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辭滿腹疑惑地去了前廳,不過片刻功夫,就麵沉似水地回來,手裏拎了一隻籠子,裏麵竟然是兩隻毛絨絨的長耳朵兔子。個頭不大,通體雪白,雙目通紅,小巧袖珍,煞是可愛。比起今日我在林中捕捉的那隻野兔,不知討喜多少倍。


    “哪裏來的小兔子?”


    我欣喜地上前,接在手裏,將手指從縫隙處伸進去。那兔子竟然一點也不害怕,反而上前輕嗅,用三瓣嘴啃咬。手指尖麻麻癢癢,不由自主笑出聲來,一時愛不釋手。


    涼辭瞥我一眼,一聲輕哼,明顯極大火氣:“皇上賞給你的。”


    我不由一怔,片刻呆愣,而後嫣然一笑,心裏已然有了計較。


    “怎麽了,心情不好?”我一邊漫不經心地逗弄那兩隻兔子,一邊眯著眼睛問他。


    “他賞你兔子,你看起來心情很好?”涼辭不答反問。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他是在笑我今日女扮男裝麽?”


    他臨走叮囑我記得保密,怕是自己也忘記了,流雲錦帕子就在我的手裏,涼辭安能猜度不出?


    一世長安,整個長安王朝除了那個人,還有誰敢用“長安”兩字做名號?


    “若是這麽簡單倒也罷了,剛宮裏傳下旨意,明天下午禦花園設宴,嘉獎賑災有功的功臣。”


    “喔,應該的,看你每天那麽辛苦,皇上應該出點血。”我心不在焉地說。


    “郭公公特意傳話,讓你同去。”涼辭不冷不淡地道。


    “讓我去?”我驚訝地轉過身來:“我不過一介商賈之女,既無官職又無位份封號,我去做什麽?”


    “你義診有功,賞賜也是應當的。隻是我皇兄一向不喜這種場麵應酬,接待使者一事也是盡數交由我負責,怎麽會突然心血來潮,大張旗鼓地設宴款待眾臣呢?”涼辭盯著籠子裏的小白兔,不解地蹙眉道。


    我不禁吐了吐舌頭:“進宮的官員會很多嗎?那我豈不整晚上都要不停地向他們磕頭,哪裏還有時間品嚐禦膳房的美食?”


    涼辭抬手就向我額前彈了過來。我早有防備,捂著腦袋,一個轉身便讓開了,暗自慶幸學點功夫還是有益處的。


    “你那腦子裏怎麽淨裝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麒王府佳肴珍饈,虐待你了不成?”


    每次吃飯都將我撐得坐不下,起不來,還要強逼著我喝那些帶著藥味的補湯,還說沒虐待?但是好漢不吃眼前虧,他現下火氣正旺,好像爆竹一般,絕對惹不得。暗自腹誹也就罷了,嘴巴還是甜些比較好。


    我不好意思地聳聳肩,搖搖頭:“既然是禦宴,又有你跟著,我隻管安心吃喝就是,還需要做什麽?”


    涼辭彎唇一笑,瞬間風清月朗:“的確是,反正有我在。”


    我不知道皇家的禦花園是什麽樣子的,應該是花團錦簇,如瓊樓玉宇一般無二。皇上的妃子百媚千嬌,爭奇鬥豔,人比花俏。


    而我,隻需要遵規守矩,跪下,磕頭,然後尋個沒人注意的角落,悶頭吃飯,拍屁股走人,也就可以了。


    禦宴說是晚宴,實際上過了晌午,陽光沒有那般毒辣時,也就開始了。


    我今日的裝束渾身都冒著傻氣,一身肥大的青灰色滾邊織布長衫,頭上長發用簪子綰起,扣了一頂同色透紗帽子,男不男 女不女,有些滑稽。


    夏初說,那是宮中醫女的打扮,別人羨慕還得不來的。我覺得自己這樣顛顛兒地跟在涼辭後麵,被他周身華光掩藏,活脫脫就如跳梁小醜一般。


    就連涼辭眼中都是促狹的笑意。


    宴席就設在禦花園,一片姹紫嫣紅,花團錦繡裏,鋪就長絨地毯,並排兩列紫檀案幾,珍饈佳肴,玉液瓊漿陳列其上,眾人案前盤膝而坐。


    主位上端坐著一位雍容華貴的女子,身形豐胰,肌膚賽雪,鳳目丹唇。涼辭低聲告訴我,那是靈貴妃。


    靈貴妃我自然曉得,涼辭說皇帝唯恐立後以後就難免有黨派相爭,後宮難安,所以一直未曾立後。後宮仍舊由太後執掌大權,靈貴妃協理。


    在揚州城時,狂石說我說話刻薄聒噪,同宮中靈貴妃有的一拚,今日一見,竟然是這樣儀態萬方的婦人,有些出乎意料。


    禦宴之上女眷不多,大都是有封號的誥命婦人,閨秀千金更是寥寥無幾,看氣度打扮應該都大有來頭。


    蘭穎兒比我們早到,一襲流彩飛花攢金宮裝,赤金鳳尾鑲寶石頭麵,隻靜靜地坐在右排首位的位置,就彰顯出高貴典雅的不凡氣度。


    朝中同僚相見,拱手為禮即可。唯獨涼辭貴為王爺,受得起大禮。我緊隨他身後,倒也免了膝蓋的苦頭。


    大家寒暄即罷,涼辭駐足在下首位置,既不上前,也不入座。我低眉斂目,站在他的身後,盯著他袍角的春江花月夜刺繡研究。


    “麒王爺既然來了,為何不落座?”靈貴妃輕啟檀口,出聲問道。


    “我想請問貴妃娘娘,今日既為犒賞賑災功臣的宴席,這座位安排是按功勞大小,還是官職高低?”涼辭不冷不淡地問,渾身卻散發出一股不庸質疑的狂傲之氣,


    我立即便明白了涼辭話中的含義。座位安排,乃是以右為尊。皇上與靈貴妃自然是坐在上首中間的位置,而下首右手邊第一個位子無疑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涼辭的。但是現如今,蘭穎兒正堂而皇之地坐在那個位置。涼辭進來後仍舊穩如泰山,安然不動。


    蘭穎兒雖然是丞相之女,她父親為百官之首,但是她卻並無封號,又無官職,在此次救災中,也是足不出戶,並未盡過一份心力。無論靈貴妃如何選擇回答,她蘭穎兒都是逾越了。


    在場諸人慣會察言觀色,都是人精,怎麽會不明白涼辭的意思?紛紛把目光投向蘭穎兒。


    靈貴妃一時有些語塞,沒料想涼辭竟然會這樣不給情麵,當著文武官員的麵質疑責問。但是很快,靈貴妃就恢複如常,嬌笑一聲道:“皇上還未論功行賞,我們又怎敢擅自揣度聖意,自然是按照規製入座。”


    涼辭回身吩咐侍立在側的宮人:“既然已經本末倒置,那就給我在最後麵添個位子。”


    宮人不由一愣,不明所以。


    蘭穎兒娉婷而立,聽聲音格外委屈,有些泫然欲泣:“是穎兒不懂規矩,逾越了,我這就告退。”


    “慢著!”靈貴妃伸手攔下作勢欲走的蘭穎兒,頗為不悅道:“我穎兒表妹手執長安王朝禦賜麟玉玉牌,坐在麒王身邊這個位置自然合適,哪裏不合規矩了?”


    涼辭一向心高氣傲,嘴巴上何曾讓過誰?他附和道:”這個規矩倒是好的。隻是不知道,我若是將麒王玉牌交到身後的宮人手裏保管,是不是按照靈貴妃所言,應該坐在蘭穎兒上首的位置?”


    靈貴妃一時語塞,不知如何辯駁,吭哧良久方才言道:“麟玉乃是皇上欽賜,豈可同日而語?”


    涼辭輕哼一聲,不緊不慢道:“皇上禦賜麟玉之時可曾有聖旨冊封?我這麒玉當初承恩之時,先帝可有明示,麒玉為貴,見玉如見人。”


    蘭穎兒縱然再傻,也能聽出涼辭話中厭惡之意,若是繼續辯駁下去,也是自己自討沒趣,顏麵掃地。


    她轉身向著靈貴妃俯身一禮,委屈道:“這原本就應該是蘇妹妹的位置,是穎兒愣沒眼色,鳩占鵲巢了。”


    好個厲害的蘭穎兒,以退為進,輕飄飄一句話,看似謙讓,實則意有所指:麒王爺如此針鋒相對,分明就是為身後的蘇家小姐出頭。


    眾人皆用別有深意的眼光打量我,多有非議。


    “市井之間皆傳言,麒王爺對於蘇家十一小姐格外偏袒,看來傳聞不虛,絕非空穴來風。”一聲清越的調侃聲響起,饒是有了心理準備,我的心裏仍舊不由一驚,果然是他!


    抬起頭來,一道高欣挺拔的明黃身影自花木扶疏間信步而來,氣韻天成。人無十全十美,隻言九分,他今日這副帝王威儀,三分剛毅,三分威嚴,三分霸氣,還未近前,一股無形的威壓就已經籠罩了半個禦花園。


    正在竊竊私語的眾人趕緊離座,山呼萬歲。


    皇上頷首,示意平身,轉頭看涼辭,玩笑道:“依麒王所言,這座次又該如何安排?難道讓十一小姐坐在你的下首就不算逾越了嗎?”


    涼辭淡然道:“臣弟不敢妄論。十一不過是臣弟府上一名醫女而已,怎能在這禦宴之上與眾臣平起平坐,貽笑大方?她是皇上宣進宮中,論功行賞,具體位子還是要由皇上定奪。”


    輕巧地就將這個難題推還給了皇上。


    皇上爽朗大笑,好似剛才的話也果真隻是一個玩笑:“這個問題較起真來,還果真有些難。若是論功勞吧,蘇家十一小姐這次義行善舉,舍己為人,並且發現了疫情根源,救死扶傷,避免了大的禍亂及慘劇,可謂功不可沒,功勞在諸位之上。但是論起規製,這宴席上又沒有她的一席之地。不若如此,十一小姐德藝雙馨,朕就加封她一個德藝縣主的封號,在下首賜坐,你說如何?”


    舉座大驚,若不是皇上就在上首,我相信肯定會喧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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