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陌染透過車簾小小的縫隙,看著外麵不斷掠過的街道和路人,目光悠遠,半晌才緩緩道:“我隻是突然覺得,自己仿佛能理解他。”


    轉過頭來,看到畫晴目光中的困惑,江陌染莞爾一笑,並未多言。隻是,心中那無人訴說的心事,似乎更添了幾許惆悵,那抹隱秘的心思,大約也隻能自己慢慢咀嚼吧。


    寧國公家的長公子回歸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京城,但對於此刻的蘇家來說,卻根本無意去關心這等無關緊要之事。


    “你這個兒子,除了紈絝風流,他會幹什麽?一點腦子都沒有!”蘇丞相從大理寺回去,臉上就一直猶如烏雲蓋頂般,直到蘇夫人親自來叫他用晚膳,這才把火氣發了出來。


    蘇夫人早就知道了禦審的結果,因為蘇映琨的表現,她也很惱火,但她一向護短,是怎麽都不會在蘇丞相麵前說兒子的不是的。


    “要怪也怪那個崔鴻雁,跟琨兒有什麽關係!”蘇夫人當即就反駁道,“老爺你特地派了高手在暗中協助她,她居然這樣都沒能把人給除掉!”


    說起崔鴻雁,那蘇丞相就更怒了,一掌拍到桌子上,憤聲道:“都是些蠢貨!”


    “不過老爺您也別太生氣,好在那些都是死士,就算是那葉綰翎動用了什麽陰毒手段逼供,那些人也隻是把崔鴻雁給供了出來。”蘇夫人在旁勸說道。


    蘇丞相臉色略有緩和,冷哼一聲道:“還算他們有腦子!”


    “但這回沒能除了葉綰翎,沒能給我們的璿兒報仇,始終還是不甘心!”蘇夫人想起自己那慘死的女兒,不甘道。


    “豈止是沒能給璿兒報仇,隻怕現在崔鴻雁對我們蘇家都有了想法……”蘇丞相想起在大理寺禦審時的情景,陰陰-道。


    蘇夫人才不在乎這個,她隻關心怎麽樣才能手刃仇人,為自己的女兒報仇。


    “聽說,葉綰翎這次遇險,是林與之救了她。”蘇丞相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老爺的意思是……”蘇夫人眼睛一亮,急忙問道。


    蘇丞相沉默了半晌,嘴角微微勾起,一甩袍服,推開門向外走去,大聲道:“用膳!”


    在除去蘇映璿的那一刻,綰翎就知道,她跟蘇家的梁子算是結下了,不死不休。這次蘇家沒有除掉她,反而還被倒過來擺了一道,他們怎麽可能會罷手。不過沒想到的是,蘇家的報複來得還挺快。


    第二天下朝後,葉景城回來的時候就顯得憂心忡忡,憂心裏還夾雜著憤怒,特別是在看綰翎的時候,總顯得有些欲言又止。


    “爹爹,有什麽事兒,您就跟女兒直說吧。”綰翎耐心地等了半天,還不見葉景城開說說正事,忍不住主動問道,“您特意把我叫過來,不會是為了看你歎氣吧?”


    葉景城這才苦笑了一下,終於開口說道:“還記得上回我跟你說的,有關邊地戰事糧草不足的事嗎?”


    “記得啊,怎麽了?”綰翎問,這跟她有什麽關係。


    “今天早朝上,蘇欽向皇上奏秉,說有要事欲與皇上私下稟告。”葉景城索性直言,“散朝後,蘇欽讓我一起留下來。結果沒想到,他竟向皇上進讒言說,綰翎你和林公子關係親近,讓你去向林家討要糧草!”


    蘇家要對付她,綰翎一點都不驚訝,可是他們怎麽會用這種手段?讓她一個毫不相幹的女兒家,去為國家籌集糧草!


    “他們怎麽想得出來啊?”綰翎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那皇上怎麽說?”


    “皇上原本也是反對的,滿朝大臣都做不了的事情,憑什麽讓你一個姑娘家去做。”葉景城仍然無比憤懣,“可蘇欽說,正是因為你是姑娘家,又與林公子走得近,讓你開口是最好的,即便不成也不至於弄僵。”


    綰翎開始沉思起來,蘇丞相這麽做,固然有其私心在,可從大局上來看,也有點說不通啊。林家是蘭若首富,按理說在這危急關頭,由國家出麵讓其捐助一些糧草,這並不過分。滿朝文武何以沒有人早早提出,一直拖延到了今天。


    葉景城大約是看出了女兒的疑惑,解釋道:“國庫空虛之事,皇上並不想讓臣民們知曉,隻怕一旦傳了出去,反而搞得人心惶惶,亂了軍心。所以一直在內部想辦法,希望能有什麽更好的解決之道。”


    “也就是說,皇上其實是很希望能讓林家捐銀的,隻是一直沒下決定要用這個法子。還有就是,若由皇上或朝臣開口,就難免有仗勢欺人之嫌,若是林家心中不願,即便捐了銀子也會不甘,以林家那龐大的財富,萬一他們心生怨恨,暗中投奔敵國也是有可能的。”


    “沒錯,再加上你上次遇險,剛好又是林公子出麵施救,就更加給了蘇老狐狸一個順理成章的借口。讓你私下去向林家討銀,若是成功了,自然能解決了糧草空虛的問題,即便不成功,也不至於把事情鬧大。”


    “蘇老狐狸真是打得好主意!”綰翎冷哼了一聲,又問,“那後來呢?”


    葉景城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我當然極力反對,那隻老狐狸,他是把什麽都算進去了,還能在皇上麵前邀功,可我女兒的名聲呢?成與不成,你都落不著好。”


    綰翎眼色沉了沉,沒錯,要是她沒能辦成,在皇上麵前自然印象不佳,蘇家或許還能借題發揮,繼續給父親穿小鞋。可若是成了,她和林與之關係親近……這該引起人們多少遐想?


    “爹爹,您也別急,這畢竟不是小事,相信皇上也不會聽信蘇丞相一麵之詞的,咱們走一步看一步。”綰翎和聲勸道。


    “可我就怕皇上那……雖然皇上見我反對,並沒有直接下命令,但眼看著戰事越來越緊迫,就怕皇上真的會聽信了蘇欽的話。”葉景城還是擔心,綰翎是他最疼愛的女兒,絕不容許她出事。


    “車到山前必有路,蘇家報複是早晚的事,就算沒有這回,也會有下回。”綰翎倒是看得很開。


    葉景城的擔憂的確不是沒道理的,才不過是第二天上朝,長公主親筆的八百裏加急就來了,若是再沒有糧草,隻怕大軍就要撐不住了。


    “葉愛卿,自上回宮中春宴,蘇貴妃就讚襄鸞縣君品貌出眾,分外有眼緣,如今國務繁忙,朕倒是有些日子沒有陪貴妃了,不若散朝後,讓襄鸞她進宮,陪貴妃說說話?”


    皇帝讓人將書信收起後,大臣們的臉色還沒恢複過來,正紛紛議論著,就聽皇帝忽然開口說道。


    朝上,除了蘇欽和葉景城,其他人當然不會明白,皇帝何以突然提出這樣的話題來。


    “是,皇上,多謝皇上、貴妃的厚愛。”葉景城鐵青著臉,雖然他跟皇帝還算有些私交,可天子就是天子,他怎麽可能違抗旨意,更何況還是當著這滿朝文武的麵。


    而蘇欽的眼中則緩緩流露出笑意,不隻是因為皇帝采納了他的建議,還有那言語中透露出來的信息——蘇貴妃自讖語一事後就已被冷落至今,現在看來,皇上還是念著舊情的。


    “襄鸞縣君,想必今日宣你進宮的真正原因,葉尚書已經跟你說過了吧?”蘇貴妃今日顯然是著意打扮過一番的,但看她鬢邊那支七彩流珠步搖,就占盡了玉瓊苑的一半豔色。


    “綰翎知道,國家有難,匹夫有責,何況綰翎還擔著這‘縣君’之名,自然不能當真是白白擔一個虛銜。”綰翎不卑不亢地福了一福。


    皇帝在上座,看綰翎的目光,隱隱帶著深意,見她毫不推諉就答應下來,但那大義凜然的話中分明帶著絲絲嘲諷,如此膽魄,倒是難得!


    “好,不愧是葉景城的女兒,那朕就把此事交給你了。”皇帝笑著開口道,“不過,戰事已然刻不容緩,總該給朕個期限吧?”


    綰翎微微一笑,答道:“三天,皇上給我三天,此事應當就能有個結果。”是有個結果,並非一定能成功。


    皇帝定定地看著她,那目光,似威嚴似慈和,似深沉又似平淡,讓人捉摸不透,君心難測,在此刻被詮釋得淋漓盡致,半晌,才聽他道:“好,就給你三天。”


    蘇貴妃也笑了,三天,葉綰翎,倒要看看你,短短三天時間,看你能翻出什麽花樣來!雖然皇帝沒有說,辦不成會怎麽樣,可誰都能感覺到,那平淡的語氣裏,蘊藏著怎樣讓人膽寒的深意。


    “皇上,貴妃娘娘,若是無其他事情,那綰翎就先退下了。”綰翎告辭,在宮女的帶領下,慢慢離開。


    看著女孩兒窈窕瘦削的背影,那淡定從容的氣質,像極了記憶中的那個女子,一樣的沉著優雅,似乎永遠都是那麽的不慌不忙。皇帝隻覺得心頭悠地一跳,差點從座位上站起來,正好蘇貴妃溫熱的手搭過來,才讓他從恍惚中醒過神來。


    “皇上,您許久不來華清宮,臣妾都想你了,臣妾特意燉了您愛喝的湯,咱們回去品一品吧?”蘇貴妃被冷落了一陣子,脾氣倒是比原來更軟和了很多。


    “也好。”皇帝淡淡答道,就隨蘇貴妃起了身,最後掃了一眼那個逐漸遠去的背影,心中道,葉綰翎,朕倒要看看你這回要如何應對。不要讓朕失望。


    華清宮是整個皇宮中僅次於昭陽宮的所在,綰翎走出玉瓊苑後,還需經過兩座偏殿,才能走到外麵的大道上。


    “葉二小姐!”綰翎正要穿過一道垂花門,卻突然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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