傳得長機地區人人皆知,聽者又好氣又好笑之餘,夜裏入睡前都不敢再亂放衣服褲子。一定要放在與窗戶相反的位置,這樣才能確保不會被小偷鉤走。


    土坡上好心鄰居的傳話讓整排平房的人家都在忙著防盜,秦昭昭聽了卻另有觸動。她想,昨晚悄悄在屋後窄道裏走動的影子真是小偷嗎?如果是小偷應該要深夜或淩晨時才會出來吧?怎麽會家家戶戶都還在看電視他就來了呢?


    她覺得那個人影可能不是小偷,如果不是小偷,那麽會是誰?不由自主地她就想到了林森。他曾經在屋後敲過一次她的窗,現在她請假一直沒去上課,他是不是……雖然她的窗沒有再次被敲響,但她卻越想越覺得那個人影有可能是林森。


    暑假過後,新學期裏他看似和她絕交了,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但那天她燙傷腳進了醫院,他卻滿頭大汗地匆忙趕來,當著她的麵隻說是來找他小嬸嬸的,一句問候都沒有就跑開了。卻在樓梯上方又悄悄轉身窺望,滿臉藏也藏不住的關切。


    秦昭昭於是再不想明白也還是明白了,林森其實還在喜歡她,他的心意其實一直沒有改變。隻是他不願再在她麵前表露。因為他表露過一次,結果卻被她傷了臉麵也傷了心。她想,如果窗外的人真是林森,她可不能再讓他因她又背上一個小偷的嫌疑了。


    這天晚上,秦昭昭坐在窗前的書桌旁複習功課時,一心兩用。一邊做著一張物理試卷,一邊豎起耳朵聽著窗外的動靜。淺藍窗簾靜靜掩著紗窗,窗外寂靜無聲。偶爾傳來一陣風吹樹葉的簌簌作響,襯得夜更加幽寂。


    一張卷子快做完時,她依稀聽到窗外有輕微的咯吱一聲響,仿佛是鞋底踩到枯葉的聲音。忙停住筆側耳細聽,外頭卻又什麽動靜都沒有了。依然是靜悄悄的,連風吹樹葉的簌簌聲都靜止了。她拉開一線窗簾往外望,夜空中沒有月亮,窗外黑漆漆一片,唯有隔壁父母房裏開著的日光燈倒出一格銀白燈光,把屋後一叢蘆葦般纖細的金黃秋草映得仿佛一幅靜物畫。一切如此的靜,靜得她都疑心自己剛才是不是聽錯了?


    正想放下窗簾時,她突然瞥見那格銀白燈光不是那麽規矩完整的斜長格形了,邊緣處多出一抹黑影。那抹黑影,依稀仿佛是一個人從頭到肩背的輪廓,一閃即逝。她愣了愣,那真是一個人影嗎?如果是,那這個人現在一定躲在靠近她父母窗戶的地方。所以身子一晃時,半道身影就被燈光明明白白映出來。仿佛白紙黑字般確鑿分明。


    是誰躲在後麵,是小偷?還是——林森?


    刷的一下拉攏窗簾,秦昭昭的心撲通急跳,她不知該怎麽去求證屋外躲著的人究竟是誰。首先肯定是不能聲張的,被大人們聽見興師動眾地去屋後抓賊就糟了。真若是賊抓了也罷,可要是把林森抓了她可就又害慘他了。可是,外麵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呢?


    遲疑半晌,她突然靈機一動,也用指尖在小窗的玻璃上輕叩,很輕很輕地叩出一連串如馬蹄達達般的聲音。片刻後,如同交換暗號般,窗外有人在玻璃另一麵輕叩出同樣的聲響,輕得隻有她能聽見。


    是林森,真的是林森——盡管事先有猜想,但猜想得到確切的證實,秦昭昭的心還是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果然又跑到她窗外來了,她的窗簾每晚都拉著,他守在外麵幹什麽呢?白白趕那麽遠的夜路過來,又看不到屋裏的人,還要冒被人當成小偷抓的風險。


    起初她想打開窗勸他回去,轉念一想不行。萬一上麵菜園裏又有人來拔小蔥什麽的,被他們看見這黑漆漆的夜晚她和一個貓在她窗外的男生竊竊私語,明天還不知會傳出什麽難聽的話來。她謹慎行事,扯了一紙作業簿簡單寫上兩句話:“你快回去吧,我們這兒最近鬧賊,別讓人把你當賊誤抓了。”


    撩起窗簾下擺,她從紗窗底下的縫隙裏把對折的字條塞出一半,很快被外麵的人抽走了。半晌後,窗外塞回一張字條,她打開一看,上麵是同樣簡單的兩句話:“那我走了,你好好養傷,祝你早日康複。”


    窗外歸於寂靜,除了偶爾響起風吹樹葉的簌簌聲。林森已經悄悄走了。自始至終,秦昭昭沒有開窗,甚至沒有拉開窗簾。他一直隱在窗外的黑暗中,彼此不曾照麵。沒有眼見為實,若非書桌上還攤著他留下的那張字條證實剛才他的確守在她窗外,她幾乎都要疑心他是不是真的來過?


    林森的字寫得不好,紙條上一行像螃蟹橫行似的歪歪扭扭的字跡,笨笨的,拙拙的。卻笨拙得不難看,還挺可愛的。秦昭昭想了想,沒有揉成一團扔掉,而是夾進了他那次送給她的那張賀年卡裏。


    秦昭昭休息了差不多兩個星期才回學校上課。在校門口剛好遇見於倩,再次感謝她送來的燙傷膏,因為真得很管用。她卻笑著說:“你別謝我,其實那**藥膏不是我送的,我媽媽也沒被熱油鍋燙傷過。是木木的媽媽以前燙傷手用過這種藥膏效果很好,所以他特意買了讓我去帶給你。他怕他送的話你不會要,才找我出麵。我不過舉手之勞,你要謝就去謝木木吧。”


    秦昭昭沒想到是這樣,原本還想問於倩那天是怎麽找到她家的,這下不用問了,自然是林森帶路領著她去的,隻不過他沒有進門罷了。


    於倩一說就全說開了:“那天晚自習才好玩呢。木木發現你沒來就拐彎抹角地跟班長打聽:‘班長怎麽回事啊,備戰高考的非常時期怎麽還有好學生曠課’?班上就你一個人沒來上課,傻子才不知道他其實是在問你,真是掩耳盜鈴。於是我故意嚇唬他,說你被開水燙得非常嚴重,正在醫院搶救呢。他馬上就白了臉,再顧不上裝模作樣,一推桌子就衝出教室去了。惹得我們都笑彎了腰。”


    秦昭昭恍然大悟,難怪林森那天跑來醫院時一付氣喘籲籲滿頭大汗的樣子,一目了然路上趕得很急,原來於倩騙他她在醫院搶救。她不由埋怨:“你怎麽這麽說呀!”


    “我也隻是隨口一說,誰知道他那麽當真,真正是塊呆木頭了。第二天他來上課時大家都笑他:‘木木,你的昭昭搶救回來了吧’?他憋得滿臉通紅。我還等著他衝我發脾氣,結果他半點脾氣都沒發,還特和氣地請我喝可樂,因為想讓我幫他帶燙傷膏給你。”


    林森努力的偽裝被一個謊意輕而易舉地戳穿了,他喜歡秦昭昭的心意不變再一次成為全班公開的秘密。在秦昭昭回校上課的這一天,班上同學見了她都笑得大有深意。有人更是說得露骨:“秦昭昭,你可回來了,有人終於可以放下一顆心了。”


    秦昭昭紅著臉一聲不吭地在座位上坐下,心像一湖漣漪圈圈的春水,一圈又一圈的羞赧與感動,難止蕩漾。


    秦昭昭的燙傷事件後,林森的表現讓班上不少女生對他印象分大漲,都說他對秦昭昭很好很真。於倩更是直接對秦昭昭說:“其實木木真得很喜歡你,你為什麽不考慮一下他呢?”


    她結結巴巴找借口:“我……現在……隻想著怎麽努力考大學,其他事情不想考慮。”


    “那做朋友總可以吧?你沒必要老躲著他呀!如果你很喜歡一個男生,他卻像躲麻風病人似的老躲著你,你心裏舒服嗎?”


    於倩隨口的一句話卻讓秦昭昭心中一震。暗戀的卑微滋味她其實深深懂得。像她偷偷喜歡喬穆那麽久,一直想方設法、小心翼翼地努力接近他。高一上學期有幸和他分在同一班時她激動得幾近狂喜,但他卻從不曾留意過她。縱然如此,每當在校園中與他迎麵相遇,他一個隨意的點頭,或一弧漫不經心的微笑,都足以令她一整天為之欣欣然。


    推已及人,秦昭昭意識到她以前對林森“唯恐避之不及”的態度真是很傷人。設想一下,如果喬穆知道她喜歡他也這樣“唯恐避之不及”,那她心裏該多難受哇。已所不欲,勿施予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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