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過頭去,方才看清救命恩人模樣,頭戴紫玉束發冠,麵若皎月,眉若刀裁,目若利刃,鼻若懸膽,口若元寶。嘴角似笑非笑,眼梢似挑非挑,一身絳紫滾金邊束袖錦袍,英武不凡,渾身散發出一股淩厲的霸氣,令人感到無形的威壓。


    尤其是他的眼睛,並無凶光,卻如兩把利刃一般,直透心底,將人心思看個清楚明白,令我心裏無端而生怯意。


    我不覺後退兩步,與他刻意保持一定的距離。


    “怎麽?怕了?難道我比那凶猛的大蟲還要可怕?”他饒有興趣地調侃我。


    我看了一眼正在原地抽搐不止的老虎,老老實實道:“那隻老虎如今就慘死在你的手裏,你說哪個更可怕?”


    他衝我爽朗一笑:“我充其量不過是落井下石,給那大蟲補了兩箭罷了,真正殺了那大蟲的可是姑娘你,急中生智,好膽識,好身手!”


    我慌忙去摸頭上,才驚覺帽子早就丟了,如今滿頭青絲流瀉而下,哪裏還像個小廝?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投機取巧而已,僥幸勉強苦撐了片刻,這麽狼狽不堪,不像俠士您是穩紮穩打的真功夫。”


    “區區雕蟲小技,”他謙虛道:“不過我很奇怪,剛才情況緊急之時,你為何不喊救命,而是要嚷著火了?”


    我撇撇嘴:“官差都明哲保身,我若是叫喊有老虎,怕是他們逃得比兔子都快,誰還來救我?若是我叫嚷著火了,他們怕擔幹係,被上司怪罪玩忽職守,自然蜂擁而至,就算發現我在撒謊,那麽多人的氣勢也總能把老虎嚇跑了。”


    他聞言一愣,繼而莞爾:“官差竟然都那麽不濟嗎?”


    我嘿嘿一笑:“就事論事而已,人性原本如此。”


    他饒有興趣地打量我的臉,從懷裏掏出一方帕子,遞給我:“你的臉已經全都花了,看起來有些滑稽。”


    我記得涼辭給我的手帕就係在馬鞍之上,抬頭去尋,才想起那白馬早就很沒義氣地逃了。伸手去接那帕子,竟然又是我蘇家的流雲錦,比涼辭平日所用的還要柔滑一些。都說京城權貴遍地都是,果然不假,隨便偶遇一位,都這般敗家。


    我不客氣地接過來,並不擦臉,反而將它捂在我的肩頭,還好並不嚴重,隻是一點皮外傷,但也覺得火燒火燎,有些疼痛。


    “你受傷了?”他目光一凝,淡然問道。


    “皮外傷而已,不足掛齒。”我拿開帕子,血是正常的紅色,不由暗暗鬆了一口氣:“隻是俠士若是繼續沉住氣,坐壁旁觀,看我在那裏喂兔子,怕是我這條小命都交代在這裏了。”


    他明顯一怔,然後玩味地望著我,將眸子眯起,帶著一股危險的味道。那種莫名的威壓又重新鋪天蓋地地向我壓過來,幾乎難以喘息。


    我甚至可以感覺到有一絲莫名的殺氣從他眼中射出,在我四周彌漫,難道他竟然對我生了殺意?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裏說錯了話,滿心忐忑不安,將剛剛吐出口的幾個字在心裏反複斟酌。


    既然他知道猛虎是中毒而死,那麽自然就是袖手旁觀很久了。為何非要最危急的關頭方才挺身而出?


    難道其中別有隱情或者機密,他不希望我知道?


    我隻覺他喜怒無常,琢磨不透心思,隻能裝傻充愣,故作懊惱地惋惜道:“隻可惜了剛才那隻兔子,我費了半晌功夫才好不容易捉了來,想養肥了燉肉吃的,便宜了那隻大蟲。”


    他忽然衝我一笑,漫天雲開霧散,眸子也清明溫和許多。突然向我伸出手,用指腹輕柔地擦拭我臉上的泥汙。我一時屈服在他的氣勢之下,呆呆地不敢動彈。


    “竟然塗了黃薑汁,至於嗎?”他莫名其妙冒出一句話。


    這人雖然好氣度,但是卻莫名其妙,委實有些奇怪,我忌憚他適才突然的喜怒無常,知道言多必失,抿了嘴不言語。


    他把手放了下來,清冷道:“你就是蘇青嫿吧?蘇家十一小姐?”


    “你如何認識我?”我老老實實點頭:“能夠進皇家獵苑打獵,想來你也不是一般人了,不知如何稱呼?”


    他勾唇一笑,不答反問:“京中早就瘋傳,說是麒王身體抱恙,將蘇家十一小姐接進麒王府醫治,如今看十一小姐這副出塵樣貌,怕是麒王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聽他話語,應該是與涼辭相熟。我不知道他說這番話究竟是為了試探還是調侃,他與涼辭是敵是友?我自當謹言慎行,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嗯?”他盯緊了我的眼睛,似笑非笑。


    我想,涼辭對於這傳聞一直喜聞樂見,自然有他的道理,當下老老實實點頭道:“麒王殿下委實身體不適。”


    “喔?”他聞言有些詫異,雙眉挑起,:“真......真怎麽從未聽說過,麒王患的是何頑疾?”


    大有刨根問底的意思。


    我惱火今日一早起就被涼辭捉弄,有心要駁回一局。當下裝作神秘兮兮地搖搖頭:“既然是隱疾,自然不方便對人說道,此疾怕是一時藥石難醫。”


    我說得隱晦,但是足夠誤導他,他瞬間就領悟了我的意思,愣了片刻,蹙眉道:“怪不得前一陣子,他四處搜羅醫書孤本,原來是有難言之隱。”


    我心裏一陣竊笑,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他是受萬眾矚目的一國王爺,市井裏多捕風捉影,添油加醋之輩,這下涼辭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最主要的是,我可什麽都沒說,壞話未曾吐露半字。縱然他抓狂找我算賬,也不幹我事。


    遠處傳來一陣激昂的號角聲,驚起林中一群飛鳥。


    他向那個方向看了一眼,走到老虎跟前,拔下它身上的金羽箭:“麒王應該馬上就回來了,我先行一步,就不見他了,不要告訴他我來過。”


    說完,足尖輕點,一躍而起,身形利落瀟灑,穩穩當當地落於樹尖之上,威姿颯爽。


    “還不知如何稱呼?”我仰頭追問道:“救命之恩,來日必報。”


    “一世長安,”林中隱約傳來一句:“記得保密,後會有期!”


    “一世長安?”這算什麽名姓?果真莫名其妙,我看著他消失的英挺背影,暗自嘀咕道,然後轉過頭去看地上那隻龐然大物,嘴角處已經溢出烏黑色溫熱的血,仍舊忍不住心有餘悸。


    涼辭曾經說過,這個獵苑裏麵都是飼養的小動物,怎麽會有這麽大隻的猛虎突然跑出來?而且好巧不巧,竟然被我倒黴地碰上了。還有,這獵苑四周都有專門的士兵把守,怎麽竟然都沒有發現?


    今天若不是正巧捉了隻兔子帶在身邊,我估計果真是要羊入虎口了。


    林子深處有馬蹄聲響起,涼辭和木麟的身影自綠樹掩映中逐漸清晰。


    “主子,有血腥氣!”木麟還未近前,驚呼一聲。


    話未落,涼辭就已經棄馬飛身而起,抬目四顧,兩個起落落在我的跟前,急切地上下打量我:“你怎麽樣了?”


    我委屈地癟癟嘴,指指旁邊奄奄一息的大蟲:“這次我可沒有亂跑,是麻煩自己找上門的。”


    涼辭順著我手指的方向一看,臉色大變,幾乎衝我吼叫道:“誰問你這個了,我是說你怎麽樣了?!”


    原本就驚恐交加,滿腹委屈,如今被他高聲吼叫,心裏不忿,還嘴過去:“我都說了不怪我,你還吼我!”


    涼辭臉色方才一鬆:“底氣十足,看來是沒事。”


    一時令我哭笑不得。


    他看著我的肩膀,目光一凜,小心翼翼地將手帕自上麵拿開,向我伸出手:“藥!”


    我搖搖頭:“那隻大蟲中了我的毒,不知道我的傷口會不會沾染上,還是清洗一下再上藥包紮的好。留點點血沒有關係的。”


    涼辭看了一眼手中的手帕,沉吟片刻,又彎下腰,仔細檢查老虎身上的傷,微蹙了眉頭:“有人來過,是不是?”


    果然瞞不過他,我老老實實地點頭。


    “不到三十歲年紀,高大英武,貴不可言,氣度不凡?”


    我複又老老實實點頭:“他好像識得你。”


    涼辭薄唇緊抿,微蹙眉頭,渾身散發出一種冷冽的氣息。我很明白這種訊號所代表的意思:涼辭正在氣怒當中,招惹不得。


    我膽怯地縮縮頭,老老實實地看著他自袖口又掏出一個新的帕子,包紮在我的肩上,笨拙地係了一個難看的死結。


    偏生木麟不怕死,看了一眼涼辭丟在地上的帕子,小聲道:“主子,可能隻是一個巧合,我們都去了密林尋人,人多驚動了林子裏的野獸,受驚跑了出來,獵苑周圍又沒有了士兵把守......”


    涼辭一揮手,打斷了木麟的話,冷聲說道:“我自己心裏有數。”


    木麟就聰明地不再多言。


    “你將剛才的情況同我一字不落地講述一遍。”涼辭吩咐道:“尤其是關於他與你所說的話。”


    我自然知道涼辭口中的“他”究竟指的是誰,當下也不敢隱瞞,將前因後果一五一十講述個清楚明白。唯獨關於我誹謗涼辭的那幾句話,聰明地變了口風,不敢再火上澆油,惹禍上身。


    涼辭聞言卻並不與我計較,隻淡然道:“回府罷。”再也不多言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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