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青茵在眾目睽睽之下進了我的屋子,如果真是她所為,也未免過於明目張膽了吧?不過話說回來,如此不管不顧,倒是真的像是青茵的做事風格。


    我拿過桌子上的茶盞,扣放在桌子上,揚聲喚屋外的惠兒:“給我拿把錘子來。”


    惠兒應聲向院子裏的丫鬟討了一把砸核桃用的小錘子:“小姐,院子裏平日沒有什麽粗活,隻有這種小錘子。”


    我接過來:“你不用關門,先退到院子裏去。”


    惠兒不知道我要做什麽,但仍然依言而行,退到院子裏站了。


    我拿著錘子對著茶盞狠狠地擊下去,一聲清脆的碎裂聲,茶盞四分五裂,碎瓷末四濺。就立即有丫鬟聞聲而至。


    我換了一個茶盞,用桌布裹了,敲擊下去,仍然發出沉悶的響聲。“惠兒,你在院子裏可聽得到聲音?”


    “聽得到,小姐,聲音蠻清晰的。”惠兒道。


    “那沒事了,你下去吧。”我拿起桌子上裝紫砂壺的盒子,裏麵幹幹淨淨,沒有一丁點的碎瓷片。沒有聲音,還不是敲擊碎的,那麽這人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還未理出一絲半點的頭緒,軒兒便一臉興奮地跑了回來:“小姐,成了成了!”


    “急什麽,慢慢說。”


    “我和蘭兒借口挑揀花瓶,進了庫房,然後我裝作不小心,失手將一個景泰藍盤子磕成了兩半,那盤子雖然不夠名貴,但是卻是一套,管庫房的老頭大發雷霆。我嚇得想哭,蘭兒就借機出主意,讓我找個做細活的鋦碗匠把盤子鋦好。管家不忍心為難我們,還幫著打聽了一個好的師傅,就在南城柳樹屯裏住著。管家說隻要小姐開恩,可以放我半天假出府。”軒兒雖然跑得氣喘籲籲,話倒是說的有條有理。


    我的心終於放下了一半,唯恐擔心的便是那爐匠的手藝了,如果活不夠細致,什麽都是白費力氣。“管家可有說,那爐匠手藝如何?”


    “管家是聽府裏負責采購菜蔬的劉二說的,劉二說他親眼見過那爐匠做活,在花瓶上鋦出一枝玉蘭花來,好多大戶人家都請他進府鋦些古玩類的活呢。”軒兒興奮起來,話也明顯地多了。


    “如此我便放心了。”我望望窗外的天色:“那柳樹屯離這裏有多遠?”


    “沒有多遠,蘭兒說走路半個時辰就到了。”


    “那事不宜遲,軒兒,既然蘭兒路熟,那便讓她辛苦一趟吧,天黑前應該可以趕得回來。哪怕多給那鋦匠一些銀兩,活務必要仔細些。”


    “哎,我這就拿了銀子跟蘭兒說一聲,肯定叮囑仔細了。”軒兒用布包了紫砂壺,慌慌張張就向外跑,臨出門時腳下滑了一下,差點栽倒。


    “你小心點,莫毛手毛腳的。”我叮囑道。


    軒兒低頭看了一眼:“這是哪個丫頭貪嘴,偷吃茴香豆呢!掉地上也不撿起來,缺少訓導了。”嘮叨著出了院子。


    蘭兒天傍黑時才回府,告訴我,爐匠師傅已經接下活了,按照紋路來看,鋦一簇蘭花比較合適一些。她依我的吩咐,多給了那老爐匠一些銀兩,讓他給多用些心思。他如今眼神不好,夜裏做活不夠仔細,明天早起費把力,上午去取就可以了。”


    夜裏睡得不太安穩,心裏總是惦記著這件事情。雖然說,不過一個茶壺而已,蘇家富可敵國,又怎會計較這麽一個破爛瓷器?我卻明白,世人但凡有個愛好的,往往逃不開一個“癡”字。喜文之人愛書成癡,練武之人對於兵器劍譜往往如醉如癡,我們行醫之人,每每得到好的方子會欣喜若狂;而父親,屬於好茶之人,這套茶具對於他而言,自然非同尋常,是當作心尖寶貝一般珍而重之的。我若損壞了他的寶貝,大發雷霆地責罵一通事小,我這個女兒在他心裏的位置隻怕是要一落千丈了。


    早起按例去給母親請安,閑話幾句後,便有丫鬟來請示母親,那湯藥是不是仍然早飯前服用。母親點頭後退下去,姨娘們便紛紛詢問身體是否好轉。


    母親道:“剛剛換了青嫿給開的方子,效果如何還不知道呢。”


    九姨娘就有些嗔怪我:“你不過跟著萩師傅學些皮毛而已,怎得就在你母親跟前班門弄斧了?可莫耽誤了你母親的身子!”


    七姨娘也在掩嘴竊笑:“夫人這是病急亂投醫了吧?小孩子開的方子你也敢試!”語氣裏滿是不屑。


    “青嫿所言與那些老大夫診斷無太大出入,可見畫兒還是手底下有些功夫的,試試也好。”母親說道。


    “請了那麽多大夫,都是吃白飯的,開的方子千篇一律不說,還不見起色。我們十一小姐若是能治好夫人的身子,那可是大功一件呢!”六姨娘也幫我說話。


    “是呀,青嫿的見解蠻獨到的,方子也新穎,”母親對九姨娘道:“再說了,自家女兒,我信得過。”


    九姨娘也不好再怪責於我,隻低聲叮囑,切莫亂用藥,須用心才是。


    正閑聊時,丫鬟端了一碗熬好的藥和蜜餞進來,滿室都是苦澀的藥香。


    姨娘和姐妹們就趁機告辭。我走到屋門口時,忽然心思一動,心裏有了主意,吩咐那丫鬟將熬藥剩的藥渣給我端出來。


    青青幾人都停下腳步,疑惑地望著我。


    我在藥鍋裏用筷子翻撿著看了,丫鬟看我眉頭愈皺愈緊,有些擔心地看著我:“十一小姐,是我哪裏做得不對嗎?”


    我搖頭道:“跟你沒有關係,是藥的問題。”我轉身對母親道:“母親,先不說這些藥成色不好,但就這味菖蒲就有問題。這對症入藥需要的是九節小菖蒲,比較稀有,而這裏麵放的是石菖蒲,雖然也可以通竅涼血,但是不適合母親服用,還會適得其反。”


    母親聞言有些生氣:“這些下人,辦事越來越不盡心了!”


    “九節小菖蒲本來便稀有,他們也沒有見過,怪不得他們。”


    青青有些崇拜地望著我:“你怎麽還沒有看,便知道藥有問題呢?”


    我放下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鼻子對於藥材比較敏感。那石菖蒲香辛味濃,自然更比較容易分辨。”


    “那青嫿,母親也隻能勞煩你跑一趟了,這些下人辦事太不省心。”母親無奈地搖搖頭。


    “能為母親盡心,女兒求之不得呢。”我低眉頷首:“那女兒現在馬上就去,莫耽擱了。”


    “那就辛苦你了,需要銀兩的話盡管去管家那裏支取。”


    我謝過母親,同青青幾人分了手,回院子裏帶上蘭兒,坐著楊伯的車上了街。


    府裏既然潛藏著下毒高手,我自然也應當未雨綢繆,在藥店裏順便尋了些解毒辟毒的藥材,母親的方子我是跑了三家藥鋪才尋齊的。然後我便借口找些藥材種子,讓蘭兒帶路去了城南柳樹屯。


    屯子裏的路不太好走,有些坑坑窪窪,楊伯把馬車停在屯子口的柳樹下,我和蘭兒自己進了屯子。


    紫砂壺已經鋦好了,屋子裏光線昏暗,我拿到屋外仔細查看,鋦口嚴絲合縫,滴水不漏,那一簇幽蘭含苞綻放,其嫻雅幽然與紫砂的內涵古樸相得益彰。可謂真正的美輪美奐,巧奪天工,令我愛不釋手,讚歎不已。


    鋦匠師傅從屋子裏跟了出來,微眯了眼:“已經好久沒有接過這樣好的物件了,撐出的裂紋也是恰到好處。”


    “撐出的?”我疑惑地轉頭:“師傅您的意思是說這裂紋是撐出來的?”


    師傅撚須而笑:“自然是。老頭我做了大半輩子的鋦匠,一眼便可以分得清楚。磕碰出來的裂紋是煙花一般,從一點向四周裂開,與這截然不同。”


    我猛然想起差點將軒兒滑倒的黃豆:“師傅,如果我把黃豆放入壺中,用熱水浸泡,是不是可以把這紫砂壺撐裂呢?”


    鋦匠師傅說:“京中有不少喜好把玩瓷物的達官顯貴,不好那細筆勾勒,青釉燒製的圖案,特意尋素坯淨麵的茶壺花瓶,用黃豆浸泡撐裂了,請我們鋦匠根據紋理鋦些凹凸有致的花鳥魚蟲,再仔細雕琢打磨後收藏。如今這股風氣已經蔓延到江南了。沒想到姑娘也好此物。””


    我在原有的工費上又額外加了些銀兩謝過師傅,取了茶壺和盤子,告辭離開,一路沉默,思緒萬千。


    如果紫砂壺是用這個方法損壞的,應該至少需要一兩個時辰的時間吧?那麽便應該不是青茵做的手腳。


    這人是我的身邊人!


    我不敢繼續想下去,因為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軒兒是母親留在我身邊的丫頭。


    軒兒昨天上午主動放棄同我外出的機會。


    軒兒有充足的時間。


    軒兒主動提出青茵進過屋子,最是可疑。


    軒兒……


    軒兒這樣做又為了什麽?借機栽贓給青茵,再次離間我們之間的關係?


    母親的意思!


    頭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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