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睿王就算立下大功,也不會對儲位產生威脅,除非他造反。”葉景城隱隱透出一聲歎息。


    綰翎一驚,問道:“這是為何?”


    “睿王的親母汐妃,是高句麗貢女。”天子血統,當然必須得是高貴純淨的,又怎能讓外族之血玷汙呢?


    綰翎心頭隱約有股悲涼的感覺緩緩湧起,她才想起來,關於顏離的身世,她此前好像就聽說過,但此刻從父親口中聽到明確的說法,還是有種鈍鈍的疼痛,為那個滿身冰寒的男子。


    “異族血脈又如何,睿王他有這個本事,他……”綰翎也不知道怎麽了,這些心中所想的話,突然就脫口而出,直到葉景城震驚地看著她,這才刹住口。


    葉景城探究般地看著麵前的女兒,見她說了一半,又噤聲垂下了眸子,便也收回自己眼中的驚愕,隻是道:“好了,這些都是皇家的事,我們作臣子的哪裏管的了那麽多,隻需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爹爹,您先回去吧,我想下去走走。”過了一會兒,綰翎突然開口提道。


    “也好,你原本就是去瀘縣散心的,誰想到會遇到這事,京城裏想來不至於有人動火刑了。”葉景城也看出女兒有些不對,故意玩笑道。


    綰翎下車後,隨意在街上走了走,見前方一座高大的宅院,這才發現,原來無意中走到寧國公府附近來了。


    而此刻,寧國公府大門前不遠處,卻三五成群地站著好些百姓,再一看,兩座石獅子中的台階上,竟是岑賀章挺直了背跪在那裏。


    “父親,母親,不孝子回來了,請求二老原諒我!”走近後,就聽到岑賀章正對著緊閉的大門大聲道,聲音中布滿了蒼涼,再看他的麵容,更是憔悴到了極點。


    “前兩天,岑公子不是還在瀘縣賣字畫嗎?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木蘭驚詫莫名,悄悄對綰翎說道。


    綰翎剛開始雖然有點驚訝,但隻稍一細想,就也覺得沒什麽好詫異的了。那個嘉梨根本不是能安心過日子的人,跟著岑賀章不過是為了榮華富貴,一旦當她得不到那些東西時,又怎麽還會死心塌地地跟著一個落魄公子呢?


    果然,隻聽周圍的百姓們議論道:“聽說那個丫鬟拋棄岑公子,跟人跑啦!”


    “啊?怎麽可能,你是怎麽知道的?”其他人同樣不敢相信,寧國公府的長公子竟然會被一個丫鬟拋棄。


    隻聽先前那人帶著幾分得意道:“說來也巧,我有個女兒剛好嫁去了瀘縣,前兩天在街頭親眼見到,有個富商身邊帶著個美貌丫鬟,正在跟一位年輕公子推搡,言語間是說讓那公子不要再耽誤人家姑娘了,趁著天光還亮,去多討幾口吃的是正理兒。”


    “這話可真是夠侮辱人的。”人們嘖嘖歎道,又問,“可你也不能斷定,那年輕公子就是岑公子啊?”


    “寧國公府上的這點事兒,滿京城的人還有誰不知道啊!聽他們幾人爭吵,言語間就能聽出來了。何況我那女兒認得岑公子,不可能會認錯。”


    其他人不信,問道:“你女兒還認得寧國公家的公子?”


    “那是!我女兒出落的也是貌美如花,前兩年沒出嫁的時候,還瞧見過岑公子兩回呢,要是岑公子眼光能更好些,討了我女兒,那可不比現在……”


    “你拉倒吧!你還想跟國公府攀親家……”幾個湊在一起的中年男子,“哈哈”說笑起來。


    這些話自然也落到了岑賀章的耳朵裏,隻見他眼底裝滿了深深的屈辱和受傷,重重地把頭磕下,落在冷硬的石板上,抬頭時已是一片血紅。


    “母親,您教育得對,那個女人不過就是個攀龍附鳳的戲子,她表演得那麽真實,讓我信以為真,以為她對我是一片真心,卻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岑賀章似乎是故意當眾訴說自己的恥辱,看他那眉宇間的一片沉痛和堅定,應該是想要以此來作為對自己的懲罰吧,同時也讓自己深深記住,這曾經有過的蠢事!


    “她根本就不愛我,當時見我被逐出國公府,她就想要離開我了,隻不過是還想等等看,會不會是您二老故意嚇唬我,等過些日子就把我找回來了。可後來,眼看著我都淪落到街頭賣字了,國公府的人也沒有出現,她就連演戲都懶得陪我演了。”


    “嘖嘖,真是可憐啊!要是我是那丫頭,有這樣一個貴公子,甘願為了我放棄榮華富貴,拋棄家族,那真是這輩子都值了,還求什麽呀!”


    人群中固然有鄙夷者,但大多數女子們都還是以同情居多,紛紛為岑賀章感到不值,為嘉梨的不懂珍惜而感到憤慨和遺憾。


    “是啊,女人這輩子,圖的是個啥?不就是有個人能真心真意待自己嗎,岑公子那般的真心,卻白白被人糟踐了,別人想要的,卻是怎麽都得不到。”


    看著眼前這一幕,還有旁人的紛紛議論之聲,綰翎也是忍不住感慨,人生大抵就是如此吧,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卻不想要。也不知岑賀章經此打擊,以後還會不會保有一顆真心待人。


    隻聽岑賀章還在繼續,“短短兩天時間,她就不知道怎麽勾搭上了一個有錢的商人。那天,我終於賣出了一副字畫,滿心歡喜地給她買了個肉包子,卻被她狠狠地扔到了地上,就在大街上,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對我極盡羞辱,她連一天都等不了了,那樣著急地要跟別人走!”


    “哎,江小姐也算是出了口惡氣了。”木蘭下意識地歎了口氣道。


    綰翎有些好笑,問道:“既然覺得江小姐出了口惡氣,那你還歎什麽氣?”


    木蘭一時語塞,江小姐是小姐的好友,她當然是站在江小姐一邊的,但看到岑公子落魄至此,還是忍不住有些同情。


    “個人自有個人的選擇,和命運。”綰翎也不知是為岑賀章,還是想到了別的什麽人,慨歎了一聲,就轉身慢慢離開了此處。


    綰翎並沒有注意到,當她轉身離開的時候,卻有一輛素雅的馬車正往這邊駛來,車簾晃動間,隱約露出江陌染半邊素淨的側臉。


    此時的寧國公府,並不像外麵看起來的那樣平靜,就在那扇朱紅色的大門內,岑夫人正鐵青著臉坐在椅子上,門外麵岑賀章的一字一句,她都聽得清清楚楚。


    “夫人,您就讓公子進來吧,公子他已經知道錯了!”身邊的大丫鬟忍不住輕聲勸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夫人這哪是懲罰公子,分明就是在懲罰自己。


    邊上一個婆子也歎了口氣,勸道:“夫人,當初是老爺讓公子走的,現在老爺他都點頭了,您為何反而……”


    岑夫人怎麽會不記得,當初,在得知她那最心愛的兒子要被逐出國公府的時候,她是有多麽的不舍!後來知道兒子在外麵的淒涼處境後,更是有多麽的撕心裂肺,多少個不眠之夜啊!其實從事發到如今,也並沒有多少時日,可作為一個母親,內心所受的煎熬,是別人難以想象的。


    “我就是要讓他知道,他當初的決定是有多少的魯莽和愚蠢!”岑夫人沉沉地從口中說出這句話,眼中卻閃爍著濃重的恨意,當然,這些恨都是衝著那個女人去的。


    本夫人的兒子,從小千金萬貴的,我連大聲說他一句都不舍得,母子感情向來也都很好。可自從有了那個女人,章兒他老是跟我對著幹也就算了,還在外麵吃了那樣多的苦頭!


    “公子他已經知道錯了,現在肯回來,就是知道了,到底誰才是真心對待自己的。”大丫鬟其實也知道,夫人早就心軟了,隻要有台階,她不舍得再多讓公子受罪的。


    果然,沒過一會兒,岑夫人就緩緩從座椅上站起,故作冷淡道:“開門吧,讓那逆子去祠堂裏跪著。”


    身邊的人趕忙去開門,卻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幕,眾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怎麽了?”見到下人們的神情,岑夫人忽地心頭一跳,趕忙向外看去,可不能再出什麽事了!


    “岑公子,日頭足,這傘您拿著。”隻見外麵,一襲素衫的窈窕女子,正將一柄小巧的遮陽傘遞到岑賀章手中。


    “江小姐……”岑賀章抬起黝黑、憔悴的臉,不自覺地就把傘接了過來,看著麵前這個麵龐清秀,神態溫柔的女子,一時間百感交集,不知說什麽好。


    江陌染正側身對著寧國公府的大門,大概是察覺到門口有人看了過來,她故作不知,將傘遞給岑賀章後就轉過了身,自始至終沒有回過頭。


    馬車上,畫晴不解問道:“小姐,您是可憐岑公子嗎?還是……”


    畫晴清楚地記得,在小姐和岑公子的婚事定下來後,也曾歡喜過許多日。可誰曾想到,就在小姐滿懷期待繡著嫁衣的日子裏,卻出了那樣的事。現在岑公子吃足了苦頭回來了,似乎也沒覺得小姐很開心,更沒有幸災樂禍,可現在又……小姐到底在想什麽呢?


    江陌染透過車簾小小的縫隙,看著外麵不斷掠過的街道和路人,目光悠遠,半晌才緩緩道:“我隻是突然覺得,自己仿佛能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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